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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京城家中诸事安定下来了,卫卿闲时便带着漪兰上街去转转。
京城里的繁华总算有机会得以身临其境地体会一番,还有上次徐氏去铺子里问徐家人支银子一事,卫卿不清楚现在她名下的铺子究竟是怎样一个状况,需得亲自去了解了解。
卫卿知道尽管同在京城,可想再见殷璄一面,比在州城的时候难多了。
现在时机还不成熟,她没有能力自行掌管她名下财产,所以暂时也不会贸然地把嫁妆要回来。
今日和漪兰出门去,就是想看看那些铺子是怎么个经营法,都有些什么路子。
徐氏一文钱都没能支回来,徐家人肯定已经不在铺子里了。那铺子里负责经营的人,可是殷璄另找的人?
卫卿原本的打算,只是让殷璄帮她保管着房契地契等字据,虽然曾在殷璄面前提了一提,但是根本没指望殷璄会帮她把铺子收回经营。
他那么忙,也根本没在她面前提过一两句,却还记得这件事吗?
能让大都督抽空记起这芝麻大点的小事,还真的是难为他了。
卫卿和漪兰走在大街上,她眯了眯眼,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
漪兰免不了东张西望,到处摸摸看看,卫卿掏出一荷袋兑换来的碎银子交给漪兰,道:“看上什么自己买。”
漪兰愣了愣,道:“府里每个月有跟奴婢发月银。”
卫卿瞥了她一眼,道:“这是年中福利,你要不要,不要算了。”
说着就要收回。
漪兰连忙跳起来抓住卫卿的手,笑得灿烂道:“二小姐赏都赏了,哪有收回的道理!”
卫卿勾着嘴角,看着漪兰满大街找着零嘴儿买,笑意有些明快。
当主仆俩嘴里叼着棒棒糖,正在街上转悠时,忽然街道那头响起了紧促的马蹄声。紧接着街上的百姓们纷纷往两边避让,即使当街驰马速度很快,他们也不敢有怨言。
卫卿及时拉了漪兰一把,很快便有一队人马从她俩的眼前跑过去了。
卫卿若无其事地吸着棒棒糖,要带漪兰往别处。
漪兰回过神,嘴里包着糖,嘴巴圆滚滚的,拽着卫卿的衣袖指着那人马离开的方向,鼓着双眼道:“二小姐,那是锦衣卫啊!锦衣卫在街上,二小姐若是问问他们,不就有可能见到大都督么!”
卫卿边走边悠悠道:“谁告诉你我想见他的。”
漪兰默了默,道:“二小姐的嫁妆不是还在大都督手上么。”
卫卿回头看她一眼:“你看我现在很着急嫁人吗?”
漪兰摇了摇头。
“那慌个甚,嫁妆在他手上又不会跑。”
随后两人又去了卫卿名下的各个铺子去看看。
在把字据交给殷璄前,她娘留下哪些产业,早已经记得清清楚楚。
眼下就当是客人,进了店铺里随便逛逛,见来来往往生意不绝,掌柜小厮招待得也十分热情周到,卫卿不由放了放心。
详细一问才得知,原来之前的铺子掌柜弄虚作假,被抓个当场,后来几家相连的店铺一应换了掌柜和小厮。
即便是殷璄安排办下来的事,他也不会亲自出面。
卫卿了解了药材铺、当铺、还有布庄等几个铺子,显然都经过了一番整顿,一个徐家人都没有了。她和漪兰从店铺里出来,还剩下一个古董玉器的铺子没有看。
刚从铺子里出来没走多远,就有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追上前,道:“东家请留步!”
卫卿眉头一动,那小厮很快跑到了面前,又道:“小的是方才当铺里的伙计,有位贵人雇用我们打理铺子时说了,东家是位小姐,不久后可能就会到铺子里来转转,小的见小姐从当铺出来以后又进了对街的布庄,这几家铺子背后都是一个东家,小姐就是东家没错吧?”
卫卿来了京城,肯定会到铺子里来查看一番,只是殷璄在重新雇人打理铺子时,会提前知会这些掌柜小厮们一声吗?
卫卿也琢磨不透他。
只是还不等卫卿点头时,漪兰就已经先帮她点头了,还自顾自地和这小厮聊了起来。
言谈间,小厮对几个铺子的情况委实是比较熟悉的。
小厮道:“那接下来东家可是要去古董铺看看?古董铺离这里比较远呢,而且位置较偏不容易找,不如小的给东家带路吧?我们当铺与古董铺也常常有生意往来的,熟悉得很。”
卫卿和漪兰不熟悉路,便让这小厮在前面带路。
毕竟是第一次见面,在此之前卫卿根本不认识他,因而卫卿留了个心眼。
路上卫卿几乎没什么话,倒是漪兰话多,与那小厮说个不停,全然把他当成了铺子里的自己人。
这街上主干道热闹人多,料想不会出什么事。可是走过主干道以后,小厮就把卫卿和漪兰往行人较少的偏街引。
漪兰不解,小厮边走边道:“这古董铺子没有开在旺街闹市,而是开在后街呢。后街有专门的古董市场,懂行的人便会去那边淘好东西。莫看这边白天僻静,到了晚上可就热闹了。”
转眼间,漪兰已经跟小厮走进了偏街,回头却看见卫卿站在街口止步,她随手拦了个妇人,问道:“大娘,借问一下,这偏街可是通往古董市场的?”
妇人指着偏街回道:“往这条街直走下去,是有不少的古董铺子。”
小厮市侩地笑道:“小的不会诓骗东家的。”
卫卿便抬脚不置可否地走了过去。这偏街确实比主街冷清不少,但街上仍有稀稀疏疏的路人。
后来这小厮的话就很少,只顾着往前带路。
越往下走,卫卿便越觉得不对劲,这些路人安静得太过刻意了一些,即使有三五成群的人一起路过,也在收敛脸上的表情。
古董铺子还没到,就在前方分叉路口时,卫卿倏地扼住漪兰的手腕,漪兰惊呼一声,下一刻被卫卿拽着便往另一方向跑。
前面带路的小厮回过头来看见卫卿跑了,立刻变脸大喊道:“她往那边跑了!”
此话一出,当即周遭装作路过的“路人”们全部朝卫卿和漪兰所跑的方向追来。
一群人抽出袖管里藏好的棍子,便疯狂地对卫卿和漪兰围追堵截。
什么当铺里的伙计,能对东家下手?但他对铺子相当熟悉,或许曾经是在铺子里做事的。
还说什么贵人指点铺子东家是位小姐,看来都是胡说八道、乱扯一通!
殷璄根本不可能出面,更不可能如此多事!可卫卿还是下意识地联想到是他,所以大意了。
漪兰跑得不快,很大一部分是卫卿拽着她跑,脚边的裙角十分碍事。她回头看见那伙人凶神恶煞,越来越近,不由得小脸煞白。
漪兰六神无主,脚下一慌,冷不防就跌倒在了地上。
卫卿回过头来,眼看着跑在最前面的人已经到了几步开外,抡着棍子还不及动手,她一把将漪兰拽起,翻身一脚扫在凶汉的胸膛上,那凶汉倒在追上来的同伙身上,几个同伙踉跄往后退了几步。
漪兰上气不接下气,“奴婢……奴婢跑不动了……”
卫卿紧箍着她的手分毫未松,声音幽冷而低沉:“想死吗?”
她当然不想死,只有使出吃奶的力气奋力往前跑。
她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明明才来京城不久,这还是第一次出门上街来,根本不可能惹上什么仇家啊。为什么一出门就会遇到这种事?
京城的治安这么差吗?
劫财还是劫色?都不像啊!
这群人分明是故意把她们引到这偏僻的后街来,想把她们处理了。
漪兰浑浑噩噩混乱得很,然而卫卿再清楚不过,一个自称是当铺伙计的人主动出现并带路,那便和铺子脱不了干系。
能让人如此恼火的事,无非就是京城里的铺子被收了,徐家的人被赶出来了。
卫卿断了他们的财路和营生。
因而她这个新东家非常碍事,让这伙人恨不得除之后快。
那些歹徒见卫卿和漪兰已经跑进了深巷里,她俩对这里的地形陌生得很,像两只无头苍蝇一般。
而歹徒对这里却异常熟悉,当即分成三股,往三个方向合围。
眼看着前面光线豁然开朗,两人就快要跑到大街上了,这是一条又深又窄的巷弄,因为从院墙里面伸展出来的树枝浓且茂密,遮天蔽日,墙缝和地面的青石缝里,日久爬满了青苔,颇为潮湿。
几乎无人从这里经过。
可是卫卿和漪兰还是没有来得及跑出去,歹徒就从两边成功地包抄上来。
当时卫卿只将漪兰用力往外推了一记,而她转头便与歹徒斗了起来。
那惊心动魄的画面,漪兰这辈子都没有见过。
只见卫卿被几人围住,她拳脚如疾风劲扫,脚踢在歹徒的膝关节上能听得见骨骼咔嚓作响,手摁住歹徒的头用力砸在墙上能砸得他们头破血流。
那裙角青丝张扬,明明应该是个娇弱纤柔的模样,可是她给人的感觉却是充满了强势和力量。
漪兰看得呆愣愣的,卫卿回过头来,那凉薄冷锐的眼神一下把她慑住,歪头拧了拧脖子,一脚把冲上来的一个歹徒踢趴下,从容不迫地问漪兰道:“愣着做什么?”
漪兰眼眶一红,全然不知该作何应对,卫卿又冲她喝道:“还不跑?!”
可是她跑了卫卿怎么办?
卫卿也教过漪兰格斗术,漪兰会几招,可是真在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她吓到腿软,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更不要说和卫卿并肩作战。
好几次歹徒见漪兰晾在一边,想要趁机对她不利,都是卫卿于千钧一发之际把她往边上推,才使得她免遭狠手。
随后追上来的歹徒,加上缠住卫卿无法脱身的这些,人数不少。
他们都是些乌合之众,不会什么功夫,只知道抡着棍子毫无章法地朝卫卿打来。卫卿身法灵活,又善于借力,即使她一人对付好几人也不在话下,可是漪兰在这里,让她首尾难顾,渐渐处于劣势。
漪兰自己也知道,再这样下去,她只会拖卫卿的后腿。
最终漪兰咬了咬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听卫卿的话转头就往光线敞亮的大街方向跑,哽声道:“二小姐你等着,奴婢这就去叫人来!”
歹徒见漪兰跑了,分出几人就恶狠狠地朝她追去。
只见卫卿晃眼挡在漪兰身后,随手拎着一根从凶徒手上夺来的棍子,裙子上溅了血迹,眼神又冷又深沉地盯着一众歹徒,面上的表情风过无痕,道:“来,我陪你们好好玩。”
地上躺了一些起不来,窄巷里剩下的歹徒又心生忌惮,往后退了退。
他们哪里料到,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一个小姑娘,居然这么能打。
在场的没人是她的对手。
可是眼下就她一个人,机会难得,这次要是错过了,下次不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遂这些歹徒们一鼓作气,狠狠道了一句:“一起上!”
说罢,他们全部蜂拥朝卫卿围攻了上来。
他们就不信,这么多人还干不过卫卿一个,她再厉害,也总没有三头六臂!
漪兰卯足了力跌跌撞撞地从深巷里跑出去,一冲上街道,外面又是人声鼎沸,让她有种恍惚的感觉。
她没有找到街上巡逻的官兵,一般市井小民又不敢管闲事,漪兰急得团团转,先前纵马穿街过的锦衣卫哪儿去了呢……
这京城里的锦衣卫何其多,他们可能不认得卫卿,但是有人打架斗殴,他们总得要插手管一管吧。
当时漪兰想,要是大都督在就好了。却没有想到,老天爷竟真的能听到她的祷告。
时间一点点过去,到最后这深巷子里,一群歹徒东倒西歪成一片,最后被卫卿打得爬也爬不起来。
卫卿也不尽是安然无恙,她身上多处挂彩,但好歹她还是最后站着的那一个。
随着重重足迹声渐近,卫卿背靠着墙,侧头看去,见那天光乍泄处,头顶绿荫成翡,隐隐熟悉的人影正朝她走来。
卫卿眯起眼。
殷都督,还是又见面了。
他永远那么整齐,一身紫棠色衣袍将他身姿修饰得挺拔无双,襟袖上鱼龙玄纹相衬,浑身上下无一丝瑕疵。
整洁的冠帽下一张脸丰神俊朗,那斜眉入鬓、双眸慈悲,不见善恶,亦不见喜悲。
一阵秋风起,卷来丝丝绕绕他身上的冷檀香,像是佛前供奉的香火一般,涤人心魂。
卫卿无言地扯了扯嘴角,半晌才挪着疲惫无力的脚步从墙头斜伸的树荫底下出来。
只可惜,她刚走了两步,抬头时忽看见和数名锦衣卫一起走在后面的漪兰捂着嘴惊声叫道:“二小姐!小心后面!”
卫卿没来得及回头。
当时地上一个被她揍趴下的歹徒,趁着卫卿转身露出破绽,突然抓着地上的一根木棒飞快地爬起来,举起木棒就狠狠朝卫卿的后脑击打下去。
卫卿只觉得脑仁儿一荡。
她下意识地反手就捏住那歹徒行凶的手,伴随着一声惨叫,歹徒被她拧断了手臂。
被那一棍子敲了一记后脑,发出钝钝麻麻的痛。后来,她摇了摇头,有些不清醒。
好像是倒下了,却又好像没倒下。
眼前的身影模模糊糊。
殷璄接住了她下坠的身子,卫卿倒进他怀里,一歪头便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那熟悉的冷香,被淡淡的血腥味所扰乱,却一点也不显得违和。好似他从来都应该如此。
上次殷璄抱着她进蔡家时,她陷入昏迷人事不知,而这次殷璄抱着她走出深窄的小巷时,她头晕得厉害,昏昏沉沉却又理智残存。
在深巷里拨弄的风,夹杂着些许青苔的气味;在墙头上摆动的草,和着婆娑的树叶,晃晃悠悠。
依稀听殷璄在与她说道:“才来京城几天,便打算称霸街头了?”
他声音清和好听,扣人心弦。
卫卿倚在他怀中,阖着双眼有些精疲力尽,嘴上仍是浅浅地笑:“殷都督明鉴,我可是良民,几乎不惹是生非的。”
京城里还没见过卫卿的随行锦衣卫们都惊呆了。
他们大都督从来没抱过女人。
最终卫卿还是没捱到回卫家,就晕过去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风晓院的床上,漪兰在床边尽心竭力地照顾。
漪兰眼圈一直红红的。
想起以前,她只是被迫派到卫卿身边来的,后来她和卫卿只有立场关系,并无主仆情意。就连认定卫卿做主人,也是形势所迫、不得不如此。
可是随着时日一久,漪兰明白,自己的主子对别人从不心软手软,可是对自己人却是有情有义。
在避暑山庄里,卫卿去以身犯险的时候,独独把她藏在后山上躲雨;今日在巷弄中,卫卿自己和歹徒们斗,又要让她先跑。
她身为奴婢,危险时候不是应该舍身挡在卫卿前面吗?
又有几个主子像卫卿那样,遇到危险自己挺身而出,却让婢女先跑的?
卫卿费力地从床上坐起身,刚一动作,便是一阵头晕犯恶。
漪兰忙抹了抹眼角,扶她靠在床头,道:“二小姐你不要多动啊,有没有觉得好些?”
“我怎么回来的?”
卫卿隐约记得,她好像见过殷璄,闻到过他身上的气息,还和他说过话?
难道是一场梦么?
漪兰便道:“是大都督用他的马车送二小姐回来的。二小姐的伤也已经请大夫看过了,大夫说了,要好好静养。”
卫卿不由伸手去摸自己后脑的伤处,肿了一个大包,刚碰一下便“嘶”了一声。
那一棍子下去,脑震荡不轻啊。看来是得好好养两天。
还不等卫卿再多问,漪兰又说道:“二小姐放心,行凶的那伙恶徒已经被锦衣卫给送进卫厂里了,听说进了那个地方,少不了要掉层皮的。”
顿了顿,她又眼睛红红地坚定道,“以后奴婢一定听二小姐的话,努力练习拳脚,绝不偷懒!”
卫卿惺忪地看她一眼,“哭过了?”
漪兰瘪了瘪嘴,“只是……只是眼睛进沙子了……”
卫卿扯了扯嘴角,似笑了,低语道:“怎么古人都喜欢用这么烂的借口。”
徐氏怎么也没想到,卫卿这一出去,没想到还能回来。
而且不光是她一个人回来的,还有锦衣卫驾着马车送她回来的。虽然并没有见到大都督的人,可是有锦衣卫亲自护送,这已经让徐氏非常的坐立不安。
卫卿回来了,那那些人呢,现在怎么样了?
徐氏无从得知。
结果第二日,不想殷璄就亲自来了一趟卫家。
彼时锦衣卫鱼贯而入,分站两边。殷璄一身玄青色曳撒,约摸是刚得闲的样子,闲庭信步地走进卫家的大门。
卫辞书不敢怠慢,带着卫家众人于前庭相迎。
徐氏看见个个衣着干练的锦衣卫,脸色就不自觉地发白,福礼的身子也细微地颤抖起来。
卫辞书客气道:“不知大都督驾临寒舍,有何吩咐?”
殷璄道:“昨日本督外出公干,恰逢街上有人打架斗殴、寻衅滋事,扰乱京城秩序,便拿回去招待了一番。听他们招供,好像是卫大人家的亲戚。”
卫辞书神色一凛,揖道:“下官刚来京不久,不知是何人胆敢冒充下官亲戚,还请大都督明察。”
殷璄看了卫辞书一眼,道:“无妨,先认认看。”
随即锦衣卫便将好几个奄奄一息的人拖进了卫家的大门,丢在了卫辞书等人的面前。顿时激起卫家人连番尖叫。
这几个人衣服上浑身是血,已经被料理得面目全非,形容相当可怖。
但是他们还吊着一口气,趴在地上,朝卫辞书和徐氏伸手,“救……救我……”
卫辞书往后退了两步,极力稳住心神。
徐氏则面色煞白,抖如筛子。她以手帕掩住口,不仅仅是被这几人身上的惨状给吓得尖叫,还有恐惧和慌张。
徐氏求助地看向卫辞书,手里紧紧拽着他的衣角,唤道:“老爷……”
卫辞书咬了咬腮帮子,朝殷璄禀道:“回大都督,这几人下官并不认识。”
徐氏踉跄欲倒,她想要上前去,可是刚一挪动脚步就被卫辞书给挡着。
卫辞书大义凛然又道:“大都督,这几人敢冒充下官亲戚,既是扰乱了京城秩序,还请大都督严肃处理。”
地上的几人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憋着一口气咬牙切齿地低低道:“卫辞书,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徐氏嘴唇哆嗦,双眼失神,喃喃道:“不……不要……”
殷璄眼梢略抬,清淡地看了徐氏一眼,道:“好像你有话说。”
顿时所有的视线都聚集在徐氏的身上。
卫辞书转身就盯着她,额头上的青筋隐隐暴起,那警告的眼神非常冰冷,仿佛要将她凌迟一般。
徐氏吓得腿软,卫辞书道:“大都督正问你话,你好好回答!”
徐氏看看卫辞书,又看看地上形容惨烈的几人,眼眶通红,她浑身颤抖,痛苦不已。
若是就此承认,这几人就是她的娘家人,下场会如何?
殷璄专门把人带到眼前来让他们认,若是认了,卫家和她都会被牵连。寻衅滋事、扰乱京城秩序事小,可若是蓄意害人性命,说不定她也得跟着被带到卫厂去。
卫厂里的人手段残暴狠辣,这几人短短一日便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徐氏要是进了里面,怕是一两个时辰都熬不过去。
最终,徐氏手指甲紧紧掐着掌心,深吸一口气,惶恐至极地嗫喏着道:“大都督恕罪,妾身是见这几人血淋淋的实在可怕,故而有些被……被惊吓住了……”
地上的人极力地抬起头,既绝望又震惊地看着徐氏,“连你也……”
最终,锦衣卫又把几个血人给拖了下去。
殷璄轻描淡写道:“看来是误会一场。”
他转身要走时,徐氏脱口就问:“不知大都督会如何处置他们?”
殷璄又如来时一般,清闲地走出了卫家大门,吩咐锦衣卫道:“这几个杂碎,拆了喂狗吧。”
此话一出,徐氏再也禁不住,整个人瘫软在地。
出了卫府,殷璄正准备上马车,锦衣卫又请示道:“大都督,除了这几个带头的,其他闹事的要怎么处理?”
毕竟那些不长狗眼的东西揍了大都督的女人,要不要弄得狠点,还等殷璄给话。
殷璄动作顿了顿,回头看了那锦衣卫一眼,道:“还要我教吗,照老规矩。”
“是。”
照老规矩,只要是被弄进卫厂的就没有完好无损出来的。犯事者牵连不大者,每人赏五十鞭,再丢进牢里关两天。能捱得过去的便竖着出去,捱不过去的便横着出去。
等锦衣卫带着血人离开以后,卫辞书当即着人把前庭的血迹清理干净。
徐氏扑过来就抱住卫辞书的腿,嚎啕大哭。
“老爷,他们是我兄长外甥啊,你为什么不救他们!”
卫辞书早就异常恼怒,一脚把徐氏踢开,道:“他们是被大都督亲自捉拿的,怎么救?难不成要搭上你我,搭上卫家?”
徐氏又匍匐着爬过来,哭道:“可是他们也曾为卫家出过不少力,这些年也给卫家赚了不少钱财啊……”
卫辞书看着徐氏,冷冷道:“那方才大都督问你话时,你何不承认了,那几人就是你的兄长叔父?”
徐氏泣不成声,也答不上来。
最终她还不是为了自保,而否认了和他们的关系。
卫辞书不再理会她,冷哼一声,甩袖便离去。
老夫人对此也无话可说,卫辞书当时的决断是对的,若非如此,只怕今日卫家也脱不了干系。
徐家惹的事就让徐家人自己去兜,关卫家什么事?
好在最后只是虚惊一场。
老夫人多少也受到了惊吓,看也不看徐氏一眼,板着脸道:“以后要是还想留在卫家,就安分守己,凡事以卫家为先。像今天这样的事情,再有下一次,就不要怪我无情了。”
说罢,也转头离去。
等人都散了以后,卫琼琚才含泪搀扶徐氏起来。
回到院里,母女俩抱头痛哭。
徐氏万万没有想到,最后会是这样一番光景。
她娘家兄弟惨死,以后徐氏在京城里就失去了依靠和底气;而卫家又势利凉薄,卫辞书现在做了尚书,哪里再瞧得上商贾出身的徐家,就算没有今天这回事,恐怕也迟早要和徐家撇清干净的。
徐氏意识到,以后她在卫家可谓是步履维艰。
徐氏双目赤红,恨意滔天,“全都是因为卫卿那个小jian人,我要让她生不如死!”
她当即起身就要往外冲,此时所有理智都被愤怒给冲没了,她现在只想跑到风晓院去把卫卿撕得粉碎!
徐氏口不择言道:“要不是因为她,铺子怎么会被大都督拿去,我徐家的人怎么会被赶出去!要不是因为她,我徐家的人又怎么会寻衅滋事、打架斗殴!今日我就要活活打死她!”
卫琼琚知道,这件事多少和徐氏脱不了干系。
不然徐家的人没有见过卫卿,又怎么知道卫卿昨天会出门,就更不会把她引到偏僻的巷子里下手。
结果下手不成,反遭锦衣卫拿住。而卫卿到头来只不过是受了点轻伤,她徐家却赔上了几条人命。
卫琼琚也愤恨不已,可眼下不得不奋力拦住徐氏,道:“母亲,你清醒一点!你现在去,把事情闹大了,惹得祖母和爹不快,不是更让他们有话说吗!”
徐氏恶狠狠道:“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要替你舅舅表兄们报仇!”
卫琼琚尖声道:“你不为自己想想,那我和子规呢,你也不为我们想想吗!”她缓了缓,又压低声音,“母亲不要忘了,梅姨娘还身怀六甲,那卫琼玖可是做梦都想让她娘爬到你的头上去!”
这一语惊醒梦中人,徐氏终于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卫琼琚又满腹不甘道:“如今卫卿有大都督撑腰,首辅大人又对她与众不同,要想对付她不能我们自己来,只能借别人之手。”
徐氏明白,只有先稳住她的主母位置,才能有机会扳倒其他人。现在去收拾卫卿,只会火上浇油。
彼时卫卿捧着脑袋,坐在屋檐下轻晃试试还震荡不震荡时,漪兰八卦兮兮地回来,把方才前庭里发生的事跟卫卿讲了一遍。
漪兰觉得非常解气,赞道:“大都督真是雷霆手段、威风八面!”
只要一想起方才卫家众人那战战兢兢的样子,漪兰便认为,即便大都督是太监,那也是个比硬汉还硬、比男人还男人的太监!
卫卿还有些诧异,半晌道:“他这么闲?”
漪兰道:“很明显大都督是替二小姐报仇啊!”
原本卫卿还想着怎么端了徐氏的娘家呢,这下好,还没动手,就有人先帮她端了?
她撑着额头,一闭上眼睛,仿佛就又看见,深深巷中,清风徐徐,那抹朝她缓缓走来的紫棠色身影。
卫卿连忙摇了摇头。
漪兰见她无动于衷,又道:“二小姐不知道,昨日那个敢偷袭二小姐的人,在大都督抱着二小姐转身之际,就被锦衣卫给大卸八块了,肠子都流了一地!”
卫卿抽了抽嘴角,道:“照你的形容,场面不是应该血腥可怕吗,怎么听你的口气,还有点兴奋刺激?”
漪兰嘿嘿笑道:“近朱者赤嘛。”
后来卫卿时常听见漪兰在耳边唉声叹气:“唉,要是大都督不是太监,那就很完美了。”
卫卿:“……”
***
早朝时,文武百官分站两边。
而殷璄和苏遇亦是分别站在殿首,一个是武将之最,一个是文官之最。
庄严肃穆的金殿上,百官之言,回声朗朗,如钟鼓晨鸣。
在提及某州城布政使的任选事宜时,便有文官不可避免地站出来,拉扯出前布政使遇刺身亡一案。
那文官言道:“启禀皇上,先布政使被刺一案悬而未决,臣以为应该尽快找出真凶平定民心。臣听闻,布政使遇害前,曾邀请大都督赴宴,而遇刺当晚,大都督正好就在那园里。”
此话一出,便有武官站出来反驳道:“梁大人此话的意思,莫不是怀疑大都督是*人凶手?据目击者言凶手是名白衣女子,大都督身边全是锦衣卫,何来的女子!当晚大都督亦让人搜过了房间,一无所获,难道仅凭当晚大都督也在那园中,就认定大都督是凶手吗!”
文臣道:“臣并未说大都督是凶手,只是这未免太过巧合。那白衣女子说不定也只是障眼法,这世上除了男子就是女子,想找个白衣女子来顶冒凶手,那不是太容易了?”
两边文臣武将辩得面红耳赤。
上座的皇帝两边看法都得听一听。
而文武之首的殷璄和苏遇,两人均是泰然自若,自始自终没有任何表态。
一些立场模糊或者狡猾的老臣们,则默默观望,绝不参与其中。
新内阁刚刚*,若论人心凝聚、根深蒂固,还是要比大都督府略逊一筹。
皇帝最终任命一名内阁学士为钦差,前往州城彻查此案。
内阁学士自然是听苏遇的差遣,那这桩案子便是掌控在苏遇手中。不管查到什么证据,都会对殷璄不利。
早朝散后,文武百官们按照顺序陆陆续续地退出朝殿。
两位大佬走在最后,并肩走出朝堂。
那种意外和谐的气氛,诡异到就差手牵着手、称兄道弟了。
百官们招惹不起,还是避而远之的好。
旭日东升,金绯色的日光寸寸爬上宫墙,镀亮了八面腾龙的朱红檐角。
那艳丽明媚的颜色,将一座座宫楼玉宇衬托得似鲜衣红妆的少女。
殷璄和苏遇两人的身影,一半浸在日光里,一半笼在阴淡中,明暗有致。
还能心平气和地聊天。
苏遇着朝服,眯着眼,看着东边缓缓升起的朝阳,道:“听说大都督才拿了一批市井之徒,还去卫尚书家里立威了。怎么,这事与卫尚书有关吗?”
殷璄随意地把束着袖角的护腕整了整,闲聊道:“锦衣卫用刑时,听他们招供说是卫尚书的亲戚,卫尚书在朝中官职不低,若真是如此,本督也可卖首辅一个面子。所以亲自去查证了一番。”
苏遇道:“结果呢,让大都督失望了?”
殷璄清闲道:“结果卫尚书都还没看仔细,就否认了,确实有点失望。”
苏遇笑了一笑,道:“大都督竟管起了街头斗殴、寻衅滋事,看样子近来委实很闲。”
“巡城御史不办事,只好由锦衣卫代劳。”殷璄稀疏平常道,“在其位谋其政,保护京畿重地安平,也是本督分内之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疾不徐地走下眼前的白玉阶,象征着身份与地位的鱼龙玄纹曳撒,衣角随着他的步伐而动,那股不经意的迫力也在步履间流出。
殷璄走了几步,复又停下,似想起了什么,对苏遇道:“首辅要彻查布政使一案,或许本督能帮得上什么忙。那名白衣女子的画像,有幸落到本督手上,回头赠给首辅。”
苏遇眼神略沉,道:“如此多谢大都督慷慨相助。”
听他既这么说,这其中便是生了变数。
当日,那幅画像便转手到了苏遇这里。
当他打开画像一看时,神色莫测,良久才缓缓合上,捏了捏鼻梁。
卫卿。
这画像上所画女子竟然是卫卿。
殷璄去视察时,卫卿也已经回到了州城的卫府里,这两人有什么交集?
苏遇靠着椅背,手指敲着桌沿,不由沉思起来。
当初殷璄若是追着他的行踪找到隆乡,并非难事,若是再顺着隆乡找到卫卿这条线索,则更加简单。
看样子,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卫卿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这般简单。还有殷璄也知道。
随即他坐在书桌前,执笔写了一封信,交给身边得力下属,道:“追上钦差,把此信交给他。你跟着钦差一并到州城去,将大都督在州城那段时间里所发生的事,给我弄清楚。”
下属领命而去。
街头斗殴,本是小事,但是在锦衣卫手里,只要是看不顺眼的,先弄进卫厂里再说。
这非常符合殷璄的作风。
因而苏遇在听到消息说,殷璄让锦衣卫把那几个带头挑事的人拆了喂狗时,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可他并不知道那伙人寻衅滋事的对象就是卫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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