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经济学家阿尔弗雷德·韦伯(Alfred Weber)说,“从研究史前史和原始人的角度来理解我们的历史命运的研究模式,在一定程度上有其道理”。其实除了他说的现代社会,在人类离开初民社会之后的每个阶段,都有一种在原始人那里寻找思想资源的取向。
当我们突然在某一天看到原始人滑稽而有趣的痕迹(比如山洞绘画),见着了几万年前夸张大笑的表情,可能就会以为那是他们有一颗“有趣的灵魂”。这也确实符合我们对他们的一般想象,比如他们简单而自由、敏捷,全能而有趣。阿尔弗雷德·韦伯《文化的世界史》则反思了这一种浪漫主义,开篇即提出“不存在什么原始人的浪漫主义”。
这本书原著写于风云际会的上个世纪30年代,虽然有的史实存在局限或争议,不过并未妨碍该书成为文化社会学的奠基之作。阿尔弗雷德·韦伯和其兄长马克斯·韦伯一样,都善于从社会哲学和历史哲学的角度理解人类行为模式。他认为,现代人可能完全遗忘或者误解了由原始人形成的某些根源,而这“已经使我们对自身进行研究的活动变得异常平淡无奇,甚至变得盲目,而这种盲目很可能导致最大的威胁”。
以下内容经“世纪文景”授权节选自《文化的世界史》一书,摘编有删节,标题为摘编者所起。注释见原书。
《文化的世界史》,[德]阿尔弗雷德·韦伯 著,姚燕 译,上海人民出版社·世纪文景,2022年7月。
能塑造环境的不只有人,
能塑造“客体”的却只有人
重新寻找万物发展的根源不会使一切再次原始化。但是,我们要深入观察人类早期那种历时长久的奇特命运,这种命运的残余今天仍然体现在原始人的大量生活内容和文化形式上,而且就环绕在我们周围。
我们不要从人的躯体和生理的角度去勾画人的轮廓,而要在界定了人的生物性形式后从心理和精神的角度去理解。所以,舍勒(Scheler)把人描述为一种生物,对这种生物来说,存在着一个与自身界限十分清晰的、与自身的存在相对而立的世界,一个“对象的世界”,以及作为与这个世界之联系的、对自身存在的意识,舍勒对人的描述是完全正确的。
因为,意识仅仅意味着人自身成为对象。
所以,这个处于二元之中的生物虽然不是唯一一种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塑造对象、塑造环境的生物,也就不足为怪了。某些昆虫比人更早做到这些,而且做得非常完美,其他动物也能够做到这些。
但是,人这种生物大概是唯一一种为我们所熟悉的生物:他所塑造的对象成为“客体”,这些“客体”从他自身分离出来,因而可以变化。我们在地球上许多地方发现经过人类改造的物体(尤其是最简陋的石器),它们是人类最早的历史文献,这一点不令人感到惊奇。从更深层来看,这些原始人马上猜测到,在环绕于他们四周的对象世界之后、之上存在一个与自己看不到的东西类似的世界,我们且把这些看不到的东西称为“精神的东西”。这个世界在他们自身意识到对象世界时始终会出现,即这些人在寻找精神,或者也可以说他们在寻找主宰世界的神。我们会在这些人身上发现最原始的迷信思想,它表现在人建造的坟墓上,其隐含的信念便是人长生不死,同时,最早的人类骷髅也能说明这一点。是的,这些骷髅就是因为坟墓的存在才能呈现在我们面前。
《疯狂原始人》(The Croods,2013)画面。
最早的人类,即尼安德特人(Neandertaler),他们残存下来的少部分后人今天仍然是亲属,被排挤到地球的角落里,主要生活在澳大利亚的东南部。那时的尼安德特人很虔诚,他们的额头向后倾斜,身体明显瘦弱,因为他们几乎没有下巴。尽管他们的后人今天似乎仍然生活在地球上,通过对待简单的宗教性的方式广为散播、司空见惯。但是,这些人就同俾格米人(Pygmäen)和俾格米人的各民族一样,没有引起我们的关注;也许,俾格米人和俾格米人的各民族是困苦环境的产物。在很早的时候,由于气候和大陆的剧烈变化,他们聚居到偏僻的岛屿和当时的原始森林里,或者,就像人们不愿意相信的那样,他们被迫流浪到那些地方,是早于尼安德特人的原始人。
如果天文学和物理学的计算同地质学上对侵蚀和地层迭积现象的解释相结合,其结果正确的话,那么可以说,尼安德特人,一种进行植物采集和狩猎、具有占有性的简单存在者,经历了我们所处的当代之前40万年异常久远的人类初始期,而且几乎没有改变。也就是说,他们度过了第四纪的绝大部分时间,在第四纪中,除了今天的澳大利亚,通过地中海而紧密连接的各个大陆开始部分慢慢发生分离,特别是在北部。当古地极迁移过格陵兰的西部和中部,并且随后在美洲和欧洲北部又出现严寒的冰期之时,尼安德特人同当时的猛犸、原始象等巨型陆地动物一样,开始在数个冰期和间冰期中游居于欧洲、亚洲及非洲,那时,在黄道位置、地球与太阳距离拉近等因素作用下,太阳辐射的强度不断剧烈变化,在地球上,冻原、草原的地貌、动物系和植物系交替更迭。尼安德特人为了适应生存环境的变化,制造出各式各样的工具,他们在热带森林中主要使用石斧,在草原上使用用于梭镖的石刃,在结冰地区则使用骨制工具,这些工具成为他们“此在”(Dasein)的主题留予后世,尽管如此,他们纯粹占有式的生活形式显然几乎没有改变。
他们是“迷信”的,
但他们又是深刻的
《冰川时代:斯克特历险记》(Ice Age: Scrat Tales,2022)画面。
从生理形式看,人类的第二代人是欧里纳克人(Aurignac-Mensch),他们的身高和头部形状几乎与我们的完全一样,天体物理学测量结果表明,他们大约出现在10万年前。不论欧里纳克人及其亲属人种出现在什么时候,怎样出现,创造了多种神秘文化形式的他们都蕴含着深刻的存在超验性,或者也许还可以说,他们被赐予了深刻的超验性?他们借助这种超验性感受到,每日每时发生的、能够看到的事情是基于一些神秘的、隐匿的东西。他们系统地进行狩猎和捕鱼活动,或者进行采集活动,后来又种植植物,尽管他们进行这些活动的能力还很弱,但是在一定程度上,他们已经进入改造自然的进程中了,并对这一进程进行秩序规划。
与此相应,他们的感觉立即发生了变化,他们感到,在每天的生活中,自己不再完全依靠自然的力量。种植似乎偶然会获得丰收,狩猎的收获似乎偶尔也不错,于是在他们看来,自然界中主宰着日常生活的善恶力量、友好和敌对力量都时隐时现。他们试图主宰这种偶然,而这种尝试仅仅意味着:人类开始深入到大自然力量的作用中,并且与它进行搏斗。这是处在命运之中的人,尽管这种命运平淡乏味,同时,他们还是害怕自己命运的人,对生存的恐惧和在日常生活中的超验性必然成为他们开始进行的改造活动的补充,虽然这种改造活动还非常简单,但它显示出非凡的意义,第二代人(derzweiteMensch)出现了。在我们今天这些经过开化的人看来,他们是迷信的,但他们是深刻的,因为他们“知道”一些东西。
他们一定一直生活在广袤合一的亚欧非大陆上,由于在离我们最近的冰期中,最后若干次气候大变化持续到公元前1万年,他们被迫迁移游弋,混居在一起,或者被迫更换生活形式,但是他们已经非常清晰地展现出经济—社会性“此在”的原始形式,这种社会存在的基本形式,我们在今天的一些原始人中间也可见到。他们都是种植者,当然还停留在锄地的水平,但是他们最终认识到可以通过播种来种植,在形成种植者集体的基础上,他们创造出母系的生活形式。他们狩猎,当时大概主要猎取巨型草原猛犸,在狩猎过程中,他们形成了有系统的猎人集体,这是父系组织的基础,今天,我们还能够在成体系的原始性猎人集体中到处看到这种基础。
肖维岩洞复制画。
人们决不要忘记:这些第二代人在最后一个冰期,即玉木冰期时,经历了最晚、也是最剧烈的一次冰盖漂移,即波罗的海地区的冰盖漂移,这是由于古地极的漂移而发生于公元前2.5万年左右格陵兰东北部的漂移。此前,第二代人经受了太阳异常剧烈的辐射所带来的气候变暖情况,这出现在约公元前12万年至公元前7万年玉木冰期两个最温暖的极限气候之间,而且,在这段间冰期中,他们很可能从在古地极漂移到冰期消退期间环境条件变得有利的亚洲大陆迁出,进入当时野兽成群的欧洲大陆草原。他们经历发生在公元前7万年左右的最后一次冰期,欧洲大陆是他们当时的主要居住地。这个时期是所谓的索留特累期(Solutréen),在整个中欧,只留下了北部冰区和阿尔卑斯冰区之间狭窄的苔原带,也许还有草原带。随后,气候变冷,但似乎气候也会间或变得温和一些,这就是马格德林文化时期(Magdalénien)—这些都是地球经历命运变化时,一群精神已经发展到一定深度的人在欧洲大陆活动的剪影,他们在地球上的活动倾向同以前一样,明显是在冰盖漂移的情况下被迫穿过当时整片的广袤土地,向南迁移,甚至跨过大陆。这也是所有民族志学中著名的多元文化马赛克论(Kulturmosaik)产生的基础。与文化马赛克论相应,有人小心翼翼地提出,在气候条件转好的时期,原始人会从南部向北部“重新摸索着北上”(Sich-wieder-Hinauftasten)。
有一部分民族在靠近冰冻地区生存下来,这些受到尚未完全恶化的气候所眷顾而留存下来的民族,正是在与越来越恶劣的气候作斗争中得到了垂炼,这反映在某些表现崇拜仪式的绘画中,如马格德林文化时期的绘画,令人叹为观止。在另外一个稍微偏东的地方,即由于古地极漂移而变冷且变得贫瘠的亚洲大陆北部,他们开始驯服狗和鹿,以便狩猎,为开创人与自然以及人与自然力量之间的全新关系,奠定了基础。此时,第三代人(derdritteMensch),即统治自然的人,开始在这里出现了。这些人如今很可能正处在世界历史的转折当中,关于他们的精神深度,我们在后文中还要探究。
并未远去的符号性习俗
第三代人在整个地球上活动,充分发展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第三代人是到达位于如今被我们看做地球终点的极地地区,才实现了在整个地球上活动,充分发展自己,而且分成若干个阶段。在此之前,由于气候变化无常,人类在地球上的踪迹漂移不定,地球上四处散落着人类社会和文化的痕迹,它们形式多样,不计其数,但是基本类型却是统一的。第三代人在精神和思想的基本态度上,与以系统性的猎人集体和种植者集体为基础开始改造自然的第二代人相符合。随着某种主要的生存方式发生变化,这些社会和文化的基本类型也发生变化,因而也随着社会和生活形式,随着当地的自然和气候情况的变化而变化。但有一点是统一的,即在地球广阔的区域中出现了以多种多样形式表现的符号性的习俗,这是固定下来的文化。
《上帝也疯狂》(The Gods Must Be Crazy,1980)剧照。
如今,每个原始民族,哪怕受到了各个时代影响的原始民族,仍旧生活在这样的符号性习俗体系中。只是这些习俗历经几万年,并且经过民族和文化的融合而变得模糊不清—或者说变得精炼了,不再呈现出它们在以往久远岁月中的形式。它们都是文化的晚装,原始而古老,它们常常采取复杂且夸大的形式,而且它们进行系统化活动的方式和掩饰本能生活的方式如同玻璃一样脆弱易碎。这是地球上人类最古老的铜锈,在经过文明化的、具有统御性的当代人所创造的氛围中,这些铜锈便像被一阵罪恶的微风吹过一样,销声匿迹了。
原始人的说法在笔者这里并非贬义,他们当中仍旧有小部分生活在我们周围,他们是神秘文化最直接的承载者。
《禁忌》(Tabu,1931)剧照。
何为“神秘”?无论如何不是我们见到这个词时所通常理解的那样。在母系氏族无亲属关系、实行异族通婚的奇特二群体体制中,到处出现了最初的母权者,他们种植植物,在他们中间,从一开始就盛行头骨崇拜、逐取头骨的活动,与此相关的往往是食人行为盛行,从头骨崇拜中还发展出面具舞(假面具在各地都来源于对头骨的模仿)。但愿人们能够不费很大力气便能用理性的方式理解原始社会的其他一些特点(如在母系社会中,男人秘密结盟是为了对抗女性统治的影响),但愿人们能够理解父系社会中猎人集体进行的太阳崇拜和在母系社会中种植者集体进行的月亮崇拜—对于猎人集体进行的图腾崇拜和其他所有与此相关的社会现象及迷信,以及对于氏族部落禁止联合起来共同崇拜一个图腾的禁忌,我们知之甚少,对于食人主义和头骨崇拜,我们也很少了解。
但是,从十万年前开始,原始人将图腾崇拜和其他一切神秘的迷信事物都尽可能地记录或传诵下来,我们今天还能够看到它们的残余和有关文献。如今,这类的记录或传诵活动仍然存在。这些迷信的现象在历史上始终存在;它们的数量巨大,人们却无法从理性的角度去理解它们,把它们当作神秘现象,也完全无法探究其内在奥秘。直到现在,尽管有无数关于原始人的历史文献,但是没有一条理性的探寻道路穿通原始人形成的像灌木丛一样令人迷茫的社会结构,不能理解他们的图腾崇拜和动物,甚至和石头、树木有什么关系,不理解他们那母系社会想象出来的各种塑造社会生活的形式和风俗,不理解他们为什么打掉牙齿、穿透鼻孔、弄歪嘴唇、在肚脐部刺花纹,为什么给男人睡儿童床,模仿新生儿的行为,还有其他成百上千种在受过教育的人看来无比愚蠢的习惯,尽管这些习惯难以理解,但对于原始人来说却具有最深刻的意义。
《公元前一百万年》(One Million Years BC,1966)剧照。
用感知和想象与自然打交道
再说回第二代人。他们是所谓进行狩猎和种植活动的原始人,更准确地说,他们是一群凭借自己的感觉通过想象来与自然打交道,并将与自然的互动系统化的狩猎者和最早的种植者。通过开始改造自然的活动,他们在自己尚不能进行抽象思考的思想世界之外,又开辟出日常生活中第二个超验的物体世界。这个世界具有自身的作用规律和过程规律,而且至少从原则上让人理解其中所有的事物。原始人感到需要在世界上生存得具有合理性,这种来自内心的迫切需要促使他们提出并遵循时空的因果规律,从而从时空角度建立起物体世界,就像我们唯理智论者习以为常的那样。他们尝试着去理解和系统性地利用在他们看来无比具体的自然力量,其间充满了对生存的恐惧,因为在寻找每日食物以求得生存的过程中,他们洋溢着生命力的活动已经融入了命运的发展过程。不论是种植者还是进行系统狩猎活动的人,他们以第二种方式(einezweiteArt)改造自己面对的日常生活。也就是说,他们将日常生活放到在我们今天看来已经变得完全陌生的活动总体(Wirkungstotalitäten)中,放到在他们看来对生存至关重要因而也关乎秩序之根本的总体之中。利用这些活动总体,他们建立起具有神秘的实体存在的第二物体世界,这个世界超验而具有活力,他们试图将自己同这个世界的作用中心联系起来,以期通过这种联系在某种程度上直接成为主宰日常生活之命运的主人。
《人类发现》(Human Discoveries,2019)画面。
猎人集体是围绕着动物形成的,其中一部分动物是他们逐猎并赖以生存的对象,另一部分动物则是他们希望在逐猎时能够取得其特别力量的。他们渴望同动物的奇特力量建立起联系,出于这样的渴望,他们创造出活动总体,其中心便是图腾,是他们崇拜的动物。然后,他们通过形成图腾氏族使这种活动总体深入到部落及其组成部分中,在社会中建立起第二物体世界。这种图腾动物很快与氏族中的每个人合而为一,同每一个人成为一个物体,所以印第安人说:我是鹰。—这当然是指鹰图腾!由于人与图腾合而为一,那么他也来源于这种动物。这样的例子还可举出很多。
在盛行母系社会的地区中,人们吃人,要获得被食者的力量,而不管被食者是男性祖先还是敌人。食人者要与被食者那神秘的强大力量合而为一,保存他的头骨,戴上头骨或者被食者的替代物—面具,意欲成为被食者,拥有他的力量。原始人甚至向前迈进了一步,创造出各种偶像,使它们以某种形象时刻出现在自己的意识里,他们要利用这些偶像的力量,使其转移到自己的身体里。史前史中的世界是处在植物种植者影响下的世界,充满了像维纳斯那样赤身裸体的小塑像,这些小塑像在某种程度上以直观形象的方式显示出生殖力的存在,但大家不要以为那些小塑像上对性的象征性夸张表现与当时女性的普遍特征有什么关联。引人注意的是,其他一切大概都被忽略了。神秘的对象图景、活动图景和世界图景就体现在这些小塑像中,这个小塑像将当时的整个社会生活进行群体分类,渗透在整个社会生活中,自然,也按照本身的法则将整个社会生活纳入自己的掌控下。
这些法则是“一便是三,三便是一”(eins gleich drei und drei gleich eins),这是女巫们的乘法法则。因为,统一在一个活动总体之中的一切事物,对于活动总体的作用来说是一个对象,一个神秘的实体存在,在活动总体发挥作用时,这个神秘的实体存在既不受空间的限制,也不受时间的限制,它是神秘的因果关系。也就是说,第二代人会用脚跺踩敌人留下的脚印,认为这是在踢敌人的脚后跟。这是一种神秘的统一性,但也是时间的因果逆转。原始人认为可以将自己同敌人联系起来,“给他施魔”,也许可以通过喊出他的名字来控制他,跺踩在敌人的影子上就可以伤害他。
如果某个原始人有天赋的话,还时而可以进入一个陌生的活动总体的中心,进行占卜,因为在这个中心里,未来、过去以及现在是一回事。在他的梦境中,他通过其中的图像同占主导地位的活动总体中的图像发生联系,表现为透露活动总体中的秘密,梦中图像始终神秘地与具体实物合而为一。梦之所以能够进行预言,是由于原始人释梦正确。他们心醉神迷,忘乎所以,他们手舞足蹈、纵情欢娱,这时他们会迷失自己,很多人都知道,原始人甚至会自残,我们在欧里纳克人留下的神秘手印和断指的手印上都可以看到这一切行为。通过这些行为,原始人就可以进入那神秘的实体存在,而没有这些行为,那神秘的实体存在便会永远向他们关闭大门。然后,他们可以在这些实体存在中处于其力量的中心而开始行动。他被赐予了超自然的力量,而唯一的巨大代价是他被这超自然力量,也就是被那无法改变、独立于他之外的魔力所附身。
认为他们“滑稽”,
不过是现代人的错觉而已
上面简单勾勒出神秘的原始人所生活其中的神奇世界。现在,我们仍然处在原始人神奇世界的影响之下。一切神话的、玄学的和真正宗教的思想都发源于这个世界。三位一体的教义仍然回响着“一即是三”的神秘法则,天主教正统教派理解的最后的晚餐是,在晚餐上,耶稣的身体化作面包后被食用,正统教派借此统摄人心,这是一种神魔主义性质的因果主义(Kausismus)。
请读者们想象一下这个世界,在这样一个世界中,一切都是交织在一起的。这样,大家就会清楚地认识到:被裹缠在其中的人类任何时候都不可以有所发展,除非在他们生活的时代之前和之中,迫于气候变化而不得不进行迁徙。在文明化的地区,特别是在使用工具技术的地区,就一定有发展;或者在有社会的地区,因为各个民族和社会性群体互相混合,发展也一定存在。
原始人生活的世界曾经是停滞不动的,对他们来说,世界也必须保持停滞的状态。因为一旦人们曾经同产生自然力量的各个中心建立了联系,并且据此建立起自己的社会生活,那么每一个哪怕是最小的变化都意味着根本性的变革,它也许会将人们抛出活动的整体,让人面对威力无比的自然力量而完全束手无策,因为人这时已经失去了与自然力量的联系。如果说人们与自然的联系已历经十万年的风霜雪雨,那么不论在怎样艰难的情况下,人都必须保持与自然力量的联系的本质、内容和形式。民族和生命个体先适应环境,然后相互适应,经过大自然的考验,一代代生存下来,相互融合,历史只能如此。
原始人文化的整体外部特征表现为几乎无法令人理解的各种符号,但那是他们从思想和精神上反映其生存状态的、经过装饰的形式,必须毫无改变地继续保持下去。我们今天还能够在某些残存的原始人社会中看到这些形式。其中唯一的改变是,原始人文化的整体外部特征在民族融合和适应环境的进程中变得越来越令人费解,他们出于本能而创造的生活以越来越复杂的形式体现出来。
《疯狂原始人》(The Croods,2013)画面。
他们出于本能而创造的生活,在以往和现在都以完全不同于我们现代人的方式受到约束,那种约束的形式是神秘莫测的。每一个经过理性化的社会都会培养出人的理性的、条理化的本能,人们在创造生活时会在内心受到这种本能的控制。原始人的生活却不能达到这样的水平,他们与神秘的自然之间建立起的联系是不受任何因素控制的,他们出于本能而创造的生活保存了原始性、动物性的本质,充满了原始的自然力,可以说,他们细致保存了那种本质。他们的生活被包纳在外表神秘、几乎不可触犯的各种形式中,而每当他们与自然进行联合或对自然进行改造时,他们那种内心的本能就像突然蹿起的火焰一样爆发出来,那是一种未经驯化的野性,也可以说,是人的思想塑造活动中最内在的部分,尚未被触及。—原始人生活的体现形式越是浓缩他们的内心生活内容,这种生活便也越发显得扑朔迷离,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更加细腻,当它瞬时间爆发出来,往往给人带来无比的享受。
但是,原始人这种发自内心本能的生活仅仅被套在一个脆弱易碎的外壳里,一旦这个外壳被我们这第三代人毁坏,原始人便会赤身裸体、孤立无助地暴露在陌生的冷风中。如果这第二代人不像黑人那样天生体格健壮,不像他们那样由于很早便与外界接触而在一定程度上适应了新环境,那么,第三代人中的代表,比如白人,即使向他们伸出友善之手,他们也难逃死亡的命运。
《史前一万年》(10000 BC,2008)剧照。
这就是第二代人的文化本质和命运。它的终结,成为地球发展史上一个逝去的时期,是内在必然。
原始人文化的外部特征表现为充满艺术性的符号,这些符号与自然的关系十分紧密,反映出大自然的美妙是那么神奇、神秘、色彩绚丽,与大自然的构成协调一致,可以说,他们的表现手法肯定与彩色画派(Kolorismus)有着一样的本质。从另一方面来看,他们对生存充满恐惧,因此在用类似人形的塑像表现自己的精神生活时,他们显得丑陋而滑稽。他们有意识地刻画出这种令人惊恐的形象。当然是这样!人们以此方式所模仿的自然力量是一个让人害怕的家伙。但是,人们通过神秘的合一法则建立起与自然力量一样的图景,充分反映出它真实的可怖形象,使之令人敬畏,以此来接受它,并且驯服它,使它成为自己行动的助手,而且仅当这种时候,人们才能与它合而为一,主宰和控制它。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它才能成为助手。—原始文化的承载者在地球上很多地方留下了他们生活的遗迹:突然张大的嘴、扭曲的脸、凶恶的目光。我们不应再满怀激情地从原始人浪漫主义的角度去看待这些事物。
本文内容经出版方授权节选自《文化的世界史》一书。
原文作者/[德]阿尔弗雷德·韦伯
摘编/罗东
编辑/西西
导语部分校对/付春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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