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这么说吧,每个人都会犯错,这就是为什么橡皮垫子要放在痰盂边儿上。但是,记住我的话,不要让任何人把你的人生故事拍成电影。他们把电影拍得对还是错不重要,问题是,人们会一直缠着你,问问题,拿摄像机镜头戳你的脸,向你索要亲笔签名,告诉你,你是一个多么棒多么棒的小伙子。哈,如果废话像枪林弹雨一样袭来,我倒宁愿找一份制造枪弹的工作,赚的钱,肯定比唐纳德·特朗普、迈克尔·马利根,以及伊凡·博斯基几位先生[1]加在一块儿还多。这才是我接下来要讲的故事。
但是首先,我要和你说说我的伤心事儿,其中一大半,在我最近十年的生活里还在继续。首先,我又长了十岁,这可不像一些人想象的那么好玩。我又多了几根白头发,而且我跑得好像没过去快了。我想再靠打橄榄球挣点钱的时候,立刻发现了这一点。
在新奥尔良的日子让人沮丧。在那儿出点什么事都叫我紧张,因为那儿只有我一个人。我在一个叫“旺达之家”的脱衣舞俱乐部,找了份清场打扫的工作。干这活儿白天很闲,可晚上要熬到凌晨三点。一天晚上,我正待在角落里看我的朋友旺达在舞台上干她的活儿,一大束灯光投射到舞台前方,下面有一群人起了争执,抱怨,咒骂,互相乱扔桌子、椅子、啤酒瓶,打得头破血流,然后一个女人尖叫起来。一般我不会理这种事,因为每天晚上都发生那么两三起,但今晚这次破了例,因为我认出了其中一个参与者。
一个手拿啤酒瓶的顶壮实的大个子,在那儿晃动着酒瓶,那个动作从我离开阿拉巴马大学起就再也没见过。真想不到,果真是“蛇人”!二十年前,在内布拉斯加州的“橘子杯”橄榄球比赛中,他对那群剥玉米的家伙就玩过这一手儿,结果把球抛出了界。他这一扔,就结束了比赛。当然,我们输了,于是我就不得不去参加越战——好了,不说了,我们不用为过去的事担心。
我二话不说,一步上前抓住了“蛇人”的瓶子,他看到我非常高兴,忍不住在我头上砸了一拳。他不该这么干,因为这让他的手腕扭伤了,结果他忍不住骂起娘来。正在这时,警察赶过来,把我们都送进了拘留所。现在,我对拘留所已经有了点了解,说起来,我人生的不同时期都光顾过这种地方。到了早上,每个人都清醒过来,看守给我们拿来一些已经不新鲜的面包夹煎腊肠,问我们能不能叫人来保释。“蛇人”真是个混蛋,他说:“阿甘,每次我一撞上你这倒霉蛋,就是死路一条。我已经好些年没见你了,看,结果怎么样?我们又被关进来了。”
不管怎么说,还是有人来把我们都保释了,包括“蛇人”、“蛇人”的朋友,还有我。那家伙不太高兴,他问我:“你这该死的在那个鬼地方做什么?”于是我告诉他,我是那儿的保洁员。“蛇人”打趣说:“见鬼,阿甘,我以为你还在拜尤拉巴特里开那家虾公司呢!出什么事了?你可是个百万富翁啊。”于是我给他讲了我的伤心往事:虾公司*了。
公司开张后不久,我就去干自己的事儿了,因为我很烦经营一家大公司所要做的那些烂事。我把那些全交给了我妈妈和我朋友——从越南回来的丹中尉和特里布尔先生。特里布尔先生是一位象棋高手,还教会了我下象棋。我要说的是,首先,我妈妈死了。接着,丹中尉给我打电话,说他要辞职,因为他已经赚够了钱。然后,有一天,我收到一封从国税局寄来的信,说我没缴纳他们规定的交易税,他们打算关掉我的公司,收走所有船只、房屋,以及其他东西。我跑回去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天啊,被洗劫一空了!所有的房子都是空的,遍地生了杂草。他们已经切断了所有电话,连电也没了,县治安官在前门上用大头钉钉了一张纸,说这里已经成了“法院拍卖房屋”。
我到处找布巴的爸爸,想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布巴是我的合伙人,我在越南部队时的朋友,他在越战中被打死了,但是他爸爸帮了我,所以我想我或许可以从他爸爸那里获知真相。我到他家时,他正一个人佝偻地坐着,看上去挺沮丧。
“养虾生意出什么事了?”我问。
他摇摇头说:“佛洛斯特,这种事可真叫人伤心难过。恐怕你已经*了。”
“但是,为什么呀?”我问。
他的回答是“被出卖了”...
然后他告诉了我事情的原委。当我在新奥尔良鬼混的时候,好样的丹中尉带我的朋友苏,一只猿猴——确切来说是一只猩猩——一起回到拜尤拉巴特里,帮忙打理生意上的一些事。我们面临的问题是,虾已经快捕捞完了。就好像全世界每个人都要吃虾似的。像住在印第安纳波利斯这种地方的人,在几年前连听都没听说过虾,现在却要求每家快餐厅都能昼夜不停地供应大盘大盘的虾。我们尽可能快地打捞,可是没过几年就没那么多虾可捞了。我们能捕到的还不及刚开始时的一半。实际上,整个虾产业都已经处于恐慌状态。
布巴的爸爸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只能从糟糕转向更糟。首先,丹中尉撤了。布巴的爸爸说,他看见丹开着一辆大轿车,和一个戴金色披头士假发、穿细高跟鞋的女人走了,丹还从车窗里扔出两个大香槟酒瓶呢。接下来,特里布尔先生也辞职了,一天早上起来后,他就一声不吭地溜了。这之后每个人都辞了职,因为没人给他们发工资。最后只剩下一个接电话的了,就是老员工苏。在电话公司切断电话后,苏也离开了。你可以猜到,连他也不想每天干坐在那儿。
“我猜他们拿走了你所有的钱,佛洛斯特。”布巴的爸爸说。
“谁拿走的?”我问他。
“他们都拿了,”他说,“丹、特里布尔先生、秘书、船员,还有办公室里帮忙的。他们都是些连抢带拿的家伙,把这里都捣腾空了。包括老家伙苏。我最后一次看见他时,他正在房子拐角处探头探脑,胳膊下还夹着一台电脑。”
哎呀,这可全是坏消息。我几乎不敢相信。丹!特里布尔先生!还有苏!
“不管怎么说,”布巴的爸爸说,“佛洛斯特,你已经是个穷光蛋了。”
“对,”我说,“我以前也是。”反正现在也没法补救了。随他们去吧。那天晚上,我在我们那个码头上坐了很久。从密西西比河湾升起了好大的半轮月亮,就挂在水面上。我在想,如果妈妈在,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除了妈妈,我还想到珍妮·柯伦,不管她现在跟谁在一起——还有小佛洛斯特,他实际上是我儿子。我曾经许诺要把养虾生意里赚的钱给珍妮,这样小佛洛斯特在需要的时候就有了依靠。可是,我都干了些什么?现在,我*了。一切都完了。要是你还年轻,没背负什么责任,遇到这种事也许还好。但是,见鬼,我现在已经三十多岁了,我必须为小佛洛斯特做些有用的事。可是,都发生了些什么?我又把事情搞得一团糟了。这就是我的人生。
我站起身,朝码头尽头走去。那大大的半轮月亮仍挂在防波堤的水面上。一瞬间,我只想大哭一场。我紧紧靠在一根支撑防波堤的桥桩上。见鬼,桥桩居然腐烂了,禁不住靠,一下子断开掉进了水里,我也跟着掉了下去。呸,现在我站在齐胸深的河里,又成了一个傻瓜。这时候即使有一头鲨鱼什么的游来把我吞掉,我也不在乎。但是,没有鲨鱼,我只能蹚水出来,搭乘第一趟班车返回新奥尔良,正赶上脱衣舞俱乐部打烊要搞清扫。
大概一天后,“蛇人”在快关门的时候光顾了旺达。他的手因为砸我的脑袋而扭伤,于是缠满绷带,固定在石膏板里,但是他的脑子还能动。
“阿甘,”他说,“我直说吧,不管怎么说,就凭你这辈子干过的事,现在就在这么个烂地方当保洁员?难道你疯了?让我好好问问你——你现在还跟在学校那会儿跑得一样快吗?”
“我不知道,‘蛇人’,”我说,“我现在很少锻炼。”
“好,告诉你吧,”“蛇人”说,“我不知道你晓不晓得,我现在是新奥尔良圣人队的四分卫,你可能听说了,我们最近的情况不是很好。我们上一次输了,居然被打成零比八,人人都叫我们菜鸟。我们下周就要跟该死的纽约巨人队比赛了,按我们现在的样子,恐怕要打成零比九,那我可能就要被解雇了。”
“橄榄球?”我问,“你现在还在玩橄榄球?”
“是呀,不玩这个我玩什么,你个傻瓜——玩长号吗?嘿,听着,我们必须拿出绝活在星期天对付他们巨人队。我想你就是我们的王牌。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一两场比赛而已,你就为这一两场比赛训练一下吧。如果你干得漂亮,这可能会成为你的饭碗。”
“哦,‘蛇人’,我不知道。我的意思是,自从你把球扔出界结束了比赛,把冠军丢给那些剥玉米的家伙后,我就再也没打过橄榄球。”
“咳,真该死,阿甘,别再对我提那事——都二十年前的事了!现在谁也不会再记得——很明显除了你。看在上帝的分儿上,现在都凌晨两点了,你还在给一场啤酒狂欢扫尾,你真要放弃这个转变人生的机会吗?你是怎么啦,木头脑袋吗?”
我想回答是的,但“蛇人”阻止了我,在一张餐巾纸上胡画了一气。
“看,这是练习场地址。明天下午一点整准时到那儿。给他们看这张纸,让他们带你来见我。”
他走之后,我把餐巾纸揣进口袋,继续打扫场地。那天晚上回家后,我躺到床上,直到天亮都一直在想“蛇人”说的话。或许他是对的。不管怎样,试一试没坏处。我想起过去在阿拉巴马大学的那些日子,所有他们那些人——那是很多年以前了,有布莱恩教练、柯蒂斯、布巴,这些家伙!在回想的时候,我渐渐泪眼蒙眬起来,因为那是我人生中最好的时光。观众们乱吼着加油,我们几乎每场比赛都获胜。不管怎样,我穿好衣服,去外面吃了点早餐,到午后一点的时候,我骑着自行车来到新奥尔良圣人队训练场。
“你再说一遍,你是谁?”门卫看了我出示的餐巾纸后问。他满腹狐疑地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佛洛斯特·甘。我以前跟‘蛇人’一起打过球。”
“对,我敢打赌,你就是那个他们都在说的人。”他说。
“是的,我就是。”
“好,那你先等一下。”他有点嫌恶地看看我,从一扇门走了出去。几分钟后,他一边摇晃着脑袋一边走了回来。
“好啦,甘先生,跟我来吧。”他带我一起去了更衣室。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说我曾见过一些大块头的话,那当属内布拉斯加大学的球员。不,他们不是块头大——他们是块头巨大!哦,对了,可能我还没告诉你,我身高六点六英尺,体重二百四十磅——但那些家伙,他们看上去足有七英尺高,每一个都有三四百磅重!一个穿制服的小伙子走过来对我说:“你来这儿找人吗,老前辈?”
“是的,”我说,“我找‘蛇人’。”
“哦,他今天不在这儿。教练让他去看医生了,他在酒吧里因为砸一个傻瓜的脑袋,把手给扭了。”
“我知道。”我说。
“好,那么还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我不知道。”我接着告诉他,“‘蛇人’请我到这里来,看你们是不是需要我为你们打橄榄球。”
“打橄榄球?为我们?”他微微斜视,开始对我产生了一点兴趣。
“呃,嗯,以前在阿拉巴马大学的时候,‘蛇人’跟我在同一个球队。他昨天晚上对我说……”
“等等,”这个小伙子说,“你叫佛洛斯特·甘,是不是?”
“是啊,确实是。”
“对了,对了,”他说,“我听说过你,阿甘。‘蛇人’说你跑起来就像从地狱飞出来的蝙蝠。”
“不提当年的事了。我有些日子没跑了。”
“好,听着,阿甘,‘蛇人’求我给你一个机会。你现在就加入我们吧,我来给你全副武装上——哦,对了,叫我赫利教练,我训练外接员[2]。”
他把我又带回更衣室。他们给我找了号码适合我的球服。天哪,这装备跟过去在大学那会儿可真不一样。现在全身衣服都变样了。衬垫用的是双层的橡胶材料,所以全副武装以后,你看起来活像火星人一类的家伙,站起来的时候,会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翻倒。当我把全套衣服都穿上时,所有队员都已经在运动场上准备好,就等着训练了。赫利教练冲我打了个手势,我就走过去。他们正在做传球示范,他叫我赶快站到队列里。我还记得在比赛刚开始的时候怎么传球——就是跑出去大约十英尺,然后转过身,他们把球抛给你。这次轮到我的时候,我就跑出去,然后一转身,球正好砸在我的脸上,我太惊讶了,一下子摔倒在地。赫利教练摇了摇头,于是我被安排到队列的最后面。试了四五次,我一个球都没抓到,其他队员都开始躲着我走,就好像我需要洗个澡似的。
这样练习了一会儿,教练又发出命令,所有队员开始练习并列争球。几次比试后,他们被分成两队。赫利教练又打了个手势,叫我过去。
“好吧,阿甘,”他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还是留下当外接员吧,看你到底能不能接住一个球,这样‘蛇人’回来后才不会太丢脸,对我而言也是如此——就权当是因为这个理由吧。”
我来到他们当中,告诉他们,我入队了。那个四分卫瞄了我一眼,就好像我是个傻瓜,他嘴上却说:“好呀,八零三拐柱——二分位——阿甘,你直接冲出去二十码,然后再回头接球。”大家稍事休息后开始各就各位。我连自己的位置都搞不清楚,只能把球投向我认为正确的地方,一个四分卫看了看我,对我打了个手势,叫我靠近点。他计算了一下,把球咔嚓投了出去,我跑出去,约莫跑出二十码,轻轻一跳,回头看去,球真的正朝我传来。这时我知道,该出手了,于是球被接在了手里。我抓住球,开始拼命地跑。真该死,我还没跑出二十码远,就被两个大块头的狠角色一下子撞翻在地。
然后大家炸开了锅。
“活见鬼,他在做什么?”其中一个家伙喊起来。
“嘿——这可不对劲呀。他到底在干什么?”另一个说。
又有两三个家伙凑过来,挥着胳膊对赫利教练叫嚷。我站起身,跑回他们当中。
“那些家伙怎么了?”我问四分卫。
“见鬼,阿甘,那些家伙没想到你会这么干,所以不知所措了。他们本以为你会按照我说的去做,跑出二十步,然后拐柱。但你只做了一半,而且连这一半也是反着来的。训练手册里可没写这种战术。我知道你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但不管怎样,那个接球漂亮极了。”
不错,那天下午我又接住了五六次传球。每个人,除了防守队以外,都很高兴。这时老“蛇人”也看完医生回来了,站在边线上,高兴得又蹦又跳。
“佛洛斯特,”终于练习完并列争球之后,他对我说,“下个星期天下午,我们有机会战胜纽约巨人队了。那晚我去了你那脱衣舞俱乐部真是幸运。”
但是,我不知道事情是否真会如此。
不管怎样,接下来这个星期我都用来训练,到了星期天,我感觉自己的状态很棒。“蛇人”已经把手上的绷带全拿掉了,又担任起首发阵容的四分卫,在头两节比赛中打了个痛快,所以等我们走进更衣室时,比分只以零比二十二暂时落后。
“好,阿甘,”赫利教练说,“马上咱们要拿出点颜色了。我想现在我们已经用万无一失的假象骗过了纽约巨人队。他们肯定以为胜券在握。你们不要再给他们机会。”然后他又像其他教练一样说了一连串的废话,我们返回比赛场。
第一轮进攻时,我们这边有人漏接了球,于是我们又返回自己的一码线开球。正如赫利教练所讲,我们已经给纽约巨人队制造了一种稳操胜券的假象。赫利教练拍了下我的屁股,于是我跑进赛场。观众瞬间安静下来,然后发出一阵叽叽咕咕——我猜是他们没来得及把我的名字写进比赛单。
“蛇人”看着我,用闪烁的目光对我说:“好了,佛洛斯特,现在是时候了,加油吧。”他喊了声打,我向边线走去。开球了,我从前场掉头转身,可是球还没传到。“蛇人”在后场被五六名巨人队球员追,跑过来,跑过去,在我们自己的球门区里直打转——他来回跑了能有一百英尺,但方向搞错了。
“我很抱歉。”当我们回到队列里时,他说。他把手向下伸到裤子里面,掏出一个塑料小瓶,打开喝了一大口。
“那是什么?”我问。
“傻瓜,百分之百的纯橙汁,”“蛇人”说,“你不会以为我到了这把年纪还乱喝威士忌吧?”
不错,人们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但人们也说疑神疑鬼永远避免不了。我很高兴“蛇人”做了正确的事。
“蛇人”喝完就叫喊着发起进攻,我再次跑了出去。这时观众开始对我们发出嘘声,往比赛场上冲我们抛出纸杯、比赛单、咬了半截的热狗。我一转身,脸正好被一个烂了一半的大番茄砸中。我猜,这是看台上某些观众带进来用来表示不满的。你能猜到,这烂番茄叫我稍微慌了下神,我抬起手摸了摸脸,有一个坑,就在这时,“蛇人”的传球过来了——我被狠狠砸倒在地,但至少我们突破了零比分。
这是我们二十个人获得的第一个十分,“蛇人”见好不收,再次发起同样的进攻。我拼命把脸上的番茄擦掉,这时“蛇人”说:“要当心那些看台上的家伙,他们就是为了寻开心。他们一到这儿就这副德性。”
我真希望他们能有别的“德性”。
不管怎样,我跑了出去。这次还没等跑到边线,我就听见一阵真真切切的粗鲁的谩骂声,还直叫着我的名字。我瞥了一眼对方的队列,竟然看到了我在阿拉巴马时的后卫队友老柯蒂斯,他穿着纽约巨人队的制服!
眼前的柯蒂斯,在大学时曾有一段时间是我的室友,至少在他把外挂马达扔出运动员宿舍窗户,正砸中一辆警车,并因此惹上麻烦之前,是我的室友。后来,我在拜尤拉巴特里给了他一份虾公司的工作。就我对他的了解,不先说上十句脏话,他就没法开口讲话,所以很难弄清他要讲什么——尤其在你还剩五秒钟就要开始攻球的时候,现在情况正是如此。我冲他微微招了下手,这个动作叫他吃了一惊,他转过头看了下他的队友们,就在这时,我们的攻球开始了。尽管柯蒂斯用脚绊我,我却像一枚子弹一样超过他,冲到前场,“蛇人”的球正好传到。我一步都没有停留,一直跑到防守区。触地得分!
每个人都跳到我跟前又搂又抱,当我起身时,柯蒂斯走过来说:“接得漂亮,笨蛋。”这大概是柯蒂斯给过我的最高恭维。就在这时,有人扔了个番茄,砸了他一个满脸开花。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柯蒂斯无语,我对他有点抱歉。“嘿,”我说,“他们那么做并不代表什么,柯蒂斯。他们新奥尔良人做事就这德性。你没事吧?他们可连四旬斋尾日彩车上的人都敢砸呢。”但是柯蒂斯没听这些,而是转向看台上的人,发出咒骂,冲每个人都竖起中指。可爱的老柯蒂斯。
不错,这个下午非常有趣。到第四节比赛的时候,我们以二十八比二十二领先。最后我以一个四十码长传的接球绝*对手,结束了比赛。给我助攻的球是接替“蛇人”上场的四分卫传来的。“蛇人”的大腿被一个巨人队球员撞伤了一大块,正在边线外缝伤口。比赛到了后段,在所有的球员中,球迷们只欢呼一个名字:“阿甘!阿甘!阿甘!”比赛结束了,所有的摄影师、报纸记者都来到赛场上围住我,想知道我是谁。
从那以后,我的人生的确是完全改变了。因为这场对巨人队的首场比赛,圣人队的人给了我一张一万美元的支票作为报酬。第二个星期,我们跟芝加哥大熊队比赛。我接到了三次传球,触地得分。圣人队的人想出了一个支付我报酬的办法,他们说,是带有“激励目的”的,那就是每接到一个传球就给我一千美元,每一次触地得分就给我一万美元。于是,在又打了四场比赛后,我在银行里存了将近六万美元,而我们队现在是六胜八负,在整个联赛的排名正往上升。这个星期又要有一场比赛,是对底特律雄狮队。我给珍妮·柯伦寄了一张三万美元的支票,是给小佛洛斯特的。我们跟底特律雄狮队比过之后,又跟红人队、雄驹队、爱国者队、49人队、喷气飞机队一一交战。在这段时间,我又寄给她三万美元。我估摸着,按这样打到最后决赛,我肯定就万分轻松了。
但是事情根本不是这样。
我们确实赢得了我们小组的联赛第一名,接下来要跟达拉斯牛仔队在他们家乡的赛马场上对决。每一件事情看起来都相当不赖。我们的队员全都胜券在握,在更衣室里互相用毛巾抽打着屁股。“蛇人”,甚至都不用再喝酒就处于最佳状态。
一天,队里一个小伙子走过来对我说:“喂,阿甘,你要给自己找个经纪人才行。”
“什么?”我问。
“经纪人,你这蠢货。让一个人代表你,为你要来所有的钱。你在这儿并没拿到足够的报酬。我们当中谁都没有。但至少我们有经纪人来对付管理部门的那些杂种。哎呀,其实你应该得到现在报酬的三倍。”
于是,我接受了他们的建议,给自己找了个经纪人。巴特菲尔德先生。
巴特菲尔德先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圣人队管理部门的人争辩了一番。很快我就被叫去,他们全都对我发起火来。
“阿甘,”他们说,“你已经签了这个赛季每接住一个球一千美元、触地得分一万美元的协议,现在又要反悔。你这混蛋到底要搞什么?”
“我没要反悔,”我说,“我只是找这个经纪人……”
“巴特菲尔德!去他的经纪人!这家伙是个坏蛋,你不知道吗?”
我说我不知道,然后他们告诉我,巴特菲尔德先生威胁说,如果他们不给我现在报酬的三倍,就要把我从决赛中拉走。
“阿甘,我告诉你,”老板说,“如果你因为这个敲竹杠的蠢念头而错过任何一场比赛,我不光要亲自把你扫地出门,而且要叫你永远不能在任何地方找到打橄榄球的工作——至少是营利性的,你明白了吗?”
我说我明白了,就继续出去训练了。
那个星期,我最终辞掉了在旺达脱衣舞俱乐部搞清洁的工作。因为我实在没时间。旺达说不管怎样她都可以理解,她说她也想解雇我呢,因为我一边为圣人队打橄榄球一边为她做保洁员,显得不够“体面”。另外,她还说:“那些人来这里不再是为了看我,而是为了看你,你这个大傻瓜!”
这一天,在我们去达拉斯比赛之前,我去了趟邮局,正好有我一封来自阿拉巴马州莫比尔的信。信是珍妮的妈妈写的。现在,我总算可以高兴一点了,因为每当接到珍妮或者任何跟她有关的人的来信,我都会如此;可是,这一次,我没有高兴起来,事情似乎有点奇怪。信封里装着另一个信封,连打都没有打开过。是我上一次寄给珍妮的三万美元支票。
我开始读柯伦夫人的信,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还没等读完,我就希望自己已经死掉了。
“亲爱的佛洛斯特,”她写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这个消息。但一个月前珍妮患了重病,她的丈夫,唐纳德,也得了这种病。他上个星期去世了。而他死的第二天,珍妮也去世了。”
她还说了一串其他的事情,但是我都不记得了。我的目光还停驻在信的头几行,我的手开始颤抖个不停,我的心跳得如此之快,我感到快要昏过去了。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是真的。这个消息说的不是珍妮。我的意思是,这些年我一直知道她的情况,甚至可以说自打上小学起,我就爱上她了——她是除了妈妈以外我唯一真正爱过的人。我呆呆地站在那儿,大颗的眼泪滚到信纸上,模糊了字迹,只剩下最后几行还能看清,那上面写道:“小佛洛斯特现在在我这儿,只要我还照顾得动他,他就可以留在我身边,但是我已经有点力不从心了,佛洛斯特,如果你能从你的球队比赛中抽出时间来看看我们,我想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
好吧,我的确已经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不知怎的,我往提包里胡乱丢了些东西,就去赶当天下午去莫比尔的班车。我想,这是我一生中坐过的最漫长的一趟火车。我一直在忍不住回想跟珍妮在一起的那些岁月。在学校里她怎么帮我摆脱麻烦——甚至在我不小心在电影院里撕开了她的裙子后依然如此——还有在大学里她跟民谣乐队一起唱歌期间,当她和五弦琴手缠在一起时,我把那琴手拖下车,搞砸了他们俩的事儿,然后是波士顿她跟“裂蛋”乐队一起唱歌时,我去哈佛大学参加莎士比亚戏剧节——甚至在那之后她去印第安纳波利斯为一家轮胎厂工作,而我成了一名摔跤手,她不得不对我说出我把自己弄得多么滑稽可笑……不,这不可能是真的,我一直在想,一遍遍地想,但是想法并不能变成现实。我深深地明白这一点。我知道,这是真的。
晚上九点左右,我到了柯伦夫人家。
“哦,佛洛斯特。”她叫道,然后伸出双臂抱住我开始哭泣。我也忍不住哭了。
过了一会儿,我们走进屋,她拿出一些牛奶和曲奇饼干,然后开始给我讲事情的经过。
“没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说,“他们两个同时得了病。事情来得非常快,他们不辞而别。她已经不会再有痛苦了。实际上,她病的时候比任何时候都美。就那样躺在那张床上,就像我记忆中她还是个小女孩时的样子。那是她自己的床。她的头发又长又漂亮,她的脸看上去一如既往,像个天使。然后,那天早上,她就……”
柯伦夫人不得不停下来一会儿。她不想再哭了。她只是望着窗外的街灯。
“当我走进来看她时,她已经走了。躺在那儿,头枕着枕头,就好像睡着了一样。小佛洛斯特正在外面的前廊上玩,唉,当时,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我告诉他进来,去亲亲妈妈。他这么做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没让他待太久。第二天我们就埋葬了她。埋到了木兰墓园的家族墓地,埋在她爸爸和爷爷身边。在一棵糖枫树下。小佛洛斯特,我不知道对于整个过程他能理解多少。他不知道他爸爸已经死在了萨凡纳,跟他的家人在一起。他知道他妈妈走了,但我不知道他到底能理解多少。”
“我能看看吗?”
“什么?”柯伦夫人问。
“她待过的地方。她在哪儿,在她……”
“哦,当然,佛洛斯特。就在这儿。现在小佛洛斯特在那张床上睡觉呢。我只有两间……”
“我不想弄醒他。”我说。
“为什么不呢?”柯伦夫人说,“或许这会叫他感觉好点儿。”
于是,我走进了珍妮的卧室。小佛洛斯特正睡在她的床上,不知道发生的这一切对于他到底意味着什么。他怀里抱着一个泰迪熊,一大缕卷发搭在额头上。柯伦夫人想叫醒他,但是我请她别这么做。我几乎能看见珍妮在那儿,安静地睡着。几乎。
“或许他今天晚上该好好休息,”我说,“到了早上再让他看见我吧。”
“也好,佛洛斯特。”她说,然后她转过身。我碰了碰他的脸,他翻过身来轻轻叹了口气。
“哦,佛洛斯特,”她说,“我几乎不能相信这一切,来得这么突然。本来他们好像很幸福。有时候,事情总是急转直下,不是吗?”
“是的,夫人,”我说,“确实这样。”我们走出了房间。
“哦,佛洛斯特,我知道你累了。起居室里有一张沙发,我可以帮你铺上床。”
“你知道,柯伦夫人,或许我可以睡在前廊的吊床上。我一直都喜欢那张吊床,珍妮和我曾一起坐在上面……”
“当然可以,佛洛斯特,我给你拿枕头和毯子。”
于是我睡在了上面。整个夜里都刮着风,黎明前还下起了雨。天气并不冷。只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的一个普通秋夜。我想我也没有睡着。我一直在想着珍妮、小佛洛斯特,还有我自己的人生。关于我的人生,没什么好说的。我做过许多事,但是大都没做好。还有,我总是在事情开始好转的时候,惹上麻烦。这些,我想,就是你们所说的,当白痴要付出的代价吧。
[1] 这三个人都是小说后面出现的人物,其中迈克尔·马利根(Michael Mulligan)即为第八章中的麦克·马利根(Mike Mulligan)。Mike为Michael的昵称。全书脚注均为译者注。
[2] 外接员(wide receiver),美式橄榄球运动中接传球的队员,通常是比赛中最快速灵活的选手,经常成为观赛者注目的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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