电影《地久天长》，图源来自网络
被阳光拯救的灵魂——
献给母亲节的自己
文／我住长江头
不作母亲已经整十年了。
2011年4月16日上午十一点过，一通从广州打来的陌生电话传来噩耗。瞬间天塌地陷，将我打入十八层地狱，欲奔向十五楼的阳台，纵身一跃。打那一后，我失去了儿子，也失去了作母亲的自己。
以后的日子里，我不知该怎样活下去。他们的出现，母性的灵魂被呼唤，叫醒。我告别了血脉生命却与陌生的“新”生命不期而遇。我不能将他们雪藏，我将第一次鼓足勇气揭开那块日渐结痂的伤痛。
用泪水敲击键盘，用实名告知天下，曾经的痛不欲生，濒临灭亡的灵魂是怎样被多缕阳光照射，被多重温暖包围、拯救的人间真情。十年巨大的信息量，也只能拾撷一二，蜻蜓点水般的涉及。
四月十六日傍晚，白云机场，单位的小车把我们送到已订好的旅馆，日本老板毕恭毕敬低着头恭候着我们。晚上，交待了“案情”，拿回了“猝死”的死亡证明。
他还不到二十五岁呀！身体那么棒，怎么可能猝死！英语六级，自学日语一级，大学毕业不到两年的他，一心想去日本读研，因我无能负担，他理解放弃。在寻找最理想的就业单位过程中打了一年多的工，从没放弃去有语言环境的日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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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相中了世界五百强的电装公司在重庆招聘两名员工的信息，（准备在重庆组建分公司，得去广州培训半年）网上投放简历，顺利通过日方老板来渝面试，体检各种指标完全合格。这不可能，不是事实，我无法相信这样的事会落到我的头上。
在广州的每一天都是撕心裂肺的煎熬，儿子客死他乡，我举目无亲。分手了十八年的孩子父亲，一位性格内向且孤僻的人，只要与人打交道的事，他从不界入即便在这非常时刻，也禀性难移。孩子的单位也只是履行协助的义务，更多的事必须家属亲历亲为。在精神崩溃却又万般无奈之下，一个年轻人走近了我。
罗胜飞，75后，两个孩子的父亲，湖南娄底人。当时机场接机的公司小车驾驶员，现广州南方医大某附属医院车队队长。
在广州昏天黑地的十天里，承受着极大痛苦的我，还不得不强打精神，拼尽全能的清醒，装模作样内心的强大，独自应付着从未接触过，且让人倍受折磨的繁琐的善后事宜。白发人为黑发人料理后事，该是怎样的万箭穿心。
我在昏眩中被带到一会这，一会那。小罗的出现，无疑绝渡逢舟，他利用职业和语言上的优势及对城市的熟悉度带着我在公司、公安、医院、殡仪馆等部门来回奔波并协助应对、办理有关事宜，尽最大的努力帮助我度过了倍受煎熬的一关。
来机场接我们的是他；我昏厥送往医院跑上忙下的是他；背我去卫生间的是他；买来洗漱、清洁用品的是他；带上爱人和苹果到旅店来看我的是他，“阿姨，哪天你心情好点，我带你转转广州城”（至今我也不知广州长啥样）离开时一大早来为我们送行和搬运行李的是他；陪我一起流泪的也是他……
道别的那一刻，我们相拥而泣，他塞给我了一张小纸条，上面留下了他的电话号码和qq号，从此，我们结下了不解之缘。
回家后，看着空荡荡的按我和儿子喜欢的风格刚装修不久的房子，想到儿子再也回不到这里，那些他曾留下的印记，一时间充斥着整个大脑。触景生情，睹物思人，痛不欲生。我清楚地知道，命运和生活已被彻底改变，精神支柱已经崩塌。这世界不属于我，不需要我。是选择同归于尽还是任命运摆布，从此苟且。
如果说在广州的一切，小罗有工作上的关系和面对的不忍和同情，那接下来的一切，就是人性的光辉和血液里流淌的善良。
那时我使用的是“小灵通”他每天发来一条短信：“是否出了门，都和谁在一起生活，一日三餐吃的什么”那些日子，我的泪水中除了对儿子的思念，就是他那一条条滚烫的信息和那些留在qq里感人肺腑的文字：“阿姨，我很同情理解您的心情，我没有你的儿子优秀，您有什么困难可以给我讲，如果不嫌弃，就把我当成您的儿子吧！”
“让我代替萌萌为您尽孝吧！”“我离您太远，不能对您有实质性的帮助” “您平时都用些什么软件”我不知其意，截图给了他。“我不太懂电脑，你有什么问题，我可以向朋友请教后转告你”这些从他心里发出的声音，十年了，一直挥之不去。
更有甚者，他通过我一起去广州同学那里获得了我的身份证号，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舍去国庆长假和家人团聚的机会，订好机票，执意要陪我去昆明旅游散心。当时离事发不到半年，死的心都还没消减，哪有闲情逸致呀！可小罗迫不及待，又一次让我感动涕零。
他保密着来渝的机次和准确时间。十月二日，瓢泼大雨，早晨八点刚过，门铃响了，开门的那一刻，我顾不上他落汤鸡般的模样，也没卸下他背上沉重的包袱和双手提着的大包小包，便抱头大哭。他背来了根据我的使用需求和习惯，组装的电脑主机；带来了为我刻录的常用软件光盘；买来了相机大容量的存储卡，还有广东的各种特产等等、等等。更叫人心疼的是他竟是乘火车站票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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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三日，我们飞往了昆明，住在他爱人哥哥的家里。小俩口都受过高等教育，有一孩子。刚买了新房，家具家电一应全无。全家打地铺席地而睡，唯有的一床床垫，给了我这个陌生的阿姨，可它带来的温暖却让我一夜未眠。在随后的几天里，我，一个多年独自生活，粗细活都能应付，当时刚六十挂零的人，却被大家全程保护和惯宠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出门有人搀扶，脚累有人按摩；为了在旅途中阻止我花钱，连小小的挎包也不让我自己掌控。这种从未有过的受宠若惊，让我第一次感受到陌生人之间难能可贵的善良用心。
整个旅程，虽无心情，却一路感动相随，泪水不停。那时中秋节虽离去不久，但市面上的月饼也已下架。一天，在一面馆见一服务员掰着吃月饼，我小声自语：“云腿是月饼中的上品”。就因这句不经意的脱口而出，万万没想到，当我们回返的头一晚，小罗的哥哥星夜兼程，辗转换乘三四趟车，从他就职的云南民族师大给我送来了学校分发还未拿回家的月饼，这其中的细节和暖心的一幕就不赘诉，但至今历历在目。
从走进小罗哥嫂的小家到离开昆明，就能感受到他们用善良编织的一根根温暖的纽带将我悲苦的内心紧紧缠绕，力求让我沉浸在那怕是短暂忘却中的一种幸福的体验。所有的一切，真诚而单纯。
小罗夫妻当时都是打工仔，还有未成年的两个孩子，我收下了这份无价的情意，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在经济上为我付出。“阿姨，我有钱，况且我年轻，我能挣呀”分手前的晚上，等他熟睡后，我将离开家时就准备好的一点钱悄悄塞在了他双肩背包的最底层。
我们要分别了，又为我买了八百多一张的机票，自己却坐一百二十多元的硬座返回广州。“我也可以坐火车呀，重庆离昆明又不远，昆明离广州可是一千多公里呀”“我能，你不能坐火车。”善良的他，总是站在对方的角度付出，委屈了自己。
机场候机，他突然离开，一个多小时后，气喘吁吁地把一个热气腾腾的汉堡递到我手上。这之前，我不知它的名字，更不知它的价格，但那是我迄今为止，品尝到的世间最美味的食品，然而小罗未必知道它的味道。
机场一别，已十个年头，但我们的联系却从没中断过。在以后的日子里，一如既往的嘘寒问暖，关怀备致。因为睡眠不好、膝关节阵痛他多次托人带来配方和外用擦拭药品，而我春节转去给孩子们的红包，大都退了回来。“阿姨早一天走出失子之痛，是我最大的安慰，这比什么都重要。”这痛是一生的，但爱可将它稀释。我突然感觉儿子并没有离去，只是去了他喜欢的国度，每天都在我身边。小罗，不就是我遥远的依靠，儿子的化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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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小罗，他昆明的嫂子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严格说是一家三口。
曾威，75后，湖南娄底人，教师，一女之母。
在昆明相识了这位个子不高，硕士毕业，永远轻言细语，似乎“脾气”二字从来都不出现在她字典里的小字辈。打那句不经意的“云腿是月饼中的上品”一出口后，每年中秋节前，一大盒正宗的单个计量最高的云南火腿月饼就会准时到达，伴随而来的还有鲜花月饼，软角糕，新鲜天麻等。得知我不幸骨折，立马又又寄来了专治跌打损伤的上等三七。
她弟弟在重庆工作，只要假期来重庆，便和弟弟一家大小，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来看我。在昆明安排我睡在温暖床垫的举动；每一次微信里的亲切问候，那些年复一年无价的“快递”物品，将我的一篇篇拙文分享，打赏的支持和鼓励。似一股涓涓暖流在十年里不停流淌。每每想起，都泪眼模糊。
我因在卖房一事上与重庆一房屋中介产生矛盾，遂找上了重庆前十名的律师事务所咨询相关事宜，接待我的是下面这个年轻人。
邹能，85后，重庆大足人，一米八三的个头，律师，一孩之父。
事务所咨询，墙上明码标价的数字，出乎我的想像。完毕，“阿姨，你走吧。”我不好意思，但心存感激。这时，儿子已离渝去了广州。他一直关注着我的房屋纠纷一事，虽未以代理人的身份出现，（若正式委托代理，肯定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却陪我走进了仲裁诉讼庭。
给一个第一次经历司法官司，只身前往，面对机构的花甲之人的我壮了不小的胆，并给出了重要的建议。广州返回，我拿到仲裁判决书，“蠃了官司，丢了儿子。”“阿姨，我家不在市区，以后每周六我都来看你”他走进了我现实生活里。打那一后，就没有缺席过。
之前，我把自己封闭了起来，也因思儿的折磨，身体极度虚弱而不能自理，曾雇过保姆。他的到来，我不再孤立无助，有了寄托也感觉到了存在的意义，行尸走肉的躯体慢慢开始复苏，也逐渐走向外界。
从此，我打起精神买菜做饭，料理家务等，身体也渐渐立了起来。每周五，我就开始理好菜单挑选食材，让一盘盘他喜欢的菜肴在周六的午餐里呈现在他的面前，让他也有家的归宿感。饭后，他抢着洗碗，收拾厨房。时间久了，他把我的屋子当成了他的家，进出自如，下周想吃什么菜也直言不讳地告诉，这让我非常欣慰。
每周六我就盼着他回来，就像盼着儿子曾经回家一样。如告知有事，我会莫名地失落。他是个极细心的孩子，发现铁锅有一个极小的砂眼了，下周就提着爱仕达的炒锅来了；他没找着垃圾袋了，一会出去就回带回几卷来，冬天刚到，他买来了电烤炉，保暖内衣；每回老家必捎回土鸡，土鸭……
因为与小邹同城，接触的机会不少。他没有太多说词，却是一个十足的暖男。住院期间，他一下班就跑来病房，问这问那，见啥做啥，没有一个病友不认为他就是我的儿子。
骨折了，替我询医问药，带着我各大医院诊治检查，亲手按摩，恢复期，他买来了钙片，牛奶等。以后他有车了，我有求必应。“降温了，添加衣服哟”“不要节约，天热了，该开空调了”“不要老吃自己做的饭，有时也到楼下换换口味”每次离开，总不忘记：“有事给我打电话”我习惯了有他的日子，但又为有一天失去他而担忧。
认识他时他二十六岁，见证了他恋爱、结婚，生子。现在他已是四岁儿子的父亲。我的担忧是多余的，他没有离开我，虽然不可能一如既往每周必来。但一些时间节点，他从没缺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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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他后，我有了生日纪念日的概念，有了他一家人为我祝贺生日的场面；有了去乡下过春节的记忆并带回亲人们送的新鲜蔬菜和土特产的欣喜；他成了每年清明陪我为儿子扫墓的唯一之人；有了我在一篇以老年痴呆为题习文里：“细思极恐，我的生命走向将是如何”引来他误会的担心：“我跟爸爸，妈妈都说了，你不用担心生后事”他已视我为责任，这不就是一个儿子对母亲的承诺吗？
因为小邹，不能不说说他曾经带到我身边的恋人，事务所的同事。一个没因两人的分手而离我而去的女孩。
莹莹，85后，重庆合川人，自由职业，一女之母。
因为善良的天性，小邹选择了她，因为善良她一直与我不舍不离。她为我生病陪过床，也为我的生活增添了时尚的色彩，购置了留下了时代印记的衣服，裙子；并常把年轻的生活理念，消费观通过谈笑风生的方式传递给我，把时代的脉博，进步的信息与我分享，让我不至于因独处而消息闭塞，思维僵化。她还把强大的家人团融入我的生活，去过合川老家过春节，去过她江津的三姨妈家吃自家鱼塘的鲜鱼；接受过四姨妈赠送的土鸡蛋，鲜橙等。
十年间，我每一次的搬迁，莹莹的爸妈都会提前一天，出现在我繁忙的收拾整理现场，直到我能在新居里安顿下来。每年新年钟声敲响，我都会收到诸如《唐诗之美》《故宫剪影》等礼物。最让我享受和引以满足的是，我能一如既往地在每年端午节当天，大快朵颐到同城快递来的带着热度的精品粽子和感受到莹莹同样温暖香甜的心意。
我遭遇灭顶之灾后，关注关心我的朋友、同事，同学不在这里言谢。而他们是在事发后走进我的素昧平生的四位年轻人和他们背后的家人。命运用最残酷的方式掠走我的人生，带走了本应体验的人生经历和社会关系；关上了一扇本应引以为傲的大门，却又宽厚慷慨地把四个孩子送到我身边，打开了不同地域，不同角度的四道阳光之窗，润物无声地照耀、滋润着我这干涸濒于灭亡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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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得好，善良是一种世界通用的语言，它能让盲人看见，让聋人听到。
不，它更是一种精神力量，让生命重生并绽放。我坚信，善良的生命是一粒健康的种子将悄无声息地根植他们后代的身上。不是吗？从他们家人的身上，我能感受到这种基因的存在。
我感恩于四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年轻生命，十年来他们用情浓于血的关爱和陪伴，让我走出了人生的至暗时刻，唯能回报的就是用善良提升自己的人格和境界，把微弱的能力洒向弱者，遗憾的是，我没能在痛苦中将儿子有用的器官留下，让生命在人间延续，照亮他人的人生，因为他也曾怀揣悲悯情怀，那么可爱善良。
我无法将四个孩子十年里带给我博大的，厚重的真情用文字一一呈现。就用一首我喜欢的歌曲作为结尾送给大家，送给我的孩子们，也送给自己。
有你就幸福
我看见一棵树，看见黄昏和日出，
生命中有个你，总在我身边守护。
多远的旅途，多少个寒暑，
和你在一起，就觉得满足。
有你就幸福，那是阳光的温度，
爱是一双翅膀，陪我飞过山谷。
有你就幸福，那是岁月的礼物，
一个温暖拥抱，满满的幸福……
~the end~
“二湘空间”视频号开播了
作者简介：
我住长江头，一个嫉恶如仇又悲天悯人的四零后，一个屡遭重创，仍热爱生活的不老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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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的光辉 流淌的善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