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清朝道光年间,李玉龙升任安徽徽州知府。徽州自古以来就是一个人杰地灵,商贾云集的风水宝地。依赖得天独厚的气候和水土,这儿生产出来的茶叶、贡菊闻名遐迩。徽州城许多人就是向全国各地贩卖这两样特产发了大财。同僚担心他去这么一个复杂、富庶的地方,一旦把持不住自己,就会像他的前任知府那样收受贿赂掉了脑袋。几年下来,人们发现李玉龙是一位清如水、明如镜的好官。他体恤民情,为百姓主持公道,当地人都亲切地称他为李青天。是年,他四十五岁,体力、精力、脑力和处于黄金阶段。他人长得身高体长,五官端正,给人一种斯文、正义而且风度翩翩的感觉。若不为官,他一定能成为一个出众的文人。
寒来暑往,又是一年冬天。李玉龙闲来没什么事做,就叫来师爷张震陪他在府衙后面的园子里下棋。这儿,寒风吹不进来,太阳暖暖地照在身上。两个人一会冥思苦想,一会谈笑风生。突然,管家老头走进来,告诉李玉龙,地保赵仁全求见。李玉龙会意地放下棋子,起身径直走向衙门大堂,张震紧紧地跟在后面。赵仁全正毕恭毕敬地站着等候。李玉龙问道:“你找我,为了何事?”
赵仁全赶紧抱拳作揖,说道:“回禀大人,江心洲发现一艘沉船,船上有两具白骨。”
大清律明文规定,只要有命案,本地官员必须亲自去现场勘察,否则将会被问责。李玉龙立刻带上仵作,衙役等一干人等划船前往。赵仁全口中的江心洲位于休宁县内,在新安江徽州地段最宽阔的水域。新安江的源头就在此处不远的地方,滔滔江水向东流入浙江。一路上青山绿水,景色十分旖旎,令人驻足流连。然而此时正是枯水时期,水位急剧下降,许多浅滩都露了出来,江水变得浑浊不清,漂起了许多枯枝烂叶。将近半天时间,他们才来到江心洲,远远就看到一艘木船歪斜着半泡在水里,船身已经又烂又黑,房边停着几艘渔船,好奇地盯着船上看。他们的船靠近沉船,李玉龙看到甲板上全是淤泥,十分湿滑,根本走不上去。地保就命令那几个渔民去岸上抱一些枯草,铺在甲板上。这样,他们才上了船。
这是一艘大船,有篷有橹,当时的造价一定不菲,是一条代人运货的船。新安江上有许多靠这种货运船谋生的人。两具白骨躺在前舱,半埋在泥砂当中,在冬日斜阳的照射下显得幽暗瘆人。李玉龙命人把尸骨清理干净,才看清楚,一副骨架又粗又大,一定是一个成年男人;另一副骨骼又细又矮,生前应该是一个少年。他们静静地躺在泥砂之上,两对黑洞洞的窟窿望着天空,似乎在无言地申诉冤屈。一个衙役打断李玉龙的观察,递给他一件银质吊坠:“大人,这是从哪具大人尸骨脖子上发现的物件。”
李玉龙把吊坠拿在手中翻来覆去仔细地端祥。这种吊坠在徽州一带十分普遍,哪家小孩出生,父母都要想方设法去银器店打一件,并在上面刻在孩子的名字。他这个吊坠上也有,叫“扈彪。”他不停地小声默念这个名字,突然想起一桩两年前的悬案。当年,徽州大富商扈彪的正房媳妇汤越苹来府衙报案,说她丈夫一个月前雇了船夫朱阿大的货船去杭州购买丝绸,船上还有二十万两现银。本来丈夫说好,一到杭州就给她写信报平安,可是至今仍然没有收到书信,她非常担心,所以才来报官。李玉龙特意仔细观察了汤越苹,她约莫四十来岁,虽徐娘半老,仍然风韵犹存,还端庄大方,年轻的时候一定是大家闺秀,并且说话有一股浓浓的江南口音。他心想,扈彪既然去杭州采货,就应该向那边的官府打听。于是,他给杭州知府修书一封,希望那边协助调查。半个月后,杭州那边传来书信,说并没有发现扈彪的踪迹。城里很多人就开始传言,扈彪死在了新安江上。李玉龙便差衙役沿新安江一路寻找,却一无所获,这个案子就搁置了。可是后来有许多有钱人到休宁县衙告状,说扈彪向他们都借了现银。县令傅贵一汇总,恰好有二十万两之巨。想不到今天水落船出,原来扈彪就死在徽州境内的江心洲旁。
李玉龙望着两具尸骨,心里又生疑云。当时,汤越苹报案说,船夫朱阿大是个壮年,现在扈彪身边的尸骨却是一个少年。难道朱阿大见钱起异,*了这两人。他又叫人把船推倒,发现船底有一个大洞,洞的边沿沾满了蜡。李玉龙百思不得其解,命人把两具尸骨运回府衙,同时对衙役下达命令,第二天在全城张贴告示,悬赏捉拿朱阿大。
当晚,李玉龙在院里独自徘徊,脑子里尽想着尸骨的事。头顶上,湛蓝的天空挂着一轮明月,皎洁的月光像银水一般倾泻在山环水抱的徽州城。一阵寒风吹过,他忍不住打了一下寒战,却让他有了新思路。他派人去叫来师爷张震和捕头舒开俊,两人很快来到院里。李玉龙吩咐张震,今晚就赶到休宁县衙,让傅县令明早把扈彪的债主都叫到县衙,他要当面问话。他又吩咐捕头,现在就去扈彪府上,把汤越苹传唤到府衙来。两人都不敢怠慢,立刻领命做事去了。张震连夜骑快马去休宁县,舒开俊带着几个手下直奔扈府。
半个时辰的工夫,捕头回到李玉龙的书房向他禀报:“大人,小人刚从扈府打听到,自从扈彪失踪以后,他的几房媳妇就各自分得一些家产作鸟兽散了,只有汤越苹坚守了一段日子,最后把扈府抵押给了债主,然后就不知所踪了。”
李玉龙点点头,示意捕头回家休息,明早陪他一起去休宁县。第二天上午,李玉龙和舒开俊来到休宁县衙,傅贵和张震已在门口恭候多时。四人走进衙内大堂,十来个有钱人正在里面闲谈。看到了知府大人,个个慌忙向他问好。李玉龙叫大家都坐下,开门见山:“诸位都把欠条带来了吗?”
众人连连点头。李玉龙就让他们把欠条拿在手上,他一一过目。上面的落款都是一人之手,日期都在两年之前,欠款数目有大有小,加起来整整二十万。李玉龙就问这些人:“都知道扈彪家大业大,怎么会向你们一次性借这么多银子?”
“谁知道呢?”一个债主叹气了道:“他告诉我们说,他遇到一笔大买卖,对方不收银票,只收现银,所以才向我们借,并承诺给我们利息。我们都知道他财大气粗,没多怀疑,就借给他了。”
其他人紧跟着一个个哀声叹气。李玉龙又想起什么,问道:“诸位可记得扈彪有什么明显的身体特征?”
从人群中站出来一个人告诉他,扈彪有一次骑马摔下来,跌断了一颗门牙。李玉龙多看了这个人几眼。此人四十岁不到,中等身材膀大腰圆,满脸赭色,面带凶光。李知府就追问他的姓名,这个人回道:“我叫萧一虎。”
二,李玉龙这次和债主会面,至少得到两条线索。其一,扈彪缺一个门牙。他一回到府衙,就和仵作来到验尸房,把尸骨的口腔仔细察看一遍,发现果然没有门牙。仵作说:“大人,这应该无疑就是扈彪了。”
李玉龙瞟了仵作一眼,并未作声。其次,他还知道了扈彪的发家史。
三十年前,新安江上有一个年轻的船工,只有十七八岁,却长得人高马大,两肩宽阔,四方脸,浓眉大眼,不但力气大,而且能说会道,特别容易得到别人的喜欢。他随船队长年在徽州、杭州、苏州等多地跑货,既拓宽了眼界,也悟出了生意的窍门。他经常带上徽州的茶叶和贡菊去苏州、杭州贩卖,又把那儿的丝绸和各种小玩艺带到徽州卖。他就这样低价买进,高价卖出,几年下来赚了一大笔钱。有一天,他在苏州街上卖茶叶,与一位汤姓小财主不期而遇。此人慧眼识珠,坚信这个大块头将来必会大富大贵,就把自己女儿汤越苹许配给他,还陪了很多嫁妆。汤越苹当时年方十八,正是一位妙龄少女,长得花容月貌。而且,她还遗传了汤财主的精明。结婚以后,两口子把生意越做越大。这个青年就是扈彪,到他四十多岁时,已经在苏杭和景德镇都开了分号,同时一口气纳了四房小妾。
“既然他如此有钱,为什么一次借那么多银子?究竟是什么生意?还有汤越苹把扈府抵押了,她去了哪里?”李玉龙握着吊坠苦思冥想,然后又自言自语:“她应该是回娘家了。”想到这儿,他就给苏州知府写信,请那么协查汤越苹是否在家,如果在家,请她来徽州把丈夫遗骸领回去。十天过去,苏州那边传来消息,汤越苹并未回家,家人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衙役向他禀报,大伙连续十多天寻找朱阿大的踪迹,这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他家人也寻了两年,无果而终。案子一下子陷入了僵局。
李玉龙并没有气馁。一天,他叫来舒开俊,陪他去扈府走一趟。两人换上便装,在街上大概步行半个时辰,捕头指着不远的庄园对他说:“大人请看,那就是扈府。”
他抬眼望去,忍不住暗自惊叹,果然是大户人家,深宅大院占地数亩,青砖砌成的围墙里面亭台楼阁、假山喷泉一应俱全。他似乎看到了里面穷奢极欲的生活。两人走到大厅前,舒捕头拍拍门环,不一会儿门就开了,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头站在门里面。李玉龙正准备开口,里面又走来一个人,两人四目相对,都认出了彼此。原来这个人正是萧一虎。萧一虎赶紧向李玉龙抱拳施礼,说道:“知府大人光临寒舍,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说完,他侧身恭迎李玉龙和捕快跨过门坎。李玉龙一边走,一边观察府内布局。他们走进客厅,分宾主而坐,佝偻老头端来热茶就退了出去。李玉龙端起茶杯往嘴边送,却注意到萧一虎盯着他看。他不动声色,喝完一口茶,问道:“萧老板如何住进了扈府?”
萧一虎回答:“是因为扈彪生前欠我一笔银子,其夫人无力偿还,就把这里抵押给了我。”
李玉龙问道:“萧老板可否知道扈彪夫人汤越苹去了哪里?”
萧一虎回道:“我和汤氏也不熟悉,只在交接房产时说过几句话,小人实在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李玉龙又问道:“扈府当时以多少银子抵押给了你?”
萧一虎答道:“五万两。”
李玉龙略微沉思片刻,笑着说:“五万两银子,虽说也是个大数目,但是能买下这么大的宅子,萧老板还是赚大了。”
萧一虎尴尬地陪着知府浅笑。李玉龙突然问:“敢问萧老板做什么买卖?”
萧一虎神色变乱,内心暗慌,迟疑了一下说道:“我早年做的是小买卖,赚下一些钱。但是比起扈老板,只是小巫见大巫了。”
李玉龙不再多问,和萧一虎闲谈了一会,就起身告辞。他们离开扈府几步远,李玉龙吩咐舒开俊,要他暗地里把萧一虎的底细查清楚。当晚,舒开俊回来告诉他:“大人,小的已经查明,萧一虎在说慌,他根本没有做过买卖,只是一个街头混混。后来人们听说他挖到一坛金子发了财。而且,小的还打听到他还是一个人的干弟弟。”
李玉龙来了兴趣,问他:“是谁的干弟弟?”
“就是扈彪的妻子汤越苹。”
富家太太认一个小混混作干弟,这里面就特别耐人寻味。萧一虎对李玉龙说他和汤越苹只有一面之交。他为什么撒谎,一定想隐瞒什么。李玉龙觉得此人的嫌疑越来越大。又过了两天,他再次轻装去了扈府,萧一虎并不在家,只有看门老头,他直接了当问老头姓甚名谁,在扈府干了几年?老人恭敬回答道:“小老儿名叫扈老七,本来是扈老爷管家。夫人把抵押给萧老板以后,我无处可去。萧老板可怜我,把我留了下来。”
李玉龙听完,问道:“既然你是管家,扈彪家大业大,为什么借那么多银子?”
老头结结巴巴地说:“这些都是扈老爷的秘密,我哪敢去问?”
李玉龙嗯了一声,又问道:“你可知道夫人去哪了?”
老头更加面露难色,欲言又止。李玉龙立刻板着脸,威严地说:“你要知道本官是在查案,你若知情不报,欺瞒本官,查出来可治你死罪。”
扈老七吓得赶紧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李玉龙让他起身说话。老头颤颤巍巍地说:“小老头只知道老爷出事前,萧一虎总是去夫人房间,不知道他们说些什么。有一天,我斗胆在门外听到银子、沉船江底什么的。”
李玉龙还想问话,身后突然传来萧一虎的声音:“大人,请原谅小人出去刚回来,没有招待您。”
李玉龙摆摆手说:“本官是来找你,和我一道划船去江心洲再去看看那沉船。”
萧一虎满脸为难地说:“大人真的找错人了。小人幼时差点被水溺死,打那以后特别怕水,更别说划船了。”
李玉龙正好借口离开。在路上,他雇下一轮马车来到县衙,让傅知县把本地的货船登记簿取出来,他要一一核查。在这本薄薄的册子上,他很快就找到了朱阿大的名字和船的大小。有另一个人引起了他的注意,上面写着此人名叫徐二狗,年方十九岁。哪有人这么年轻,就有财力买船跑漕运?他就向傅知县询问徐二狗的情况。傅贵稍微回忆,就告诉他,此人也已经失踪了。
“什么时候的事?”李玉龙站了起来问道。
“两年前了。”傅贵见李知府那么惊讶,吓得冷汗直冒,赶紧命师爷把过去的案档取出,然后快速地翻到徐二狗的那两张,递给李玉龙。终于与年轻尸骨对上号了,徐玉龙似乎看到了破案的希望。他让知县把所知道的关于徐二狗的事一一讲给他听。
三,三年前,徽州城的街上总会看到这样一群少年。他们身形羸弱,稚嫩的脸庞总爱露出伪装的凶相和痞气。他们穿得腌臜的破衣烂衫,油腻腻的细辫子盘在头顶上。他们都是无爹无娘没有人管教的孤儿,街头、破庙是他们夜宿的地方。他们有时候在一起练拳打架,有时候去调戏街上行走的大姑娘。他们貌似乞丐,却不向别人乞求施舍。他们有更恶劣的手段来维持生活,就是向街道商家收取保护费。人们拿这些人无可奈何,今天被官府抓进去,过两天又被放了出来,成了老油子。他们似乎天不怕、地不怕,却真的很怕一个人,他就是萧一虎。萧一虎三十多岁,打小就是街头混混,没有人敢招惹他,据说他会功夫。时间飞逝,他从小混子变成了大混子,如今快成为老混子。他从不劳动,白天游手好闲,晚上寻花问柳。那一群孤儿就是他的衣食来源。他逼他们去偷、去抢、去收保护费,然后把得到的钱都交给他,供他吃喝玩乐。没有人敢违背他,否则就会遭到一顿拳打脚踢。有一天,他突然对这群小混混说:“从今儿开始,你们在徽州城里逢人就说,我挖到了一坛金子,发大财了。”
萧一虎挖到两坛金子的传闻在徽州城里飞速传开,几天时间就人尽皆知了。某天,他把徐二狗叫到家里,对他说:“二狗子,你不要跟他们瞎混了。来,爷给你一条好路子,将来能娶媳妇。”说完,他扔给徐二狗一袋子银两,说:“去买一条大船,就在新安江上跑货运。”
从天而降的好事,让徐二狗对萧一虎更加忠诚,甚至能为他赴汤蹈火。买来是一艘崭新的船,过不了几天工夫,徐二狗就学会了撑篙摇橹。萧一虎有时候也上船练上一时半会,同样学会了划船。可是,徐二狗根本接不到一笔生意,萧一虎不但不着急,反而整天提供他吃喝,让他更加感激,过上了非常轻松快活的一段日子。直到有一天晚上,萧一虎让徐二狗和他一起把船行到江心洲,等一个大客户。徐二狗哪敢多问,欣然前往,从此就不知所踪了。
“又是萧一虎,此人可不简单啊!”李玉龙在县衙来回踱步。他想起刚才萧一虎还对他说自己怕水,不敢划船。如此综合起来分析,这个人就是谎话连篇,疑点实在太多了。
傅贵马上建议:“大人,要不要把萧一虎抓起来?”
“暂时不要。”李玉龙继续说道:“你派几个人盯紧他。”
“下官明白!”傅贵弯腰回答。
回到府衙,李玉龙总算睡了一夜安心觉。早上,他在院子里散步,管家带着一个肩挑担子的老工匠向后院走,好奇地问:“管家,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两个人同时止住脚步。管家恭敬地回答主人:“老爷,家里大水缸被孩子砸了一个洞,我请这位师傅来给补上。”
李玉龙更加好奇,就问老师傅:“水缸也可以补吗?”
老人给予肯定的回答,李玉龙就跟着两人走到后院。这是一口大缸,被砸了一个碗口大的洞,扔掉确实可惜。他看见老人从担子里取出许多蜡来,在洞口用火一点一点慢慢地熔,一袋烟工夫,洞还真补好了。家人就向缸里灌水,洞口居然不渗一滴水,看上去还十分牢固。李玉龙连连称妙。接着他又想起什么,问老人:“请问老师傅,木船的洞也可以这样补吗?”
老人告诉李玉龙,用蜡补洞的道理和方法都一样,而且木质补的效果更好。李玉龙如获至宝,让管家多给老头一些工钱。然后,他就命令捕头舒开俊立刻带人去抓萧一虎。队伍还未出发,傅贵就慌慌张张跑进府衙,气喘吁吁地说:“李大人,不好啦,萧一虎昨夜被人*了!”
李玉龙十分震惊,他发愣地望向衙门口的空地陷入了沉思。他现在才认识到,这个案子还有更厉害的角色在后面深藏不露。
萧一虎的卧室在扈府一个比较隐蔽的房间里面,必须七转八拐才能进入。卧室里有书橱衣柜,睡床的正前方立着一张方桌子,上面放着两只茶杯和一只大水壶,两把木椅紧紧靠着桌边。萧一虎已经死去多时,鲜血从床上滴到地上,都开始凝固了。他仰面朝天,头张着,一定因为剧痛而大声喊叫。一把剔骨尖刀从心脏部位刺进去,后背露出一点点刀尖。舒开俊费好大力气,才把尖刀拔出。李玉龙看到这是一把新刀,刀把上刻着店铺的名字。他在床前来回踱步思考,竟然两次碰到了桌子,上面的水壶发出清脆的响声,甚至差点翻倒掉到地上。他灵机一动,把扈老七叫来问他:“这房间有没有重新布置过?”
扈老七说:“大人,萧一虎此人很懒。搬进扈府以后,他是坐享其成,什么都没有动过。”
李玉龙点点头,然后命衙役在附近几个房间仔细搜索,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他又在书橱前拿起书翻看,突然有一张纸从书里掉出来,落在地上。他捡起来看,这是一张处方,便放在衣袖里。
第二天,李玉龙和舒开俊来到刀柄刻上名字的杂货铺里,他把刀递给老板辨认。老板说,这把刀是他店里卖出的。可是他卖了那么多刀,记不起买刀的人了。李玉龙就提醒我老板:“这把刀是崭新的,一定是最近才卖。买刀人是想*人,一定衣着不一样,肯定会藏头遮尾。”
老板还真的回忆起有这么一位奇怪的买刀人。此人在天黑的时候来到店里,头上戴一顶毡帽,脸上用布挡着。他不言一声,拿起尖刀放下银子就走了。李玉龙追问此人有什么特征,老板说,背有点驼。
走到大街上,舒开俊对李玉龙说:“大人,我想到一个人,他应该是凶手?”
“谁?”
“就是看门老头扈老七。”捕头说出他的理由。
李玉龙未置可否,在一家药铺前停了下来。他取出药方给捕头:“你拿着它去店里问问,认得这是谁开的处方?”
舒开俊领命而去,不长时间又走了过来,告诉李玉龙,这张方子是出于徽州名医齐少平之手。两个人又匆匆走到齐少平的诊所,恰巧老先生有空闲。李玉龙直接向他亮明身份,并把方子递给他,说:“先生可记得这张方子?”
齐少平仔细看了方子一眼,脑子里就有了印象。他回忆道:“这是一张治人烧伤的药方。”
李玉龙问道:“先生还记得是谁请你,替谁治病吗?”
齐少平仰头回忆,然后说:“这是萧一虎请我去给一对夫妻治病。他们说被火烧伤了脸。当时我就纳闷,为什么身上没有一点烧伤。”
李玉龙又追问:“请先生仔细回想一下,是去哪里给这夫妻治的病?”
齐少平不加累索,说:“城外姜家老宅。”
一回到府衙,李玉龙便对舒捕头详细地吩咐一番,让他今晚带人去姜家老宅。他觉得,这个案子今夜就该水落石出了。
四,徽州城向南二十来里路,在一个山坳之间有一座废弃已久的老宅,有一些房间已经屋破墙倒,但也有几间还可以住人。尽管废弃了,主人还是有的,在徽州城做买卖,买了更好的宅院,就把这空置了。年深月久,就成了这副荒凉凄惨的样子,只有乞丐或者无家可归的人在里面住一段时间。两年前,有一位自称萧一虎的人找到老宅的后人,口说愿意掏钱把这房子地基一并买下。姜家后人自然求之不得,就低价卖给了他。过了一些日子的一天半夜,一辆马车在老宅院前停下,从里面走出一男一女两个人,神秘兮兮住了进去。赶车人把马解下,用鞭子在他屁股上使劲一抽,马儿长嘶一声,向无尽的大山深处飞奔而去。赶车人则把马车三下五去二给拆散了,点一把火烧成灰烬,火光照出他那张老脸和佝偻的身体。他没有进院子,而是徒步走向徽州城。
那一男一女从此深居简出,没有人知道他们从哪里人。一天夜里,两个人静静地坐在火堆前,喘着粗气,似乎在给自己鼓勇气。男人突然首先把脸埋进火堆,随着一声惨叫,他脸上鼓起了许多水泡。女人还在犹豫不决,男人忍着疼痛,走到她身后,一把按住她的后脖子,摁进了火堆里。女人发出同样的惨叫,只是时间更长。两个人的脸部严重烧伤,面目全非。两年多的光阴一晃而过。两个人烧伤早已人痊愈,只是变成了两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物。他们几乎不说话,小心翼翼地过着日子,只有在认为十分安全的情况下,才会偷偷地打开地窖的门,去摸一摸里面白闪闪的银子。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今天前半夜,会有一群骑马的衙役莅临老宅。他们本能地想逃,衙役一拥而上,把两人捆绑得结结实实。衙役们在捕头的带领下,搜遍整个老宅,终于发现地窖的暗门。他们把门砸开,眼睛顿时发亮,一个个都佩服李知府的神机妙算。
徽州府衙还亮着蜡烛,李玉龙坐在堂上翻看案卷,师爷张震、仵作等人站在一旁相伴。到了后半夜,衙门口响起了马蹄声,大家不约而同向外看。舒开俊兴高采烈地走进来,声音宏亮地说:“大人,那儿果然有二十万两白银,我们只运回一小部分,同时抓住了两个罪人。”
李玉龙释怀一笑,说:“本官今夜就把此案审个明白。”
然后,他让舒捕头把两个人押到府衙大堂。只见两人衣衫凌乱,头发蓬松,面目狰狞可怖。李玉龙拿起银吊坠走到男人面前,把吊坠往他手里放,说道:“扈老板,你把父母给你的吊坠挂在朱阿七的脖子上,真是太不孝顺啦!”
大堂上,所有人都惊诧不已,扈彪不是早就沉尸江底了么?李玉龙在大堂中央悠然地来回走,对大家说:“今夜,本官就给你们把这个案子说明白了。”
跪在地上的男人仍然矢口否认,说自己根本不认识扈彪,女人则吓得不住地啜泣。
李玉龙瞟了男人一眼,说:“扈老板,你表面上家大业大,实则早就入不敷出,资不抵债了。本官已查明,你在苏州、景德镇的分号早已抵押,就连在徽州的总号也只是一个空壳。你为了自保,老有所养,便想出一个借二十万银子的妙计。为了让别人相信你,你就找到萧一虎这个大混混来帮你完成这个计划。你先给他一笔钱,让他变成有钱人,并说是挖到一坛金子所得。可是萧一虎贪得无厌,看上了你家扈宅,你也一口应允,并给他写下一张五万两银子的欠条,在房子抵押的时候可以掩人耳目。当你借足了二十万两银子,就让朱阿大来装,并对外放风声,说去杭州买丝绸。按照惯例,朱阿大提前一天把船停在你家埠口,你就命人把船底凿一个洞,并用蜡封上。第二天夜里,朱阿大的船划到江心洲,萧一虎和徐二狗就划着他们的新船来接应。你对朱阿大说,把银子全都搬到新船上,他的工钱照合同支付。朱阿大当然高兴,和你们一起把银子搬到新船上。然后你拿出三分夜宵,汤越苹早在朱阿大和徐二狗的饭里下了蒙汗药,两个人很快就晕倒了。于是,你和萧一虎把他俩搬进舱里,把封的蜡砸开,水涌了进来。两个无辜的人还没睡醒就沉尸江底了。”
李玉龙讲到这儿,俯身问男人:“扈老板,我说得没有错吧?”
男人扯着嘶哑的声音说:“我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李玉龙轻蔑一笑,对其他人说:“你们一定要问,扈彪不是在沉船上了吗?但是,那具大人尸骨告诉了我,他不是扈彪,而是朱阿大。”然后,他命人在尸骨抬到大堂,扳开头骨的嘴,指着门牙的地方说:“萧一虎说扈彪骑马摔下来,跌掉了门牙。那就应该牙根还在牙床上,可是你们看这具尸骨的牙床里没有牙根,显然是被整个拔掉了。所以,他就不是扈彪。”李玉龙顿了一下,继续说:“开始,我也以为萧一虎是*人夺银的凶手,他被*让我想到!背后还有与银子关系更直接的人。当时我在*人现场只走了几步,就碰到床前的床椅。一个人要想在这个房间里既要*人,还要不发出动静声响,只有说明这个人对这环境非常熟悉,同时还要有人帮助。如果我没猜错,这个人就是扈阿七,他表面上给萧一虎看门,实际上是在监听。扈阿七见我连续找萧一虎,就认为我开始怀疑这人。他就把这消息偷偷地告诉了扈彪。”
男人仍然不停鸣冤,女人却瘫倒在地上。李玉龙命人把扈老七押到大堂。老人一看到主子,就扑通给他跪下。男人才知道自己无法抵赖狡辩,只好呜咽着认罪。李玉龙长叹一声,说:“扈彪,你为了吞下这二十万两银子,把自己两口子搞得人不人,鬼不鬼,不觉得失去的比得到的更多吗?”
至此,此案真相大白。扈彪按律当斩,汤越苹在牢中撞墙而死,扈老七发配边疆。李玉龙把二十万两银子分还给了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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