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诡笔记|世界上真有“飞头之国”吗?

叙诡笔记|世界上真有“飞头之国”吗?

首页卡牌对战有妖气三国BT版更新时间:2024-04-26

蒲松龄在《聊斋志异》的“自志”中有一句名言:“人非化外,事或奇于断发之乡;睫在眼前,怪有过于飞头之国。”断发,指古代吴越有剪裁头发的习俗,因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的孝道相违,故而被中原地区视为奇异;而“飞头之国”则说来话长……那么这种令留仙老人当成“怪”的重要指标,并见诸很多古籍文献的诡闻奇谭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呢?

一、头飞之前:脖上会有一红痕

最早记录“飞头”的史料,乃是晋代张华的《博物志》和干宝所著的《搜神记》。

《搜神记》

《搜神记》中关于“断头”的记载甚多,比如被鲁迅先生改编后写入《故事新编》的眉间尺复仇的故事。眉间尺为了让刺客引诱楚王走近汤镬,自断其头,“两手捧头及剑奉之”,而后楚王令煮其头,不但三天三夜都没有煮烂,而且还从汤镬中跳出来怒视楚王。还有渤海太守史良看上一个女子,那女子本来已经答应嫁他,连聘礼都收了,却不知怎的又反悔了,“良怒,*之,断其头而归,投于灶下”,正要用火烧,那人头叹息道:“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确切的“飞头”,乃是出自秦朝时南方的一个“落头部落”。三国时期吴国的名将朱桓有一位婢女,每天晚上睡觉后,她的头就会从狗洞或窗户间飞到外面去,用耳朵当作翅膀,直到天快亮了才回来重新“安装”在脖颈上。旁边一起睡觉的婢女们发现了,觉得恐怖而诡异,点亮烛火,发现躺在床上的无头身躯微微发冷,从上身的起伏,可见呼吸也非常微弱。婢女们觉得不寒而栗,就用被子将其蒙上,等到天快亮时,飞头归来,因为被子的阻隔而不能“归颈”,急得一阵乱飞,最后掉到地上,“噫咤甚愁,体气甚急,状若将死”。婢女们连忙将被子掀开,那飞头才重新与断颈重合,整个人也恢复原状,起得身来该干啥干啥。听说此事后,朱桓却害怕了,“以为大怪,畏不敢畜,乃放遣之”,后来才知道这婢女是落头部落的,飞头乃是习俗,当时吴国很多南征的将领都会不经意间俘获或者得到这种飞头之人,如果在其头飞走后,用铜盘覆在脖颈上,“头不得进,遂死”。

《搜神记》里还有一则也是记述飞头之事,但需要细读才能发现:“吴戍将邓喜,*猪祠神,治毕悬之,忽见一人头,往食肉。喜引弓射,中之,咋咋作声,绕屋三日。”既然猪肉悬之,则吃肉之头颅必是飞之。邓喜箭射人头后,有人密告他要谋反,导致满门被诛*。

此后关于“飞头”最有名的记载,出自唐代段成式的《酉阳杂俎》:“岭南溪洞中,往往有飞头者,故有‘飞头獠子’之号。”这种人的头颅将要飞离身体的前一天,有一个特殊的征兆,那就是颈部会产生淡淡的一圈痕迹,“匝项如红缕”。有个飞头者的老婆发现了这个规律,当看到丈夫的颈部浮起红痕的时候,索性不睡觉了,坐在旁边守着。到了夜深之时,丈夫的头上突然生出双翼,脱离身体而去,守在旁边的妻子无可奈何。那头颅飞到河岸边,“寻蟹蚓之类食之”,直到凌晨才飞回家中,重新安于断颈之上,睡醒后还拍拍肚子说吃饱了……这一记载被宋代所修《新唐书》收录,简化为:“有飞头獠者,头欲飞,周项有痕如缕,妻子共守之。及夜如病,头忽亡,比旦还。”还有一种“解形之民”更加厉害,“能使头飞南海,左手飞东海,右手飞西泽”,但也有出意外的时候,“至暮,头还肩上,两手遇疾风,飘于海水外”——不知道“失手”这个词,是不是就是这么得来的。

《酉阳杂俎》

二、头飞之谬:无辜女子被误*

《七修类稿》

明代藏书家郎瑛在笔记《七修类稿》中记元代诗人陈孚在出使安南时(陈孚曾任礼部郎中,元至二十九年[1292]以五品副使的身份出使安南),写过一首非常古怪的诗,其中有“鼻饮如瓴甋,头飞似辘轳”之语。郎瑛认为,这是说当地有一种奇人,能用鼻子喝水,到了夜里,头可以脱离身体,飞到海中吃鱼,直到天亮了才复归身体。而且博闻强记的郎瑛还援引《蠃虫集》中的记载:老挝有人可以“鼻饮水浆,头飞食鱼”。后来郎瑛看《星槎胜览》一书(明代费信著,记载他跟随郑和下西洋的所见所闻),“占城国人有头飞者,乃妇人也,夜飞食人粪尖”,如果盖住头和颈之间的“断点”,无法复原,则会死亡。郎瑛考据“占城正接安南之南,而老挝正接安南西北,信陈诗之不诬也”。

从“寻蟹蚓之类食之”到“头飞食鱼”还好理解,而吃人的粪尖则匪夷所思,偏偏以通事(翻译)的身份跟郑和一起下西洋的马欢也在《瀛涯胜览》中有类似的记载。只不过他将“飞头蛮”改成了“尸头蛮”,而且将其性别固定为女性,眼睛没有瞳仁,一到晚上睡觉时头就会脱身而去,专门吃小孩子的粪尖,如果小孩子正好睡在附近,腹部被妖气所侵,必将死亡(也有一说是孩子被惊吓而死)。“飞头回合其体,则如旧。”对付这种飞头蛮,唯一的办法就是当其头身相断时,将身体挪开、覆盖或隐藏,这样“回不能合则死”。当地法律还规定,如果家中有这样的妇女而不报官,“罪及一家”。可见当地人对飞头蛮的恐惧。

《三异笔谈》

事实上对于“飞头蛮”的恐惧曾经导致严重的刑事案件,许仲元在《三异笔谈》中讲过发生在云南一个村落里的事情。这个村子一向生活平静,有一天,有三四个年幼的孩子突然死亡,孩子们的父母悲痛欲绝,聚在一起,一番商讨后认为:“此必尸头蛮为祟!”找了读书先生查阅资料后,发现尸头蛮的重要特点是“眼无瞳”,于是对号入座,发现某户人家新娶的媳妇“眼多白”,不禁疑心大起,认为她就是尸头蛮,如果不赶紧将她*死,恐怕“一村无幼孩矣”,于是动用宗族的力量,强迫那女人的丈夫将其活埋。不久,女人的娘家知道了,马上报官,审讯后官府也哭笑不得,只能“以角口斗殴结也”。

无论怎样,“飞头”都是一种恐怖且反常的表现,所以在古代被认为是绝对的不祥之兆。李庆辰著《醉茶志怪》中有一故事,有个名叫刘雨汀的人到河南省旅行,住在朋友家中。“暑夜乘凉,坐庭中,对月啜茗”,忽然从天上掉下一物,正砸在庭院中的条几上,“视之,新割头颅也”。刘雨汀大喊他的仆人,仆人还没来,“又从空飞坠数级,势如急雹,左右上下触人”,面对这“飞头雨”,刘雨汀吓得魂飞魄散,急忙躲进屋里,紧锁门窗,就听见飞落的头颅撞击墙窗的声音“砰砰作响,一夜不休”。第二天早上,只见窗户上血迹斑斑,而前一晚急如骤雨般飞落的头颅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刘雨汀觉得这是凶兆,没多久襄阳突然遭遇盗匪,朋友阖家遇难,刘雨汀也孑然一身,漂泊江湖,不知所终。

《醉茶志怪》

三、头飞之解:有头无头皆亦佳

“飞头”的传说到了清代还出现了一个“变种”,原本能脱体而飞的头颅,这时忽然若即若离起来。王椷在《秋灯丛话》中写过一事:

《秋灯丛话》

北京宛平城内有一个姓张的,去天津探望一位朋友,路上遇到一个姓白的棋友,白某问他去哪里,他如实相告,白某说:“我也要去找那位朋友咱们同行吧。”遂偕行。等到了那位朋友家,朋友见到张某自是高兴,见到白某却大吃一惊:“我听说你前不久病逝了啊,怎么你还在世啊?”白某却只唯唯,不多分辨。当晚,“友设酒馔款之”,吃饱喝醉,大家便在同一间卧室里抵足而眠。“将三鼓,张辗转不成寐”,他见几上残灯未灭,便起身准备熄之,刚刚掀起床上的帷帐,忽然看见极其可怖的一幕:本来躺在枕上的白某忽然坐起身来,他的脖颈往前一探,越抻越长,头颅伸出帷帐外面丈余长,一直到了案几前把灯吹熄了,“下体犹兀坐床榻”。李某被吓得大喊大叫起来,家丁们一拥而入,再看床上竟已无白某的形迹,主人连忙差遣下人去白某家打听怎么回事,这才得到消息,白某“下世已月余矣”。

这一“变种”对日本的妖怪文化是否构成了影响,则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在日本的江户时代,曾经有过大量关于“辘轳首”的记述,多少都与中国史料上“飞头蛮”的记述相关。其中的代表作是石川鸿斋在《夜窗鬼谈》中的一篇,讲江户本石街有一家有钱人,家有一女,“妖娆丽妍,不妆而白”,只是看上去脖颈有些长,但这反而使她更显妩媚。市中少年对她的姿色很是仰慕,“闻其履声,争出见之”,不知是不是酸葡萄心理作怪,给她取了个“辘轳首”的外号。“盖辘轳,井上转器也,谓其头如瓶从繘(意思是汲水的井绳)上下。汉土谓之‘飞头蛮’。或云:昼间如常,熟睡则延长数尺,踰梁出牖而不自知也。”这女孩耻于这一外号,“不敢出户,懊恼欲死”。偏偏有个富商的儿子喜其美貌,愿意入赘。新婚之夜,“宴罢客散,俱就床”。半夜,新郎睡醒,“剔灯熟视妇颜,鬓毛垂颊、微汗生香”,不禁觉得有妻如此,人生无憾,正凝眸间,突然见妻子的脖子“延二三寸,既而五六尺,旋转良久,止于屏上,皓齿粲然,见婿一笑”。新郎一声惨叫昏了过去。新娘被惊醒了,头缩回原位,见丈夫不省人事,“乃呼药救解,少间得苏”。大家围在新郎身边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新郎浑身战栗却不发一语,第二天一早就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

《夜窗鬼谈》

“飞头”也好,“辘轳首”也罢,很明显都脱离了我们对现实世界所能理解的常识,对此,古今学者也都从各个角度做出了比较合理的解释:比如“民俗说”,泰国北部与缅甸边界的少数民族喀伦族的一支巴东族,自古确以脖子长为美,他们的孩子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在脖子上套铜圈,一年套一个拉长脖子,据记载,最长颈者,脖子可达70厘米,这在中原人士看来乃是异状,很可能就是“飞头”乃至“辘轳首”的来源,而且从地理位置上,也与费信和马欢在游记中记述的“头飞者”的所在之地相近(当然“食人粪尖”之类的记录纯属谬误);还有“梦游说”,即“飞头”乃是梦游的表现,某个人睡着后,梦游去了其他地方,然后返家,醒来后似乎对夜游有所印象,但又坚持认为自己的身体一直睡在屋里,这种灵魂与肉体在夜深人静时相脱离的状态,很容易让人便联想到:头脱离身体“单飞”了。《醉茶志怪》中将“头飞”归纳为“狐鬼之幻术”,虽不确切,却也道明了部分真相,那就是只是意识中的“虚”,绝非头颈相离的“实”。

不过,对于古代笔记中的奇闻诡事的所有“解释”,归根结底只是一种猜想,并无正确或唯一的答案。其实哪怕没有任何解答,也无所谓,毕竟志怪传奇的最大功用不是史料的佐证,而是满足人们对超现实世界的幻想与好奇心,非要跟这类亚文化较真,以“不科学”或“不高雅”轻视之甚至排斥之,实在器若斗筲且大煞风景。《搜神记》记豫章太守贾雍有神术,出去剿匪被贼人砍了脑袋,照样上马回营,然后用腹语问一班部下:“诸君视有头佳乎?无头佳乎?”大家都痛哭流涕地说:“有头佳。”只有贾雍说:“不然,无头亦佳!”

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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