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新捕头
十多天前,金陵城的衙门出了一件大事,做了十六年金陵城总捕头的谢江南,因为年事已高便主动向衙门请辞。这空出来的总捕头职位自然成了人人眼馋的香饽饽,但对大多数人而言,饽饽再香最多只能闻一闻罢了。掰指头数数,有能力、有资历能继任总捕头的,一只手便数得下来。而在所有候补人之中,呼声最高的是副总捕头,时年二十六岁的白亦轩。
谢江南做了一辈子捕快,前后共收了三个徒弟,头一个在和匪人的打斗中光荣殉职,第二个功成名就之后被朝廷调到西安去了,后又在那里成了家;而这白亦轩正是谢江南的第三个弟子,曾随谢江南在金陵城中办了四、五年的案子,文采武功俱是不凡,与周围许多捕快的关系也处得极好。甚至有传言说谢江南临回江西老家之前,曾向刘知府和几位通判极力推荐这位徒弟,几位大人虽未明言,但大体也算默认了此事。
传言一开,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总捕头的位置必是由白亦轩来坐的,就连白亦轩自己都为此沾沾自喜了好几日,心里盘算最多再等几天,便可继承师父衣钵,成为金陵城中历来最年轻的总捕头。他甚至专门叫妻子给自己做了一件新衣,只待知府大人的批文下来,便穿在任职宴上,好给自己长长脸。
果然,就在谢江南回乡半月之后,上面终于下来命令,宣布金陵城最年轻的总捕头走马上任,并且五日后的傍晚要举办任职宴会,但凡在衙门里入了朝廷编流的人都必要到来。
只是当上总捕头的人并非众望所归的白亦轩,而是一个叫欧阳霖的家伙。
“欧阳霖?这人谁啊?”
众人面面相觑,任谁也没听过这个名号。
“是不是……巡街的那小子?”说话的是主管城内巡逻治安的步远亭,“我手底下倒有个人叫欧阳霖,做了三年了,但……他平日里就巡巡街、站站岗,连贼都没抓到过一个,哪有资格当这总捕头呢?”
总捕头是何等身份。金陵内外,小到邻里纠纷、大至刑事命案,总捕头都有资格过问;下到贩夫走卒,上至达官显贵,总捕头都有机会结交。可一个日常巡街站岗的底层捕快,甚至都不入朝廷编流,一夜之间便升任金陵总捕头,简直比说书人口中“连升三级”还要夸张。众人如何肯信,便又七嘴八舌地讨论起这人是不是从外城、甚至外省临时调过来的。但说来说去,就是没人知道到底是谁。
任职宴被安排在金陵城内最大的酒楼,场子早被知府衙门包了下来,七八张桌上摆满山珍海味。而在正中央的一张圆桌上,坐的正是金陵城官场的诸多重要人物,应天知府刘迎龙、南京刑部尚书江雨春、南京刑部侍郎张大虎……
当然,还有新上任的金陵总捕头,欧阳霖。
在场众人几乎谁也不认得他,但见此人不过二十四五岁的模样,双颊深陷,目光炯炯,颚下续着些许短须,虽远谈不上样貌俊朗,但看着还算精神。
刘知府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小霖啊,往后这金陵城里的治安刑案,本府可全交给你啦。”他又哈哈一笑,“谢江南总捕头干了十几年,尽心尽职。你可得好好干,别叫本府失望呐。”欧阳霖赶紧向他敬了一杯,表示一定尽力而为。
旁几张桌上还有数个同知、通判,人人均不知这欧阳霖到底是何来路,全然莫名其妙。但眼见刘知府对此人甚是亲热,便也纷纷向他具备敬酒,恭喜他上任总捕头之职。
莫名其妙的远不止这几张桌上的人,更远处的步远亭也目瞪口呆,走过来颤巍巍问道:“小霖?真……真是你?这……这……”欧阳霖急忙向他敬了一杯,热情洋溢地说了不少,感谢步长官这三年来对自己的照顾。步远亭眼见原本的下属一夜间竟成了自己顶头上司,兀自不敢相信,连酒也忘了回敬。
在刘知府的带领下,宴上众人很快便轮流赶来向他敬酒祝贺,无论愿意还是不愿意,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伙已经成为金陵总捕头,继承了谢江南捕头的职责。从此,金陵上下的治安刑案,除却刑部两位官员之外,他便是说一不二的一把手。
可偏偏在最远的那张桌上,却有一人满脸苦相,只顾埋头喝酒,对欧阳霖看也不看。
“亦轩,你不去敬酒么?”旁边一人小声提醒道,“人家毕竟新上任,又有刘知府撑腰,咱们结交一下也好嘛。”
白亦轩嗤笑一声,埋怨道:“你们想敬酒便自去,与我何干?”
那人知他心中郁郁,便劝道:“调令都下来了,白纸黑字写着呢。总不能让刘知府再收回去吧。来吧……”他刚拉起白亦轩的手,却被对方猛然甩开。
“你要去就去,拉我做什么。”白亦轩破口骂道,“就这么个站岗巡街的小子,也配当总捕头?也值得我敬酒?”
也因醉酒,这话骂得实在大声。在场众人无不听到,全都转过身来看着他。
刘知府见他脸上大有不服之意,连忙喊道:“白亦轩,你瞎说什么,还不给欧阳总捕头赔罪敬酒。”白亦轩自知失语,可要说向这小子赔罪,却又一万个不愿意。许久之后,还是坐在位上一动不动。
“白亦轩。”刘知府见他不听号令,已有怒气,“赶紧过来!”
白亦轩犹豫半晌,最后还是粗喘一声,起身说道:“刘大人,卑职说句不合适的。自古以来都说任人唯才,又说能者上,闲者下。金陵城总捕头这职位,我师父做了十六年,可在这之前却是熬了近二十年才坐得上去。现在却交给这么个站岗巡逻的人物,将来若是坏了事情,岂非叫我师父这十六年来所造的声誉尽数败了。”旁人急忙将他拉住,可白亦轩此时已是不吐不快,直言道:“卑职虽是不才,可咱们衙门里,论有资历有能耐者,何止一二。这总捕头的位子找谁做不行,现在交由此人,卑职实是一万个不服。”
“你……”刘知府勃然大怒,喊道:“……怎敢如此无礼!”
欧阳霖端起酒杯,起身笑道:“白大哥说得不假,在这金陵城里,无论资历或是能耐,晚辈确比诸位前辈差了不少。因此还望诸位前辈能对晚辈多加指点,日后咱们同舟共济,得保咱们金陵城一方太平。”说完,他朝白亦轩遥遥相敬,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白亦轩却不肯领这个情,仍对他怒目而视。其实莫说是白亦轩,旁的诸多捕快又有哪个肯服。若不是刘知府亲自为此人站台撑腰,又有谁会给此人好脸来看。
刘知府知晓白亦轩在这群捕快中威望甚高,他此番带头闹事,若不强压下去,其余众人往后必定更存芥蒂,欧阳霖的工作也不好干了啊,当下便道:“你自己也说过,能者上,闲着下。欧阳捕头乃是本府亲自考察过的,其优其能,绝不下于衙门中任何一人。本府任他为总捕头,也是秉着任人唯才的道理。你们现在与欧阳捕头结识未久,日后相处,自能明白他的厉害之处……白亦轩,你以下犯上,质疑长官。念你初犯,本府罚你三个月俸禄,你可服气?”
白亦轩咬牙说道:“若欧阳捕头真有刘大人所言大才,便是罚了卑职一整年的俸禄,卑职也心甘情愿。只是我师父在职时兢兢业业,将咱们金陵衙门的名声响彻江南。若将来真坏了事情,岂非叫他辱了咱衙门满门?”
刘知府眉头紧皱,严肃道:“即便真坏了事情,到头来也自有本府与欧阳总捕头负责,哪轮得到你来着急。赶快过来赔罪。”可白亦轩仍是满脸气愤,一动不动。
白亦轩的这番做派却让刘知府脸上挂不住了。刘知府气愤非常,心中暗想:谢江南一走,他便这般不服管教,将来还能了得。此念一闪,立时便想开口重罚。谁料欧阳霖端着两个酒杯走到白亦轩跟前,恭敬道:“白大哥,晚辈年纪是小了些,但即担了这份担子,便当全力以赴。日后工作中若有不明之处,也希冀白大哥能不吝赐教,大家一起维护金陵。”说完,便将那酒端到对方眼前。
白亦轩眼见对方如此恭敬,且好话说尽,全然一副卑微模样。难道这小子这么没骨头么?他心中略感奇怪,脑子转了转,忽然想道:这小子莫不是在给我出难题?眼前这杯酒若是不接,倒让旁人觉得自己气量狭窄,在众人面前陡然失了威信;可若是接了,便算默认了这小子的话,也默认了总捕头的位子是该由他来坐。
白亦轩正在犹豫。门外忽传一阵大喊:“不好啦,白捕头,不好啦……”一个巡街的捕快忙不迭地冲了进来,“出事了……出大事了……”
这下却正给白亦轩解了围,白亦轩立时问道:“怎么了?慢慢说。”
那捕快气喘吁吁道:“出……出人命了……有人给……让人*啦……”
白亦轩脑中忽有一念闪过,全身上下立时兴奋起来,眼睛不由眯成一条缝,挑战地看着欧阳霖。让他惊讶的是,后者的脸上竟也是自信满满,竟是丝毫不惧。
Copyright © 2024 妖气游戏网 www.17u1u.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