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第一次出国游玩,因不懂当地风俗,闹出了不少笑话

男子第一次出国游玩,因不懂当地风俗,闹出了不少笑话

首页冒险解谜逃脱艺术家更新时间:2024-04-30

当时在纽约的德国人可能不过几千人,但在接下来的两星期内,不管乔走到哪里,至少都会碰到一个。就像山米说的,他似乎也有了某种超能力——成了德国人磁铁。不论他在电梯里或公交车上,不论他走进金贝百货公司或朗香餐厅,都会发现德国人的踪影。起初他只是看着他们或偷听他们说话,通过从头到尾地打量来判定他们的好坏——尽管他们可能只是在谈论天气或喝茶的口味,可是没多久,他就开始上前搭讪,聊些无关痛痒的话题,但仍不免让人感觉受到威胁,因此他的主动攻势经常遭到某种程度的抗拒。

他在傻瓜工作室街角附近第八大道上的一间肉铺里,看到有个人在买一磅牛排,于是用德语问他:“你从哪里来的?施瓦本吗?”

那人谨慎地点点头说:“斯图加特。”

“那边情况怎么样?”乔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声音里有种受惊的语气,好像受到了威胁,“一切都还好吗?”

那人耸耸肩,涨红着脸,扬起眉毛向店家无声地求助。

“你有什么事吗?”卖肉的人问乔。乔嘴里说着没什么事,不过当他拿着羊排走出肉铺时,心里却涌起一股奇异的喜悦之情,因为他让那个人感到了不安。他心想,或许自己应该为这种行径羞愧才对,而且他相信在某个层面上他确实对自己感到不耻,然而他似乎还是会想起当他用那个人的母语上前搭讪时,对方那种迟疑的神情和晕红的双颊,因此忍不住暗自窃喜。

第二天是星期六——大约是乔知道父亲死讯的一星期后——山米带他去布鲁克林道奇队的主场看美式足球,用意是让他出门透透气,也顺便振作起来。山米对美式足球并没有特别的好恶,不过对道奇队的明星后卫艾斯·帕克却有特殊的好感。乔在布拉格时看过英式橄榄球,因此当他认定美式足球跟英式橄榄球没有太大差别后,就不再注意球赛,只是坐在刺骨的冷风中抽烟、喝啤酒。艾比球场有种年久失修的气氛,让他想起某种报纸漫画的风格,也许是《大力水手》或《卡通电车》。正面看台的阴暗处有鸽子盘旋,空气中夹杂着发油、啤酒和一种淡淡的威士忌香味。观众传递着扁酒瓶,不时爆出几句粗口,有种喜剧效果。

过了一会儿,乔知道了两件事:一,他已经醉得差不多了;二,在他左后方隔着两排座位,有两个德国人。他们一边笑着,一边拿着大纸杯喝啤酒,是两个看起来有点迟钝的金发男子,也许是两兄弟,他们不时冒出几句兴奋的评语,似乎乐在其中。但他们对球赛的了解好像跟乔也不相上下,因为只要有人接到失球,他们就跳起来大叫,也不管究竟是哪一队接到球。

“别理他们。”山米警告他表哥。他对乔到处都碰得到德国人的好运向来戒慎恐惧。

“他们在看我。”乔相当确定。

“没有!”

“他们在往这边看。”

“乔!”

乔不停回头看,强迫他们注意到自己,让自己成为他们看球经历的一部分——只差没一屁股坐到他们大腿上。此刻,尽管他们已经有几分酒意,但仍发现了有人在对他们行注目礼,接着就是彼此瞅来瞟去,瞋目以对。两兄弟的其中一个——他们肯定是兄弟——鼻梁歪了一边,耳朵上也留了道疤,显示他对使用拳头并不陌生。最后,在第三节快结束时,乔非常确定地听到那个看起来像拳击手的人,对着他兄弟或是伙伴说了句反犹太人的话,乔好像听到那个人说的是:“犹太小杂种!”于是他立刻站起来,爬过椅背。他后面那一整排都坐满了人,因此在清理路障的过程中,还一拐子打到了邻座的耳朵。他跌跌撞撞地来到德国人坐的那排,差点失去平衡,椅子的扶手戳到了侧腹,两个德国人笑了起来,不过乔终究站稳脚步,一言不发地打落了那个拳击手头上的帽子,正好掉在另一人脚边一摊洒出的啤酒和一堆花生壳上。耳朵像花菜的男子吓了一跳,等到乔抓住他衬衫领口时更是震惊,乔猛力一扯,三颗纽扣绷了开来,咻咻咻地往不同方向飞了去。那人手臂很长,一手揪住乔的颈背,用力一拉,另一手则握拳重击乔的头侧。那人紧紧抓住乔,用力把他扯到弓起身子,然后左腿一抬,膝盖重重地撞在乔的鼻梁上,他的兄弟则双拳如雨下,狠狠敲着乔的背脊,好像正拿着两把铁锤把钉子敲进厚木板里。山米和坐在附近的其他人好不容易把两个德国人架开,不过乔...

“你在搞什么?”山米问他,“你疯了吗?”

“对不起,”乔说,“我以为他说了什么话。”

“你为什么还在笑?该死!”

“我不知道。”

那天晚上,乔跟山米在艾瑟·克雷曼那里吃晚饭,他弯下腰去捡掉在地上的餐巾,坐起来时,脸上多了道鲜血划成的惊叹号。

“你的伤口要缝针。”他姑姑以不容争辩的语气说。

乔提出抗议。他对朋友宣称因为他怕医生和针头,不过事实上他觉得头上这些伤对他别有启迪。倒不是说他觉得自己活该受苦,而是因为伤口不管清理得多干净、压得多紧、绷带绑得多厚,只要不到一小时,红色的血渍又会重新出现——就像他对家庭的记忆一样。这是他对父亲致敬的表现,纪念他的坚持和忍耐,纪念他否认生病、受伤或苦痛的毅力。

“我没事啦。”他说。

他姑姑伸出利爪抓住他的手肘,把他拉进浴室,坐在马桶盖上。她叫山米去拿瓶梅子白兰地——那是她先夫的一个朋友在1935年留下的,此后就再也没人碰过——接着她把乔的头压到一边,夹在腋下,替他缝合伤口。深蓝色的缝线正好跟逃脱侠的制服一样。

“不要再去找麻烦了,”她一面拿着长针戳进他皮肤,一面求他说,“你这样会惹祸上身的。”

但是此后,乔还是会去找麻烦。他几乎每天没来由地往约克维尔跑,那里有无数的德国啤酒屋、德国餐厅、德国俱乐部、德裔美国人。他多半只是暗中侦察,然后毫发无伤地从这些偷袭行动中撤离返家,可是有时事情却接二连三地发生。纽约少数族裔聚居的地区总是对陌生人毫无节制的窥伺有所警戒。有一次,乔在东九十街等公交车时,被人在肚子上揍了一拳,因为那人对乔每次去上城时用来武装自己的冷笑嘲讽很不以为然。有天下午,乔在糖果店里闲晃,一群住在附近的小男孩注意到他,其中一个用特大号的湿纸团丢他的后脑勺,这既不是因为政治、也非种族理由,完全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因为不喜欢乔看着他们的样子。其实这些孩子都是逃脱侠的忠实读者,也很欣赏乔·卡瓦利的作品,如果他们知道乔是什么人的话,可能会很后悔用纸弹攻击他;他们以小男孩所特有无情的敏锐观察力,发现乔·卡瓦利有些不对劲,也许是他身上那套皱巴巴的西装,也许是他那压抑围堵的火爆氛围,也许是一绺鬈发从他梳得油光的头上翘起来,看起来像个爆炸的时钟。总之,他的样子就像那些喜欢恶作剧、开玩笑的人专门作弄的对象,像是一心想找麻烦的人。

在此必须说明的是,绝大多数住在纽约的德国人都激烈反对希特勒与纳粹党,他们在德国并吞奥地利与苏台德地区后,写了许多义愤填膺的投书给各大报纸的编辑,谴责盟军和美国袖手旁观;他们加入反法西斯联盟,对着穿卡其衫的人咆哮——那年秋天涌进纽约街头呼吁参战的年轻人不只乔一个——在美国政府终于对希特勒及其发动的战争采取行动后,他们也热烈地支持总统与他的政策。话虽如此,但还是有不少在纽约的德国人对于第三帝国在市政、文化、体育、军事等各方面成就感到与有荣焉。其中就有个小团体认同祖国的目标,他们经常组织各种鼓吹爱国精神与民族主义的活动,通常都带有种族歧视色彩,有时还会有暴力行为。乔在约克维尔就经常拿到反犹太的报纸或宣传手册,他总是从头看到尾,看得一肚子火,回家后,就塞进他用来收藏文件的其中一个桃木箱里。(另外两个桃木箱则分别用来收藏家书和他的漫画。)

有一天,乔又在约克维尔街头闲晃,抬头在一间二楼办公室的窗口看到一个招牌:

雅利安在美联盟

乔站在那里,凝视着那扇窗,脑中浮现出邪恶的幻想:幻想自己冲上楼去,勇闯蛇窟,一脚踹开房门,木板碎屑四处疾飞。乔看到自己猛烈攻击一群穿着卡其衫的恶徒,拳打脚踢,掌劈肘顶,经历火爆激战之后,终于赢得胜利——就算没有,也赢得了补偿、报应或解放。乔在那里观察了将近半小时,想亲眼看看这个联盟的成员,可是并没有人进出那栋大楼,也没有人在二楼窗口出现,最后他只好放弃回家。

当然,后来他又回到约克维尔。雅利安在美联盟总部对街有家叫做豪斯曼的糕饼店,乔选了店里靠窗的桌子,从这里可以清楚看到那栋大楼的正门和楼上的窗户。他点了份招牌精选沙河蛋糕和一杯咖啡——在纽约竟然还能喝到这样的咖啡,颇出人意外——然后耐心等着。两份蛋糕和三杯咖啡后,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他付了账,过街来到大楼门前。先前他已勘察过大楼的住户名单,里面有验光师、会计师、出版社和雅利安在美联盟,可是这些公司和店家显然都没有客人、病患或员工。这栋名为昆恩大厦的楼房是座坟墓。他从楼梯爬上二楼,联盟办公室的门是锁着的,从门上毛玻璃透出的暗淡日光判断,室内没有点灯。乔试着转转门把,然后单膝跪下检查门锁:一个老式而坚固的丘伯保险锁,如果有工具的话,当然不成问题,可惜他的开锁针和扭力扳手都放在了傻瓜工作室床边的抽屉里。他从口袋里搜出一支自动铅笔,附着在笔杆上的金属夹有两个分叉环圈,稍微扭曲变形一下,就可以权充扭力扳手,不过还有开锁针的问题。他回到一楼,在附近街上走了两圈,发现一辆儿童脚踏车锁在东八十八街一扇铁窗上,糖果红的车身看来还很新,镀铬的部分光可鉴人,轮胎也很完整,没什么磨损。他等了一会儿,确定没人过来后,就抓住闪闪发亮的车把,用鞋跟在脚踏车前轮上猛力一踹,踹松了一根车轮辐条,七扭八转地把它从轮圈上拆了下来,然后立刻跑回八十七街与约克大道口。用铁栏杆做卷曲模型,用人行道当粗制锉刀,这样就可以把坚固细长的轮辐铁丝变成可用的开锁针。

他回到雅利安在美联盟的办公室,先在伤痕累累的橡木门框上轻轻敲了一下。没人回应。他拉拉裤管,跪了下来,额头抵着门板开始工作。粗制滥造的工具、久疏于练习的双手,再加上自己的血管和关节因兴奋过度而激烈脉动,种种因素让这个不算太难的工作变得有点棘手。他脱下外套,卷起衣袖,伸手摘掉帽子,放在身旁的地板上,然后又解开衣领,拉松领带歪在一边。他满头大汗,一面低声诅咒,一面贪婪地听着楼下的开门声,以至于无法用手指聆听锁头内的声音,结果花了将近一小时才进去。

办公室里跟他预期的很不一样,里面没有制造法西斯主义的精致实验室或工厂,只有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盏台灯、一台打字机和一个高大的橡木档案文件柜。百叶窗积满了灰尘,扭曲不成形,叶片也是七零八落;木质地板上没铺地毯,只有零星的烟头烙印。屋里有部电话,但乔拿起话筒,发现线路也不通。有面墙上挂着加框的希特勒印刷彩照——他的下巴如诗人般抬起,额前一绺黑发被山风吹拂着,颇有浪漫气氛。对面的墙边摆了个木制书架,上面堆满了各种出版品,有英文、也有德文,书名都是关于国家社会主义和泛德大梦的目标与预期成果。

乔走到书桌后方,拉开椅子坐下。记事本被埋在一堆便条纸与备忘签条底下,那些纸条有的是打印的字,有的则是用细小倾斜的笔迹潦草地书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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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有公交车换乘票、糖果纸、马球球场的入场券票根、一本叫《暗*团》的书,还有数不清的剪报和杂志文章,都是从《电影剧》和《当代银幕》上撕下来的;乔还注意到,所有文章似乎都跟电影明星法兰奇·汤恩有关。另外,有十来本漫画夹在这一层层的垃圾和谜语般的纸条间:《超人》《漫威系列》《闪电侠》《飕漫画》《盾牌巫师》——当然,乔绝对不会漏掉最新一期的《收音机》《胜利》与《督察员》。有些地方,杂物堆得如山高,回形针、大头针、钢笔笔尖散落各处,像是地图上常见的地形。高高低低的铅笔像猪鬃般从空的沙瓦林咖啡罐里冒出来,宛如嵯峨嵁岩的断崖。乔伸手一挥,把所有东西扫落地面,图钉掉落时还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

乔也搜了抽屉。其中一个抽屉里有张纽约电话公司的声明,表示雅利安在美联盟如果继续不缴费的话,他们就要断线——果然也说到做到。一份机打稿件,还有一样令人费解的东西,是布鲁斯和玛丽莲·哈洛维兹最近在特拉维饭店举行婚宴时的菜单。那份稿件被撕成两半,然后不经意地叠起来,像是一沓散落的纸牌。乔随手拿起一张瞄了一眼,好像是科幻小说。一个名叫雷克斯·曼第的人拿着辐射枪瞄准可怕的席德身上生疮流脓的肌肤,另一个名叫克利斯托·德哈文的人则倒吊在饥饿怪兽的血盆大口上方。

乔把纸片揉成一团,继续搜索书桌抽屉。其中一个抽屉里有张法兰奇·汤恩的加框照片,不过在相框左下角的玻璃和内缘之间——乔一眼就认了出来——塞了一页从《收音机连环漫画》第一期里撕下的图框,那是迈克斯·五月花年轻时的特写,腰缠万贯又逍遥自在,两颊有迷人的酒窝,脸上充满梦幻的表情,他在对话气球框里说道:“噢,我有什么好操心的?最重要的就是享乐了!”乔发现迈克斯仰着头的角度、脸上某种玩世不恭的神情及他有棱有角的鼻子,都神似法兰奇·汤恩的宣传照——其实根本一模一样——不过以前从来没人发现,自然也就没人跟他提起过。乔对汤恩这个明星的面貌和作品都不特别熟悉,但现在仔细端详光面照片里那张瘦长忧郁的脸庞——照片上还有他亲笔所签的:“给卡尔,献上所有祝福,法兰奇·汤恩”——乔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在不知不觉中把汤恩当作了这个角色的蓝本。

在右下角最后一个抽屉深处,有一本皮面小日记簿,扉页上注记的日期是1939年的圣诞节,写着:“给卡尔,让他整理才华横溢的思绪,爱你的露丝”。日记的前五十页左右都以细小、震怒的笔迹讲述一件事情,其重点——就乔所看到部分而言——似乎是说法兰奇·汤恩是个秘密暗*集团的成员,这个组织由汤恩父亲经营的金钢砂公司出钱赞助,其目的就是要消灭希特勒。这个秘密讲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其余篇幅则充斥着几百种不同字体所写的同一个字:“卡尔·埃布林”,一再重复,从绚烂的花体字到潦草的涂鸦,堪称一部字体风格的百科全书。乔翻到日记中间,双手各执一边,用力一扯,日记从书脊裂成两半。

乔搜完书桌后,走到书架旁,冷静而有条不紊地将架上那堆书籍和宣传手册一一扫落地面。他担心一旦感情用事,他所感觉到的恐怕将不是愤怒或满足,而是对卡尔·埃布林这个疯狂尘封、一事无成的一人联盟感到可悲,所以他不带任何感情,继续搜索下去,双手仿佛麻痹,情绪像受到压迫的神经。他从挂钩上拿下希特勒的照片,哐当一声掉下来。接着是档案柜,他拉开最上层的抽屉,整个翻过来,把从A到D的内容全都抖出来,就像逃脱侠将士兵从装甲车闸口里倒出来一样。他又拉开E到J的抽屉,正准备如法炮制,把里面的东西全数倾倒在A到D的文件堆起的小山头上,这时,突然发现抽屉里第一份文件的索引卡上用打字机打的一排文字:“帝国漫画公司”。

鼓胀的档案夹里是到目前为止已出版的十期《收音机连环漫画》,在第一期的封面上还以回形针夹着二十五张薄薄的打字纸,上面密密麻麻地打满了字。那是雅利安在美联盟纽约分部主席卡尔·埃布林给全体联盟成员的备忘录报告,这份备忘录的主题是以逃脱侠为名的超能力逃脱艺术家。乔坐下来,点了支烟,开始看这份报告。卡尔·埃布林的备忘录开宗明义就点名这位易装打扮的英雄、其出版商及其创作人——犹太“漫画家”乔·卡瓦利和山姆·克雷——直接威胁到德国民族主义在美国的名声、尊严与目标。卡尔·埃布林看过《周六晚邮》的一篇专文[1],其中详述帝国漫画公司出版品的成功及其日渐成长的销售量;他简短地说明了这种彻底的反德国宣传对读者心灵,尤其是对撒克逊民族未来希望的寄托——也就是美国儿童——会造成什么样的负面影响。接着他要求假想的读者注意漫画人物迈克斯·五月花(原奥秘大师)与秘密组织干员法兰奇·汤恩之间有惊人的神似之处。然而,在此之后,原先设定的批评语调似乎背弃了作者。在接下来的段落与备忘录的其他篇幅中,埃布林似乎很自得其乐地——没有更好的字眼可形容了——摘要描述逃脱侠的冒险故事,从揭发他身世的第一期,一直到才刚上市的最近一期。整体而言,埃布林的摘要做得很仔细,也很精确,不过令人惊讶的是,埃布林每个月都在他针对帝国漫画公司所做的报告中增加一个新的条目,如此月复一月,原本轻视、责难、愤怒的语调似乎越来越温和,到最后甚至完全消失。到了第四期的报告,他已不再用“令人发指”“无礼唐突”之类的字眼,而且每期的报告也越来越长、越来越详尽,有时甚至还分格详述书中的每一个动作细节。最新一期的摘要长达四页,文中已经没有批判的文字,遣词用语完全中立,后来埃布林似乎发现自己偏离了原来的计划,因此在报告末尾仓促地加上一段没有标点符号的文字,好像正面带愧色地抢救这篇报告,将它拉回正轨:“当然这些全都是犹太人惯用的战争文喧(宣)。”然而,在乔看来,这篇备忘录除了翔实地记录了十个月来的纯粹享受之外,并没有其他的真正目的。换言之,尽管埃布林身为埃布林,他仍不失为逃脱侠的书迷。

这几个月来,乔陆续收到一些书迷寄来的信,男孩女孩都有,不过主要是男孩,他们散居美国各地,从新墨西哥州的拉斯克鲁西斯到威斯康星州的拉克罗斯。这些信件主要都是简短地表达谢意或要求在逃脱侠的海报上签名,乔为此还特别替逃脱侠设计了一个海报专用姿势,起初坚持每一张都要手绘,直到最近才改用照相复印再加上亲笔签名以节省时间。而乔在看到埃布林的备忘录后,才首次意识到原来他的作品也可能吸引成年读者。埃布林虽然有些不情愿,也有点惭愧,但他热情的程度、有如学术研究般的详尽注释、主题分析、人物列表等等,都让乔有种奇特的感动,突然有种想见见埃布林的*——这点无可否认——他环顾四周,对自己在雅利安在美联盟这可悲的小办公室里制造的混乱,产生了极短暂的懊悔。

但很快地就换他感到羞愧了,不只是因为他竟然同情纳粹——虽然只有极短暂的时间——同时也因为他的作品竟然吸引这样的读者。在早期的漫画作者当中,乔并不是第一个发现自己笔下的反法西斯英雄竟然反映出法西斯色彩的人——另一位犹太漫画家威尔·艾斯纳就刻意让他的联军英雄黑鹰,穿着和纳粹党卫军一样有骷髅头标志的优雅服饰——不过乔可能是第一位觉得自己以自由民主之名,美化了强人以残暴手段寻求报复的漫画家。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听从山米的再三保证,也说服自己相信以暴力打击希道夫、希特夫、希道勒或希特勒,只是加速美国介入欧洲战场的手段而已。可是现在乔却不得不怀疑他们这一路下来的所作所为,是否只是沉溺于自己的冲动,只为确保他们将制造出只崇拜力量与宰制的下一代。

事后,乔始终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想事情出了神,还是因为埃布林走路脚步很轻,或者是因为他察觉到有人闯入因此刻意放轻脚步想逮个正着,总之乔没有听到埃布林走进大楼、爬上楼梯、伸手去转已被撬开的门锁;等到房门吱地一声打开,乔才抬头看到一个年纪较大、精神也较委靡的法兰奇·汤恩,下巴看起来比汤恩软弱、发线也退缩得更严重。他穿着一件破旧的灰色斗篷,站在雅利安在美联盟办公室的门口,手里还拿着一根粗大的黑色棍棒。

“你是谁?”他的口音不是汤恩那种懒洋洋的优雅腔调,反而有点本地腔,“怎么进来的?”

“五月花,”乔说,“我叫汤姆·五月花。”

“什么?五月花?那是——”他的目光看到了帝国公司厚重的档案,张大了嘴,然后又闭上。

乔合起档案夹,缓缓站了起来,眼睛盯着埃布林的手,开始绕过书桌。

“我正要走。”乔说。

埃布林点点头,眯起眼睛。他看起来很虚弱,好像得了肺病,年纪大约三四十岁,皮肤很白,有雀斑。他眨眨眼,不停地咽口水。乔看得出他现在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利用这个空档,一个箭步冲到门口,可是埃布林手中的棍子却敲在他的后脑勺,乔的脑袋里仿佛有铜钟在响,双膝发软,埃布林的棍子又打过来。乔勉强来到走廊,才一转身,又有一棒敲到他的下巴。剧痛赶走了最后一点点打乱他思绪的惭愧与懊悔,他冲到埃布林跟前,一把抓住挥舞棍棒的手,用力一拗,几乎可以听到关节发出啪的一声响。埃布林大叫一声,乔扭过他的手臂,把他压在墙边,埃布林的头撞到堆满纳粹文书的书架角落,然后像条空荡荡的裤子一样委顿在地板上。

获得初次胜利后,乔希望那个人死掉——他永远忘不了这个狂野邪恶的愿望——他站着俯看埃布林,喘着气、咽着口水,耳中还轰隆作响,诅咒这个扭曲的灵魂离开他的身体。可是并没有,他还有呼吸,这个美国纳粹党徒虚弱的胸膛还一上一下地起伏着;这个不由自主、宛如受惊的微弱动作,遏止了乔胸中的怒潮。他回到书桌旁,拿起外套、香烟和火柴,正准备离开时,看到埃布林备忘录的一角从帝国漫画公司的档案夹里凸出来;他打开档案夹,把备忘录从回形针上拆下来,撒在地板上,然后在最后一页的背面,用自动铅笔很快地素描了他替逃脱侠在海报上设计的标准站姿:逃脱大师面带微笑,伸出双手,切成两半的手铐还挂在他的手腕上。

他用快活的字体在下方写了:

给我的朋友卡尔·埃布林,

祝你好运

逃脱侠

[1]作者注:《穿着内裤打击法西斯》,见于1940年8月17日版《周六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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