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只是仙界众仙君的白月光替身?」
「难怪上界的诸位仙君会对我这么一个地位低下、名不见册的小小仙子好到离奇,甚至蟠桃宴会都可以让我列席。」
倾颜抬起头来,通红的眉眼定定望向对面一众仙君和一众仙君身前凛然挺立的太子玄漪,笑得悲怆又苍凉:「到头来却是为了我这一身皮囊?」
玄漪神情淡漠,事情到了如今这一步,他也就不必再隐瞒下去了。
「当年上古凶兽饕餮冲破封印,祸乱三界,是灵惜她以身作饵,将饕餮诱进梵笼,只留三魂七魄散落人间。而今她的三魂七魄俱已收集完全,只缺一个可以凝聚魂魄的肉身。遍观三界,唯有你的肉身与她生前最是相符,你献了出来便当是救她一命。至于你的魂魄,我已经为你找好了归宿,并上奏天庭,会请封你为上神。」
上神?呵,天界之中每年想要飞升为上神的仙人没有成千,也有上百,可到最后能做上神的万里才可挑出那么一二,她何德何能,升仙不到百年便可以位列上神?
他们为了让她心甘情愿献舍,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献舍乃是仙家禁术,殿下就不怕途中会出意外吗?」
她低声地问,几乎难以置信,他们下凡点化她升仙,不是为了救她脱离苦海,而是为了取她皮囊为容器,救活他们的心上人。
玄漪不言。
他身后的一众仙君亦是不言。
倾颜等了片刻,目光在玄漪他们身上瞥了一瞥,忽而明白过来他们不言的缘由。
他们……一个是三清上境尊贵无双的太子玄漪,一个是战功赫赫护法守天的神将勾陈,一个是铁面无情执掌律例的星官陆梧,再禁秘的术法,于别的仙家而言是不可碰触,于他们而言却不过是小事一桩。
倾颜笑容转淡,眸光闪了一闪。
当年她生于大隋京郊偏僻的村落,因为双眸异色,而被村民当成不祥之身。之后,随着她年龄渐长,不但眸色更异,容貌也更加非凡。
适逢天地大旱,庄稼颗粒无收,人都道是她引来祸端,要将她祭天谢罪,若非玄漪他们赶来从绞刑架救下了她,怕是她早就魂归黄土了。
眼下他们要她皮囊,她自然要全了他们的念想,就当是还他们当年救命之恩。
至于再寻归宿……她垂眸,淡淡看向不远处水晶做的棺材,其中卧着的躯壳形状纤柔,模样秀丽,放在人间堪称绝色,可即便如此,比之她本身的体貌,仍是逊色许多。
要她献舍,她可以献,可要她夺舍,那也得看她愿不愿意。
诚然她的出身比不得三清上境的神女灵惜,可她也有她的一身傲骨,凭什么由着他们来安排她的归宿?
「开始吧。」她不再抬头,亦不再看那些往日里待自己和颜悦色的面孔,只管念着咒语。
对面,原是站在玄漪身后的大将军勾陈,见她起了咒语不由得往前迈出一步,唇齿张合了几下,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他们等了这一天已经等了许久,只要倾颜愿意献舍,那么灵惜很快就能回归天庭了,此时绝不能在这节骨眼上生出是非。
再则……再则水晶棺里的那副躯壳,也是他和陆梧苦算过之后替倾颜寻来的,上面还加持了他们几个人的神力,断不会让她有任何不适,且还会让她多得千年修为。
她……应当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勾陈定了定神,缓缓将迈出的一步收了回去,余光中见得一贯铁面的陆梧竟难得锁紧了眉,他霎时在金甲衣下握紧了拳,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
月晕一般的光芒已经笼罩在了倾颜周身,绯红色的灵魂在禁咒声中慢慢升腾而起,脱离了躯壳,飘向上空。
这是进去的好时机,玄漪抬头,从袖中现出一道金光,直奔那没了三魂七魄的躯壳而去。
众神不由屏气吞声,静静地等那魂魄入体,神明归位。
须臾之间,谁也没有在意,那原该进入水晶棺的绯红灵魂,一跳之下,便再也没了踪影。
2、
天界今日有三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便是肉身损毁于饕餮之口的灵惜神女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第二件大事,乃是那个与灵惜神女生得极为相似的小仙子倾颜,重回了她的七曜摩夷天。
第三件大事,就说来稀奇了,听闻是天界闯进来一缕游魂,晃晃荡荡不知飘哪里去了。
第一件是大喜事,灵惜神女当初勇斗饕餮,以身做饵,着实是了不起,众神闻听她肉身毁损,魂魄飞散,无不扼腕叹息,哀悼不已。孰料时隔百年,灵惜勇斗饕餮的故事正载入天籍典故之中,以待天界世代传扬之际,她竟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可喜可贺。
第二件事嘛,因为倾颜小仙子没甚位份,兼之样貌肖似灵惜,众神都知当初她能入上界是托了灵惜的福,得了上清境太子玄漪等人的厚爱。
而今灵惜神魂归位,想来玄漪等人也不会让倾颜仙子再于上界多留,给灵惜神女添堵,故而众神们听一听传闻,也就当是茶余饭后的闲谈撂去了一边,不曾多想。
唯独这第三件事让人不安,天界可是神仙们才能来的地方,一缕游魂竟然也敢闯进来,竟然也能闯进来,这事设若传扬了出去,保不齐就会成为三界的笑柄。
由是一夕之间,四大天门瞬间戒严起来,各路神仙俱是许进不许出,若有违令者,立时便会交到陆梧星官手中惩处。
神将勾陈也领了上清境禹余天的太子玄漪之命,带着数百万的天兵,从第一重天开始层层搜起,就为了找到那个晃荡的游魂。
由是一向静谧安宁的三十二重天,刹那热闹了起来。
「回禀将军,欲界六重天里没有发现游魂踪迹。」
「回禀将军,色界十八重天里没有发现游魂踪迹。」
「回禀将军,无色界四重天里也没有发现游魂踪迹。」
「回禀将军,四梵天里也没有发现游魂踪迹。」
派出去的天兵不断回来报着信儿,勾陈每听一句,如刀裁墨画的眉眼,便跟着阴沉了几分,及至最后,他的脸色已经晦暗得让一众天兵不敢直视。
关于游魂擅闯天庭的事,是他和玄漪、陆梧沟通好的说辞,献舍之术毕竟见不得光,私底里他们也担忧灵惜知道了实情会心怀愧疚,徒增烦恼,是以他们才会编造出两个谎言。
一个是倾颜回了七曜摩夷天。
七曜摩夷天乃是三十六重天最为低等的一层,位于人间和天庭的交界处,往来人员复杂,常有半人半鬼、半妖半魔、半仙半灵等物混迹其中,上界天仙瞧不上此地,大多不会于这里过多停留,唯有术法低微的仙灵会暂时落脚,以待往更高一重天的飞升。
倾颜在与不在那里,无人可知,也无迹可寻。
另一个谎言,便是游魂擅闯了天庭。
献舍与夺舍之事,他和玄漪、陆梧前前后后思量了许多可能发生的不测,也思量过或许倾颜不会愿意献舍,独独没有思量到她愿意献舍之后,竟不愿意夺舍,硬是凭着游魂之身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跑没了影儿。
她可知,若没有神力庇护和肉身凝聚,不消三日,她的魂魄就会烟消云散,再寻不见分毫?
勾陈越想越急,越想越恼,真是不知那个女人脑子里都在琢磨些什么,不过是换一副躯壳罢了,又不是要取她性命,她跑什么?
再则,她当初既是自愿献舍,如今何故又要闹出逃跑的事端,倒像是……倒像是他们逼迫她一般。
「再去找!」他沉着面孔咬紧牙关,挤出了一句。
天兵们得令,不敢耽搁,忙都扭回头四散开去,再从欲界六天一一搜起。
陆梧守着南天门,立在勾陈一侧,眼见得底下天兵犹如无头苍蝇般乱转,静若深渊的双眸微凝,良久方道:「如果三十二重天里找不到,那就只有上三清天里找了。」
上三清天?
勾陈猛地回首,瞪着陆梧:「你疯了不成?」
三清天是什么地方?那是元始天尊、灵宝天尊和道德天尊的居所,三界中人人向往的最高境界。
若想上到三清天,非先天本源幻化之灵不可,非无上功德不可,便是斗战胜佛孙悟空,昔年为齐天大圣之身时也不是说去就能去的。
倾颜原是人间凡女,她的魂魄怎会突破仙障到达三清天?
便是她能侥幸突破仙障到了那里,三清天里自有十二圣君、十二真君、十二仙君把守,他们又有何理由去三清天搜寻,扰乱三尊清修?
陆梧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心中自然也是思量过的,见状便接着道:「玄漪是上清真境禹余天的太子,由他去上清真境搜寻应当无碍。我与太清仙境大赤天的三殿下交好,找个由头去他那里找一找,应当也没甚问题。至于玉清圣境清微天……」陆梧斟酌着,抿了抿唇,「元始天尊闭关清修之后,一应事物俱都交给了长子扶桑帝君,或许可以让玄漪去同扶桑帝君说一说,许我们带兵到玉清圣境搜寻。」
此言更是荒谬了。
扶桑帝君性情古怪、行事荒诞已非一朝一夕,他未接管玉清圣境时,三清境彼此间还有个往来,自他接管以后,玉清圣境便再不许上清真境和太清仙境的神仙们踏足了。
听说是因为扶桑帝君年少时曾爱慕着太清仙境的瑶光女君,本来都要议定婚事了,半路里忽的*出来个上清真境的蘅无真君,抢先一步与瑶光女君成了亲,以致扶桑帝君单身到了如今。
眼下陆梧要出身上清真境的玄漪去玉清圣境说情,玄漪若是真的去了,不被十二圣君打出来才怪。
「总要试一试才行。「身后,玄漪不知何时从灵惜的接风宴上赶了过来,许是听到了勾陈与陆梧的话语,知晓倾颜的魂魄还没有找到,眉心不觉一皱,沉声说道,」扶桑帝君那里我去说!「
3、
大罗生玄元始三气,化为三清天:一曰清微天玉清境,始气所成;二日禹余天上清境,元气所成;三曰大赤天太情境,玄气所成。
三气各生,然源出同宗,扶桑帝君虽说不待见上清真境和太清仙境的众神,看在同宗的份儿上,还是给了玄漪一个薄面儿,让十二圣君放行,许玄漪进了太微宫。
玄漪已许久不曾来过玉清境,上一回来还是为着给东华帝君贺大婚之喜。
此番再来,入目便看太微宫中仙葩遍地,异草繁生,阆苑之内扶桑帝君一身银白,长袍曳地,正抱着一尊冰雕美人专心刻画。
这是他与众不同的癖好,不知是否是受了瑶光女君和蘅无真君婚事的打击,闻听自那之后,扶桑帝君便爱上了雕刻。
他也不雕刻旁的,专一雕刻各色美人儿。刻完了,就吐口仙气,让她们幻化成形,留作婢女侍立左右。
玄漪到时,他恰雕刻到关键处,由是头都没抬,便道:「你要搜什么就去搜吧,莫来打扰本座。」
事态紧急,玄漪也顾不得客套,躬身拱手道了声是,便领了一队天兵,亲自往各宫宇处搜寻,直搜了半日,也未曾搜出丝毫与游魂有关的痕迹。
再回阆苑,他的脸色多少有些难看。
扶桑帝君略略抬首,看了他一眼,不由嗤笑:「怎么,没搜到很意外吗?」
「侄儿不敢。」玄漪躬身,顿了一顿方道,「游魂一事,兹事体大,若搜寻不到,怕会惹出大祸,世叔若是有了什么发现,还请派人往上清境知会侄儿一声。」
「知会你作甚?以本座的神力,难道还消灭不了一个游魂吗?」
扶桑帝君容色淡漠,说出的话亦是淡漠得很,玄漪被他说得一噎,唯恐他当真这么做,只得道:「世叔说笑了,那游魂还不清楚来路,总要抓住了问个明白才好。勾陈他统领天兵,镇守天庭,在他治下出了游魂擅闯天庭的大事,若被追究起来,少不得要受刑罚。侄儿与他素来交好,是以才会拜托世叔,若有游魂踪迹,万盼世叔着人通知侄儿一声。」
「唔。」扶桑帝君不置可否,冷眼看着玄漪带了天兵原路返回,直等他们走远,才放下手中刻刀,拍了拍冰雕美人儿的面颊。
「起来吧,都走了。」
冰雕美人儿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眉心上的朱砂红如烈火,艳似朝霞。
「倾颜多谢帝君相助。」
她起身,轻轻屈膝,身上由紫云做成的薄纱随着她的举止微微摆动,平添了一抹动人风情。
当日玄漪等人逼她夺舍,她因不肯,赌气出了三十二重天,原本打算重新下界,再投一次胎做一次凡人,从此再不与玄漪等人有任何纠葛。
万料不到,她一跃之下没能下凡,却是跳到了玉清圣境里来。
她在圣境游荡许久,亦躲藏了许久,只等找个出路游荡出去,谁知还不曾游出太微宫,就见玄漪带着天兵过来求见。
她没法子,一惊之下只好在阆苑之内择了一个冰雪为肌、白玉做骨的雕像寄宿,却不料这雕像竟会是扶桑帝君亲手制作,更不料扶桑帝君会给她打了掩护。
眼下玄漪远走,她不好霸占了雕像不放,便要再行献舍咒,从雕像中挣脱出来。
叵耐还不等她张口,扶桑帝君便将手指在她眉心朱砂上一按,登时就把她那跳动的灵魂给按了回去。
「你谢本座凭的就是一句话吗?」
那……不然呢?
倾颜怔怔抬起头来:「帝君想要小仙如何谢?」
扶桑帝君垂首,他身量高而徐挺,站起来的时候,直如巍峨山峦一般,看着倾颜语意低沉:「这副躯壳是本座最为得意之作,本座原打算是要集天地精华度她成形,不想中途被你给住了进来,你说该如何?」
倾颜被他看得越发矮了三分,交织着双手,半晌才咬了咬唇:「那帝君的意思是,要小仙给帝君重雕一座雕像?」
「凭你?」扶桑帝君薄唇微挑,木作的刻刀一挥,霎时变作了一把折扇摇在手中,」本座雕出来的雕像可端茶倒水,可铺床叠被,可打扇扑萤,你雕出来的雕像能做何事?」
嗯,她雕出来的雕像大抵只能放在床头给他做个灯架子。
倾颜敢想不敢言,十指在底下握得更紧,好半天才嗫嚅道:「小仙雕的雕像虽做不到端茶递水、铺床叠被、打扇扑萤,可小仙能做到。帝君若不嫌,小仙愿意侍奉帝君左右,只待帝君再雕出一个得意之作来。」
「唔,孺子可教。」
扶桑帝君收了一收折扇,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天知道他在发现冰雕美人里躲了一个游魂的时候有多惊喜。
丫丫个呸的,他雕像雕了这么多年,好容易雕出一个绝世大美人儿,心里正遗憾这美人儿没心没肺呢,谁想到居然有游魂自动送上门来,还是个女娃娃游魂。
那什么玄漪小子还说要他有了消息去上清境知会一声?
呵,忒!他们上清境那狗屁蘅无真君*事儿还要他来提醒他们吗,当初说好了他给他和瑶光女君牵线,他蘅无真君就下凡给他寻摸个上等的魂魄来。
结果呢,结果他线是牵了,他丫的魂魄没送来也就算了,还被天庭谣传他被瑶光女君给绿了。
也不想想,就瑶光那样貌,他看得上才怪!气急之下,他索性让十二圣君守住了玉清境的大门,从此再不许上清境和太清境的神仙登临。
这回也就是玄漪那小子运气好,赶上他心情不错的时候过来,才会被他放行进玉清境搜寻。
不过,玄漪技不如人,没能在他神力掩护下搜出游魂来,可就怪不得他了。
「你刚才说你叫倾颜是不是?「扶桑帝君转回头,依旧是一派月朗风清模样,」你既是留在本座身边侍奉左右,从前的名字便用不得了,往后你就叫月泠吧。哦,还有,未免你说话不算话,本座方才在你额上下了封印咒,何时你还了本座的恩情何时本座给你解开,所以这段时间就别想着跑了。」
4、
冷月如霜,泠风似水,倒是贴合了这副躯壳的样貌。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何况是占了人家一副躯壳白得一个名字呢,倾颜听罢,微一屈膝便道了谢:「听清楚了,小仙多谢扶桑帝君。」
她因术法低微,元气不足,声音飘在云层里,细细软软的,像是凡间三月的拂柳,轻轻挠在人心尖儿上。
兼之这副身躯容貌本就是扶桑照着自己爱好雕琢而成,当真是怎么听怎么顺耳,怎么看怎么好看,由是扶桑帝君心底里越发坚定了不能把这小游魂交托出去的念头,无论如何也得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既如此,就不能让玄漪那小子看出端倪,是以他便在封印咒上又加了一道仙气,遮盖住倾颜本身的神息。
他这边厢喜不自禁,那边厢玄漪等人却已找倾颜找到疯魔。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三十六重天除却大罗天他们实在进不去之外,余下三十五重天俱都被找了个遍,也没能找到有关倾颜游魂的任何蛛丝马迹。
勾陈连日来眼都不敢眨一下,就怕会错过消息,这会儿三天已过,他颓然望着天外,终是不得不信,倾颜她可能……就此魂飞魄散了。
早知如此,当初他就不会让她献舍了。
「现在说这些还有何意义?」陆梧沉着脸,太清境那边他连去了两天,直让太清境的三殿下惊讶不已,不过是一个小小游魂,居然惊得动平日里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星官大人,虽说没能有什么发现,但他并不信倾颜会就此消失在天界,便转了头去问玄漪,「玉清境那边你可查得清楚了?」
玄漪眸色幽暗:「我查过了,玉清境那边也没有发现倾颜的神息。」
三清上境要是也没有的话,难不成还要去大罗天搜寻吗?
陆梧踟蹰着,玄漪摇了摇头:「大罗天连你我二人都上不去,何况是倾颜?你别忘了,她的神力还是我给的。」
陆梧怎么会忘,当初为了尽快让灵惜魂归神位,他们几个一边搜寻着灵惜的魂魄,一边寻找与灵惜生前躯壳最为符合的人选,一找之下就找到了倾颜。
那时的倾颜正因为与众不同的双眸,而被村民视为怪物送去绞刑架,欲焚之祭天,他们赶在最后关头救下了她。
这还不算,欲要倾颜献舍,她还须得成仙,由是玄漪便亲自渡给了她神力,勾陈手把手教会了她术法,而他自己则一字一句教她背会了天条律例。
灵惜的魂魄搜寻了一百年才集齐,他们也就这般教导了倾颜一百年。
原打算在她献舍之后,他们会拼尽全力为她争一个上神之位,这样一来,她也就不必窝在七曜摩夷天与妖魔鬼怪为伍,草精花仙为伴。
却不料千般算计,也不曾算计到她娇媚的面容下会有那等刚烈的性格,只为不肯夺舍,就从他们眼皮底下逃没了影儿,以致消匿在三十六重天。
如此,他们与那些送她去绞刑架的村民有何区别?
「为今之计,只剩最后一个办法了。」玄漪五指紧握,沉声道,「那便是如同搜寻灵惜的魂魄一般,用结魄灯去搜寻倾颜的灵魂。」
可是结魄灯已经还回地府冥王手中,若再借,少不得还得与他做次交易。
上次为着集结灵惜的魂魄,他们渡给了冥王三千年法力,这次冥王要是狮子大开口……
陆梧看了看玄漪。
玄漪俊逸的面庞染过一抹孤青,他抿一抿唇,语气低沉却不容商榷:「那便是要夺也得夺过来。」
三清天的风光不可与七曜摩夷天而语,倾颜本以为伺候神仙如同在凡间伺候人一般,是个吃力的活计,再想不到看上去冷冷清清不近人情的扶桑帝君,竟是难得的好说话。
明明她递过去的花茶洒了他一身,他哈哈一笑,居然说洒得好。
明明她铺起来的床被皱成了一团,他竟也睡得酣酣沉沉。
明明她扇的扇子连一丝儿风气也无,他却直呼痛快痛快。
「果然是性情古怪啊。」她想起昔日里众神谈及玉清境时说得那些话语,无奈于无人处摇头叹了一声。
却不知扶桑平素最不耐与那群看着就道貌岸然的神仙们打交道,是以身边仙娥仙童俱是自己雕凿出来,或是草木山石为之,或是金玉稻草为之。
这般一来,那些仙娥仙童固然听话得很,却也少了一丝生气,眼下倾颜来了,虽说做事错误百出,可那不正说明她是个大活「人」了吗?有她为伴,扶桑这一日日别提过得多逍遥自在,深觉往后的数万年总算是有个乐子了。
是日,牡丹花儿塑就的一个小仙娥走进来,送上一张请帖。
是他妹妹女仙之宗、太真西王母着人送来的,请帖上说要在昆仑山金碧灵园开百花宴,为这一千年来三界十方登仙得道的女仙贺一贺喜。
这可是天界千年一度的盛宴,众神心中都知,百花宴明着说是为女仙们贺喜,背地里却是女仙们的选美大赛。
三十六重天里,除却大罗天不算在内,余下三十五重天的女仙多会趁此机会好生装扮自己,以期夺个魁首,得个天界第一美人儿的名头。
上回百花宴开宴时,恰逢东方天地异象频生,人间君主更迭频繁,是以许多仙家下凡扶乱,并趁此机会历劫飞升,有许多在天界出了名貌美的女仙都未曾参会,天界第一美人儿的头衔便被太清仙境的瑶光女君侥幸得了去,直让扶桑叹了数百年的可惜。
这回再开百花宴,他说什么也得把倾颜……哦,不,是把月泠带去,给那些个没见识的长长见识。
他雕刻的这个才叫天界第一美人儿呢,瑶光她算哪门子的草棒棒啊!他能看得上才怪!
5、
凡是世上成仙之人,进入天庭,都要「先见西王母,后谒东王公」,然后才能进入三清境,拜见元始天尊。
倾颜升仙与旁人不同,她是由玄漪太子亲自带上天庭的仙女,故而没能先去见过西王母,更不曾先去谒过东王公。
原先她在下界为人的时候,还以为西王母和东王公都是老态龙钟的人,再想不到两位执掌男女仙籍的尊神会是这般俊逸出尘、秀美无双的容貌,更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不仅会成为东王公扶桑大帝身边的侍女,还会列席西王母的蟠桃宴和百花宴。
太真西王母也未曾想到她一份请帖发去太微宫,她的哥哥扶桑帝君竟肯赏脸儿出席。
上回百花宴上因着瑶光女君夺得了天界第一美人儿的名头,她的哥哥可没少同她生气,二人之间足有千年不通音信,每每她着人去同他示好,也都被他门下十二圣君拦了回来。
此番见他不单自个儿来了,还带来了太微宫中的仙娥,太真顿觉纳罕,一面迎上去,一面对身侧随行的瑶光女君笑道:「我这个哥哥天生的古怪,待会儿他要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你可别往心里去。」
瑶光低嗤一声,她和太真乃是自小长大的情分,与扶桑帝君也算是相熟了,对于他的脾性多少知道一些,闻听太真这般说,便道:「你放心,便是看在你的份儿上,我也不会同他那个老光棍计较的。」
「噗嗤!」身后服侍二人左右的一众仙婢,忍不住笑出了声。
瑶光目露黠光,微扭着头笑道:「怎的,本君说得不对吗?他扶桑帝君都有三万六千岁了,比你们这几个小丫头的年岁加起来都要大,至今还不曾有个仙侣,可不就是人间说的老光棍?」
几个仙婢虽是深以为然,但好歹扶桑帝君的妹妹太真西王母还在面前站着呢,她们有几个胆子敢点头?是以捂住了嘴,互看一眼,俱都忍住了笑。
一时恭迎至扶桑帝君面前,众仙纷纷作揖拱手。
「小仙见过扶桑帝君。」
扶桑道了声起,目光在他妹妹身上一转,旋即就溜到了一旁瑶光女君的身上,张口就啧啧啧了几声。
瑶光白他一眼,真个是看见他就够够的,若非她的夫婿蘅无真君与他交好,自己又与太真情同姐妹,否则纵使他是男仙领袖、一代道宗,她也不稀得理会他。
见他来时还带了个面生的仙娥,遂昂着下巴点一点倾颜道:「这又是什么东西雕刻出来的?」
倾颜见问,不等扶桑回答,就先一步躬身拜道:「小仙月泠见过瑶光上神,见过王母娘娘。」
「嗳?」瑶光和太真刹那瞪大了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齐齐回头盯着扶桑,「她是个活的?」
「废话,谁参加百花宴还带一堆木头?」
扶桑一柄白羽扇摇到几欲飞起,面上是盖也盖不住的得意之色:「瑶光啊,你也就是命好,侥幸在上回得了个第一,若不然,这次的百花宴你定是要输得一败涂地。」
「哼,谁稀罕!」瑶光鼻孔朝天,重重哼了一声,侧目看了看月泠,直觉还是不对劲。
诚然月泠的样貌放在九天也是数得着的,可就因为太过美丽,仿佛雕琢一般,才让人心生奇怪。
可……若真是个金玉木石雕琢出来的美人儿,该没有神息才对,偏偏她又有神息,思及当年蘅无真君提过,为了让扶桑帝君给他牵线,曾许诺会给扶桑帝君找一个上好的魂魄来,莫不是他真的找来了吧?
不不,不可能,蘅无没那个胆量在她眼皮子底下冒犯天规,既然不是蘅无找来的,难道……
「扶桑,你该不会下界勾人灵魂了吧?」
她冷不丁咋呼一声,不远处正往金碧灵园赶来的各路神仙,闻言纷纷停住脚步,支起耳朵,只待听个明白。
扶桑举扇遮面,不禁长叹一声,他就知道遇见瑶光没好事,果不其然啊果不其然。
「瑶光,你下回历劫,记得务必使人知会本座一声。」
他一定一定要让她当一回哑巴!
偏生瑶光一语未完,又添一语:「我告诉你啊,即便是个死人,那魂魄也不是说取就能取的,你要是违逆了天规,一样要遭天谴的!」说着,扬声就朝后喊道,「是不是啊,陆梧星君?」
陆梧早在她二人探讨活的还是死的时候就已经僵住了,他虽为星官,叵耐资历有限,远比不得三清天上活了数万年的圣君真君们,可一眼看得穿躯壳是何物。
看到扶桑帝君带着玉清境的仙娥来,还当是新飞升的小仙,再想不到这小仙的躯壳竟是雕刻出来的。
如此一来,就说得通了,难怪三十五重天里搜寻不到倾颜的神息,难怪结魄灯也找不到一丝倾颜的魂魄,原来是被扶桑帝君扣留住了。
他回首,目光落在同样僵住的玄漪和勾陈身上,想必以他二人之聪慧,定然也猜到了。
玄漪还好,毕竟身为上清境的太子,早就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勾陈却已按耐不住,步子一迈就要走上前去问个明白,幸而玄漪手快,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摇了摇头。
扶桑帝君身份贵重,法术也高强,没有万全把握那魂魄就是倾颜的,他们就不能乱了分寸,免得失礼于前,倒惹人猜忌。
再者,今日灵惜也来了,若然让她得知自己的躯壳乃是倾颜献舍出来的,少不得又要生一场风波。
「等等,先找个时机探明了真相再说。」
6、
百花宴既是千年一度,自然隆重无比,且因着扶桑帝君的到来,越发繁盛热闹起来。
三十五重天的仙君、仙伯、仙卿、仙子、仙童,但凡天籍典簿上叫得出名号的,基本来得齐了。
不单如此,就连久不露面到众仙以为只会在传说中才出现的四灵神君竟也到了三位。
蘅无真君自大婚后与扶桑一别,到如今已有三千年年头没能同他坐一处说话了,这会儿好不容易逮到扶桑赴宴,又听瑶光说他带了个仙娥,愣是顶着他冰冷的面孔挤坐到他身畔道:「等下见了风神,我定要问问她,今儿刮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不算,还把玄武神君他们也吹来了,这可真是稀奇。不过,」他微拧着下巴皱皱眉,「怎么四灵神君只来了三个,朱雀神君为什么不来?」
他这明显的没话找话,扶桑冷睨他一眼,旧日里被他夫妻俩戴绿帽子的仇恨还在,便嗤声道:「你问我,我问谁?赶紧滚一边去,本座不同惧内的懦夫说话!」
「啧啧啧,你看你,都三万六千岁了,还跟千岁的仙童一般脾气,说出去也不怕你手底下众神笑话。」
蘅无咋舌,摇摇头叹了一句,余光里却把扶桑身侧随侍的倾颜结结实实打量个遍。
他知扶桑耽于美色,总觉得升天成仙的那些仙子们差了那么点意思,是以常常自己雕刻美人用于自赏。
往日里他也见过几回他身边的木作侍女,但都不及他今日带来的这个,雪肌玉肤,花容玉貌,放在九天之上也是倾城倾国之色。何况,这个侍女,还带着神息。
也难怪瑶光回去会一脸担忧,只是不同于瑶光对于扶桑品性的质疑,蘅无坚信这位仙主道宗是不会领头做有违天规的事的,他倒是想起来一件事:「那回我们上清境的小太子领着天兵天将满天的找一个游魂,本以为三日一过,游魂已然灰飞烟灭了,今日看你这情形,该不会那游魂被你捉去了吧?」
「呵,你说本座捉了游魂,有何证据?」
扶桑冷笑一声,斜飞入鬓的眉角高抬,横觑着他道:「要是有证据,尽管让你们太子过来把月泠带走,若是没证据,趁早闭上你那张嘴。」
蘅无自然是拿不出证据的,即便拿出了证据,他一个上清境的真君也奈何不了玉清境的扶桑大帝,只是……
「我怎么觉得我们那个太子殿下急着找游魂,不像是要惩处,倒像是对那游魂上心得很呢?」
「你们上清境太子的事,关我玉清境何干?」
他管他上心不上心呢,横竖游魂跑到了他的地界儿,那就是他的,有能耐他们来把游魂勾出去呀!
扶桑耍赖到底,也不曾想想,他毕竟为男仙之首,又贵为一方天地至尊,哪个敢来挑战他的权威呢?
他只管老神在在坐着,等最后的选美结果出来,似是毫未察觉不远处投射过来的几道目光。
「月泠,本座渴了。」他摇摇羽扇,倾颜本是垂着头,立在他身后,当没看见玄漪他们几个人。闻他召唤,忙上前来取过百合花做的茶盏,给他倒了一杯仙露。
扶桑饮罢,不多时又道:「月泠,本座手摇得累了。」
月泠又忙上前去,取了他手里的羽扇,代替他摇了起来。
「月泠,本座饿了。」
「月泠,本座坐的腰酸。」
他一连声的吩咐,直把倾颜忙得团团转。
初时,玄漪等人为了探明真相,或可忍耐一时,待看他越来越得寸进尺,性急的勾陈终是看不下去了。
倾颜自被他们带去天庭,虽说在他们严厉教导下吃了不少苦,可那些苦都是为了她能多些本事在身上,何曾让她受过这等伺候人的委屈。
眼见得扶桑帝君又道口渴,那个他带来的仙娥手忙脚乱中几乎将一壶仙露尽洒身上去,他忍不住一跃而起,飞身上前扶助了她的手腕:「仙子当心。」
身后,玄漪和陆梧亦是站起了身,眼见勾陈乱了分寸,玄漪忙躬身道:「世叔此番赴宴只带了一位侍从,怕是服侍不周,世叔不嫌的话,侄儿这回来倒是带了好些侍从,不如派两个过去听从世叔差遣,也好让世叔带来的仙子歇一歇。」
歇一歇?
月泠是他带过来的人,几时由得他们这几个小兔崽子吩咐了?
扶桑笑容清浅,侧过头去目光淡淡在倾颜身上一瞥:「月泠,你累了吗?玄漪太子说,要你歇一歇呢。」
倾颜怎会不累?她在人间的时候,因着双目隐现赤红之色,而被村民排挤,无人敢亲近她,更无人敢差遣她。入了天庭之后,虽说只是七曜摩夷天的一个小仙,但那时有玄漪、勾陈、陆梧等一众仙君庇护,也没有上位的神仙来支使她,是以她并未曾做过伺候人的活计。
这会儿为了赔扶桑帝君一个躯壳,不得已屈尊至此,累当然是累,可因送人情的是玄漪,她咬牙赌气给回绝了过去:「回禀帝君,小仙不累,不用歇。」
「世侄,你瞧,我带来的这位仙子能干得很,可是一点都不嫌累啊,你的好意,本座就心领了。」
他说得轻巧,玄漪已然沉了脸,万想不到自己的好心被人当成了驴肝肺。
他的身后,才刚魂归神位的灵惜神女原是探身同坐着的几位真君叙旧,看到素日里铁骨铮铮的神将勾陈屈尊去扶一个玉清境的小仙娥,已是惊讶莫名,待再听到冷漠如霜的太子玄漪,居然会出列为那个小仙娥说情,就更是惊诧了。
7、
「陆梧,他们两个怎么了?」
灵惜随之一道站起身,问着玄漪身侧的陆梧。
陆梧抿唇,沉默不言,这种时候什么都不能说,且说什么大抵也都是错的。
对面,倾颜原就打定主意再不同他们几个有任何牵扯,这会儿被勾陈扶住手腕,深恐他看出端倪,忙就挣脱开他,举目昂首之际,还不待开口,忽而看到陆梧身侧的灵惜,登时就愣在了原地。
那张面孔、那副身躯都是如此的熟悉,纵使在人间的时候她曾因这副体貌带来麻烦而对其深感厌恶,可真到献出去给别人的时候,倒又生出浓浓的不舍来。
她这般无所顾忌的打量着身为上神的灵惜,自是引来了灵惜的注意。
灵惜也偏过头来打量着她,看她身着一袭素白纱裙,额发高盘,墨尾长披,冰雕玉琢的面庞上有着少女般不谙世事的懵懂与单纯,亦有着勾魂夺魄的美丽与气韵。
想不到她不在的这一百年间,天界居然来了如此标致的仙子,怪道勾陈拽着人家不放。
她一念及此,还当是勾陈在英雄救美,转而又问陆梧:「勾陈与那仙子莫不是旧识?」
陆梧又是一阵沉默,只管盯住了倾颜和勾陈两个。
勾陈被倾颜甩开手,心底里多少有些不甘与难堪,虽说他方才没能在倾颜身上探到熟悉的神息,可是他敢确定,这个自称月泠仙娥的魂魄正是倾颜无疑。
只是,这个月泠仙娥既是倾颜的魂魄造就,为何她不认他?难道,她还在为献舍夺舍一事生气?
「倾颜,我……」他重新攥住倾颜的手腕,急于想要解释个清楚。
倾颜一听他叫出了她的名字,脊背一寒,几乎吓出了冷汗,忙不迭地甩手否认:「这位仙君认错了,小仙乃是扶桑帝君座下仙娥月泠,并不识得什么倾颜。」
「怎会不识得?你分明就是倾颜,还当我认不出来吗?你……」
「你你你,你什么你,你把手给本座放开!」
下首处,扶桑帝君原是支着腮等看一出好戏,横竖倾颜的神息尽皆被他掩盖了下去,别说是勾陈过来,就是加上玄漪和陆梧,怕也探不出倾颜原本的模样。
只要倾颜咬死不认他们,他们就奈何不了眼下化名为月泠的小仙娥,如此一来,月泠的身份就名正言顺坐实了,省得这几个小兔崽子见天儿的惦记。
不想,勾陈这小子胆儿也忒大,说话就说话,上手干什么?他扶桑大帝雕刻出来的天界第一美人儿,也是他一个武夫能摸得的?
他禁不住冷冷开口斥责一句,勾陈无法,不能当着他的面再放肆下去,只好松开了手作揖道:「帝君见谅,臣下见这位仙娥颇像臣下一位故人,是以在帝君驾前失态了。不过,臣下倒有一事想问帝君,月泠仙子是几时升的仙,怎的臣下镇守四大天门时候未曾见过她?」
「本座玉清境的仙人,你未曾见过的多了去,难道还要本座都带来给你一一见过吗?」扶桑闻言冷笑,直觉这些年的新起之秀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正经的本事不见长,占便宜的事倒做得顺当,早知这样,还不如不带倾颜过来。
回去怎么着也得让倾颜取了九天甘露洗洗手。
他暗里腹诽,坐他身侧的蘅无真君眼见得事情闹僵起来,恐说下去再生不测,忙打岔道:「都是误会,误会,既然是勾陈将军认错了故人,那么扶桑帝君你也就别再计较了,咱们还是进行下一项,投篮,都来投篮吧。」
太真西王母也知她兄长的脾气古怪离奇,好容易请得动他来赴宴,亦怕再惹他不快,听了蘅无如是说,忙让人把新编的花篮都提上来,每个花篮上都标着赴宴的女仙名籍,觉得哪个女仙当得起天界第一美人儿的名号,便可将手里的折枝花儿投到那个女仙的花篮里。
此便谓之投篮,是扶桑赴百花宴最期待的事情。
他一扫之前不愉,眼见得标有月泠二字的花篮被人放到案几上,登时一眨不眨地看过去,仔细数着其中投进的折枝花。
初时,原不出他所料,月泠花篮里的折枝花是投的最多的,可到中途,自赴宴便一直寡言少语生人勿近的玄武神君、白虎神君、青龙神君,不约而同的将折枝花投到一个叫灵惜的花篮里之后,局势就变了。
底下一众仙君、仙公、仙伯,除却玄漪、勾陈和陆梧他们因与灵惜交好,未免不公没有投出折枝花,算作弃权之外,余下众神几乎都随着三位神君把折枝花投给了灵惜。
直至最后,灵惜花篮里的花都满了出来,月泠花篮里的花才刚刚投到一半,扶桑面上的笑容便一点一点淡了下来,手里的桂花糕也不香了。
蘅芜觑他神色不对,忙打个哈哈道:「今日来的众仙约有泰半之数对四灵神君仰慕已久,此时难得一见,保不齐就随着四灵神君一道把花投给灵惜了,倒不见得真是那灵惜神女比得过你身边的月泠仙娥。」
「哼,本座就说,凭那什么灵惜的样貌,也敢同月泠相比,玄武他们的眼光不过尔尔。」
扶桑冷声一哼,四灵神君乃是天地灵气幻化得来,专是为了镇守四大凶兽而生,平日里坐落四方,甚少在天庭露面,不说三十五重天的众神没怎么见过他们,便是连他这位男仙之首,也是头一回这般近距离接触着。
只不过,这第一回的接触就闹了个愉快,眼见结果落定,扶桑深以为再坐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便向倾颜道:「月泠,本座乏了。」
岂知等了半天也没能等来倾颜回答,他不耐地回首,正见倾颜瞪着一双杏目盯着给灵惜投花的玄武神君等上神,他还当她是不服输,遂劝道:「还看着作甚?那个什么灵惜,个头比不得你,模样比不得你,一双眼睛跟得了红眼病一般,有什么好看的?是他们没见识才会投花给灵惜,咱们不同他们计较。」
原本倾颜并不在意这个百花宴,只觉是天庭的神仙日子过得无聊了,打发时间的把戏罢了,之所以盯着玄武他们,也是因为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们一般,一时有些纳闷罢了。
这会儿听闻扶桑把她原来的样貌贬低的一无是处,霎时就把一双杏目从玄武等人身上撤回来,板着雪白的一张面孔,盯住了扶桑哼哼道:「小仙倒觉得灵惜神女的样貌比小仙可好看多了。」
啧,这个傻丫头,怎么还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她身上的这副躯壳,可是他遍观了无数美人图才雕刻出来的,她居然说比不得那个红眼病好看?真个是家门不幸。
「回去你给本座好好读读天书,不要总是看起来就不太聪明的样子,连好不好看都分不清楚,简直丢玉清境的脸!」
「哼,小仙才不读!」倾颜白他一眼,她样貌就是好看,即便他是扶桑帝君,也不能妄加点评。
还说她是红眼病,以她之见,他才是红眼病呢,他就是接受不了自己雕刻出来的美人儿被她比了下去。
因她素日里乖巧过人,扶桑没料到她居然敢还嘴,讶异挑了挑眉:「你还哼?你哼什么哼,本座说的难道有错吗?还不快过来扶本座起来,待回了玉清境,看本座怎么教导你!」
「小仙也乏了,扶不动帝君,帝君您还是自个儿起来吧。」
倾颜还在气头上呢,原本看着别人拿她的躯壳参加百花宴就已经够让她郁闷的了,这会儿还要被他一顿排揎,当她是面人儿捏的,没有脾性吗?
她微一屈膝,管他什么帝君不帝君的,扭了头就走。
徒留扶桑在原处张口结舌了半天,才一指她的背影,向蘅无问道:「你下过凡,本座问你,是不是凡间女子都这么蛮不讲理、不可理喻?」
蘅无难得看到大名鼎鼎的扶桑帝君吃瘪,好容易强忍住笑道:「但凡是女子,都是蛮不讲理、不可理喻的,不论是天上的,还是地上的。」
啧!扶桑摇摇头,回眸看着蘅无,眼里不无同情。
蘅无摊摊手,亦回他一个同情的眼神。
想想他扶桑帝君一个旷世老光棍,从前从未与女人打过交道,身边伴着的不是花儿就是草儿,这回来了个活的,难怪他会招架不住。
8、
那边厢,勾陈还为着倾颜不肯与他相认的事而气恼,眼见得她离了扶桑帝君的座前,下意识站起身来,就要追过去,却被一侧的陆梧伸手拉住,低声劝道:「先别去,灵惜已经开始怀疑了,待过了百花宴再说。」
过了百花宴,哪里还有机会见到倾颜?他又不是不知道玉清境的大门有多难进。
勾陈铁青着脸,陆梧知他心中所想,便道:「玉清境的元始天尊就快出关了,待到那时,众仙定要去玉清境拜谒他老人家,扶桑大帝就是想拦都拦不住,我们或可趁此机会进去带那位月泠仙子出来,好好问个清楚她到底是不是倾颜。」
因他一贯足智多谋,勾陈听罢只好点一点头,耐下心来等着元始天尊出关。
「第三天了,好,好样的!」玉清境,阆苑之内,扶桑摇着羽扇,再一次被倾颜放了鸽子。
这小丫头别看年纪小,脾气倒是挺大,不就是在百花宴批评了她几句吗?她不接受批评也就罢了,回来之后就罢工,给他摆起脸色来。
茶也不倒了,床也不铺了,扇子也不摇了,成日里关着门躲在屋里睡大觉,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他主子呢。
「有本事你就躺在那床上别起来!」
扶桑扇子摇得飞快,她以为她不来伺候,就没人伺候他了吗?嘁!
「葡萄、李子、杏花,出来给本座端茶递水、铺床叠被、打扇扑萤!」他扬声在院子里一唤,登时就从不远处的宫殿里走出三位婀娜多姿的仙子来,听从他的吩咐,端茶的端茶,铺床的铺床,打扇的打扇。
一举一动,莫不完美无瑕,极尽标准,可比那个月泠强多了。
他心里暗哼了一声,如此又过了三四日,伺候的仙子已从葡萄、李子、杏花换做了芭蕉、枇杷、柏叶,倾颜还躲在屋里头不出来。
她躺得住,扶桑可是快要坐不住了。
诚然,这些芭蕉、枇杷、柏叶雕琢出来的美人个个都艳丽无比,听话无比,可他就是觉得没意思极了。
她们不会同他吵架,也不会同他顶嘴,她们只会听到他说什么便做什么。
从前这般,他也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好,可自打倾颜来了之后,再看这些花草树木雕琢的美人,顿时显得蠢笨愚钝起来。
面前的茶水已经倒了斟、斟了倒有十数次了,倒茶的枇杷仙子没有不耐烦,扶桑却是不耐烦起来。
他一挥衣袖,将那枇杷、芭蕉、柏叶俱都变回了原形,踏过一地的碎叶,直往倾颜住的殿宇走去,深吸了一口气,暗暗宽慰自己,他是一方天地至尊、男仙之首,犯不着同一个小小的女仙置气,遂立在外头敲了敲门:「好了, 好了,就当是本座上回说错了,你不愿看天书就不看吧,那个什么……阆苑的玫瑰花开了,你上次不是说玫瑰花泡茶好喝的吗?本座给你摘来了,你要不要喝喝看?」
「不要。」
门没有开,只顺着门缝隐隐约约传来沉闷的一声。
扶桑蹙蹙眉,收起了玫瑰花,又拿出一身流云彩裳道:「那日百花宴,你不是说灵惜神女好看吗?本座以为大抵是她那身衣裳显映的,便也让人给你用七彩流云做了一件,你要不要穿上试试?」
「不要。」门还是没有开,沉闷的声音继续传来。
扶桑握了握拳,丢开流云缎,重又托捧出一盒胭脂:「太真此前为了赔罪,曾着人送本座一盒用曼珠沙华做成的胭脂,你们女儿家不都喜欢这些脂啊粉啊的吗?本座用不上它,拿来送给你,你要不要涂一涂?」
「不要,不要,小仙说了不要。」门里的声音渐不耐烦。
连带着扶桑也心急气躁起来:「这也不要,那也不要,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是好是歹,多少给句痛快话,这样不理不睬的,活像钝刀子割肉,实在是磨得人心烦意乱。
他紧缩着眉,脚底下扔了一地的贵重物件,只把扇子摇个不停,打定主意要是这小丫头再出来,他就把她这座殿给平了,看她还要躲哪里去。
好在没等他真的出手,门就忽的一下打开了,露出素月似的一张脸面,点墨双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朱唇轻启:「小仙想要帝君快些雕琢出个满意的美人儿来,尽快让小仙还了恩情,就此下凡去。」
下凡?
扶桑直如听见了不可思议地事,摇着羽扇的手不禁一顿:「凡人有生老病死之苦,神仙却可长生,你既是好不容易游荡到了天庭,怎的还会思恋人间?」
「就是因为神仙长生不衰,小仙才想要下凡。」倾颜低头嘟囔着,扶在门框上的手微微使了些力气,似乎这样才可支撑着自己说下去,「凡人虽有生老病死,一生于神仙而言不过是一瞬,可也有一种好处,那便是此生不愉,那便等来生再投一回好胎,哪里像在天庭,不管好与不好,都要这么长久的活下去。」
活的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要说她是倾颜,可她分明顶着月泠的容貌。若说她是月泠,可月泠不过是一捧冰雪,一段玉骨。
「帝君真要是想帮小仙完成一个心愿,那就答应小仙,尽快放小仙出了这身躯壳吧。」
她微微福身,扶桑一惊,蓦地避开了去,仿佛受了她这一礼,就要答应她一般。
「你……你待本座好生想想。」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匆匆离了她的面前,转瞬出了玉清境,想也不想就直奔着上清境蘅芜苑而去。
「你说,那个月泠想要下凡去?」苑内,蘅无看见他来,原是直呼稀客,这会儿听他说完,摸了摸下巴,半晌方接着道,「我曾听闻,若是凡人去世心中怀有执念,便不会过奈何桥投胎转世,你的那个月泠小仙既是能以游魂之身飘荡到天庭来,显见她也有执念之事。这会儿她说想下凡,难道说……凡间有她的老相好?」
那人间话本子里不是常常这么写吗?女子心怀执念,大抵是有了心爱的郎君,或为其夜月私奔,或为其苦守寒窑。
月泠想必也是如此。
他自认为分析的头头是道,全然没看见扶桑帝君的一张脸面随着他的分析越来越沉,越来越青,听到最后更是忍无可忍,甩袖一哼,连句话都没说就气走了。
一路上越想越是愤懑,遍观天上地下的男子,还有比得过他的吗?论出身、论样貌、论本事,他哪一样不如人了,有他珠玉在前,她居然能去惦记一个凡人?
嗤,天大的笑话!定是那蘅无满嘴胡言。
扶桑气闷地回到玉清境,怎么想怎么不舒坦。
是夜,月明星稀,他挥一挥衣袖,满院殿宇登时消失殆尽,倾颜虚浮着飘在半空中,他探出手去,按在她眉间朱砂之上,微闭双目,将她前世今生尽皆看个完全。
9、
「这几个孽障!」
扶桑睁开了眼,双目之中再不见之前的郁闷与怀疑,只剩冷厉如刀的锋芒。
再没料到他在倾颜脑海中没有看到什么心爱的郎君,竟是看到了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怪道倾颜那日在百花宴上表现的如此古怪,任是谁来看,那个什么灵惜神女的样貌也是比不得她这副冰雪玉骨之躯,可她偏偏就咬定了是灵惜比她好看。
他还责备她没见识,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原来那灵惜的躯壳竟是她的原身。
这就说得通了,人间凡女的灵魂即便再有执念,若想突破三十二重天的仙障达到三清境,没有个千年万年的修为也是绝对做不到的。
玄漪、勾陈和陆梧这几个混账,骗了她成仙,又哄去了她一身躯壳,还漫天造谣什么游魂闯进了三十六重天?
怎么着,他们几个真以为自己能耐大到可以瞒天过海了?
他成日里低调惯了,不喜与天庭众仙打交道,是因着每每见面总少不了那些繁琐礼节。而对他们这些个小辈和后起之秀,他不想打交道是因为说不到一起去,结果他们还真敢当他这男仙之首、仙主道宗、扶桑大帝是死的不成?
也怪他那时因为白得了一个游魂,将雕刻的美人复活起来,高兴之际并未过多打探游魂的来历,兼之玄漪那个小兔崽子找上了门,他有意想瞒住了他自个儿留下游魂,就更没时间去看游魂的前世今生。
再到后来,倾颜为着还他的恩情,一举一动俱是乖巧无比,若非这次在百花宴失态,他想自己还不知要被她瞒到几时。
这个傻丫头,都已经是他玉清境扶桑大帝身边一等一的仙娥了,有什么冤屈不满是不能同他说的,就知道自己忍着,忍不了就想着下凡去再投一次胎,当一次凡人,受一次轮回之苦。
她可知,若真的下凡投胎去,只怕终其一生都别想再回三十六重天了。
「蠢!蠢!蠢!」
别人渡你成仙你就成仙?要你献舍你就献舍?要你夺舍你就下凡?
他想来想去,又是气,又是恼,禁不住趁着倾颜熟睡之际,屈指在她额上敲了几个爆栗子,又恐劲道大了再敲醒了她,只得收敛了几分力气,长长呼了一声。
这事他不知道便也罢了,既是知道了,怎么也不能容许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在世人眼中清正圣明的三十六重天里发生这等事,且还是发生在倾颜身上。
灵惜拿去的那副躯壳,他要给她拿回来。
那三个兔崽子让她受过的委屈,他要给她讨回个公道。
挥一挥衣袖,那些被挪走的宫殿屋宇霎时回归原位,他便站在阆苑之中开口唤道:「绿松,天尊还有几日出关?」
院子中栽种的一棵松树闻听刺眼,刹那幻做一个青衣瘦削的年轻仙君,躬身抱着手回道:「禀帝君,天尊他老人家还有五日就出关了。」
五日?时间未免长了些!
不过,忍就忍吧,待忍过了这五日,等到那几个小兔崽子过来拜谒天尊的时候,他定要让他们知道知道规矩!
天条律例,可不是说着玩的!
献舍原就是仙家禁咒之术,只有堕神才会为之,玄漪出身上清境,贵为太子,敢带头以身试法,便是他老子来,他也不能轻饶他。
陆梧身为执掌天条律例的星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勾陈明为镇守四大天门的大将,暗里却与那玄漪、陆梧狼狈为奸,罔顾天意私自下凡引渡倾颜为仙,致使游魂擅闯三清天,罪不可恕。
「绿松,吩咐下去,备天雷阵,本座要替天行道!」
他怒声吩咐,院中栽种的松柏竹榛等树,纷纷幻出人形,站在青衣的仙君身后齐齐领命而拜:「臣等遵旨。」
天历远古九万九千年,是天史典籍不敢记载的一日,也是天庭众仙永生难忘的一日。
那一日,原本是三清出关的大喜之日,因元始天尊为三十五重天的至尊领袖,一众男女仙家分别在扶桑大帝和太真西王母的带领下,前去拜谒元始天尊,恭贺天尊神力法术又高升了一层。
任是谁都没有想到,在这样大喜且隆重的日子里,元始天尊的长子会忽然发难,喝令手下十二圣君以及岁寒三友等众兵布下了天雷阵,着引天雷鞭打前来拜谒天尊的上清境的太子玄漪、天庭星官陆梧、守门神将勾陈。
那天雷鞭无形无迹,却又威力无比,打在身上如烈火焚身,偏偏因看不见摸不着又躲不得他。
众仙虽是对玉清境扶桑帝君的古怪性情早有耳闻,但也多以为他是孤僻惯了的,一见他引下天雷鞭笞玄漪、陆梧、勾陈这几个在天庭中数得着名号的后辈,登时又惊又讶,待得回神,纷纷上前去欲要劝解,也欲要问个明白。
就连扶桑帝君嫡亲的妹妹太真西王母,也被她哥哥的举动吓了一跳,待见他使出捆仙索又将上清境的神女灵惜绑得直如人间粽子一般,不觉越发骇然,几乎以为他哥哥是发疯了。
扶桑既是打定了主意为倾颜做主到底,也不耐烦同众仙过多啰嗦,俊挺非凡的面容上肃*之气勃然生起,他缚住了灵惜,当即便喝问起玄漪:「你可知本座为何惩罚尔等?」
玄漪何其聪明,在猜出倾颜的魂魄或许是被扶桑帝君扣住之后,便想过会有今日之事,只不过是比他想的要提前一些罢了。
他还想着待今日将倾颜带出玉清境后,保不齐会让扶桑帝君看出端倪,不料他没能把倾颜带出去,倒是让他把灵惜抓住了。
10、
「世叔,侄儿一人做事一人当,灵惜她不知情,世叔要打要骂,尽管冲着侄儿来,莫要为难灵惜和勾陈他们。」
玄漪起先还要驭起术法躲着那天雷,待见得扶桑拿住了灵惜之后,倒是硬挺着立在那里,生生受住了那一遍一遍如火燎般的鞭笞,强撑着顶下所有罪名。
扶桑呵地冷笑了一声,总算这小王八羔子有点骨气,没有丢上清境的脸面。可是这等大事,不是他想一人兜揽就能兜揽得过去的。
「凭你的本事,若不是与勾陈、陆梧串通,怎会瞒得过诸天神佛?这会儿你知道替他们脱罪了,为何当初不想个仔细?献舍之事乃仙家大忌,夺舍之事更非仙家所为,尔等贵为上神,置天条律例于不顾,一错便错了两回,你说本座应不应当罚你?」
他一言既出,底下原本打算拼却一身修为不要,也得从扶桑帝君手下救回自家太子的上清境一众真君,听罢莫不目瞪口呆,皆是难以置信地转回首去望着玄漪。
蘅无真君原也打算着暂时抛却与扶桑帝君之间交好的过往,先保下玄漪再说,万不料扶桑会说出这样的真相来。
因他位居十二真君之首,曾做过玄漪的术法教习,比起别的真君,与玄漪之间不单有半君半臣之谊,更有师生之情,当下便瞪着玄漪道:「帝君所言可是真的?你当真在天庭施行献舍术和夺舍术了?」
玄漪紧紧抿着唇,倒不是他畏罪,委实是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瞒着众神和灵惜的,如果今日灵惜不在现场便也罢了,有她在,他就不能说出真相来。
只是事到如今,他不说,也自有人说。
扶桑冷昵了蘅无真君一眼,似乎在说他教出来的弟子也不过如此,便屈指一招,当即就把被捆仙索束缚住的灵惜神女拽至了跟前。
「还来!」他冷冷地开口。
灵惜到今日方知事情始末,怪道她魂归躯壳之后,总觉得这副身子虽是与从前一模一样,却较之从前柔弱了许多,她还当是百年时光未曾使用的缘故,再没想到会是玄漪和勾陈、陆梧替她从凡间重找了一副躯壳。
一副与她一般无二的躯壳。
此刻扶桑帝君开了口,她既是羞于用了旁人的身子,又恼于玄漪等人的胡闹,遂正色道:「帝君放心,不是小仙的东西,小仙定不会取用,这便将躯壳还于本尊。但有一条,玄漪他……」
「扶桑帝君手下留情!」
灵惜一语未完,不远处却忽现数朵祥云,竟是上清境的玉晨大帝伴着玄武神君等上神过来了,人虽未到,声已先扬。
因今日不单是元始天尊出关之日,亦是灵宝天尊出关之日,元始天尊位尊,众人要先拜谒了他才好再去拜谒灵宝天尊与道德天尊,故而玉晨大帝就留在了上清境侍候灵宝天尊。
不想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三清天里就出了这么大的事,若单是玄漪闯祸也就罢了,偏生还捎带上了灵惜那个丫头。
自那一回玄武神君找上他,说到他们上清境的神女灵惜极有可能就是历劫失踪的朱雀女君之后,他便一直派遣仙娥仙童好生伺候着灵惜,不敢懈怠分毫,只等灵惜此番历劫功德圆满,重回四灵之位,再去和玄漪说出事实来。
却不曾想,玄漪待那灵惜神女这般情深意重,为了她不惜施行禁咒夺人躯壳。
他得了消息,一面使门下仙人传话给了玄武神君、白虎神君和青龙神君,一面收整了衣冠匆匆赶往玉清境。
远远和飞赴而来的三灵神君看见玄漪陷入天雷阵中、灵惜缚于捆仙索内,唯恐扶桑帝君下手太重,急急便劝止住他,及至赶到跟前方接着道:「玄漪他与灵惜定有婚约,二人情投意合,灵惜以身饲饕餮后,玄漪悲痛不已,故而铸下大错,还请帝君海涵,饶过这几个小儿女。」
玄漪闻听他父亲这般说,原是忍痛闭着的双目蓦地睁开,震惊地看着他的父亲。
他几时与灵惜定有婚约了?他……他只是……只是与她一贯交好,不忍看她魂飞魄散,是以才会出此下策。
怎地到了父亲嘴里,就是他与灵惜情投意合了?
那边,灵惜亦在捆仙索里瞪大了杏眼,玉晨帝君想要救他们的初衷是好的,可也不能信口雌黄呀。
她同玄漪之间,与她同陆梧、勾陈之间都是一样的友情,哪里用得到情投意合四个字?
她想要澄清,只是不等她开口,扶桑帝君便将玉晨大帝的话堵了回去:「玉晨,本座早便说过,玄漪犯下的错便是你来,本座也饶不得他。今次他已受了天雷鞭笞,当是受了罚,本座自是不会再追究他,可是灵惜的这副躯壳,本座不能不拿回来。」
「扶桑,你这也……」
玉晨大帝还待再要求一求情,玄武神君听罢却是按耐不住,从他身后迈步出来冷声道:「若是我等要保下灵惜神女呢?」
众神从扶桑帝君布下天雷阵开始,就一直备受惊吓,本以为再不会有玄漪等人施行禁咒、灵惜顶了倾颜躯壳更震撼的事了,想不到玉晨大帝和三灵神君也来了,说出来的话更是比之前更为震撼。
玄漪和灵惜定婚的事暂且不提,单说那玄武神君,一直以来都居于北方,战功赫赫却从不涉天庭琐事,怎的会突然为灵惜神女说情起来?
众神一头雾水,扶桑心底里虽是纳罕灵惜一个神女到底有多大的来头,居然让玄武神君都肯舍下颜面相保,面上却一点点沉暗了下来。
他说过的,无论灵惜知不知情,这副躯壳他都要取回去还给倾颜,便是玉晨和三灵神君亲来,也阻拦不得他!
「那么,本座就要看看神君的本事了。」他蓦地负手于后捏了个诀,银白的宽袍大袖直如展翅高飞的鹤,簌簌展于身侧。
11、
玄武神君、青龙神君、白虎神君皆是生于上古,乃天地专为克制四大凶兽而孕育,法力无边,战功非凡。
此刻扶桑帝君以一己之身对抗三灵神君,纵然他是男仙之首,围观的众神也不由得都提心吊胆起来。
太真西王母和长生真王俱是与扶桑帝君一母同胞,别的神仙或可作壁上观,他二人已然忍不住,忙劝说道:「长兄,既是玄武神君开了口,不妨给他一个薄面,单为了区区一个游魂大动干戈,未免不值得。」
何为值得?何为不值得?
便不是为了倾颜,换做是别的人被玄漪他们逼着献舍,他也不会轻饶过玄漪的。
天道无私,他们都是天道的捍卫者,若连捍卫者都违逆了天道,又谈何拯救苍生?
湛蓝如洗的玉清圣境,顷刻间便似乌云压顶,暗沉的气息拂掠过众神的周身,冰冷而凌厉。
银色的光芒与玄、青、白三色交织成一团,似刀光剑影闪烁,众神禁不住被逼得纷纷退散开去。
头顶上天雷依然在响个不停,玄漪等人陷在天雷阵中,原本走不脱也逃不得。
这会儿眼见扶桑帝君被玄武神君他们围攻在碧海晴空之间,布阵的玉清境十二圣君一时乱了心魂,倒是把天雷阵给解开了。
蘅无忙趁此时机冲入阵中将玄漪匆忙捞出,又着身侧的钟离真君和盱烈真君前去营救勾陈和陆梧。
两位真君一入阵内就道了声不妙,勾陈将军和陆梧星官并不在阵中。
原来勾陈和陆梧离得近,见那边扶桑帝君被三灵神君纠缠住,这边厢十二圣君分神乱了阵眼,他二人一合计便从天雷阵中抽身出来。
陆梧遍观男女众仙,都未曾发现那个名唤月泠的仙娥的身影,略一思量,遂同勾陈道:「扶桑帝君既是要为倾颜做主,想要月泠体内的魂魄必是倾颜无疑。她今日虽不在场,可扶桑帝君口口声声要拿回躯壳还给倾颜,想必她也没有走远,定是还在玉清圣境太微宫中。眼下扶桑帝君捆住了灵惜不放,三灵神君法术固然无边,一时半会儿想要赢得了扶桑帝君怕是不易,不若你我二人去那太微宫把那月泠仙娥先一步带走。」
勾陈闻言不觉颔首,直叹他此计委实精妙,既能围魏救赵,迫使扶桑帝君放了灵惜,又能带走倾颜,让其脱离扶桑帝君掌控。
是以二人一刻也不耽搁,从阵中出来就直奔太微宫而去。
今日众神尽皆赶来玉虚宫拜谒元始天尊,太微宫并无兵将把守,纵然有三两穿行其中的仙童,也不过都是草木为之,不足为惧。
他们在太微宫中搜寻了一炷香的功夫,终是在偏北的一处宫殿中找到了沉睡着的仙娥月泠。
勾陈原还担心这般闯进去会惊醒了她,陆梧只看一眼便道:「放心,她中了沉睡咒,就是天雷响了也惊不动她的,还是快些出了太微宫要紧。」说时,就上前弯腰将月泠打横抱起,大步迈了出去。
扶桑以一对三,虽不至于吃力,但也说不上轻松,兼之他还手上还缚着一个灵惜,唯恐斗法之时会伤了她的躯壳,他越发要收敛几分神力,只拼着把三灵神君耗到力竭,就携了灵惜躯壳回去太微宫物归原主。
斗法胶着之时,他正用心化解三灵神君的法术,脑海中陡然嗡的一声响,他暗道不好,有人闯入太微宫了。
因他此前与倾颜闹了不愉快,今日打的主意就是拿回躯壳博她一笑,故而出门时候他便在她身上下了沉睡咒,还在她屋宇周围设了仙障,只要有人擅闯进去,他第一时间便会知晓。
余光在四下里逡巡一回,眼看玄漪虽在,勾陈和陆梧那两个兔崽子却已没了踪影,想来是他们闯进太微宫了。
哼,想要以此让他收手吗?也不去打听打听,他扶桑大帝说过的话,几时不算数过?
两个加起来才够得上他年岁的小王八蛋,要算计他,还早着呢!
「广成,布天雷阵!」
他扬声唤了十二圣君之首的广成圣君,广成圣君闻言这才发现阵眼中已不见了勾陈和陆梧,他才要告罪,又听扶桑道:「布阵!本座要引天雷!」
广成圣君不敢再多言语,赶紧喝令起一众圣君并岁寒三友众兵将,重新布起天雷阵。
太真西王母等众神俱都瞧见玄漪被蘅无真君救了出去,正不知扶桑帝君还要布天雷阵作甚,忽见他抬手一挥,登时将那灵惜神女横置于身前,双手捏诀,十指翻飞。
是……是移魂术!天仙禁咒移魂术!
众神目瞪口呆,耳听那天雷轰隆轰隆作响,一声赛过一声,尽皆落在扶桑帝君上空,方回过神来。
他布天雷阵,不是要惩处旁个,而是要惩处自己,惩处他用了禁咒之术。
「长兄!」
「帝君!」
太真西王母和十二圣君不觉呼出声。
玄武神君等人起先也因投鼠忌器,被逼得收了几分神力,这会儿见扶桑不惜引雷自惩也要夺了躯壳还给那个什么倾颜,一时间又气又叹。
气他如此固执,叹他果然当得起仙主道宗之名,都这等时候了还不忘天规律例。
「青龙,白虎,布阵!」玄武神君怒喝一声,扶桑既是要用移魂术把灵惜移过去把倾颜移过来,他便也触犯一次天规,再用移魂术把倾颜移过去把灵惜移回来。
三位神君并扶桑帝君都是天史典籍上出了名术法高强的上位尊神,若说刚才斗法彼此之间还有所顾忌,这会儿既是用上了禁咒,那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四下众神越发呆若木鸡。
方才天雷鞭在玄漪等人身上的情形他们又不是没看见,说一句死去活来也不为过,怎的鞭到了这几位尊神身上,就直如挠痒痒一般了,动都不见他们动一步。
殊不知天雷这东西遇强则强,打在玄漪等人身上的力道压根不及打在扶桑帝君神君和三灵神君身上的十分之一,只不过是三灵神君和扶桑帝君术法高超,撑得住罢了。
他们这里斗得难解难分,众神只看半空中灵惜的魂魄与倾颜的魂魄来回交互,皆是只差一点点便要入了躯壳之时,就被另一方给拉扯了回去。
乌沉的重压之下,眼见得倾颜就要入了躯壳,不提防玄武神君一声怒吼,数道天雷纷纷如雨而落,竟是把无形化作了有形,直朝倾颜魂魄而去,他竟是想要把倾颜的魂魄毁灭殆尽。
扶桑帝君大惊之下,登时弹指,亦把灵惜的魂魄拉扯了回来,怒而横在玄武神君与倾颜魂魄之间,欲要逼得他住手。
两边都是不肯相让的性子,众神还不待缓过气来,蓦地便见天雷迅如飞箭,将那躯壳当做靶,将那重合在一处的两个绯红魂魄当做靶心,射了个正着。
「倾颜!」
「灵惜!」
纷叠的声音似潮水般从四面八方传来,众神个个惊呼,但看数道身影顶着天雷而上,欲要救回那被天雷击中的魂魄。
叵耐无力回天,众神只见碧空当中火光一现,熊熊烈焰里瞬息间再无绯红魂魄和躯壳的踪影。
12、
三十六重天已鲜有这般安静的时候了,蘅芜真君从上清境一路飞过来的时候,有那么瞬间直觉自己是踏进了虚无里。
他已许久未来玉清境了。
自从五百年前扶桑帝君与三灵神君大战一场,惹得刚出关的三清天尊都不得不出手阻拦之后,他就再没能见过扶桑帝君。
其间,他也曾递过拜帖,可是都被扶桑帝君座下的十二圣君给送了回来,说得最多的便是扶桑帝君不见客。
他知他为何会如此,孤单了三万六千年,好容易来了一个陪伴他多时的女子,得他心意,温柔且乖顺,他不喜欢才怪。
正因为太过喜欢,所以失去的时候才会太过悲痛,连天庭禁令都不顾,也要与玄武神君他们往死里斗争。
被三清天尊拦下之后,他心中悲痛无处发泄,就只能发泄在自己身上,闭门不出,把自己禁锢在太微宫中,无休无止的思念那一个再不可能回来的人。
他身为他在天庭唯一的至交好友,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就此沉沦下去。
此番来,他正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他。
太微宫镇守的十二圣君,见他来已经习惯要劝他回去了,蘅无一笑,晃了晃手里的锦囊道:「广成圣君,烦你再去告诉扶桑帝君一声,就说他想要的东西,我给他带来了。」
扶桑帝君想要什么,他不说一众圣君心里也明白,此刻听闻他带来了,皆是个个狐疑。
倾颜的魂魄早在五百年前就被天雷打散了,蘅无他……从哪里找回来的?
「你就别管那么多了,还是容我见了你们帝君再说。」蘅无不耐烦同广成圣君他们过多解释,他现在最要紧的是见到扶桑帝君。
因他在三十六重天里仙缘颇好,来往的各路神仙也多,保不齐真有本事找得回倾颜魂魄也不一定,由是广成圣君便半信半疑地入阆苑回禀了扶桑帝君。
片刻,方让守卫太微宫的天兵天将开了宫门,迎蘅无真君进去。
蘅无踏进阆苑的时候,一眼望去,几乎吓掉了魂,阆苑之中早先栽种的那些松柏竹榛等树已经尽皆伐去,满院子里站着的皆是刻画完全的雕像。
一个个眉目如画,栩栩如生,全是倾颜的眉眼和身量。
他无声叹了口气,知道自个儿这位好友是动了情,却不知是这般深重的情,遂打开了锦囊,轻轻道了一声:「去吧。」
锦囊之中登时飞出一抹萤火般的光芒,颤颤巍巍朝着阆苑里雕刻的最为相像的雕像而去,半晌,那雕像便已活了过来,盈盈朝着蘅无一拜:「小仙见过真君大人。」
声音也是十足像极了倾颜,不枉他教导了她这么久。
「随我去见帝君罢。」他招一招手,那雕像忙就迈步上前,跟在他身后,入了扶桑帝君的寝殿。
「帝君!」
雕像得了蘅无的示意,一入殿内,便轻声唤了一句。
声音似是飘在云层里,细细软软的,像凡间三月的拂柳,轻轻挠在人心尖儿上。
扶桑帝君原是敛着衣袖,斜倚在临着云窗的一处美人榻上闭目小憩,闻声还当自己是听得岔了。
她走了,不会再回来了,怎么他还能听见她的声音呢?定是他……定是他又犯癔症。
「小仙见过帝君。」
他本打算闭目接着睡去,谁知恍惚里又听见了一句,刹那间就翻身坐起,举目望去,洞开的朱云格栅门外,聘婷立了一个女子,不是倾颜却又是谁?
「你回来了?」他怔怔开口,直如做梦一样。
她不是被天雷打中魂飞魄散了吗,怎么……怎么就回来了?
女子望着他笑了一笑:「许久不见帝君,帝君近来可好?」
他怔忡的神色瞬间消失无踪,撑在身侧的双手蓦地握紧,他就知道她不会回来的。
「你是谁?为何要冒充她!」他微微地眯了眯眼,天庭之中知道他与倾颜之间交情的神仙并不多,若是有人因此来冒充倾颜调侃他,他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蘅无原是躲在门外,这会儿见那女仙被扶桑帝君认了出来,无奈从外头走进来道:「是我。」便挥了挥手,让那雕像退下,方接着道,「昔年我找你为我和瑶光做媒,曾答应过你要给你寻摸一个魂魄来。而今也是机缘巧合,我在下界救了一个九尾狐狸,她愿意献出一条魂魄来报答我的救命之恩,想着我留她魂魄也无甚用处,倒不如拿来送你,成就我当初的诺言。」
「哼,你的好意本座心领了。」
见是蘅无闹出的这等事,扶桑息了怒火,照旧躺回美人榻上。
他寻来了魂魄也没用了,那些魂魄都不会是她。
蘅无瞧他并不高兴的样子,不由得耸了耸肩,横竖他今儿来也不单是送魂魄来的,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他没说呢,就不信这事打动不了他扶桑帝君。
由是,他便厚着脸皮擦了擦美人榻的一沿,侧身坐下来道:「我此番下界,不单救了一只九尾狐,还听说了一件乌龙事。一千六百年前,四灵神君中的朱雀女君到了年岁要下凡历劫,因她是四灵之中诞生最晚的一位神君,又是女儿身,是以颇得玄武神君和白虎神君、青龙神君三位兄长的宠爱,闻听她要历劫,三位神君恐她会吃苦,便使了法术给她造了一难,让她下凡之后因双目异色而被世人厌弃,焚之祭天,从而浴火重生。不想,就在朱雀女君快要被祭天的时候,你猜怎么着?咱们玉清境的玄漪太子殿下带着天兵天将去把人从刑架上救下来了,还把朱雀女君的凡间之身点化成仙,带上了天庭,是为倾颜仙子……」
他滔滔不绝说着,似是丝毫未曾看到原本躺着的扶桑帝君业已站了起来,直勾勾盯着他,生怕会听漏了一句。
「继续说!」
「倾颜仙子到了天庭之后,得玄漪太子和勾陈将军、陆梧星官的教导,很快就有了神力,学会了术法,熟知了天条,她原以为玄漪太子是为了救她才点化她成仙,却不知玄漪太子点化她成仙是为了让她献舍给灵惜神女。」
「哦,说到这位灵惜神女,来历就更是离奇了。她本是朱雀女君的水中倒影,因为朱雀女君要下凡历劫,恐她走之后被她镇压的饕餮会趁乱出逃,便把倒影点化成形,镇在了饕餮之上。灵惜得朱雀女君一二神力加持,竟也飞升成了上神。饕餮无人镇压,趁机出逃,狂吞四海。神兵天将围剿之时,灵惜因有朱雀女君执念,便以身饲兽,为神兵天将赢得喘息之机,才又将那饕餮镇压下去。」
「原本灵惜剿灭饕餮算是功德圆满,朱雀女君在人间浴火重生,正可魂归神位,谁知中途被玄漪给*一脚。他不单把朱雀女君的人间之身倾颜救了下来,还用结魄灯把灵惜的魂魄给找了回来。只是魂魄虽回来了,灵惜肉身却已损毁,无肉身凝聚,她就不能复活成形,这也是玄漪为什么一定要让倾颜献舍的原因。」
「倾颜献舍之后,不满玄漪和勾陈、陆梧他们的安排,不愿夺舍,便在灵惜复活之际趁乱逃开了。她本是天地孕育而生,三十六重天大可来去自如,一逃就逃到了玉清境。再之后的事……帝君想是都已知晓了。」
再之后就是他替倾颜夺回躯壳,不惜与玄武神君他们大战,更在大战之中失手用天雷将倾颜的魂魄打了个粉碎。
果然是个乌龙事件!
扶桑垂在身侧的手越发握紧,亏得玄武神君还为着那灵惜同他大动干戈,殊不知真正的朱雀女君竟是倾颜。
这会儿玄武他们定是懊悔不已罢?
蘅无觑他神色,知他想的是什么,掩口咳了一咳,才又说道:「要不然人都说天意难测呢,玄武神君他们的本意是想要朱雀女君少吃点历劫的苦,却不想到头来竟是她吃得苦最多,不单下凡遭了难,还历了一回情劫和天劫,好在苦尽甘来,朱雀女君终归是重回神位了。」
「你说什么?」扶桑闻言,登时回眸,「倾颜……不,朱雀女君她重回神位了?她没死?」
「朱雀司夏、司火、司长生,怎么可能会死于天雷呢?」蘅无摇摇头,直叹他是被情迷惑了心智,「她呀浴火重生了,我们那位太子殿下一听说了这事,今早就赶去南岳朱雀神宫了。」
扶桑蹙紧了眉,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他还敢去朱雀神宫?
「他去那做什么?」
「提亲啊。」蘅无真君说得十分自然流利,扯过扶桑放在一侧案几上的羽扇摇了摇,「那回你同玄武他们争夺躯壳,玉晨帝君不是说了吗?玄漪和灵惜定有婚约,叫你手下留情。」
玄漪和灵惜定有婚约,关朱雀女君什么事?就这他也好意思去提亲?
扶桑面色微沉,夺过了蘅无手中的羽扇便走,慌得蘅无忙住在他身后急急地问:「我还没说完呢,你上哪儿去啊?」
「去朱雀神宫。」
扶桑头也不回,一边走一边还不忘告诫蘅无:「回去劝一劝玉晨,要是不想上清境万年基业毁于一旦的话,趁年轻还是再生一个罢。」
他怕以玄漪那个脑子,坐不住一方天地之主的位子。
「还有,把你带来的那玩意儿带走。」
免得将来再膈应到了朱雀女君。
13、
天生四灵,以震八方。
东方木也,其星青龙。西方金也,其星白虎。北方水也,其星玄武。南方火也,其星朱鸟。
四灵神君原本各守一方天地,无事时甚少会聚于一处,像今日这般到得齐全的属实少见。
看守神宫之门的仙童,在门后面探头探脑看了几眼,伸出手指数了一数,半晌才数清楚:「姐姐,外头除了咱家的三位神君大人,还有三个神仙哥哥我不认识呀。」
被他唤作姐姐的朱雀女君闻言,顺着门缝一望,不由得冷笑了一声:「你未曾去过三清境,当然不会认识他们。」
小仙童见她如是说,不由咿呀一声:「难道姐姐认识他们?」
她当然认识,他们一个是上清境的玄漪太子,一个是镇守天门的勾陈神将,一个是执掌律令的陆梧星官。
她下界历劫为凡人时,可没少被他们欺骗。
「把宫门守紧了,不论是他们三个中的谁来,都不许开门。」她冷冷地下令。
小仙童哦了一声答应下,过了片刻忽而指一指外头道:「姐姐,又来了个神仙哥哥。」
朱雀听说,不觉转回头去,待看清了来客,嗤的讥笑一声:「那可不是神仙哥哥,你呀叫他神仙爷爷都使得。」
神仙爷爷?天庭有这么年轻好看的爷爷吗?
小仙童挠挠头,继续趴在门缝上替他的神仙姐姐观望。
且说扶桑帝君一路从玉清圣境飞奔下来,不知使了多少法术,深恐会晚来一步,此刻到达南岳朱雀神宫门前,眼见得三灵神君护在宫门口,虎视眈眈地瞪着玄漪和勾陈他们,他松了口气,忙整理了衣襟走过去。
玄漪自打从他父亲口中知道了玄武神君他们维护灵惜的真相之后,就觉得其中大有古怪,果不其然,在他一再的查探之下,终是把一切都查了出来。
谁能料想到倾颜会是朱雀女君下凡历劫的化身呢?谁又能想到他们一贯交好的灵惜却只是朱雀女君的倒影呢?
这就不难解释为何倾颜的体貌会与灵惜一模一样了,不过是与那镜中花水中月一个道理罢了。
既是知道了倾颜的真身为朱雀女君,他便再也按捺不住,当即就赶到了南岳朱雀神宫,不想竟在神宫门外遇见了勾陈和陆梧。
原来……他们怀的是和他一样的心思啊。
玄漪有点不悦,但更为不悦的是,重归神位的朱雀女君好像并不愿接见他们,甚至还请来了玄武神君他们代为逐客。
她难道就不想知道,他来此的目的吗?
他来这可是为了……
「玄武神君,好久不见哪。」
不待他思量完全,身后蓦地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玄漪惊诧地转过身去,但看着许久不曾在天庭露面的扶桑帝君,手摇羽扇风度翩翩地走过来了。
这老家伙来作甚?
他和勾陈、陆梧彼此相看一眼,都是一头雾水。
玄武神君尚还记恨着之前与他大战一场的事,若不是他,他们三个也不会误伤了倾颜,这会儿见面当然就没甚好脸色。
「是哪阵邪风把扶桑帝君你吹来了?」他冷冷地开口。
扶桑也不见怪,继续淡定地摇着羽扇,轻声笑道:「神君莫怕,本座今日来不是与你打架的,而是来缔结两姓之好的。」
两姓之好?这是什么意思?是他们想的那个意思吗?
三位神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一会儿玄武神君才开了口:「扶桑帝君你是要……」
「提亲!本座是来向朱雀女君提亲的,还请三位神君行个方便。」扶桑怕他听不明白,干脆说得通俗点。
他话音一落,不单三位神君惊呆在了原处,连一侧里站着的玄漪、勾陈、陆梧也都惊得目瞪口呆。
扶桑帝君要来向朱雀女君提亲?他……他怎会有这样的念头,他都多大了,人家朱雀女君才多大,老牛吃嫩草也不能这么个吃法啊?
「世叔是说笑的吧?」玄漪试探着相问。
扶桑摇了摇头,仿佛才看见他一般道:「本座一言九鼎,怎会说笑?倒是世侄你这会儿不在天庭好好学习为君之道,跑这里干什么?给朱雀女君守门来了?」
他堂堂上清境的太子守什么门?
玄漪自觉有些受辱,板了一张面孔,微微拱手道:「不瞒世叔,侄儿亦是来提亲的。」
「哦,你也是来提亲的?」扶桑望一望他身后紧闭的宫门,呵的笑了一声,「你父亲不是说你与灵惜定有婚约吗?那你不该来这儿啊,你该去海边呀,捧一把海水不就行了?」
他媳妇不就是那水里倒影吗?
扶桑这话可谓是*人诛心了,饶是玄漪机警过人,也被他堵得一时说不上话来。
勾陈早就忍了扶桑帝君许久了,此刻见他为难玄漪,不由出声相助:「朱雀女君今年将将满一万八千岁,正与我等同岁,却与扶桑帝君你足足相差了一辈,只怕这门亲事帝君是求不来了。」
「哦,是吗?」扶桑帝君摇摇羽扇,他还没说他呢,他就上赶着找上门来了, 「你逼着朱雀女君献舍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与你同岁呢?」
「我……我几时逼她献舍?」勾陈急红了脸。
陆梧也道:「帝君怕是误会了,当日献舍乃是倾颜……咳,乃是朱雀女君自愿为之。」
「哦,献舍是自愿的啊~」
扶桑恍然大悟,点一点头,转而却道:「那么,就是你们逼她夺舍了。」
什么叫逼她夺舍,他们分明是……
玄漪、勾陈、陆梧越讲下去越是气恼,若不是因为打不过扶桑帝君,他们真恨不得违逆天规也得把他镇压在地。
眼看门前就要生起是非,玄武神君再忍耐不住,忙摆手制止住他们:「你们几个的意思我等明白了,可是求亲一事我等做不了朱雀的主,她既是不给你们开门,想来是不愿答应你们的,以我之见各位还是回去吧。」
回去?好容易来一趟,面儿都没见,就让他回去?妄想!
扶桑收起了羽扇,望了那朱红的宫门一眼,山不过来,他就过去,不过是座门,能奈他如何?
多年以后,新飞升上来的小仙前去玉清境拜谒扶桑帝君,问起其人如何时,玄漪、勾陈和陆梧尚还愤愤不平,给出了三句评语:厚颜无耻、臭不要脸、的老流氓!
亏得他们当年还死守着规矩不放,朱雀女君不出来,他们就不走,哪曾想扶桑帝君会背着他们隐身到了朱雀神宫,愣是扮作仙婢在朱雀女君身边伺候了一千年,最终抱得美人归。
「以后上清真境再不许玉清圣境的神仙涉足!」身为上清真境太子的玄漪怒而下了禁令。
蘅无偷偷摸摸赶去玉清圣境喝喜酒的时候,还曾想替自家太子报个不平,可一见扶桑帝君笑得牙不见眼出来,他一肚子话就全都咽了回去。
唉,罢了罢了,难得他老树开花,难得有情人,就让他洞房花烛去吧。
谁让他是他在天庭唯一的好朋友呢。
番外 1
朱雀神宫最近新来了一个小仙娥,生的十分好看,据说原身是朵扶桑花。
一直以来,朱雀神宫里小字辈的就只有守门仙童豚豚一个,这会儿既是小扶桑来了,豚豚深觉自己不再是朱雀神宫里最小的那个了,是以一见小扶桑就端足了师兄的架子,指点她做这指点她做那。
无奈,小扶桑总是不爱搭理他,她只喜欢围着神仙姐姐打转,但凡有神仙姐姐的地方就有小扶桑的身影。
这让豚豚很是挫败,他决定要给小扶桑露一手,镇镇场子,让她以后见了自己多少有点敬畏之心。
于是,他半夜里守在神仙姐姐门外,终是守得小扶桑出来,忙扮个了鬼脸过去吓唬她。
谁知,他才飘到小扶桑跟前,鬼脸都没来及做完,就见小扶桑像是雨后疯长的竹笋,猛地拔地而起,长成了大扶桑。
不单如此,长大后的扶桑不再是女儿身,竟变成了一个男子。
一个甚是面熟的男子。
「你……你是宫门口的那个神仙爷爷?」他指着变大的扶桑,震惊不已,「你是怎么进来的?你把扶桑仙娥怎么了?」
神仙爷爷冷冷一笑,一把将他提溜起来,鼻对着鼻,眼对着眼,凑近了道:「你管朱雀女君叫神仙姐姐,管本座叫神仙爷爷?那不是差辈儿了。记住,往后要叫本座神仙哥哥,若是叫错了,小心本座一脚把你踢回海里去。」
他被神仙爷爷……哦,不,他被神仙哥哥提溜地动也不敢动,只得在半空中点点头答应他:「神仙哥哥,你还没说你是怎么进来的呢,扶桑仙娥呢?」
他不会把扶桑仙娥踢回海里去过了吧?
神仙哥哥晃了晃他的后衣领:「本座自有法子进来,至于你说的那位扶桑仙娥,她忙着伺候你的神仙姐姐呢,你要是再敢吓唬她,小心本座一脚把你踢回海里!」
神仙哥哥力气很大,他相信他真的会一脚把他踢回海里,赶紧连连保证以后再不去吓唬小扶桑了。
神仙哥哥满意地笑了,这才把他放下来,看他守在神仙姐姐门外还不走,又拿扇子敲了敲他的头:「还有,不许告诉你的神仙姐姐你看见本座的事,要是你告诉了她,小心本座一脚把你踢回海里去!」
哼,他就会拿这句话吓唬他。
豚豚撇了撇嘴,蹲在宫门口,对着土堆上的一株鼠尾草低低吐槽。
他好想告诉神仙姐姐,那个不许别人叫他神仙爷爷的神仙哥哥,每晚都会从她屋里偷偷溜出来,神仙姐姐屋里有许多许多好吃的东西,也不知道有没有被那个神仙哥哥偷吃掉,找个时间他也得溜进神仙姐姐屋里看一看。
只是,他一只脚才踏进门槛里,就被踢了出来,又是那个神仙哥哥。
神仙哥哥看到是他有点生气,再次把他提溜起来,鼻对着鼻,眼对着眼,:「好家伙,年纪小小就色胆包天了,快说,大半夜的你进朱雀女君的寝殿做什么?」
他也很生气,努力睁大了眼瞪他:「你才要说清楚,大半夜的你在神仙姐姐房里做什么?是不是要偷吃红豆糕?」
神仙哥哥嗤的一笑,一面提溜着他,一面往外走:「你当本座是你吗?偷溜进姑娘家的房里就为了吃一块红豆糕!」
「那……要不然呢,你进去干嘛?」
「本座进去是伺候你的神仙姐姐,让她睡个安稳觉,不用被门外那三个兔崽子打扰。」
他又在骗人了,门外哪有三个兔崽子,只有三个神仙哥哥。
豚豚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终是鼓足勇气,冒着被踢回海里的风险,他要去告诉小扶桑,那个不许别人叫他神仙爷爷的神仙哥哥,每天都装作她的样子躲在神仙姐姐房里,晚上才会变回原样溜出来。
或许是他的勇气感动了小扶桑,小扶桑拍拍他的肩膀,把他带到宫门口,指了指门外的三位神仙哥哥说:「那个神仙爷爷看样子法力很高强,我们两个可能打不过他,不如从现在开始训练,就拿他们三个做靶子,我来踢你,什么时候给那三个讨厌鬼踢走了,什么时候咱们就去打那个神仙爷爷。」
他信以为真,每天都摆好姿势蹲在宫门口,等着小扶桑一脚把他踢出去,踢得门外三个神仙哥哥一个大马趴。
终于有一天,门外的三个神仙哥哥被踢得再也不来了,他兴冲冲跑去找小扶桑,决定联手去打那个不许别人叫他神仙爷爷的神仙哥哥,最好把他打得再也不敢进神仙姐姐的屋子。
小扶桑点点头,示意他蹲好,他天真地蹲下来,小扶桑一脚踢过去,没把他踢进神仙姐姐屋里去打倒那个不许别人叫他神仙爷爷的神仙哥哥,反而调转方向,给他踢进了大海里。
当海水灌进他脑子里,从他头顶那个洞洞喷出来的时候,他忽然懂了。
小扶桑……就是那个不许别人叫他神仙爷爷的神仙哥哥变的!
他要去告诉神仙姐姐,神仙姐姐法力高强,一定会把他打死的!
番外 2
「哼!哼!哼!」豚豚越想越气,一面吐着水柱,一面往回游。
他原身本是一只小海豚,因缘巧合之下,沾了点灵气,修行了一段时日就此幻化成了人形,不过碍于修行时日尚短,幻化出来的便只是个童子身。
能入朱雀神宫,也是因为朱雀女君看在他年纪小的份儿上,恐他误入歧途,就把他拘在朱雀神宫近身教养,由是他已许久没进水里了。
这会儿被扶桑一脚踢回大海,逼得他现了原形,说不生气才怪。
他愤愤用力游着,却不料原本平静无波的南岳海面,陡然涨起了大浪,几乎把他打翻过去。
「丫丫个呸,是谁在捣乱?」经过多日相处,他已然在不知不觉中被扶桑带偏了,一开口就用了扶桑的口头禅。
水底下的黑影眼见他发现了自己的踪迹,嘿嘿笑着,张着一张血盆大口,露着一排大獠牙慢慢浮上了水面。
竟然是他曾经的宿敌——鲛鲨,和他的一班 狗 腿 子虾兵蟹将。
水面上的风浪越发大了。
扶桑以扇支腮坐在朱雀神宫门前的小土坡上,一面漫不经心捋着坡上一丛颤颤发抖装死装得快要真死过去的鼠尾草,一面吹着口哨思量自己那一脚到底是把小海豚踢了多远,远到他游了半日还没游回来。
他的神仙姐姐可是在宫里头找他找得心急呢。
再不回来,难不成还真要他堂堂三十六重天的扶桑帝君下海去捞吗?
「小豚豚,快回来吧,回来有红豆糕吃啦!」
他又捋了一遍鼠尾草,鼠尾草实在是装不下去了,只得听从他的吩咐,幻出人形,双手抵在腮两旁,面朝大海使劲呼唤着。
这般喊了十数声,水面上的风浪终于消散下去,隐隐便看一抹殷红从水平面一直延伸到海岸上。
「豚豚,你……你这是怎么了?跟谁打架了?」鼠尾草震惊地看着面前来人,披红挂彩的,何曾有半分朱雀神宫仙童的模样?
豚豚哭丧着脸,正愁一肚子委屈没法儿说,冷不丁瞧见鼠尾草,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是鲛鲨,他带着虾兵蟹将打我。」
「你也太没用了吧?」
旁边冷眼看着豚豚嚎啕诉苦的扶桑帝君,听闻鲛鲨二字,不由得嗤笑出声:「你贵为朱雀神宫的守门仙童,区区一个鲛鲨都打不过吗?」
豚豚不看见他还好,看见了他越发伤心,泪珠更是不要钱一般成滚的往下掉:「谁说我打不过?是神仙姐姐说,我要修仙走正道,就不能和那些小妖小怪打架,会坏了修为,呜呜……我只能傻站着被鲛鲨打……呜呜呜……都怪你,要不是你把我踢进大海里,鲛鲨怎么会打到我?他又没本事上岸,呜呜呜……」
的确是傻啊!这孩子……
扶桑帝君无语地摇了摇头,舒尔将手中扇子往脖颈后的衣领里一插,双手一兜,就把只到他膝盖的小小童子豚抱了起来:「走,本座带你找鲛鲨去!」
童子豚呜咽着抹了把眼泪,摇摇头,还是不敢忘了朱雀女君的谆谆教诲:「神仙姐姐说不许我打架。」
「你姐姐只说不许你打架,又没说不许本座打架!走,本座替你报仇去。」
他说着,便将那小小的身子高高地抱起,端坐在自己的肩头。
豚豚猛地一惊,待得回神,慌忙搂住他的脖子,从他肩头上望过去,正可看见碧波万顷的南海,和那海中猖狂大笑的鲛鲨。
只不过,那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鲛鲨万没想到被自己打跑的小海豚居然还敢回来,回来时候居然还敢带了这么厉害的帮手。
「你……你一个大人打小孩,要不要脸?」
鲛鲨甩着被弹晕的脑袋,气得上下牙都乱颤起来。
扶桑帝君盘腿坐在小海豚背脊上,摸摸光滑的白鳍,丝毫没有脸红的意思:「本座已经许多年没用过这么低级的术法了,不过是弹你几个脑瓜崩,你就受不起了?既如此,那就让豚豚和你打。」
话毕,他便从小海豚身上一跃而起,轻飘飘立在水面之上,一拍小海豚的脊背道:「去吧!」
他那一掌足足添了三四成的神力,一拍之下,但看小海豚直如离弦的箭,飞一般射向了鲛鲨,登时把鲛鲨撞出了二里地。
「咱们先说好哦,我不告诉神仙姐姐你是神仙爷爷变的事,你也不许告诉神仙姐姐我和鲛鲨打架的事。」
南海岸边,打赢了鲛鲨凯旋归来的小海豚,一边挤着衣服上的水渍,一边同斜侧里不分早晚都在扇扇子的扶桑帝君打个商量。
扶桑帝君嗓子眼里嗯了一声,便算是答应下来,他也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头一回收徒弟就收了一只海豚精。
怎么着也得是只老虎精,说出去才符合他扶桑帝君的身份啊!
不过,收徒虽是差强人意,好在豚豚是个知恩图报的,见他真的没有把自己和鲛鲨打架的事说出去,思忖神仙姐姐常对他说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由是他决定报答一下那个不许别人叫他神仙爷爷的神仙哥哥。
这日,一听朱雀女君开口又要唤扶桑仙娥端茶递水,豚豚十分有眼力见儿地跑过去,利索地拿起了茶壶:「姐姐,扶桑她忙了这么多天,一定很累了,让我给你倒水吧。」
朱雀女君看了看他的神色,又看了看他还不及石桌高的个头,半晌方道:「怎么,是扶桑她对你说她累了?」
「那……那倒没有。」豚豚在她灼灼目光下矮了半截身子,讪讪一笑,「是我怕她累了。」
「她都不嫌累,你替她累什么?」朱雀女君冷冷地开口,想当年她在太微宫中的时候什么活儿没干过?而今风水轮流转,看她怎么收拾他。
「快去,把扶桑叫来!」
「哎,来了来了,不用叫,我自个儿来了。」
宫门之外,幻化成仙娥的扶桑帝君,遥遥举着开满了花的桃枝,兴冲冲跑了过来,一脚将眼面前儿多事的小豚豚踢开。
这不是桃花开了吗,奴婢瞧着女君房里的花瓶都空了,就去折了一枝来,您瞧好不好看……」
半空之中,豚豚闻听底下那个神仙爷爷变作的仙娥讨好地对着他的神仙姐姐说着话,等那呼呼的冷风吹过头顶的时候,他忽然懂了。
神仙姐姐早就知道扶桑仙娥是神仙爷爷变的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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