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不必为自为的选择负重前行|重述特洛伊战争

女性不必为自为的选择负重前行|重述特洛伊战争

首页角色扮演主宰永生境更新时间:2024-07-29

历史上,这一故事也被多次讲述。而在不同版本的叙述中,海伦都自始至终别无选择。要么有人劫持她,要么有人囚禁她,要么有人将她关在特洛伊城的高墙内,要么有人最终夺回她并将她带回斯巴达。她是战争的起因和故事的主角,但她却从来不曾被赋予行动的意志。

这不单是海伦的处境,更是许多流传上千年的经典传说中无数海伦的境遇。在这些“老故事”里,女性通常被认为不够成熟,无法做决定,却又在需要一个“原因”时,被拉出来为已经产生的后果负责。意外的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中,人们并未觉得有何不妥。意大利作者莫拉·甘奇塔诺、安德烈亚·克拉美第奇尝试重新讲述这些错位的女性传奇,从女性立场出发,提供关于经典文本的另一种解读。

下文经出版社授权,节选自《不做乖女孩:八个绽放的故事》中的第三篇。通过从特洛伊战争“主角”海伦的视角出发,作者与所有的女性读者分享:当有人把你当作财产,试图从心理上征服你,或从行动上指导你时,即便他对你很好——像墨涅拉俄斯那样的国王——他其实是在伤害你、贬低你、侮辱你。他下意识认为你没有能力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而解决的方法是,女性需要培养自己承担自为选择的能力,并且不恐惧做出选择,也不再因自为选择而感到自责。毕竟,没有人是完美的。可惜在众多经典叙事的包裹下,这一点却常常被歪曲,更多时候,则被模糊处理。

《不做乖女孩:八个绽放的故事》,[意] 莫拉·甘奇塔诺;安德烈亚·克拉美第奇 著,梁海涛 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22年8月

海伦倾国倾城,她如此的美貌,甚至值得发动一场战争:特洛伊战争。这场著名的战争让阿喀琉斯、奥德修斯和其他成百上千的希腊勇士为之奋战了十年之久。荷马在史诗《伊利亚特》中写道:“身穿厚重铠甲的特洛伊人和希腊人忍受长期的苦难不以为耻;她外表看上去很像永世的女神。”

有一则神话传说提到,海伦是宙斯特意创造出来的,为的是引发一场持久的冲突,可以减轻大地女神盖亚为人类承受过重的负担。

正式的说法是,海伦是斯巴达国王墨涅拉俄斯的妻子,被帕里斯王子劫持并带到了特洛伊。为了夺回海伦,墨涅拉俄斯向特洛伊宣战。他的兄长阿尔戈利斯的国王阿伽门农和希腊各地的传奇勇士悉数赶到特洛伊城下参战。经过一场长达十多年的艰苦战争,希腊人最终取得胜利,墨涅拉俄斯夺回了海伦。不经意看,特洛伊战争似乎可以当作是一首针对女人罪恶力量的赞歌——因为海伦难以抗拒的美丽,希腊最无畏的英雄为之战斗了十年,虽然经常诅咒,但是不能退缩——可事实上,更仔细地观察这个故事,景象却大不相同:它呈现的是一长串欺凌、厌女、附庸与隔绝,同时又是围绕一个既被崇拜又被憎恨的神秘人物所展开的面目一新的启蒙故事。这就是为什么历史上有如此众多的人撰写各自版本的故事,却没能明白海伦真实角色的原因。

海伦是谁?

在成为两国争夺的对象之前,海伦到底是谁?诸多研究都谈到一个古老的神灵崇拜,其历史可以追溯到公元前两千年前,也就是荷马之前的一千多年前。那时,海伦被奉为植物、孕育和魅力的神祇。她出现在女性的启蒙仪式上,并主司女性从少女向成年女人的过渡。在罗德岛的神灵崇拜中,女神海伦司掌的是女性从年轻到成熟的转变,这是一个死亡与重生、劫持与交还的过程。

特洛伊战争的故事也可以看作是一个启蒙的过程:劫持是海伦仪式性的死亡,征服特洛伊是启蒙的考验,而回到斯巴达则是一种新形式的重生。

然而,荷马史诗在故事各个阶段呈现的却只有海伦的别无选择,要么有人劫持她,要么有人囚禁她,要么有人将她关在特洛伊城的高墙内,要么有人最终夺回她并把她带回斯巴达。虽然她是战争的起因和故事的主角,但从来不是她自己采取行动,而且她在《伊利亚特》里也只寥寥出现几次。这种对事实的理解无疑是表面上的解读。

特洛伊的故事其实很早就从赫拉、阿佛洛狄忒和雅典娜围坐的桌上开始了。

在佩琉斯与忒提斯的婚宴上,不和女神厄里斯(未被邀请参加宴会)在桌上摆了一个金苹果,上面刻着“献给最美丽的女神”。三位女神开始为礼物归谁争论不休,她们找到宙斯评判,但是宙斯拒绝评判她们的美貌,最后三位女神请年轻英俊的帕里斯选出一位。帕里斯选择了阿佛洛狄忒,而作为回报,阿佛洛狄忒许诺给他人间最美丽的女子海伦的爱情。

电影《特洛伊》(2004)剧照。

正如伊索克拉底在他的《颂辞》里所说,让这位英雄动心的不仅仅是海伦的外貌,他渴望成为宙斯的女婿,因为海伦是宙斯的女儿。实际上,这正是与众神之王沾亲的绝佳时机,而且能够确保得到永生。

对帕里斯来说,不幸的是海伦已经嫁给了墨涅拉俄斯,他是被从一长串英雄求婚者的名单中选出来的,这些求婚者,包括帕特洛克罗斯、奥德修斯、狄俄墨得斯和其他许多人之前已经结成同盟,发誓如果有人胆敢劫持海伦,他们将不惜一切代价帮助未来的新郎夺回她。

有了阿佛洛狄忒的承诺,帕里斯趁墨涅拉俄斯离开的时候劫持了海伦,他拒绝将海伦交还给希腊人,因而引发了战争。

夺回海伦:

以财产权的名义?

海伦是国王墨涅拉俄斯的“财产”,有人抢走了他的财产,所以国王可以要求希腊最无畏的英雄帮他夺回来。他们不是为了海伦,而是以所有人都要捍卫的财产权的名义出战。

电影《特洛伊》(2004)剧照。

然而,海伦的处境一直是荒谬不经的:如果说她真的属于她的丈夫墨涅拉俄斯,那是她在自己众多求婚者中选择了墨涅拉俄斯。海伦是在众多更出名和更无畏的英雄中选择了他。尽管受到阿佛洛狄忒的唆使,也是她自己选择了帕里斯,一个普通但英俊的斗士,并且抛弃了她的丈夫和九岁的女儿,带着女仆和财宝远走他乡。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些选择背后隐藏着海伦的另一面,即她让所有人都难以理解的计策。墨涅拉俄斯没有可炫耀的巨大财富,原本也不可能登上王位,他只是未来将成为阿尔戈斯国王阿伽门农的弟弟。他也不骁勇善战,与阿喀琉斯和其他英雄相比,他在特洛伊战争中只扮演了一个很小的角色。

换句话说,海伦不想被别人限定角色,她从来就不是墨涅拉俄斯、帕里斯和得伊福玻斯(在帕里斯死后和墨涅拉俄斯夺回海伦之前娶她的男子)真正的妻子。他们三人只不过是海伦“的丈夫”而已,与海伦相比,他们在历史和神话中都处于次要地位。

相反,珀涅罗珀和安德洛玛刻在希腊文学中作为重要的形象,主要是奥德修斯和赫克托耳“的妻子”。因此,生活在一个充满男尊女卑的社会里,海伦知道随机应变,懂得游刃有余。就像一些人阐释的那样,她并不只是自己美貌的受害者。她也不是众神和求爱者手中的提线木偶。

荷马笔下的女人总是次于男人,男人虽然被美貌诱惑,但要看管女人。在《奥德赛》中,阿伽门农提醒赫克托耳说:“女人不可靠。”但是,海伦是一个例外,或许正因如此,众多诗人在指摘她行为不负责任的同时对她诋毁之极。首先,她不是特洛伊的海伦,因为特洛伊是因她被毁的城市名字。也许,用她家乡的名字称她为斯巴达的海伦更准确一些。集体的记忆更愿意将她与她造成的破坏联系在一起,而不是在其他情况下按一般习惯称呼一个人来自哪个城市。

即使从传统意义上讲,海伦也不是普通女子:她是宙斯的女儿,有一对孪生兄弟卡斯托耳和波吕丢刻斯(在一些版本中他们都是神,也有的版本称他们一个是神,另一个是凡人)和一个姊妹克吕泰涅斯特拉。海伦在勒达丈夫廷达瑞俄斯的宫廷里长大,被劫持过两次。第一次是忒修斯,因为一个约定,当时海伦还只是一个美貌绝伦的小女孩(后来被她的狄奥斯库洛伊兄弟救出);第二次是特洛伊的Parthenopipa,即极度贪慕女色的王子帕里斯。

实际上,海伦从一开始就是男人为之争夺的对象,而且众神也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海伦似乎成了女人作为物品的化身,完全被他人的*摆布。在历史上,她与特洛伊战争联系在一起,如今,用它来说明一个放荡的女人并非偶然。

架空海伦:

剥离选择,因发生的一切而负罪

海伦的绝世美貌有着隐晦和荒谬的一面:海伦既选择,也被选择。海伦意志坚强,但她却说宁愿出生就死去。她既让男人拜倒钦服,也让男人厌恶猜忌。海伦激情四溢,愿为爱情的*动赴汤蹈火,但又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无动于衷、拒人千里、“冷若冰霜”。

海伦“理智”地选择了本能,不再把自己看作(并因此是)某个人的“财产”。这就产生了无名问题的第三个方面:自为选择的责任。

她周围的社会不允许她完全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因为她想自己把握、规划和确定方向——但同时又把她看作别人为她冲动的责任人和罪人。因此,不可能是海伦跟随帕里斯私奔,但王子劫持了她——由于她无法抗拒的美丽——就是她的过错。

电影《特洛伊》(2004)剧照。

在埃斯库罗斯的眼里,海伦是“跟过很多男人的女人”,“毁灭战船,毁灭英雄,毁灭城市”。她可以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但是她对因她发生的一切负有罪责。

即使在今天,仍然有相当一部分舆论在指责妇女被强暴是因为她们穿着的问题,因为她们穿的裙子太短,她们举止不羁导致了强奸,因为她们过于漂亮、卖弄风情、难以抗拒、勾引诱惑。因为是“她们自找的”。与此同时,还有荒谬的看法认为,妇女需要指导,需要一个主人,她们长期处在精神幼稚的状态之中,没有能力为自己做决定。

因此,在责任上,妇女很可能被认为不够成熟,但她们总是要为发生的事情承担过错。

对于荷马和其他众多诗人来说,帕里斯是海伦逃离斯巴达真正的始作俑者,海伦只是被蒙骗,被阿佛洛狄忒诱使,并且被特洛伊王子胁迫。但是,开始阅读史诗的字里行间便会清晰地发现,荷马对海伦视如敝屣,甚至称她为“母狗”,因为海伦没有遵守群体共享的价值观,没有服从为她设定的行为规范。

荷马让人领会的是,那个女人具有危险叛逆的潜质。事实上,女人那时被要求缄默、忠诚和服从,而男人则自由得多。就像狗饿了可以去其他主人那里觅食一样,倘若母狗般的女人过于自由,就会抛弃自己的丈夫另求新欢。

但是,海伦或许不只是一个愚蠢和过于美丽的女人。或许,作为神的女儿,她清楚地知道正在发生的事情。或许,因为她的选择,她像帕里斯一样在为私奔承担责任。又或许,帕里斯和她都没有错。放弃不再爱的,跟着自己的感觉走,难道有什么错吗?

海伦的出走:

不存在他人口中的完美人生

海伦给人的警示是不要被他人操纵,不要受到“该怎么做”、该有的行为方式、有人说要替她做出选择的影响。海伦比她周围的人更自由,因为她不接受社会的制约,不相信讲述的那些故事,因为故事的目的是要控制驻守在每个人心里的那些难以遏制的力量。在20世纪,精神分析揭示了几千前就已经清楚的事实:我们被未知的冲动驱使和决定,可以通过理智认知事物的想法是一种可笑的幻象。

海伦没有感受到当代人的痛苦,她教导人们不要遭受弗洛伊德总结的“三大自恋创伤”。第一个创伤是与哥白尼一起,放弃我们是宇宙中心的幻想。在数千年里,人类曾坚信一切都在围绕地球旋转,因此也围绕着人类自己转。

第二个创伤是继达尔文之后,放弃人是上帝创造的看法。进化论将人类带回自然,将人与其他生物联系在一起,因此,人类回归成为“兄弟”,而且不再“高等”。这种看法让那些认为人类是上帝选中的、挑选的,与其他所有生物都不同的人倍受打击。

最后,西方人的第三个创伤,根据弗洛伊德所说,是他自己总结的,即精神分析揭示的一个事实是我们受潜意识的驱使,本质上不能自主。意识的我只是诸多人格的冰山一角,水面之下比水面之上更加广阔。最后一个创伤展现了西方父权制社会的重大问题,并且深刻阐释了问题触及的另外两点,即意识不是人类的绝对主宰,相反,经常是未知主宰已知。海伦没有受到三大自恋创伤之中任何一个创伤的打击。

电影《特洛伊》(2004)剧照。

实际上,相信自己能够把握所有*和需求,并且能够从整体上驾驭自己生活的人是在幻想,因为不是所有事物都在围着我们转,我们只是宇宙中的一粒微尘,只是充斥了随时都有可能表现无意识冲动的动物。一个执着于控制或评判他人行为的人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的整个人生可能瞬间发生改变。

对于那些自恃自己有完美的人生,并且能够完美控制自己感情的人来说,海伦是一只“不道德的母狗”。然而,海伦提醒我们,没有人是完美的,没有人是宇宙的中心,每个人都可能疯狂地爱上某人,并且摧毁她营造的一切。从更深层的意义上讲,海伦让每个女人面对的事实是,不存在完美的人生,存在的只是真实的生活和不真实的生活,也就是心向往之的生活和始终压制*的生活。

像海伦一般的女人令人生畏。“她”必须深思熟虑,因为她在男人眼里是弗洛伊德所说的“怪怖者”,德语是:Unheimlich。这个词同时表示熟悉和怪异的感觉,继而产生吸引和排斥。她可以不是令人放心的人,亦即可以预测的人,但她必须是真实的,必须丢掉面具。能够丢掉面具的人可能让人感觉畏惧,因为她让宁愿隐藏的一切都浮现出来。事实上,海伦是男人不情愿认识自己和世界的象征,正因如此,她造成了非理性的恐惧。

任何真实的人生都是不完美的,都是观看世界的一扇窗。

重回斯巴达:

无需为自为的选择负重前行

海伦痛苦、恍惚和迷茫:痛苦是因为她承受着给成千上万人和所爱之人带来的后果,对遥远家乡的思念,对自己尊严造成的影响,以及后人对她的评说;恍惚是因为她跟随帕里斯来到特洛伊,而且经常能感受到家乡如此遥远,遥不可及,孤立无援;迷茫是因为她认识到新郎才能有限,缺乏英雄气概,他的坚定意志平庸无奇。她想死,希望自己已经死去,期冀自己在他方。海伦同时是理性和不理性的:她受情感驱使,却始终保持警惕;她陶醉于围墙外的生活,但又能意识到在她周围发生的事情。

海伦不可能摆脱她的美貌,就像她不能停止成为女人一样,她也不可避免地生活在一个父权社会里。但是,她可以选择游戏。即使她最后回到了斯巴达,重新回到墨涅拉俄斯的身边,她实际上仍然是自己人生的主宰。

如果“她”感到自己的故事不是一条清晰的直线,而是一个费解的迷宫,一条无法预测的道路,到处有场景的变化、路口和*的冲突,因而是一场彻底的失败,那就想想海伦吧。再说一遍:没有哪一种真实的人生是一条直线,一处没有阴影的风景,一个清晰的影像。心随阿佛洛狄忒的人总是会面临变化、放弃和矛盾。这没有什么可羞耻的,恰恰相反,这证明它符合自己的愿望,没有什么需要捍卫的形象,自己的人生正在朝着追求真实迈进。

十年特洛伊战争结束之后,海伦还是斯巴达王宫里的王后,而且在重新回到国王身边后平静从容。在扮演斯巴达王后这个既新又旧的角色时,海伦回想起在特洛伊遇到了假扮乞丐的奥德修斯,她发誓不会向特洛伊人告发奥德修斯,由此换取了希腊人的全部进攻计划,而这个计划,奥德修斯甚至对他的妻子珀涅罗珀也是保密的。海伦确实没有透露希腊人的计划,正如墨涅拉俄斯紧随其后所说的,当海伦还在特洛伊的时候,她绕着藏有希腊勇士的特洛伊木马转了三圈,还模仿了希腊妇女的喊叫声。幸好奥德修斯很清醒,堵住了被骗同伴的嘴巴,没有人回应。

电影《特洛伊》(2004)剧照。

海伦对谈论那些事情并不感到羞耻,那些事情不是她人生的污点,也不是可耻的东西。换句话说,海伦告诉我们,不要为自为的选择负重前行,要卸掉包袱;不要像自古至今无数其他妇女一样,把阿佛洛狄忒诱使——亦即从心——行动的后果看作是一道难以治愈的伤疤。

为什么那些妇女没有成功克服?因为她们感到评判的伤害太过沉重,她们因发生的一切感觉犯了错误。恰恰相反,海伦觉得自己有责任,但没有过错,她的人生不是什么需要隐藏的东西,而是真正的艺术杰作。

原文作者/[意]莫拉·甘奇塔诺;安德烈亚·克拉美第奇

摘编/申璐

编辑/张婷

导语校对/吴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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