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散步,于小区草丛中发现一只过路的小刺猬,遂围追堵截,终于将其逼到角落,却又畏其全身覆了一层如假包换的软猬甲,不知如何擒拿,最后还是老婆大人找了两块塑料板,将它夹起,放进一个纸盒子里,带回家去。孩子们见了笑逐颜开,又蹦又跳,拍照之后我要放生,孩子们自然是依依不舍,老妈念叨刺猬是“仙儿”,不能养,老爸却觉得无所谓,一番争论之后,为安全起见,还是将它带到楼下,任其一走了之……回家后便动了个心思,写写古代笔记中的小刺猬,考据一下此君的“仙气儿”到底如何。
一、怀上“小刺猬”怎么办?
清末,民间有所谓的“五大仙”之说,即五种古代家庭尤其是乡居生活中最常见的小动物,分别是狐仙(狐狸)、黄仙(黄鼠狼)、白仙(刺猬)、柳仙(蛇)、灰仙(老鼠),俗称“狐黄白柳灰”。这其中,传说最多的是狐仙,一部《阅微草堂笔记》,半本谈鬼半本说狐;而刺猬则最少,单部笔记中记载其诡事最多的要算《醉茶志怪》,粗略一数,也不过三则而已。
《阅微草堂笔记》
在这三则之中,刺猬的面目分成两种,一种是老者,作者李庆辰写他家乡一位书生,“春夜读书,闻窗外簌簌叶响。视之,二猬旋转作风,入后院去。士随之,转过墙,化为二老叟,须发苍然,身躯短矮,相顾而笑。士骇问其谁,忽失所在。”另一则亦是李庆辰写自家事,“邑李氏家祠中,往往见怪异,守祠者夜见后院红光熠耀如燔柴,疑其火也,亟觇之,一老猬立墀下,高于三岁童子,口中喃喃作人语,其双目放光类炬然”。
另一种面目则是翩翩少年郎,而那则故事也堪称奇葩。有户人家,两口子很想要个孩子,但妻子就是怀不上。有一天,丈夫在咸菜坛子后面抓到一只白色的刺猬,个头儿有盆那么大,觉得其十分怪异,想要将它*掉,而妻子则苦苦劝他放生,丈夫悻悻地将刺猬放了。当天夜里,妻子躺在床上睡觉,于似梦非梦间,“见一少年入室,白面丰肌,褐衣宽袖,周身垂穗,累累然如蓑”,妻子想起身却怎么都起不来,那少年对她拱手道:“要不是你救我性命,恐怕现在我已经遭到毒手了,恩实身受,敢不竭衔环之报!”妻子问他是谁,少年自称“白郎”,然后解履脱衣,上得床来,“妇欲撑拒,而肢体顽痹如瘘,任其快意而去。”全程丈夫只在旁边昏睡,毫无察觉。
此后一段时间,白郎接长不短来到家中“报答”这妇人,半年过去,妇人*了,“而腹中奇痛,如万针攒刺,每一鼓动,则呼号欲死”。这时白郎又来,对妇人说:“你救我命的恩德,我已经报答了。”妇人说:“你这叫什么报恩啊,居然让我怀上一只刺猬,活活痛*我也!”白郎悻悻含愠而去。
等到快要生产的时候,妇人已经痛不欲生,神志错乱间,各种胡言乱语,丈夫吓得不行,请来道士焚香设坛,作法除妖,“歘坛上风吹烛灭,几案尽倾”,再看那妇人,已经气绝身亡。
想想最近一段时期来各种给毒蛇放生的新闻,不知道那些恢复自由的毒蛇们会不会也给放生者们类似的“报恩”呢?
二、爱上“刺猬女”怎么办?
晚清目录学家、文学家邵懿辰曾作一《咏蝟》诗,把刺猬的相貌、习性写得很是有趣:“地散月清阴,有物魇在阪。大非豪猪狞,小异蛄斯蜿。厥名彚毛刺,腹似饮河鼹……巨躯鼓胮肚,弱足步蜷蹇。有或蹋其肤,圜转自闲捆。刚毛拒持挈,缚取待縢绲。竖颖何怒张,挫芒就束捆……百虫美儇利,笑尔形浑沌。屈前侪兔跧,内息类龟偃。居常穴土疏,出或蔽草尊。蠕动何闠陬,往往仆触阃。徐趋劣免颠,库伏稍得稳。畏人仍似鼠,警响辄蹜踠。嗛中病叟咳,虚室入听宛。深秋霣苞栗,俛拾看欲混。苍然背毛磔,如众矢集盾。持满悉外乡,攒针锐棘菀……”
全诗读下来,除去那些诘屈聱牙的字词之外,想必读者最忍俊不禁的就是“蠢蠢”、“浑沌”、“巨躯”、“弱足”之类的形容,总之是一副蠢萌蠢萌的样子,与刺猬留给我们的印象差相仿佛,可想而知,纵使成仙幻化,老叟犹可,白郎实难,而《夜谭随录》中竟使其变女,就无论如何也遮不过一个“丑”字了。
《夜谭随录》
有一年的秋收时节,昌邑丰收,“有列芦棚于田间,令子弟夜宿其中,以防窃刈者,连棚十余”。一个姓余的少年,因为年龄比其他的孩子稍微大一些,便独住一棚。几个晚上过去,这少年眼看着日渐瘠羸,“父兄怪而诘之,不吐实”,只好偷偷叮嘱其他守麦的少年,夜里盯着余某所住的芦棚,看看会出什么事。
这一天薄暮时分,少年们正聚在芦棚边嬉戏,有眼尖的,见一看上去蠢胖不堪的丑女人走进了余某的芦棚,“诸童恐怖,奔告其家”。余家人一听,立刻纠集了一大群乡民,扛着锄头往芦棚赶去,到时,“观女人已出棚回西去,面色如瓦兽,巨口大目,蹀躞而行”。乡民们呐喊着追了两里地,那丑女人“仓卒入乱草中,不复出”。乡民们循着足迹追去,发现足迹消失在一个地洞口,那地洞“大如屋,黝然而黑,不知胡底”。乡民们知道这是遇到精怪了,一番商量之后,捡来枯木柴禾在洞口,烧烟熏之。“有顷,一物突出,冒烟而奔。”乡民们吓得纷纷后退,那怪物跑了没多远,就倒在地上死掉了。
“众渐集验之,则一猬死田间耳。”把它的皮剥掉张开,竟然有数寸厚,半亩地那么大,浑身的刺“长二尺余,作殷红色,割而分其肉,怪乃绝”。
三、变成了“人猬”怎么办?
也许是刺猬生性乖巧驯良的缘故,所以在古代笔记中纵使成精作怪,也为害不大,且易于擒拿。清代学者汤用中在《翼駉稗编》里写阳武县有一小庙,里面供奉的不知是哪路神灵的泥像,稍有得罪就会立遭灾殃,“以故远近敬礼”,不仅熔了金子给它做眼珠,还在身上包了一层银衣。乡间有个姓虞的无赖,赌博输了,还不起欠账,就趁着夜色,披了件青蓑跑到小庙里,把神像推倒,先挖金眼再扒银衣,扬长而去。
《翼駉稗编》
第二天庙祝召集全村人集合到庙前,告诉他们昨晚发生的神像被“裸剥”的惨剧,村民惊恐万状,叩首不已,求问那个大逆不道的犯神者姓名,庙祝说:“睡梦中见一物,青而毛,比醒追之,已杳,不知为何类也。”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再说姓虞的,把金眼银衣变卖之后,还清了欠债,继续赌博,“不数月所负悉复”。万般无奈之下,他又打上了小庙的主意,走到庙门口一看,里面“灯烛辉煌,知为村人所陈牲醴”,就溜进去,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准备等夜深人静时再行盗取。谁知等了没多久,只见神龛中突然站起一只刺猬来,“长三尺余,据案人立”,把餐桌上的供品一顿狂吃猛喝,直撑得肚皮发鼓,颓然伏案。姓虞的明白了,在村子里作威作福、睚眦必报的正是这个家伙,上前就把它捉住,带回家去,刺猬精对姓虞的哀告:“咱俩素来无冤无仇,只要你放了我,当以千金为报。”姓虞的理都不理,直接将它扔进锅里煮了,从此村子里再无异象。
其实这则笔记本身就颇有异象,因为按照古代笔记的“规律”,明知对方是狐精蛇精老鼠精,还敢*之的,除非自己身上有功名,是个达官显宦,否则最后一定会倒霉,而姓虞的以一介无赖,下此狠手,居然无祸无灾,只能说明古人编个故事,骨子里都流露出欺软怕硬,亦可看出刺猬这个“仙儿”真的是没什么道行。
《觚剩》
真正可怕的,到底还是人。钮琇所著《觚剩》一书,记载过康熙二十一年农历七月河南祥符县发生的一起奇案。当地有一个三教庵,“距城十余里,僻在荒野,邻近并无居民”。有个姓王的外地书生途经此地,“孑身无伴,暑渴且甚”,就在三教庵中暂憩。庵僧给他沏了一杯茶,王生喝完,突然感到全身发麻,不能说话,“但两目瞪视,形同木偶”。那庵僧用两寸长的银针从他的左手腕刺入,刚入针的时候还有些微微的疼痛,接着就人事不省了。庵僧遂扒光他的衣服,剃光他的头发,从腰部以上,前胸后背胳膊脖颈,密密地扎上数百根针,活生生做成了一个“人猬”。然后把他装进柳条筐里,让两个小沙弥抬着,巡游乡里,口称佛号,说这是一个舍身化缘的僧人,“有能施银钱者,为拔一针。”这一下子,聚集了一大批人,往柳条筐里扔的银子也越来越多。
正当庵僧和他的同伙们洋洋得意的时候,从围观的人群之中突然冲出一个人大喊道:“这个浑身扎满针的僧人乃是我的表弟王生啊!他什么时候出家了?!”一见被家属撞见,庵僧拔腿便跑,奈何观者如堵,走都走不脱,被人们擒住,押到县衙里,交出解药,给王生灌下,他才缓缓苏醒过来,而身上的数百根针尽数拔去,少不得又要受一番死去活来的痛楚……
古代专有一类名曰“采生折割”的犯罪,就是把拐来的孩子祸害残疾了,再让其沿街乞讨,而把成年人做成“人猬”来骗取钱财,在笔者读过的古代笔记中,这是绝无仅有的一篇。掩卷细思,不禁想起近年来那些对幼儿园孩子施以针扎的管教们(这里就不用“老师”这个值得尊敬的词汇称呼他们了,他们不配)——只不过庵僧是先交钱再拔针,管教是先交钱再扎针,相较之下,竟是前者更厚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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