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雨晨
导言:
随着《银翼*手2049》在10月27日于国内全面上映,这部科幻经典的续集在时隔原作三十多年后重返荧幕,为全世界的科幻迷带来了一道时长接近三个小时的视觉饕餮盛宴。但在惊为天人的光影技术背后,《银翼*手》真正的伟大之处,又究竟是什么呢?
一 、幻与影
真正的传奇,往往并没有传说中的开端。
让我们把时间倒回至1979年。这一年,雷德利·斯科特执导的首部科幻大片《异形》一炮打红。正当壮年的雷公,决定再接再厉,继续挑战科幻电影的新高峰。于是,他开始着手改编鬼才科幻作家菲利普·迪克创作于1968年的科幻小说《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并最终将这部日后的“神作”定名为《银翼*手》。
经过几番波折,甚至找邵逸夫拉了一笔投资后,这部充斥着浓厚黑色电影(Film Noir)颓废氛围的科幻电影,终于在1982年上映。结果,因为节奏缓慢、画风黑暗,并且理念过于超前,票房非常不理想,甚至还不如投资金额,完败于同年另一部气氛更加温馨活泼的科幻经典《外星人E.T.》。
然而,《银翼*手》作为时代的眼泪,却并未消失于特效大片的暴雨中。相反,随着时间的流逝,它的地位一路飙升,最终成为与《2001:太空漫游》齐名的无上经典。
实际上,《银翼*手》的故事情节并不复杂,大体而言,就是将《马耳他之鹰》《唐人街》等经典黑色电影的侦探悬疑故事,在同样灰暗的反乌托邦科幻背景下重述了一遍。在影片虚构的2019年,人类已经建立了诸多地外殖民地,但地球却因为过度开发而成了环境恶劣、超级都市畸形发展的巨型贫民窟。在暗无天日的洛杉矶,基因工程科学家艾尔登·泰瑞尔(Eldon Tyrell)创建了自己的“泰瑞尔公司(Tyrell Corporation)”,开始生产与人类几乎一样的“复制人”,用于在高危环境中执行复杂任务,或者从事其他有违人伦的恶劣工作。
下面这张故事年表,总结了从《银翼*手》到《银翼*手2049》的重要事件,可作为诸位幻迷的观影参考:
2016年:泰瑞尔公司推出了有着高度智力的新一代复制人——连锁6型(Nexus 6, N6)。
2017年:预先植入完整人造记忆的N7复制人作为产量极少的原型机被启动。
2018年:一支复制人战斗小队在地外殖民地爆发叛乱,从此复制人在地球上被判定非法,并出现了专门侦查、处决(美其名曰“退役”)非法复制人的特殊警察——银翼*手。
2019年:《银翼*手》的故事发生。
2020年:设定只有四年寿命的N6全部停止运作,拥有自然寿命的N8投入地外殖民地和地球本地市场。但社会上随即爆发了“人类优越运动”,人们利用复制人注册资料库的公开信息,大肆抓捕并私刑处死身边的N8复制人。
2022年:洛杉矶上空出现不明原因的核弹空爆,所释放的大量电磁脉冲导致了严重的“大停电”事件(《银翼*手2049》前导动画短片“大停电”的情节),社会运转受到极大冲击,重创泰瑞尔公司。
2023年:复制人生产禁令颁布,所有N8复制人强制“退役”。
2025年:地球生态全面崩溃,华莱士(Niander Wallace)利用转基因作物技术建立公司(Wallace Corporation)。
2028年:华莱士收购泰瑞尔公司,并在之后几年里研究改进复制人技术。
2036年:在华莱士的游说下,复制人生产禁令被废除。“完美”的新一代复制人——N9投放市场。(《银翼*手2049》前导短片“复制人黎明”的情节)
2048年:参与“大停电”事件,并潜逃二十余年的N8医疗兵暴露(《银翼*手2049》前导短片“无处可逃”的情节)。
2049年:《银翼*手2049》的故事开始。
在新一代的《银翼*手2049》中,当年的导演雷德利·斯科特转为了监制,换上执导过科幻电影《降临》(改编自特德·姜经典小说《你一生的故事》)的丹尼斯·维伦纽瓦担任导演。这位加拿大导演在接到这个几乎肯定会背上“狗尾续貂”骂名的任务后,却向全世界科幻迷交出了一份令人惊艳的答卷。而他的下一个目标,则是科幻电影史上改编难度最高、拖延时间最长的超级马拉松级烂尾项目——《沙丘》。
当我们迷失在《银翼*手》那充满表现主义风格的阴暗镜头中,俯瞰着道格拉斯·特鲁姆布用微缩模型搭建的未来风景,聆听着范吉利斯空灵的电子配乐时,有关科技与人性的思考,也悄然浸透了我们的灵魂,让我们从这样一个看似异化的平行未来中,感受到对现实世界的凛冽批判。
下面,就让我们穿过纷繁的视听表象,去一探《银翼*手》故事深处那充满诗意情怀的科学思考吧。
二、造 物
我们生活的世界,就是自己的造物。
如果你观影时稍加留意,就会发现《银翼*手》的世界如同菲利普·迪克的原著小说一样,广泛使用着人造生命技术,而且远不限于制造复制人。
电影前半部分,“银翼*手”戴克对复制人瑞秋做测试时,就问了个乍一听匪夷所思的问题:“如果有人在你生日时送了一个牛皮钱夹,你会怎么做?”而女主角的回答也非常标准:“我会拒绝,然后举报他。”
由此可见,在这样一个自然环境严重恶化、动植物大量灭绝的时代,普通人只是持有或交易动物制品,都可能会触犯法律,更不用说拥有一只真正的动物了。作为替代,影片中的人们利用基因工程技术制造了大量的人造动物。主角追查逃亡复制人的重要线索,就是一块印有出厂编号的人造动物鳞片。甚至连富可敌国的泰瑞尔本人,都养了一只精工细作的人造猫头鹰。
至于故事中三十年后的《银翼*手2049》,情况就更加严重了。伴随着“大停电”导致的社会停摆,地球生态圈全面崩溃,巨大的饥荒席卷了人类社会。而最终拯救这一切的,是科学家华莱士研究出的转基因作物。华莱士也因此成了泰瑞尔之后的新一代科技资本寡头,并全盘照收了前辈的科技遗产——复制人技术。
而在现实中,通过人为操纵物种基因产生“人造”生物的技术,其实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古老而成熟。
在距今约15000年的新石器时代,人类就通过“选育杂交”这种原始但有效的方式,从灰狼之中为自己驯化了第一种“非自然”的生物伙伴——狗。随后,这项现在看起来稀松平常的“农用技术”,开始书写人类的历史——随着对植物的驯化,粮食作物和纤维作物首先出现在了西亚的“新月沃地”。伴随着农业革命带来的人口暴涨,文明火种被点燃。而对野马的驯化,则彻底改变了战争的面貌。乘着马拉战车的古代武士,成了古典史诗的主角。在中国,甚至连华夏始祖黄帝的氏,都是代表战车的“轩辕”。而随着马具的发展和战马的选育,速度更快、机动性更强的骑兵开始取代战车,成为冷兵器时代战场的新主宰。从全副武装的封建骑士,到驰骋大漠的游牧轻骑,正是靠着这些马背上的战士,一个个疆域空前广阔的庞大帝国才得以建立并维持。
随着科学的发展,孟德尔、摩尔根等先驱揭开了遗传法则的冰山一角,确立了“基因”和“遗传定律”的概念。但一直到了20世纪50年代,人类对其他物种的干预手段,依然只有沿用了上万年的人工选育杂交技术。
然而这时,科技的进步让一切拐入了快车道。
沃森、克里克和罗莎琳德等人的研究工作,终于揭示了基因的真面目——脱氧核糖核酸(DNA)双链。
在这个划时代的伟大发现之后,解读DNA就成了科学家们的重要目标。于是,被称为“聚合酶链式反应(PCR)”的技术出现了。这项技术通过精确地控制温度,先将样本加热,使DNA双链分离,之后降温,让DNA分子在聚合酶的催化下扩增复制;如此反复,就能让极少量的样本片段快速扩增到可以轻松检测的量级。而这项技术的关键环节,是一种从黄石公园火山温泉耐热细菌内部分离的、能够耐受高温的特殊DNA聚合酶。若非大自然给我们开了这盏绿灯,PCR技术可能还要晚个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能实用化。
而解读基因的工作,在PCR技术的帮助下快速展开,出现了轰动一时的“人类基因组计划”。到了今天,人类已经建立起了规模惊人的巨型基因数据库,全世界的科学家都可以方便地查询到任何已知基因的详细序列,并不比搜网络小说复杂多少。
不过这么多宝贵的基因,要是只能过过眼瘾,那就未免太可惜了。因此,在最近的几十年里,科学家们发明了一件又一件重塑基因形象的“刻刀”,让人类迈入了从“底层代码”操纵生命的“神之领域”。而目前最先进的基因编辑工具,就是由华人科学家张锋参与研发的CRISPR/Cas9技术。
这项技术的核心,是一段源自细菌的CRISPR基因序列。它可以对侵入细菌的病毒基因进行精确地识别、记忆和切除。将这套系统分离改良之后,就成了我们对基因进行“剪切粘贴”的重要工具。我们在基因编辑技术上的进步,同样离不开大自然的一路绿灯。
有了观察和干预基因的工具,人类自然会“手欠”地尝试着改变一下其他物种的基因。首先“遭殃”的,就是各种单细胞微生物。因为它们的“全副身家”就只有一个细胞,不涉及分化发育等复杂问题,可以大大简化实验操作。此外,很多细菌本身就具备接受外来基因的能力,等于天然预留了“程序修改后门”,更加方便人类下手鼓捣了。
于是,各种经过“魔改”的微生物,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了全世界各地的实验室里,其中不少种类,甚至已经投入商业化应用。比如说过去只能从动物胰脏中少量提纯的胰岛素,现在就可以借助转基因大肠杆菌来大量生产,大幅降低药物价格,为日益增多的糖尿病患者提供了物美价廉的救命药。此外,酵母菌经过基因工程的改造,也不光能用来发面,还能生产保护人体健康的乙肝疫苗。实际上,维持现代医疗体系的很多药品和疫苗,都是由转基因微生物生产的。《银翼*手》中那个基因工程造物随处可见的未来,实际上早就悄然降临在了现实之中。
至于小鼠这样多细胞的“庞然大物”,要实现转基因,就要更麻烦一些。首先,科学家会从小鼠的早期胚胎中分离出胚胎干细胞,并将它们在体外进行培养。之后,再用携带有目标基因的病毒或者质粒,感染这些胚胎干细胞。等这些干细胞成功转入外来基因后,就会被注入发育中的胚胎,让它们作为“秘密特工”潜伏其中,随着胚胎发育而不断分裂、分化。这样诞生出来的小鼠,因为体内有着两种不同基因型的细胞,所以被称为“嵌合体”。如果运气足够好,那么某些嵌合体身上的转基因细胞就能碰巧发育成生殖系统。由这种嵌合体繁殖的子代小鼠,基因都是遗传自转基因干细胞。之后再让它们近亲杂交,就能制造出一个性状稳定的全新转基因品系了。
相比于传统的选育杂交技术,基因工程可以更加快速、精确地创造出有着全新性状的新生命;而且基因来源也不再受制于物种基因库本身,可以从八竿子打不着的其他生物那里获得自身根本没有的基因片段。比如说转基因的抗虫农作物,就能用来自芽孢杆菌的基因来保护自己,大大减少对农药的依赖,在保证产量的同时减少了环境污染。
当然,对于整个技术链条上的每一个具体个体而言,它们的基因在出生后就无法改变了。因此在《银翼*手》中,当复制人领袖罗伊请求泰瑞尔博士为自己延长所剩无几的生命时,这位高高在上的科技大亨,面对自然规律的限制,却无法满足自己造物的请求,彻底跌下了全能造物主的“神坛”。
也正因为有着自然的限制,目前的转基因技术依然需要对被转入的生物进行大规模的、持续多个世代的筛选,因此主要应用在微生物以及部分繁殖速度快的动物和植物身上。而对于繁殖缓慢且缺少近交品系的灵长类动物来说,转基因技术就难以施展了。直到现在,科学家都没能建立起实用的灵长类转基因品系,甚至因此导致很多研究无法顺利进行。而繁殖周期足有十几年的人类,即便像《银翼*手》里那样彻底抛开人伦底线,依然难以制造出转基因的“新人类”,更不可能像手机一样每隔几年就升级换代了。
既然在科技的预言上并不严谨,那《银翼*手》的虚构未来,又为何如此发人深省呢?
三、降神
一切艺术经典,都因为直击真正的现实而伟大,《银翼*手》也不例外。
就如同影片中泰瑞尔公司的口号“More human than human(比人类更像人)”所暗示的一样,虽然现实中的转基因技术尚且难以在人类身上大动手脚,但其潜在的可能性却无比地诱人——哪个父母不梦想自己的孩子自出生之日,就拥有超越历史上所有伟人的极致天赋呢?
这种对自身突破的渴求,一直贯穿于人类的历史文化之中。但是,人类的身体和灵魂,都被基因所限定了,后天再怎么锻炼,也不过是把预设的能力压榨到极限而已,终归无法成为理想中的完美形态。
于是,人类转而将这份期望,寄托于人造的偶像。
《银翼*手》中的复制人,就是这样一种“比人类更像人”的人造人偶。实际上,即便是他们,也依然无法摆脱自然规律为碳基生命定下的桎梏。他们的肉体虽然远比人类强韧,既可以像深海热泉生物一样耐受滚烫的开水,也能和极地生物一样在超低温冷库里谈笑自若,还有着堪比史前猛兽的速度和力量,但他们的肉体在机械强力面前,依然十分脆弱。正因如此,追捕复制人的银翼*手,只需要一把大口径左轮手枪就足以将他们“退役”。
虽然这些复制人能力并未逆天,作为奴隶更是毫无人权可言,甚至连记忆都能被预先设定而不自知,但他们那出自人类之手的大脑,却在极为有限的生命中,诞生了比人类更加纯粹的人性。当复制人罗伊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救下了追捕自己的死敌,并在暴雨之中念出经典的“泪雨独白”时,他所绽放的人性光辉,让无数观众为之动容,足可载入影史经典(令人惊讶的是,这段表演是演员鲁特格尔在剧本基础上临场即兴发挥的)。
因此,总有一天,我们会蓦然发现,原本任人摆布的“人偶”,随着我们自己对其不断改进,在不知不觉间,竟然成了让人顶礼膜拜的“偶像”。
这就是“降神”。
但在成为“神”的过程中,究竟要替换掉多少“不完美”的原有特征?而最终的形态,还能否称其为人?
在另一部探讨了类似问题的作品——《血源诅咒》里,有一句比“More human than human”更加引人深思的格言:“(The blood) It makes us human, makes us more than human, makes us human no more(血使我们为人、超人、最终非人).”如果把“血”这个作品内特指的意象,还原为其所影射的“科技”,就会发现,这正是《银翼*手》等诸多科幻作品所力图揭示的、甚至也是我们即将面对的问题——当我们的造物、甚至我们自己在追求理想的道路上超越了“人类”的概念后,这个借由科技与梦想所新生的“机械降神”,究竟是什么?
这个问题,就留待我们这个时代节点上的所有人去琢磨吧。
最后的最后,让我们在经典的“泪雨独白”中结束今天的旅程。愿这段三十多年前即兴而为的神来之笔,能照亮每一位思考者前行的道路:
“我曾见过你们人类难以相信的事。我看见宇宙战舰在猎户座的边缘燃烧。我看见C射线在接近唐怀瑟之门的黑暗中闪耀。所有这一切,都将消逝在时光里,一如眼泪消失在雨中。死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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