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清明。
在这个悼念和缅怀逝者的时节,人们为故去的亲人扫墓,或是到离开的友人墓前坐坐。但同时,也有很多人在怀念着一些「陌生」的逝者。
有人会抱着百合和诗集,在海子自*的枕木上走来走去;有人会躺在王小波的墓前,看「天上半明半暗的云」;有人带着可乐和万宝路、哼着《海阔天空》,在黄家驹的遗像前上一炷香……还有人则在「赛博扫墓」,重听一遍坂本龙一的钢琴曲,重看一遍张国荣的演唱会录像,把手机屏保换成马修·派瑞的剧照,给林奕含写一封信……
这些「陌生人」留下的思想、文字、歌曲、影像,穿越时空,带回一个逝去的时代,也成为后来人精神世界的一部分。
前不久,《人物》发起了征集:你是否曾悼念过一个陌生的逝者?TA对你又有着怎样特殊的意义?在收到的近300条回信里,不同年龄、不同城市的朋友们讲述了自己和那个人的故事。
被祭奠的除了聚光灯下的人,也不乏许多普通的生命。一名平凡的医生,因为「没有力气再爱这个世界」选择离开的博主,夜跑时猝死的年轻人,下夜班回家意外身亡的护士,被残忍*害的9岁女孩……
人们希望记住一些印记和伤痕,也希望在洪流里互道珍重。那些因缘际会、萍水相逢的普通人,总会在某个时刻,和我们的生命连接在一起。
想念和记忆,好像永远能将阴阳两隔的人聚在一起。追忆逝者,凝视生死,也让人重新理解「活着」,带着勇敢和真诚。
以下是大家的讲述——
文|王双兴
编辑|楚明
「在他离开的那一天,我开始能够记住他」
那些因缘际会、萍水相逢的普通人,
在某个时刻,突然和我们的生命连接在了一起。
@况栭 26岁
阿荣娜,19年11月,我还在考研,夜跑时遇到一位猝死的蒙古族女孩。她身材高桃,颧骨有点高,夜里也能看得出皮肤很白,是很典型很漂亮的蒙古族女孩的样子。在我怀里时她还有气息,但我不敢给她做急救(明明刚刚学校才教过),眼睁睁地看着她从大口喘气到喉咙里发出颗粒一样的声音。唉,过去很多年,当时的怯懦依然使我后悔得捶胸顿足,太可惜了唉。做笔录时我才知道她的名字,是牧区的女孩子,从此她就成为我的精神寄托,异地求学之后她成为我精神上的朋友,在上海独自居家2个月,我后面每天都要跟阿荣娜讲讲话,我的感情问题、想念家人,都会跟阿荣娜讲。我今天看到这个问题才觉得这样会不会很奇怪,但是对我来说她就是我的朋友,不知道她在那边过得好不好,我现在很会做急救啦,阿荣娜有没有欣欣向荣呀?
@拾拾夕 21岁
一个下夜班回家意外身亡的护士。高三的冬天特别特别冷,每天早上起床和晚上回宿舍都是黑蒙蒙的天,冷冽的风。最冷的那一阵子有一天早上匆忙塞完早饭来到教室,发现身旁的暖气片莫名其妙不热了。没有人通知为什么,只有冷气阵阵袭来。我默默咒骂这该死的学校,该死的暖气,怨恨地开启忙碌的一天。到了下午旁边走读的同学带来消息:昨晚暖气管道爆裂正在维修,事故致地面塌陷,一个下夜班的护士路过坠坑身亡。我不认识这个可怜的护士,但此时我也没有心情干别的事情,只想着寒冷的冬天这个无辜的生命意外离世,是我身旁的暖气片更冷,还是她昨晚下班回家的路上更冷。忙碌得不停转的高三生活按下缓慢键,好几天我都一直想着这件事情,脑补她当时的绝望和无助,时不时替她哀悼,默默流泪。时至今日仍偶尔想起她,为这个意外逝去的生命哀悼。
一周考九次试,每天都有无数习题要做的高三生活没有太多思绪想其他的,但是这个事件给当时的我造成一定冲击,生命的意义与脆弱,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各种繁杂的想法涌入脑海。我总是在各种习题的空隙之间想起这件事情,我哀悼这个意外消逝的生命,也提醒自己珍视生命、珍惜身边人。
图源电影《我们天上见》
@杨不咩 32岁
诗友许立志。当时在诗歌论坛认识的,印象很深他开过一个玩笑,在大家围绕流派讨论的时候,他自立门派「蛋黄派」。那时候觉得他的诗很苦,但是人很乐观,所以消息传来的时候大家的第一个反应都是不敢相信。我翻了他的微博,听过很多遍他听过的歌,看了一部跟他有关的纪录片(没能看完),在很多场合没来由地想起他,一遍遍回想,如果当时能够提早发现,能不能阻止事情的发生。
对我来说,诗坛里最让人震惊的两次自*,一次是海子,一次是他。我一直觉得我会有一些义务,代替他继续观察这个世界,与生活、理想这些东西死磕到底。
@艾瑞克 34岁
余师傅,是2022上海封控时我们楼组的志愿者,说来惭愧,我也就是在群里悼念。感受是这么好这么善良的人,这么年轻就没了。
余师傅作为我们楼组志愿者,给了我们很多帮助。年纪还比我小一点,瘦瘦的。有几次发菜是要自己去楼下拿的,可能几次周末因为我睡懒觉吧,余师傅都给我拿上来放门口了。2022下半年有一天,几个群里有消息说附近小河有人落水,一个路过的人跳下去救TA。最后人被救上来了,但是救人的人,没了。一开始我没在意,后面得知,这人就是余师傅,大为震惊。余师傅是如此一个热心的人,看到有人落水,他是会下去救的,但没想到就此没了。生命太脆弱了。
@sunshine 42岁
案件当事人,9岁小女孩。我是一名刑事法官,办理的第一个一审刑事案件是9岁小女孩被残忍*害的故意*人案,案发时间是去年清明节。现场太过惨烈,我也不方便详述案情。只是,我的女儿比她小一岁,看着女儿明媚的笑脸,无辜小女孩的创口经常浮现在我眼前。当然,我的判决也给了小女孩父母最大的安慰。清明节快到了,我又想起了她,希望她的父母能够互相扶持,好好度过往后余生。
图源电视剧《少年法庭》
@雨瑶 26岁
她是和我同校的留学生,在毕业前自*去世了。因为她年纪比我大几岁,所以我一般就用姐姐称呼她。当时有人给我转发了关于她的寻人启事,但自己并不知道后续如何,后来我搬了新家,听到新室友和我说她之前的室友去世了,我才发现她说的「去世的室友」就是我之前在寻人启事看到过的那位姐姐。此后我在和新室友聊天时会找机会谈论关于姐姐的事情,同时还搜索到了她微博和小红书等社交媒体的账号。从其中我能观察到她生活的不同侧面:和同学在各个城市旅游,会看《人间失格》来缓解坏心情,精心布置的柜子摆满了各种人偶玩具……我会觉得她是一个很可爱的人,而且和我性格有些相似,也会感到我和她存在一种命运巧合般的联系。在她生日那天我为她定制了草莓味的蛋糕,也把自己一直以来想对她说的话写在了贺卡上。
因为当时事发突然而且姐姐的手机被警方收走了,所以她的许多朋友都不知道她已经离世,而我关注了姐姐的微博还在上面发布了悼念她的评论,所以她的朋友们看到微博之后会来向我询问情况,其中包括她大学时的男朋友。那时他本来想给姐姐寄送她最喜欢的乐队的新专辑,却发现怎么也联系不到她。我和他连续几个月在微博上交流,虽然他们几年前就因为异地而逐渐互相失去了联系,但是姐姐在他的回忆中仍然是一个闪着光的美好形象:擅长绘画,对很多事物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对恋人有比较强的占有欲。我能看出他对姐姐有着真诚的欣赏,也从未放下对她的想念,我甚至还去帮他问过姐姐的墓地在哪里,但得知她还没有正式安葬。
应姐姐的另一位朋友的请求,也是出于我一直以来的意愿,在姐姐一周年忌日那天我在她自*的地方为她献上了一束玫瑰花,同时在卡片上写了一首关于玫瑰的歌曲的歌词送给她。在回国的时候我带走了姐姐留在住所的咖啡壶和雨伞,也算是保存了属于她的一部分吧。
我开始看她豆瓣影视列表上的电影,同时也看了不少其他感兴趣的电影,就好像是和她一起看一样。她喜欢James McAvoy和Carey Mulligan,于是我就把他们的主要影片都看了一遍,也感谢她带我认识了岩井俊二温柔的影像世界。如果我能有机会认识她,也许我们也可以一起做很多事情吧,除了看电影,还可以读小说、讨论我们共同感兴趣的学术话题,一起去苏格兰高地旅游……同时我和我的新室友也成为很好的朋友,她、我和姐姐身上都有抑郁的一面(笑),以至于我开玩笑说那个房子是临终关怀中心(笑)。当我和她男友交流的时候得到了他的赞美和鼓励,就好像同时她也在给我支持一样。
我不知道我死了之后能不能见到她,希望可以吧。
图源电影《花与爱丽丝》
@小羊 24岁
陈祥榕。在清明的烈士陵园为他送上一筐他最爱吃的沙糖桔。也许,只有茫茫白雪覆盖在哈喇昆仑,我们才能窥见你白发苍苍的模样,如果有来世,多希望你能在人间老去。我是2018年大学生入伍的一名女兵,参与了那场战役的通信保障,原来那时我们在机房接电话时,离开的是你们,那一个月我们看到的家书,抬头都是:爸爸妈妈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了……四年过去了,我退伍又读研,可是你永远留在了时光里。
@Chloe 22岁
阮才力。一月从挪威回来,春天去了羊角村,夏天回国去了江浙一带,九月份开学的某一天突然决定下个周末去巴黎。对,我突发奇想地又去了巴黎。但下次去巴黎见不到阮才力。
阮才力是我第一次去巴黎在塞纳河畔的某一段认识的摆书摊的老大爷。当时我刚下公交,在步行前往巴黎圣母院的路上。路边一遛的绿色铁皮书摊绵延得好像那晚巴黎的天空中肆意流淌的晚霞。阮才力是这些书摊主中的其中之一。
我起初是被这个书摊陈旧又拥挤的中文内容所吸引。我徘徊在那些书前,对我而言是一种于故土万里之外与陌生的老乡的重逢。阮才力得知我来自中国,便开始用标准的中文发音介绍自己。他是越南和法国混血,摆书摊,也在巴黎的一个语言研究中心当老师。我们的中文对话,我们每一句话中每一个汉字的发音,都包含着我对那片土地最直达心底的温柔。
第二次去巴黎着实是激情的、突发奇想的。「Life needs passions and Paris.」 当时写在日记裡的话, 并不知道这里的passions居然还隐藏了一个积极的含义:我和阮才力进行了第二次的交谈。可是这个含义又被加上了注脚: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交谈。
我从未写过悼文。我也不曾面对过十分多的凋亡。阮才力于我而言是还没来得及明天再熟络、再聊更多的老朋友。我们又一次在秋日的塞纳河畔真挚地问好,他平淡又十分快乐和满足地说他最近过得马马虎虎;我们又告别,他和我说保重,我说您也是,下次我再来巴黎一定还来看您。但如今看来不再可能了。他的书摊变成了一捧捧鲜花,他融化在了我记忆中巴黎璀璨的晚霞里。
图源电影《书店》
@Lkugj 29岁
悼念停留在5年前的大学同学,当时心里一阵阵空荡,头上顶着乌云,很长时间在思考生死。他让我突然明白,自己对于身边的人有什么意义,说实在的,和这个同学不熟,上大学时没说过两句话,只是知道同龄,和大学室友关系比较好,仅此而已,但是听到他得病,看病,心里也一直在为他加油,肯定没事啦,抱着这种心情听他的消息。突然有一天听到噩耗,当时还是一个上班日,出了地铁看着周围的行人,当时仅24岁的我还在想着生命有什么意义的时候,突然明白了,我是这么的惋惜心痛,那我对身边所爱的人的重要性比我认知到的更重。我的存在对身边的人来说是不可比拟的,我要更保重自己,为了我也为了不想让身边人感受到这种感觉。
@折月 24岁
我的爷爷对我来说是陌生的逝者,他在我记事前就离开了,所以我并未真正认识过这个人,只是见过他抱着婴孩时期的我的照片。但我脑中偏偏有一个清晰深刻的画面:爷爷下葬的那天,我站在家门前看到他的棺材和送葬队伍、听到马蹄走动的声音。这个画面是我有关爷爷的唯一记忆,也是我最早形成的关于生死离别的朦胧印象。很神奇,在他离开的那一天,我开始能够记住他。
图源电影《过昭关》
「去看你看过的风景,爱你爱过的人间」
他们留下的思想、文字、歌曲、影像,
穿越时空,成为我们精神世界的一部分。
@Cuidan 45岁
赵英俊。曾经写了一篇文字发布在自己的QQ空间,很想告诉他,他并没有真正离开这个世界。
他去世前写下的那篇小作文让我感动不已,尤其那句「我从小就喜欢下雨,若某个傍晚暴雨狂风,便是我来看你」。我觉得一个人真正死了就是没有人再记得他、提起他,只要有人还想着他,他就没有真正死去。虽然我之前并不怎么了解他,也没有多关注他,但他离开后,我经常想起他。
@Seher 26岁
崔真理(雪莉)。我收集有关她的所有照片,社交平台的头像都是她,希望有人看到的瞬间可以短暂想念一下她;我去她的国度旅行,在她的墓碑前送上一束花,在那里安静地坐了小半天;我从韩国的二手书店买下她曾经看过的书,尽管我并看不懂那些文字、那门语言;我在她生日那天点一块小蛋糕,祝福新生的她可以快乐。
她对我的意义太过复杂,用「偶像」一词似乎并不能完整地概括,即便那确实是我们缘分的开始。她勇敢又破碎,她总是在笑却充满悲伤的眼睛,她为了对抗这个疯狂又腐朽的世界而做出的一切努力。我甚至觉得,最近这个糟心的世界,就是从她离去开始,一切渐渐崩坏。但即便是在这样的世界里,她也一直给我力量,不屈服不顺从,直到我也坚持不住为止。瞧,她甚至给了我不畏惧死亡的勇气。
@孟菲斯 22岁
米兰·昆德拉。翻出来书架上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发现还有高中图书馆的印章,应该是当时借了忘记还。默默读了一会,很想告诉特蕾莎,没有哪一种幸福更高尚。合上书写上了那天的日期,打算下次回高中的时候还给图书馆,希望有更多弟弟妹妹读到。
得知一个遥远的、陌生的人离世,很讽刺的点就在于,他离开那一刻对我的震动比此前任何时刻对我的影响都大。我始终只想说谢谢,感谢曾经夏夜趴在床上读到过让我掉眼泪的文字。
@林佳 42岁
道格拉斯·亚当斯。去年7月去给一位病逝的朋友扫墓,顺便去探望他的墓地,因为那段时间重读了《银河系搭车客指南》和《宇宙尽头的餐馆》。他的墓碑就是一小块单薄的石板,刻着名字和日期,不认识他的人根本看不出这是谁,即使是粉丝,也可能会错过。墓碑旁边除了花,还有人放了很多笔,以及一个「42」的数字模块。没人放毛巾,希望他记得带上自己的毛巾,毕竟这是银河系旅行必备之物。
有趣的灵魂和在写作时擅长用通感的高手,对世界的底层规则看得透彻,然后用英式黑色冷幽默和明快的笔调把脑子里面那些疯狂的创意写下来。很少看到同样的风格。
@麦麦 27岁
坂本龙一。每个月28号时,会买一束白玫瑰插在书桌上的花瓶里。下雨的时候,会想起教授喜欢听雨的声音。有月亮的时候,会好好地看一下月亮(即使不是满月),我想着他在遥远的星球,向宇宙的很远的星星一样发着微光,一直没有离开。
教授的曲子写得很好,风格多变又有独特的味道,焦躁忙碌时听教授的曲子使人平静。他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存在,不仅是因为曲子,还因为他一直不断自我突破的人生态度,非常敏锐的感知和独特的思考、善良的品格,这种精神一直引领着我。
图源电影《坂本龙一:终曲》
@腮腮小y 17岁
三毛。看她的书,会再一次感叹于女性作家的温柔笔触,在她的笔下,流浪变成了让人十分向往的一种生活方式,会让我从紧张的学习中脱身。不论是《雨季不再来》里回忆的童年往事,还是沙漠里的奇妙经历,不论是加纳利群岛上的肆意快活,还是下定决心回到台湾,或喜或悲,阅读她的书给我一种温柔而又坚定的力量,在深夜里一次一次让我看到女性的魅力与独特所在,她是我心中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女作家之一。如果可以,我也想像三毛一样,总有一天,我会穿着干净的白球鞋,走在阳光大道上,说「看这阳光,雨季不再来」。
@舰舰 29岁
大学时,学习戏剧影视文学,2014年误打误撞爱上了京剧,迷上了京剧表演艺术,2016年的4月难以忘记,一代大师梅兰芳先生的儿子梅葆玖——梅派的当家掌门人溘然离世,那个时候,自己还在上大学,通过网络等平台知道了梅先生的追悼会将在八宝山举办,连夜买了去北京的火车票。那是第一次去北京,到达北京西站后,坐上地铁,直奔八宝山,去的时候,人已经很多了,有正值壮年的人,也有头发花白的老年人,大家无不感慨京剧界又少了一位大师。
热爱京剧的人,都知道梅家对京剧的贡献,以及地位之所在。从热爱京剧之始,就听梅派的《贵妃醉酒》《霸王别姬》等等经典名剧。我们没有出生在大师所在的那个年代,无法感受那个年代京剧现场的热闹氛围,只能通过一些影视剧片段,在脑海中浮想联翩。梅葆玖先生,我更喜欢称其为玖爷爷,作为梅兰芳大师的儿子,我个人认为,他很好地继承了其父的京剧艺术,也正是在其不懈努力下,才使得梅派艺术、京剧艺术发扬光大。我更感慨于,这些传承人,耐得住寂寞,受得住困苦,不厌其烦,日复一日,传授他人自己毕生之所学。因为自己专业的原因,接触到了京剧,领略到了京剧艺术之美,但奈何由于地区原因,见到当代京剧表演大师的机会很少,这是第一次见玖爷爷,没想到,竟也是最后一次,也正是基于这次特殊的见面,才使得现在的自己,更加爱好京剧,也会向同龄人去介绍京剧,希望玖爷爷在遥远的天国,一切都好!
@流流 21岁
当时还在高中,听到袁老去世的消息感觉整个人都懵了,还没反应过来眼泪就开始流,然后边哭边回宿舍,想直接订票去长沙,被朋友拦住了,劝我好好想想。情绪平复后通过美团往明阳山送了一束花,希望袁老禾下乘凉,花香相伴,亦有我的一份。
其实很难想象我会因从未谋面的人而大喜大悲,但或许这就是伟大的人格对于他人的影响力。植稻者安息,种花人永怀。
@Frances 25岁
漫步在蒙马特高地,仿佛漂泊在邱妙津曾经徜徉的心境里。她的作品《蒙马特遗书》 中所讲述的爱与痛沉甸甸,让我从内到外感到窒息。读下去的动力是她书中大量对西方电影艺术与经典文学的思考,还有对文字和情感的敏锐度。一直都很欣赏细腻的人,写出来的文字是温柔的、敏感的和难以面对伤害的。
在蒙马特的街道上,每一块石板都似乎沉浸在她笔下那细腻、温柔、敏感的情感之中。我想象着她曾在这些古老街巷中徜徉,或许是在某个角落凝视着远方,思绪万千;又或许是在某家小咖啡馆里,与友人畅谈着艺术,心灵交融。
总觉得自戕倾向在文人,尤其是诗人身上更为集中。因为他们太敏感太感性,充满激情和理想。这些形容词赋予他们写作的天赋和资质,也往往成为他们走上极端的诱因。
35 Rue du Chevalier de la Barre, 75018 Paris(注:巴黎圣心大教堂的地址),从她的文字中我读到,文学不是为了「文学」的动机,文学永远是你自己生命一个人的独白。你可以死亡,却永远不要衰老。
@寺西 18岁
马修·派瑞,永远的钱德勒,我在《老友记》中最爱的人。三刷《老友记》,还是会一遍遍被他的笑话逗得捧腹大笑,被他迷人的帅气所倾倒,但也一次次更清晰地知道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已经不在了。这是他逝世后的第一个清明,自知道他去世的消息后,我的手机屏保就换成了他的剧照。只要我们记得,那个鲜活幽默而又隐含脆弱的他就从未离开。
马修活成了钱德勒的样子,除了没找到属于他的莫妮卡,状态也在药物沉溺中急转直下,最后和剧中的一幕一样,在浴缸中溺亡;但他还是一遍遍在他塑造的角色中活过来。虽然没有钱德勒一般的悲惨儿时经历,但我也如同他一般脆弱敏感,用乐观和世俗的成功包裹真实的内心。在生活中鲜有密友的我,在剧集中找到了一群赛博老友,仿佛跟着他们成长;钱德勒和莫妮卡的相互治愈,他的不断成长和蜕变,也让我自我疗愈,摆脱原生家庭的困扰。我们爱的人从未离开,纪念永远的马修·派瑞。
@依叶 35岁
金庸。新闻上看到他逝世的消息时,去自己玩的每个用了金庸ip的游戏网站上看悼文,并在每个悼文下点了一只蜡烛。
我是89年出生的,我认识金庸,一是通过父母看的《射雕英雄传》录像带,二是当年风靡一时的《金庸群侠传》,这是我们这代游戏人认识金庸,爱上金庸作品的途径。金庸作品教会了我们什么是正直,什么是侠道。所以知道他逝世时,心里觉得有什么弦断了似的,大哭了一场。
@Sherry Yu,19岁
「哥哥」张国荣。清明节与他离去的那天那么近。曾经托朋友在千里之外的利兹大学纺织学院献过花,曾经在深夜和因他而结缘的密友通过十小时电话,曾经在故乡的老城区、他乡的影视园、祖国的电影展、异国的歌剧院探访他吹过的风、走过的路,前几天抢《霸王别姬》重映门票时手抖得像筛糠……想念是每年盛开的那株桃花,只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故乡的春、异乡的秋,他离开那年我未出生。我仍觉得自己如此幸运,在信息爆炸、无法孕育巨星的时代惊鸿一瞥,回眸望见了歌影双绝、风华绝代的他。初中学业压力太大患上焦虑症,初三整年都吃药,中考因此一败涂地,去了一所质量实在难以言说但拥有国际部、可以参加VCE高考的学校。升入高中之后病情刚有所好转又遭遇了没有肢体伤害的孤立与霸凌,不作为甚至戏谑和道德绑架的老师、没有医学创痕因而无法量化的伤害,偶尔不时发作的旧疾,一度觉得前路黯淡,失去了继续生活的意义。好几次走到天台,脚蹬在铁丝网上想着干脆就这么丢人现眼、亲者痛仇者快地向这倒霉的生活认怂算了,但终究没狠下心来。直到有一天晚上,偶然看到了这位我有好感——或者说秉承着一定程度敬畏的艺术家《热·情演唱会》的片段,encore曲《我》。张先生赤脚着一袭浴袍,唱前首《共同渡过》时情难自已泪流满面,眼眶还是红的。面对万千观众,他如此真诚地说:「人最紧要嘅就系,你懂得点样去爱人之外,最紧要嘅系,你识得去欣赏你自己。」 然后,在那片纯净诚恳如他本人的灯光下,在二十年前的万人欢呼的演唱会的终场,他开始唱《我》。「I AM WHAT I AM,我永远都爱这样的我。最荣幸是,谁都是造物者的光荣。不用粉墨,就站在光明的角落。」 一句话,一首歌。那晚我彻夜未眠。手机从视频播放状态到播完自动熄屏,眼泪仍扑簌不止。
人在低谷期真的可以因为一句话、一首歌、一个眼神感受到救赎——这个词我平常不愿多用,但那一刻,张先生真的唱进了我心里,唱出了我焕然的新生。那之后我发现,周遭的污言秽语、冷嘲热讽,我不在乎了。是啊,就像六十年后的人们不会记得狗仔飞短流长的小报,但会记得张国荣的歌。
如今我在国外读心理学,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关于他。那个塑造了我文艺观、审美观、爱情观和生死观的人选择在二零零三年的愚人节纵身一跃,留下了永久的遗憾。可他生前也曾如此积极坚强地同病魔抗争过,他曾经那么渴望痊愈啊。于是我想从他停下的地方把未完的故事接着讲下去,就像埋藏着他未竟导演梦的岛城是我呱呱坠地的故乡。港岛山水远,故人长相知。是我之幸,能够成为张先生的迷。
永远会有人记得张先生,就像永远会有人记得香港的黄金时代、黄金时代的香港。感谢你所留给我的精神财富,我会继续努力,像你一样坚持自我、赤诚温暖、默默向上游,去看你看过的风景,爱你爱过的人间。张先生,愿你在遥远的另一个星球问心无愧地幸福快乐着。无论何处,我都相信我的心意终会抵达、你总能听得到,因为唯爱与思念可穿越时空。又是一年清明,这些年来,我想知道,你好吗?
图源电影《霸王别姬》
「我深深地向你鞠一躬,祝你一直幸福」
在这一天,悼念一个虚构世界的人,
悼念一只流浪猫,悼念一位想象中的朋友,
甚至悼念自己。
@姜来 25岁
死后的自己。清明节,纪念墓园里,一位志愿者正在给我扫墓。没错,我想悼念几十年后遗体捐献葬入公墓的自己。
你不伟大,你是一个勇敢的普通人。妈妈直到去世那天还在催你结婚,你知道她是为你好,可你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流泪答应,但依旧坚定地追求独身的自由。
你喜欢的东西太多,你不敢结婚。结了婚,如果埋首爱好,对不起家人;如果陪伴家人,则愧对爱好。于是你孑然一身,去读书,去运动,去旅游,去修道,去看山河云月,去追历历心魂。
有人说,你死了没人给你收尸。依我看,这话不对。你二十多岁就签了遗体捐献书,你有国家收尸,有红衣志愿者扫墓,有明月相照、朗风相扶,有志同道合的灵魂为伴。你不必与重男轻女的奶奶和不爱你的爸爸葬在一起,也不必忍受别人可怜你无后的同情,你说你有多幸福。当然,生前极尽快乐,死后何须尸埋。就是无人将你安葬,你早晚也是属于天地的。
在此,我深深地向你鞠一躬,祝你一直幸福。
@柳濑 18岁
是我的「朋友」。我会在每年的今日与祭日,坐在天台,回忆与他有关的全部。寂寥、感伤——谁会想到,我在悼念的是一个不曾存在过的人?悼念一位不曾存在过的人,是什么奇怪的事吗?我很小的时候,幻想我有一个对我意义重大的朋友。他要很温和,很坚强,拥有温暖人心的力量;他不需要很高,不需要很完美,只要能够陪伴在我身边。他死在我十三岁的夏天,成为我永远的回忆。直至今日,我都不觉得他是一个虚拟的幻想——毕竟,他曾经真的存在于我身边,带给我力量与面对现实的勇气。
图源电影《寂静人生》
@厨厨
是兰晓龙编剧、康洪雷导演作品里的人物:不辣。我有一个绿色乌龟壳的小摆件,一直陪着我,只是在清明这一天,才想起来他是已故的亡人。
「他回首眺望时像在看自己的上辈子,他已经尽过最大的热情,也遭了最大的冷遇,尽管有些愤世嫉俗。」不辣一直是我的精神支柱,住在心里最深处,平时不会打搅我,只有在我亦正亦邪漫不经心的时候,他会傻笑着站出来告诉我:去做事,没答案也要去做事。
@刘田田 高三
李响(《狂飙》当中的人物)。他躺在草地上,身下是数不清的希望和希望,鲜花和青草都在疯长,他把自己扎入大片的绿色与零星的彩色中,头顶上的天蓝得像要掉下来盖住他,午后橙色的阳光烧完他对未知的恐惧不安,只剩下相信与勇气。
@张甲木 32岁
一只亲人的流浪黑猫。这个冬天过去,它再也没有出现过,我应该会多注意它之前每次吃饭撒娇的地方,看看粮食和水还够吗。去年春天开始,它忽然出现在楼下的草坪上,呼之即来,喜欢按摩、喜欢撒娇,每天出门、回家我都和它玩一会儿,每次都在心里默念,「你小子一定要活过这个冬天。」今年北京的冬天特别冷,在一个大风天后,再也没见过它。
@安芯 26岁
我悼念过的或许是16岁的那个自己,她对我来说,已经很陌生了,那一刻,迷茫、脆弱。悼念她是因为,母亲在16岁的时候离开自己,随之离开的,是16岁欢脱的那个我,坠落、死亡、重新生长。很多朋友和我一起叠了小星星,放在玻璃罐里。她们和我一起前往墓前,把玻璃瓶埋藏在墓碑旁边,一抔土,又一抔土。去的时候是阴沉的下午,回来的时候天色渐晚。然后我发烧了,生病了,很多天没有去学校。班主任说,等你好了再回来吧。后来好像好了一段时间。后来岁月的痛楚破土而出,再次死亡、重新生长。直到现在,我已经渐渐忘记16岁的自己了。不知道,她还会记得我么,不知道今年三月初十的那个夜晚,16岁和妈妈一起死亡的灵魂,会不会来到26岁的梦境里。可以抱抱我么?
图源电影《下一站,天国》
「我们会带着他们的期望好好活下去」
他们是出现在互联网和新闻里的人,
但「无数的人们,无尽的远方,都与我有关」。
@a cinnamon roll
郑灵华。为了悼念她,我会佩戴粉色的印有「CINNAMON ROLL NOT GENDER ROLE」的徽章默哀。
女男平权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希望每个人心怀善意的人,在网络上也能心怀善意,学会欣赏,学会包容吧,粉色头发没什么不好,有彩虹也没什么不好。是一个普通大学生的榜样,是我的网易云头像,她乐观坚强,认真努力也优秀,是历经苦难仍满怀善意的cinnamon roll。
@草非 24岁
我悼念的人是一位B站up主:路旁的叶修。叶修2020年7月5日离世,我在2021年通过朋友重新关注他时知道这个消息。2021年至今,我总会重新听他在互联网上遗留下来的各种记录。这像是重新理解老朋友,又像是借着以前的东西怀念当时自己的美好时光。每年他的忌日都会去听一听他的声日记(以录音的形式发布在微信公众号上的,叶修删除后被粉丝上传到网易云)。每每听到他第一篇声音日记第一篇的「喂」时,我的心都轻轻浮起。那温柔清晰的少年的声音明明在耳边响起,好像这个人仍真切地存在于自己身边。可惜少年已经远航,永远不可能再相见。每年以这样的形式去怀念他时,我心中总是一团忧郁,同时又庆幸还有一种方式可以重新搭起与他的联系,让我一直怀念他。
2022年我从大学毕业,进入了异地私立学校当老师,压力巨大,基本上天天失眠。那个时候总是听着他的视频和语录度过夜晚,好像是听朋友讲有趣的事情。我那个时候总在反复地听他说那句,「轻松点,开心点」,也会从他说的「朝着天空树,站起来骑车」中感受到自己生活中丧失的活力。18、19岁时的叶修聪慧敏锐,以第一视角的方式记录了自己生活中的乐趣和热爱,现在还能给我带来慰藉,让我在心里喊出「爱生活,爱叶修」。光阴变迁,但我永远怀念他。
@X
林奕含。最后出现的林奕含,像未完全抹开的一笔柔色油彩,「哭吧,没关系」。
@小七 31岁
林奕含。她已经离开7年了,每年的4月我都会重读《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为她心碎,以此为悼。
她让我距离勇敢更近了一些,我想真的帮助到更多处在不良领域的女性,想在律师工作的道路上能多坚持一点,这可能是理想主义,但这是我认定的真实的女性主义。
图源电视剧《她和她的她》
@归零 19岁
朱令。转发人物的文章《告别朱令,记住朱令》,把自己想对她说的话写进日记和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里,心情很复杂。我慢慢直面自己所学的「能行好」的另一面,更加坚定自己高考后选择的道路。二十岁的她是我目前能想象的自己能达到的最好的模样。我很愤怒,为她的凋零。她的离开,让我想要做点什么改变现状的愿望愈发强烈。
@小金鱼 25岁
在2015年天津滨海新区大爆炸中牺牲的消防员战士袁海。没有特别的悼念方式,就是在生活中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会想到他,他牺牲的时候才18岁。他和他众多战友在那场事故中牺牲的同一时间,我妈妈查出了癌症。说不清是当时突然直面生死和可能失去妈妈的冲击强化了我对爆炸事件的印象,还是牺牲消防员人数之多、家庭之悲痛让我的恐惧找到了出口,总之,那是我第一次真切体会到什么是「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在此后的法律实践中,我可以做到绝对的冷酷、理性,但依旧忍不住对案件中的「人」保有一份不对任何人言明的关照,会去想那些幽微的人性、人情,以及当事人日后的生活。这并不是为了标榜人文情怀以自我满足,而是一种对命运深深的无力感,心里常常有一声叹息。
@小花 20岁
一个医生。得知他病危的消息,当时的我只是一名高中生,在夜里祈祷他不要离开,希望会有奇迹发生。他去世后,很多人在他的微博下留言,和他分享日常和现在的生活,我时常会去他微博下看看。虽然那段记忆渐渐远去,但是大家的留言还是很让我感动,令人感慨万千。我们会带着他们的期望好好活下去。
@十三月 27岁
我会悼念的那个人,是一个陌生的同龄女孩。从19年开始,连着好几年都会悄悄悼念一个陌生的女孩。那年秋天,她因为「没有力气再爱这个世界」,选择了离开。彼时的我独身来到南京,正做着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头次感受到成人世界的种种恶意,每天被深深的无意义感包围着,看到那篇新闻时,几乎是一瞬间,在工位上泣不成声。
我顺着新闻翻完了她的社交软件,她是那么鲜活、可爱的一个女孩子,喜欢月亮、爱妈妈和朋友,连告别信都写得那么温柔。想起她在定时发布的文章里说:「我真的好喜欢小雏菊哦,可以最后贪心一次吗,买一束花,去有水的地方,江也好,海湾也好,我会知道的。」下班后,就在地铁口买了一束花,跑到很远很远的河边坐了很久很久,在心里默默对她说:「不好意思啊,没买到小雏菊,只有白色洋桔梗,希望你不要介意。」
后来的好几年里,我换了城市,换了工作,压力依然很大,也经历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最低谷的时候,站在朋友家二十层的窗口,看见下面的车流,居然克制不住要跳下去的冲动。然后我就会想起她,每次感觉熬不下去时,就会去公众号后台给她留言。那时候我总是说:「万灵药,大人的世界真的好难啊」「万灵药,为什么偏偏是我」...... 而在看到周末的这则征集时,才惊觉,自己竟然已经有近两年的时间,没有再想起她。
这五年,我从22岁长到27岁,早已度过了那个磕磕绊绊的新手阵痛期,逐渐适应了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从一个总是感觉自己要碎掉的、害怕孤独的小女孩,成了能够跟生活和谐相处、偶尔也能安慰到别人的大人。那些深不见底的迷茫、痛苦、心魔,我替22岁、23岁、24岁的自己一一穿越了过来。但这并不意味着,当年的她不比我勇敢。恰恰相反,我知道,我的勇气几乎全部源自,永远活在22岁那年的她。
图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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