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国家博物馆里,展示着一口长征中的行军锅。据历史资料记载,行军锅属于红三军团六师十七团一连炊事班。班里一共有9个人,在翻雪山、过草地的过程中全部牺牲,却让整个连队得以保全。长征途中除了作战减员外,指挥、战斗人员没有一名因饥饿牺牲。
翻越雪山的路程是真实的,行军锅是真实的,除此之外,更多的是留白。一个更具体的、关于炊事班在长征路上的故事,需要通过部分艺术创作来补充完整。
《理想照耀中国》之《雪国的篝火》选角时,导演刘国彤设定的一个硬性门槛就是演员要瘦,而且要清瘦。减肥成了演员之间的默契。开机前,王劲松减了13斤,体重减到58公斤;拍戏期间,孙坚每天只吃一餐饭,体重维持在60公斤左右。
更大的挑战在开机之后。为了真实完整地还原过雪山的画面,剧组进入长白山雪山实景拍摄。摄制组第一天就遇到了严峻的考验:没有帐篷,没有热水,防风防寒物品不够,又因为地处偏远无法及时补给。连续三天的暴风雪也曾让拍摄一度陷入停滞。暴风沿着山坡攀向高处,再向四面八方猛然袭去,雪花悬浮在空中,山上仿佛形成了一道白茫茫的雾瘴,能见度极低。
演员王劲松在剧中饰演炊事班班长老钱,他在和导演讨论剧本时就表示,希望演员能拿掉所有表演技巧,回归人类在极寒环境下,面临生理极限时的真实状态。
他在接受《博客天下》专访时回忆:在拍摄地,雪的深度差不多和自己的膝盖齐平,一脚踩下去,腿就陷进雪里,每迈出一步,腿都要从雪中拔出,单是行走就是一件极其消耗体力的事情。他也理解了,为什么在雪中要一步步地蹚着向前,因为那是在大雪中行走最省力的方法。
“冻得眼珠疼。”没有戏的时候,每隔5分钟,王劲松就得短暂地闭眼,或者用手去遮挡风,让眼睛缓一下。剧组在现场挖出了雪洞,宽度刚好够三个人并排而坐但直不起腰。演员们休息或修妆时,可以钻进里面躲避风寒。
恶劣的自然环境帮助演员快速地进入角色,极寒环境下的本能反应,成为这部戏里演员接近人物的重要一步。
负重,则是炊事班要面临的更高一级的考验。在行军队伍中,炊事班亦是引路人。他们要走在队伍最前面,并且要背着重物赶到下一个集结点,再寻一处避风地,点火、支锅、烧水、煮饭。所谓“兵马不动,粮草先行”即是如此。
在剧中,炊事班7个人各司其职:班长老钱负责背火种和柴,糖豆负责背重量为60多斤的大锅,副班长不烂账负责背30多斤重的小锅,冲天炮负责背大约100斤的石磨,其余战士挑着装有粮食和炊具的担子。为了让队伍顺利行进,上级传达了命令,要求炊事兵减负。但炊事班想要保障战士们的生活,他们自愿坚持负重。
导演刘国彤把故事情节做了艺术加工,但在补充历史细节的时候则十分严谨。他把剧组的工作比作考古,每个细节都要有来源、有参考。
以军旗为例,剧组在翻阅相关资料时,发现有关红军长征时的军旗样式的说法不一。剧组选择参考*总理指导的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红色为底,中为黄色交叉的镰刀与锤子,右上角有一颗黄色五角星。旗子不新,甚至不完整,上面有破洞、划痕和肮脏的印迹,但是红色仍然鲜明。
红色的旗帜和篝火一样,意味着希望。《雪国的篝火》可贵之处,恰恰在于象征着希望的,不仅仅是宏大意义上的红色,还有那个时代下每个人对于希望的不同想象。
炊事班中的糖豆(孙锡堃 饰)年仅16岁,他把属于自己的野菜汤让给战友喝。当对方拒绝接受这份好意时,糖豆仿佛看穿了对方心思,拍了拍饭盒,告诉对方自己有糖,说罢便把一颗放到嘴里,美滋滋的。糖豆喜欢吃糖,他把革命胜利后的世界想象成全是糖的世界。
他还是被饿死了,只是,濒临死亡也没能吃到那口甜。那块用来安抚战友的“糖”,其实是裹着糖纸的石头。
剧中最后一个镜头,是山峰之上,一个刻着炊事班7个成员名字的饭盒立在雪中。那是糖豆的饭盒,他死去了,名字被战友刻在饭盒上,下一个战友死去了,饭盒上便多一个名字。
天黑之前,红三军团第六师十七团一连所有战士都翻越了雪山,只有炊事班将生命留在了这里,那只饭盒就像是他们的墓碑,被历史收藏。
对话王劲松:
真实的演绎是最好的继承
王劲松在为《人民日报》撰写的文章《我走进真实的雪山》中写道:“只有回归真实,才能向观众展示严酷如炼狱的环境,才能彰显红军战士的革命意志。”
开拍前,王劲松翻了许多老红军的回忆录,其中一个片段让他记忆深刻:过雪山时,一个老红军看见一块大石头,实在忍受不了寒冷和饥饿,他便靠在石头上歇一下。突然石头动了,他赶紧起身退了回来,仔细一看,这是战友的遗体,不是石头。
冷静克制的表演方式是演员们在创作中达成的共识,比如:精简台词。因为在极其寒冷的情况下,人不会讲太多话。这是有着丰富表演经验的王劲松经历的最艰苦的一次拍摄,他不需要使用太多表演技巧,真实的环境已经让他融入角色。
然而,在这些困难面前,剧组依然保持着创作热情。因为这让他们真切地理解了《长征组歌》中所描写的“雪皑皑,野茫茫,高原寒,炊断粮”是什么样子。
博客天下:听说您是主动请缨参加《理想照耀中国》这个项目的,是吗?
王劲松:是,什么原因呢?因为我跟傅东育导演合作了两部戏了,比较熟。春节前我就知道有这样的一个事,导演说时间很紧张,要拍40个故事,我就说我来演一个单元,不计时间不计报酬。
博客天下:您为老钱这个角色做了什么准备?
王劲松:减肥。从接受这个拍摄任务开始减,一直到开始拍摄的头一天晚上称重,大概13天减了13斤。
博客天下:在《雪国的篝火》里,您对老钱的人物造型和道具设计上有提出建议吗?
王劲松:有两个细节。我要了一块棉布围在帽子外面。有两层意思:这块布能把当时寒冷的环境表达出来,只要能裹起来的东西就裹到身上;另外,如果没有布勒在这个地方,帽子可能就被风吹飞了,军装就不完整。还有一个细节,是军装的补丁。包括把皮革裹在脚上,再拿粗麻绳缠住小腿,仔细看,会发现皮革的颜色都不一样。
博客天下:老钱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王劲松:一个模糊的人物。剧集长度是30分钟,没有篇幅展示每一角色是什么样的人,这是一个客观原因。作为创作者,我也不想把老钱给刻画得特别细致,他只是红军的一个代表,甚至没有留下名字。
博客天下:让您印象最深的是哪一场戏?
王劲松:老钱的死。剧本上描述他是冻饿而死,最后我们在镜头中呈现的是雪把人给埋没了。我跟导演商量我直接躺在雪地里拍,这段戏大概用了10分钟,当时下着暴雪,剧组工作人员在一边帮忙人工筛雪。
躺在雪地里,我整个人都麻掉了,冷到极致就成了疼。开始我以为暴露在外面的脸和手会疼,其实反倒是后背。因为老钱把棉袄的全部棉花掏出来去引火,后来基本上成了一件单衣。最后人完全埋没,只露了一个红军军帽的檐儿,再往后,雪覆盖了一切。
博客天下:您怎么理解老钱的牺牲?
王劲松:我觉得他心中充满了一个希望,准确来说,都不是说有那么高的高度,或者说能站在那么广的视角去看问题。他只是希望让所有人能够吃饱饭,能有甜。
孙坚演的副班长是唯一一个认识字的角色。老钱看到他在饭盒上刻那个字,说了4个字——“认字真好”,意思是说你认识字,能把一个一个人记下来真好。他是对知识分子的一种羡慕,其实也是说,吃饱了才能去认识字,所以我加了这句台词。
博客天下:您向剧组临时党支部提交了入党申请书,是什么让您动了这个念头?
王劲松:《理想照耀中国》举办开机仪式那天,剧组挂了一个临时党支部的旗帜,要求党员在现场都带上党徽,我那天是真的有些羡慕。我跟他们说:“你们是有组织的人,是一群能够带领大家往前走的人,我挺羡慕你们的。”后来,在长白山脚下举办《雪国的篝火》开机仪式时,我就提交了入党申请书。
博客天下:作为演员,从您的视角出发,您觉得怎么继承“理想”精神?
王劲松:真实的演绎就是最好的继承。因为你是一个传递者,你感受到的东西,仅仅是你自己感受到是不够的,你要把这些美好的东西和历史上不该忘记的东西传达给更多的人,尤其是年轻人。
对话刘国彤:
质朴地呈现是主创达成的共识
为了达到冷静克制的艺术效果,《雪国的篝火》基本上没有使用过多的技术手段,更多地用固定镜头拍摄。这并不容易,实际拍摄时,大雪纷飞的环境让大家本能地想在镜头上做一些处理,以渲染气氛。每到这种时候,摄制组便互相提醒:用简单的方式去传递强烈的情感。
因为自然环境的不确定性,剧组也曾把后期制作、依靠绿幕作为方案备选。然而,最终全部在实景完成。在接受《博客天下》专访时,刘国彤讲述了这次拍摄前所未有的挑战。
博客天下:因为在极寒环境下拍摄,《雪国的篝火》的拍摄条件最艰苦,具体情况是怎么样的?
刘国彤:长白山海拔2700多米,每天剧组5点左右出发,一般10点开拍,拍到下午3点多。再往后天就黑了,而且气温骤降,雪都冻成了冰,车走不了,只能靠雪地摩托。路都是靠铲雪车铲出来的,大概有4米宽。我们有时候走的是山脊,两边是悬崖,但凡大意一点就不得了,掉下去根本不可能活。
为了抗寒,演员身上一般都要贴十几个暖宝宝,穿电加热的秋衣。有一个举军旗的群众演员,他的手一直暴露在外面,拍一条下来,手都弯不了,没有知觉了,我们就给他用雪搓。旗在剧里出现过很多次,即便这样,他也完成了拍摄。
博客天下:机器是怎么运到山上的?
刘国彤:这个挺好玩的,我们得换三种交通工具才能到达拍摄地点。因为长白山景区的管理非常规范,外面的车不让进景区。我们就先把剧组车开到景区门口,然后换乘景区的大巴车到山脚下,再坐雪地摩托到山顶上,单程要4个小时才能到达拍摄地点,来回要8个小时。剧组100多个人全是靠这个摩托车一趟趟运上去的,一个摩托只能坐两个人,也装不了设备,我们只能租压雪车,用压雪车往上拉设备。
博客天下:拍摄期间遇上了暴风雪,拍摄有没有受到影响,比如机器在低温下出现了问题
刘国彤:连续三天暴风雪,能见度特别低,整个景区关闭,剧组只能步行到北坡去拍。有一次,摄影机直接失控了,摁所有的键都没有反应,录音设备也是,拍着拍着就突然停机了。我们在电池周边都贴上暖宝宝,再用保鲜膜把机器包裹起来,但是风太大了,一打开机器,雪就从缝隙钻进去,最后镜头监视器烧坏了两个。
博客天下:在更真实地还原人物和历史方面,剧组都做了哪些工作?
刘国彤:人物服装和造型上都要尽量贴近真实。有个难点是,红军长征几乎没有留下影像资料,我们只能通过油画、文字资料去感受。要表现一个红军队伍,分寸感很难把握。队伍服装太整齐的话,就不符合人应对严寒的本能,红军的被子可能就不会背在背上,而是拿下来披着。但又不能所有人都这样做,不然就像是难民,所以在当中找一个临界点比较难。
道具方面,炊事班的两个行军锅是比照博物馆实物的尺寸制作的,之后还要做旧,做出用手长期敲打出来的感觉。道具做得越细致真实,演员拿的时候也能更快找到那种真实感。
博客天下:您觉得在这个时代,“理想”意味着什么?
刘国彤:有一个明确的方向,然后有责任和担当地去做,把眼前的事情做好,不论大小,我觉得这可能就是一个理想。
这个感受我在拍片的时候更明确一点。红军长征是多么宏大的一段历史,但是我们选择了用一个炊事班去呈现,为什么?他们的职责是要给别人吃饭,同理,冲锋陷阵去打仗是战士的职责。在行军过程中,炊事班完成了这个责任,他们把这一点担当起来了,这就是理想。
博客天下:如果用一个词或者一句话来形容这次工作过程,您会怎么形容?
刘国彤:若干年后,如果要谈论拍戏的话,我觉得这个片子可能会是我经常谈到的。
对话孙坚:
塑造人物要不刻意不煽情
孙坚饰演的副班长不烂账一副清瘦模样,眉毛和鬓角挂着冰碴,两颊皴裂,脸上埋着一股沧桑。进组后,他为了更贴近角色,每天只吃早餐,到了拍摄现场,他几乎不进食,甚至不喝水。等待拍戏或者修妆时,孙坚就蹲在雪洞里。
他期许用一种真实质朴的表演方式去还原人物,不刻意,不煽情。
博客天下:“不烂账”这个角色的人物特征是什么?
孙坚:缜密、细腻、坚定。比方说,他看到班长老钱的衣服破了的时候,就去帮忙把衣服补一下。他有很刚的一面,自己背着60多斤重的大锅,顶着寒风在雪山的悬崖边行走,另一面,他随口说出的话又很温暖。
博客天下:剧中有什么道具去表现不烂账的工作吗,比如说账本?
孙坚:没有账本,账在心中。不烂账一定跟账有关系,对吧?他是负责记账的,可是最可悲的就是没有账可记。剧里有个情节,是领导让他报账,他说,“每个战士5斤青稞面,前天都已经见底了。”
博客天下:您的最后一场戏拍的是什么?
孙坚:拍的是刚开始的戏份。这个戏就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拍摄的倒数第二天,雪山底下是晴天,那场戏要拍我跟班长两个人往前走,就是说我们先打前阵,到雪山上去探路。那时,天空飘雪,天暗沉下来。那一刻,就觉得我们去赴死了,有一种戏结束的瞬间就是我们开始的篇章的感觉。
博客天下:因为剧名叫《雪国的篝火》,戏里是不是出现了一次次燃起又一次次熄灭的篝火?
孙坚:对,冰天雪地之中篝火也是一种象征,象征着希望。
博客天下:您觉得不烂帐的信念感体现在哪里?
孙坚:新中国成立。因为他是有文化的人,对别人来说,信念也许就是说我要迈过这座雪山,这一顿有饭吃,我觉得他的理想和信念是希望新中国成立,这是我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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