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城站在门前,也静静地盯着台阶之上的袁克佑。
于大名关上车门,瞟了一眼方城,又看了看对面的袁克佑,沉默一会儿,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对袁克佑敬了一个礼。
“袁副局长。”
他停了停,接着说道。
“局长,我去把车还回去,麻烦您帮我把嫌犯带到羁押室。”
说完,他不等袁克佑说话,又转头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启动汽车,军绿色吉普车向院后的停车坝驶去。
袁克佑瞟了一眼远去的吉普车,缓缓地走了下来。
“还好吧……”
一句还好吧,里面饱含了多少战友和同志的深情。
方城微微地笑了笑。
“还好!”
“你真的打算亲自进去看看?”
袁克佑脸色凝重,又问方城。
方城想了想,浅浅地笑着回答。
“那天我就告诉你了,那里面一定有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不亲自进去,谁也不知道那潭水里藏着什么鱼。”
袁克佑黝黑而粗糙的脸庞绽出一丝淡淡的敬佩的微笑来,他知道这位老战友的脾气,只要是自己认准的事情,他不搞个清楚,一定不会罢休。
“走吧……”
袁克佑侧着脸,对一楼最边上的羁押室努努嘴。
方城点点头,上前两步,与袁克佑肩并肩往台阶上走。
“我进去了一趟,有两个人你要注意,或许对你有用,也或许是陷阱。”
袁克佑淡淡地说了一句。
方城静静地听着,他虽然不知道袁克佑嘴里说的两个人会是谁,但是在他心里,任何人在里面他都不会感到奇怪。
“一个是陈景瑜,我们在伪满和他打过交道,后来你们在上海也算是合作过的,其实他算是帮过我们共产党的。”
方城点点头,陈景瑜还在牢里,看来十年前他委托老魏用那颗武则天明堂佛头去贿赂齐将军,打算把他捞出来,这件事情并未办好。
见方城没有说话,袁克佑侧过脸来,看了看他,又说道。
“还有一个人,你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你,但他是曾经周乙和周局长都很信任的人,名字叫小董。”
“小董?”
方城突然皱着眉头轻声问了一句。
他的确不认识这个人你,也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袁克佑微微点点头,说道。
“是的,小董,他过去是个坚定的革命战士,为何现在被关进监狱里,我们都不清楚,甚至周局长都不知情。现在这个小董,到底是敌是友,也不清楚。”
方城没有说话,迟疑片刻,又缓缓抬起脚步,跨上台阶。
两人就这么一路穿过一楼的走廊,默默地走到羁押室门前。
“裘神医被提到北京了……”
突然,袁克佑又低声对方城说了一句。
他知道,他只有把最新的情况告诉方城,方城进去后才有足够的信息来应对不可预知的状况。
方城顿时一惊,侧过脸,看着袁克佑。
“是李部长的人?”
袁克佑摇摇头,满脸沉重。
“是北京方面授意上海社会部,专人过来提的。”
“能直接命令社会部,那不是总部么?还不李部长?”
袁克佑还是那副表情,又摇了摇头。
“是军方的人!”
“军方的人……”
方城喃喃地说道,心头却是一惊。
李部长也是在军中有军衔的,而且还不低,一个能够压住李部长的军衔,还能够直接下令上海社会部的军方人物,那得是多么高的地位……
袁克佑看着方城那张肃然凝重的脸,重重地叹了口气,轻轻地推开羁押室。
里面漆黑一片,连窗户都糊成黑色的。
袁克佑伸手拉了拉门边的灯绳,里面顿时昏黄一片。
“老方,我今天就回北京了,你多保重。”
方城愣了愣,却没有说话,袁克佑要离开上海,他早有预料,只是没有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
方城一脚跨进门去,袁克佑刚要关门,突然他又停住,叫住了方城。
“老方,里面有个叫顾青山的老爷子,他是我岳父,这个人,要多多小心!”
“顾青山?”
方城猛地回过头来,盯着站在门外的袁克佑。
袁克佑对方城的反应吃了一惊,结巴地问道。
“怎……,怎么?你认识?”
方城双眼不自觉地眯了眯,眼里满是复杂的神色,迟疑片刻,他才说道。
“我没见过他,却听两个人说起过他。”
“……”
“我爹过去常在我面前提起顾青山,说他是自己一生见过最睿智,最低调的人,身负大才,却不为人知,性格孤僻,有一颗旁人永远看不透彻的心。”
方城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还有一个人也谈过他,花白凤。”
“花白凤?”
“顾青山不知何故,从虞山镇出来后,去了北京,居然进了摄政王府,当了私塾老师,也是摄政王的师爷……”
袁克佑惊讶地圆睁双眼,看着昏黄灯光下的方城。
“他?他是摄政王的师爷?那……,那他怎么随溥仪去了满洲?”
袁克佑的话直切要害,摄政王虽是满清遗臣,却也知民族大义,他是断然不会同意溥仪受日本人鼓动,出关再立的。
当年,溥仪被日本人秘密带到关外,建立伪满,摄政王暴怒不已,登报怒斥其子溥仪。
顾青山是摄政王的师爷,自然会与摄政王一条心,又怎么会随着一个傀儡出关为寇,以顾青山的精明和智慧,他又怎能看不清楚伪满的最后结局。
方城没有回答,袁克佑也是满脸阴郁。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来的人是于大名,身边还有一个人。
林景棋。
“袁副局长。”
两人都立正,朝门边的袁克佑敬了一个礼。
袁克佑缓缓地抬起手,向两人回礼,回过头,用深邃的眼神看了看里面戴着手铐的方城,一个转身,一言不发地从于大名和林景棋身边走过。
两人面面相觑,对视一眼,不敢做声,鱼贯走进羁押室。
袁克佑阴沉着脸,刚走到院门口,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袁副局长,袁副局长……”
袁克佑回过头,是丁沉舟。
丁沉舟一溜小跑着过来,喘了口气,对袁克佑说道。
“袁副局长,刚刚接到社会部的紧急通知,马上有车来接您,听说有一架军机直飞北京,顺便把您带过去。”
袁克佑脸色更加阴沉,心里暗骂一句。
娘的,还催得紧得很,那帮狗东西,老子一定要把他们揪出来!
袁克佑没有说话,冷冷地盯着面前的丁沉舟。
丁沉舟似乎从袁克佑的眼神里读懂了什么,讪讪地笑了笑,对袁克佑说道。
“也好,袁副局长不用在火车上待个两三天了……”
丁沉舟又笑着拉了拉袁克佑的胳膊。
“走,他们还未到,到我办公室坐会儿,喝喝茶。”
袁克佑一声不吭,随着丁沉舟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丁沉舟的办公室在一楼的另外一头,也在狭长走道的尽头。
尽头的另外一边是羁押室,这一边就是行政科长丁沉舟的办公室。
办公室很简陋,一张不大的木桌,桌后一片铁皮文件柜,两把一样的木椅,一把放在书桌的后面,一把放在书桌的前面。
桌上堆着两摞文件,桌上一支钢笔,一个烟灰缸,还有座黑色的电话机。
“袁副局长,您请坐,我给你泡杯茶。”
丁沉舟把袁克佑迎到桌前坐下,转身到走到窗边的矮柜前,从上面拿出两个白色瓷杯,又弯下腰,从柜里拿出一个铁皮盒子,打开从里面抓了一把茶叶,丢进两个白色茶杯里。
矮柜上还有个马口铁暖水瓶,丁沉舟拎起暖水瓶,取下瓶塞,一股滚烫的开水倒入杯子。
不一会儿,丁沉舟就端着两杯茶走了过来,一杯放在袁克佑面前,一杯捧在手中。
“袁副局长,您喝茶,今年的新茶。”
丁沉舟笑着说道,却没有坐到书桌后面,而是将那把椅子提过来,放在袁克佑面前,慢慢地坐了下来。
一言不发的袁克佑眯着眼睛,盯着丁沉舟,心头暗暗有些钦佩。
丁沉舟这人不简单,一个过去只知道打仗、*敌的人,心思竟然会如此细腻。
即使袁克佑马上就要离开上海,说不定再也不会回到上海公安局,丁沉舟依然做得让人如沐春风。
“丁科长参加过长征吧?”
袁克佑端起桌上的茶杯,若无其事地闲问道。
丁沉舟笑了笑,摇摇头。
“我要是参加了长征,也就不在上海啰……”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落寞。
“那一年,我们三十四师……”
“三十四师?”
袁克佑一愣,难道丁沉舟是从三十四师出来的?
丁沉舟浅浅一笑,笑容里却满是悲怆。
“是,三十四师,也被称为绝命后卫师。我们师是长征的总后卫,血战湘江,我们陈师长……”
丁沉舟的眼里顿时满是悲戚,双手捧着茶杯,有些微微地发颤。
绝命后卫师,陈述湘,为长征付出了巨大牺牲,全师几千人,活下来的不足四百。师长、政委、参谋长都光荣牺牲。
想不到,丁沉舟居然幸存了下来,而且就坐在面前。
袁克佑不由得慢慢地放下手中的茶杯,缓缓地站起身,向丁沉舟恭敬而庄严地敬了一个军礼。
丁沉舟眼里一热,立马站起身,努力地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连忙拉住袁克佑敬礼的手。
“袁副局长,您看您,坐,坐下来喝茶。”
丁沉舟把袁克佑按到椅上,又双手把桌上的茶杯捧到袁克佑手上。
“陈师长牺牲得壮烈啊……”
袁克佑深深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绝命后卫师深陷绝境,在驷马桥被国民党保安团重兵包围,红军中赫赫有名的战将陈述湘为了给三十四师断后,亲自带领两名警卫员阻击敌人!不愧是红军赵子龙,三个人硬是将敌人一个团的兵力拖了三个多小时。”
袁克佑慢慢把茶杯凑到嘴边,轻轻地抿了一口。
“想不到袁副局长对我们三十四师竟然如此了解。”
丁沉舟默默地说了一句,看着袁克佑。
袁克佑抬起头,眼里似乎有着晶莹的东西在闪动,他粗厚的嘴唇微微地颤了颤,想了片刻,才说道。
“我有两个兄弟就在三十四。”
“你有兄弟在三十四师?”
这下轮到丁沉舟满脸惊诧了。
袁克佑点点头。
“一个堂弟袁克病,在三十四师做连指导员,我所知道的关于三十四师的所有事迹,都是他后来讲给我的。”
“他……,他活了下来?”
丁沉舟惊讶地问了一句。
袁克佑点点头,脸色凝重。
“断了一只手,革命成功后,转到了地方工作,在昌平粮食局。”
丁沉舟叹息一声,轻轻地摇摇头。
“多少战友死在那一仗了,能活到今天的就更少了。”
沉默不言,屋里寂静无比,只有那两人手中的茶杯口的雾气缓缓向上升腾而起。
过了许久,丁沉舟放下手中的茶杯,慢慢从兜里掏出香烟来,抽住一支给袁克佑,自己嘴上含上一支。
他又掏出一盒火柴,取出一根。
“呲……”
火苗腾起,丁沉舟起身,双手捧着火柴,将那豆粒般大小的火头护在手心,凑到袁克佑跟前。
袁克佑看了他一眼,偏过头,把手里的烟卷凑到火苗上,狠狠地吸了一口。
一股青幽的烟雾顿时升起。
顿时,屋里一股淡淡的茶香,夹杂着一股有些呛人的烟味儿弥漫其中。
当然,他们两人最喜欢的还是火柴划燃后带出的一丝丝火药的味道。
那是硝烟的味道,也是岁月的味道……
“袁副局长还有一个兄弟呢?”
丁沉舟慢慢坐下身,一边给自己手里的烟卷点上,一边问半眯着眼,抽烟的袁克佑。
袁克佑猛吸一口,重重地呼了一口气。
“牺牲了,陈师长带两名警卫员留下断后,狙击敌人。”
袁克佑的嘴唇颤抖得有些厉害,手指间夹着的烟卷也有些抖动。
“他,他就是陈师长两名警卫员之一……”
“袁克佐?”
丁沉舟猛地站起身,双眼圆睁,盯着袁克佑,惊呼道。
袁克佑抬头看着丁沉舟,脸颊上的肌肉抽了抽,惊讶地看着丁沉舟。
“你,你认识他?”
丁沉舟的脸变了颜色,一阵红,一阵白。
“陈……,陈师长的警卫员,我怎么会不认识。”
袁克佑盯着丁沉舟的眼睛,刚要说话,突然门外有人在敲门。
丁沉舟立马偏过头,回应道。
“进来!”
门开了,进来的人是张平汝副市长的秘书,丁沉舟认识他,卢秘书。
一个身着朴素,短发齐耳的三十多岁中年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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