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下摇扇》之后,温客行带着顾湘,一路从镜湖山庄,追踪周子舒一行人到了一座破庙之内。此时的场景,由唯美惨烈的江南山庄,转换到了阴森破败的破庙:罗汉寺。
命运齿轮又加快了转动,一直于暗处观花望雨的温客行,终于获得了与周子舒进阶相处的机会。只看他,轻描淡写,信手拈来,见缝插针,循循善诱….不过两三次出手,几番旁敲侧击,就试探出了诸多信息,于是温周二人的互动升级,愈发好看。
一、破庙场景的意义
先来谈谈场景的意义。
破庙,客栈,酒肆,在武侠世界中,是不可或缺的场景要素。
它们游离于正统文化与主流价值观之外,无条件接纳着来自社会底层,天南地北相会于此的游侠们落脚、栖息。他们为了追踪某个线索,在这里自由地交换信息,切磋武艺,打架斗殴,谈爱说情……鱼龙混杂的空间内,无时无刻不上演着精彩好看的桥段。
昏暗的夜晚,屋檐上垂下的布缕,面目狰狞的罗汉像,横斜在墙后的梁柱,墙角散落的草甸,温暖的篝火,憧憧的光影……破庙场景整体色调相比白墙黛瓦的镜湖山庄,更为阴深诡秘,充斥着森森鬼气。这一座私密、局狭、幽暗的迷宫,是否会让你想到《倩女幽魂》的兰若寺?
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正在上演“人鬼交战”的文武大戏,既有小鬼祸乱(鬼众),又有女鬼扛鼎(顾湘),还有鬼王伺机而动(温客行),以及被追逐的猎物书生和孩童参与其中,如此好看的一场”倩女幽魂”结果如何呢?我们可以将这段剧情大致分解一下:
第1节:合力退敌(武戏)
第2节:老船夫托孤(情戏)
第3节:坟前留客(关爱)
第4节:烤饼果腹(以食示好)
第5节:初试易容(试探)
第6节:再试易容(肌肤相触)
第7节:天亮暂别(不舍)
短短7个小节,有武有文,有恩有义,有礼有兵,有情有色,有吃有睡,有进有退……有你方唱罢我登场,我们的鬼主温客行,仍是一贯的风流倜傥,闲适惬意模样,一会儿化身猎人精心设圈套请君入瓮,一会儿化身风流小性的公子哥儿情挑指尖,轻薄谑弄……
这一段的层次感和化学反应,真是妙绝。
妙的是它的叙事具有宋词的结构之美,以留宿为中点,123小节为上半阙,4567为下半阙,有起有伏,有高潮有低谷,老船夫悲情托孤,顾湘碎碎念,张成岭忍辱负重,温客行语带机敲,挑弄嬉笑,周子舒冷面冷郎君,坐怀不乱.....是不是很像宋词里的长短排比,一嗟三叹?
绝的是,这两个人一个是明着伪装易容,却仍掩饰不了“嘴硬心软”本性,一个是外表光鲜亮丽,在这阴暗鬼祟的破庙里,白成一个发光体,所有的阴翳都无法掩盖他的光芒,而在他那副引人注目的皮囊下,鬼的本体被密密实实包裹着,他虚与委蛇,“虚情假意”地上演着一出精彩的戏中戏。
1.合力退敌:“好剑”与“好眼色”
周子舒护着老船夫和张成岭乘船逃走,并没有甩脱鬼众,逃到破庙中,因三秋钉发作无无力御敌,危难之际,温客行放顾湘打头阵,救三人于危难之中。
延续了月下摇扇局外人与窥伺者身份,温客行密切地监视着庙内发生的一切。顾湘以一鞭敌四鬼,危急关头,两个核桃飞射而入,助她脱险,核桃再一次暗示了温客行鬼主本体,真是“人未到,笑先闻”,屏幕外的期待因此高涨:鬼主来打架了!
但并未如你所愿。温客行并没马上登场。
他并不关心这一场战斗的输赢,而是静静等候在窗门之后,伺机而动,待鬼众逼迫周子舒出绝招,好看清周子舒的本来面貌。
趁着周子舒力竭倒身时,他才终于按耐不住现身,上演“英雄抱美”——一只修长玉手率先出镜,轻搭那人腰身,顺着他的走势,于腰间逡巡一圈,是在试探白衣剑。
周子舒惊醒,下意识挥剑自卫,温客行以二指夹住回卷的剑刃,先看了看他,再看了看指尖软剑:精钢纯铁,矫若游龙,果不是凡品,那运剑人,也绝非凡夫了。
于是他牵了牵左边唇角,歪起头,朝周子舒莞尔一笑,道了声:“好剑。”
仍意犹未尽时,似笑非笑扯了唇腮,只怕不说出这句:美人。
镜头拉至他的脸部特写,一半戏弄一半多情的眼眸,隐匿在眼睫下忽明忽暗的浓密阴翳里,令人琢磨不透,又说不出的活色生香。
他定神看剑,又看了看人,忍不住再去看了看剑,确定那果真是名剑,随即,他又舍了剑,复又看向了那人……
两次往复地“看”,眉目张合与唇角牵动方式都迥然不同:一看剑,是为捉剑自卫,二看剑,是鉴别剑品,一看人,是确定持剑人的状态,二看人,就是充满着逗引与钻研的意味了——对待自己认定的猎物,他时而是鹰,时而是犬,时而是狐狸......
值得一提的是,“好剑”是一语双关的说法,明是称赞白衣剑,暗是夸赞使剑人。这种高级的借喻手法,就像称赞女子美貌,不会夸她如何貌美,而是夸她头上的花儿真美,就像情人间表达爱意,不会说“我爱你”,而会说“今晚的月色很美”。剑客是形剑是影,剑既是剑客的品格象征,同时也是男性力的象征,所以对剑的赞美,可直接等于对周子舒的赞美。
可惜,他这简单的赞美,在江湖老手周庄主听来,却是一种冒犯。
下一刻,他就抽剑砍人,温客行仰身躲过锋利的剑气,周子舒并不想与他真动手,停剑后温客行展颜一笑,仍是桥头初遇时“看穿不说穿”的玩味眼色——
这一段的眼神和微表情非常传神而富于变化,每一次眼波流转,都能精准地传递出人物当下的心境。哪怕只有“好剑”一句简单的台词,却凭着“好眼色”,加上细节的传达,于微末中见真性,于色欲间生诗意。
软剑长虹,将二人圈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小世界里,近在咫尺,可以感受对方的气息,还能听到隆隆的心跳……
是谁在心动?
2.船夫托孤:是真侠义,还是假仁义?
作为一个抱着“世人皆负我,举世皆可*”的强烈信念,准备随时随地自毁的温客行来说,哪个门派被灭,哪个老头被*,哪个小孩没了家,除非是他真正在乎的,否则在心内是无法掀起任何波澜的。
《船夫托孤》的意义在于衔接情节,过渡情绪,也给上一场掀起热情的观众们以稍稍的降温。温客行为船夫输送内力的同时,冷眼旁观了周子舒如何被强行托孤的过程,这一件事,不免引起了他对自己“举世皆浊”认定的怀疑:世上还有这等以三钱银子就舍命保护和收养人子的傻瓜吗?在他看似掌控一切的淡漠疏离下,显然对眼前人产生了浓厚兴趣:究竟是真侠义,还是别有用心,也是为了琉璃甲?
所以看似在做着尽善尽美的好事,其实温客行不过以此为掩饰,一来继续试探周子舒的武功家数和来路用心,二来提供援助示好,好让周卸下防备。
因此让弹幕磕到疯狂的手放手情节,在笔者看来,并不是温客行的急色本性发作,仔细看,两人的手并没有接触,而是保持相当的距离。温客行虽为风月老手,但还不至于在这种危及的救人关头的揩油,手位之所以重叠,无外乎上面分析的两种原因:试探和示好。
阿絮警惕地将手移开了,同时讶异地看了温客行一眼,温同样报以回望,揣度着是怎样的历练,让对方拥有如此敏锐的警觉力。
注意温客行这里眼白和瞳仁的配比和角度,与第1节低垂眼睑,半张半合,或灼灼目光是完全不同的,瞳仁在眼角处消失大半,4分之3的眼白占据了眼眶,有一些疑惑,一些征询,一些似笑非笑,一些楚楚可怜,一些无辜,还有一些对目视人窥探的隐秘*。
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定力绝佳的周子舒,也不敢承接这份灼热了。
3.坟前留客:那一张喜不自禁的生动面容
《坟前留客》这段只有不到2分钟时长,却起到承启上半场和下半场的作用,温客行寥寥数语,抓住机会向周子舒正式介绍了自己,同时又顺其自然地打探了周絮絮字由来,并一语道破出处:“周而不比,身若飞絮。好名字啊!”
“好名字”与“好剑”一样,既有反复的确认、肯定、赞美,但更多的还是加入了一些质疑和讽弄,因为很显然,这个名字,是周子舒刻意编造的。
说“好名字”以暗示其名为假借,说“又管*又管埋的,你还叫我温公子”以拉进彼此距离,又假借成岭伤重,说服周子舒留宿破庙,好给自己争取时间,这一波三折,循序渐进,步步为营,最终达到目的。
这一段的表演,情绪与节奏都非常稳。
印象比较深刻的,是当得到周子舒肯定的回答,温客行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立即把头转向庙门,微微吐了口气,然后高声吩咐画外的阿湘生火烧饭,镜头也并没有切到烧火的顾湘,而是继续停留在温客行的身上,只是换了视角和构图。
温客行以斜向上的角度展现给观众从一个非正常视角能看到的生动笑脸,背后是映照着火光的庙门,这跳跃的火光,无疑是人物欢喜心情的写照,温客行在这一刻,也终于流露出刹那的真性情,难掩的喜悦溢出了屏幕。
至此破庙试剑上阙告于段落。
无需太多眼花缭乱的夸赞,能用眼神演戏的演员极为难得。演技生疏者,必定是以夸张的五官驱动和大幅度的肢体动作来表达内在起伏的情绪,生怕观众领悟不出他的喜怒哀乐。而出色的演员则会反其道而行之,无论在五官运动和肢体运动上,都会遵循“克制”二字,单凭眼神与眼睑的翕张,就能准确传达角色全部的情绪,正如建筑大师路德维希·密斯·凡德罗“Less is more”的设计观念,少即是多,而克制才是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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