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岁的杨老爷子和他的游戏收藏
上周五，我听杨老爷子讲了一个从60岁玩游戏玩到80岁的、长长的故事。
“我有PS1、PS2、PS4，还有那个Xbox 360，前头两台送人了，PS2的碟片我有几百片，（其中）几十片也都送人了……”
上周五下午3点，当我问起83岁的杨老爷子，他到底有过哪些游戏机、打过多少游戏时，他开始向我一一介绍自己的收藏，如数家珍。
前些时候，家住四川泸州的杨老爷子因为自己玩PS4游戏的视频，在抖音上火了。他成为网友憧憬的“我们老去后的样子”：到了白发苍苍的耄耋之年仍然坐在屏幕前，捏着手柄专心致志，全身心为游戏所牵动。
但许多人不知道的是，他不仅玩PS4，连PS2游戏也玩过几百多款。当我在采访中得知这一点，禁不住就夸他厉害。杨老爷子则是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没有没有，勉勉强强。”
1.“游戏它是很深奥、很神秘的”
杨老爷子自谦“勉勉强强”的游戏生涯始于1998年。
这位因打游戏走红的老人家原名杨炳林，是福建福州人。1998年63岁的时候，他买到了人生中第一台PlayStation游戏机。
那时他刚退休，因为在60岁时患上胆结石等疾病，不得不离开心爱的技术岗位。为了养好身体，他开始尝试一些运动。最先是羽毛球，但剧烈的运动让他有些吃不消，于是改打乒乓球，一直坚持至今。
在退休期间，他也发现子女在电脑上玩一些小游戏，看了一阵之后，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好像也能丰富退休后的生活，就动了玩一玩的心思。
但他没有抢孩子的电脑，而是自己跑去商店里买了一台初代Playstation。
“我不玩他们的，我就想买台机子来一个人打。”就这样，以这台PS1为契机，杨老爷开启了自己的游戏生涯。
60岁高龄的老人仍然能够接受新鲜的游戏机，对这件事，我们想想可能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杨老爷子对新鲜事物的接受程度很高，我们在微信上语音聊天，也聊起他与电子产品的缘分。
1956年，杨老爷子考进北京石油学院（中国石油大学前身），5年后，他毕业被分配到四川隆昌气矿担任技术员，自此在四川安家。
他算是建国后最早一批接触电子设备的人。“我们上学那时候还没有计算机、计算器这些的，都是计算尺，只能加减乘除开方。直到去北京石油部里协助工作，他们才给我们发的计算器、计算机。”
计算尺
因为是技术干部，杨老爷子率先学习了从国外进口的计算机。
当时能够接触到计算机这种稀罕物件是被很多人羡慕的，在职职工都对这种新鲜的高科技产品都感兴趣，自发办了一个培训班，邀请他们来讲课。杨老爷子也乐于满足大家的好奇心，把计算机吃透，然后传授给其他人。
他与电子产品的缘分，也就在这里种下了。
多年以后，他就买了人生中那第一台PlayStation。刚接触到电子游戏，杨老爷子就被这种前所未有的体验深深吸引了，现在谈起来也是很感慨：
“这游戏它不光是打啊，它里头有很深奥、很神秘的地方。外国大公司每年才出二十几张游戏片，而且它不是一个人处理，是一个团队组合做起来的，这个里面内容很深奥的。”
起初他玩的游戏跟子女玩的也差不多，不是俄罗斯方块就是常见的横版过关游戏，时间长了以后这些自然无法再满足他的游戏需求。“神秘又深奥”的电子游戏给杨老爷子开启了一扇大门，搜集游戏也就成了他的新活动。
上世纪末到本世纪初，电子游戏在中国的发展相对还处在低速时期，在泸州这样的地方上更是不多见。为了能够尽可能多地接触不同种类的游戏，杨老爷子搜遍了泸州的游戏店。
“泸州总共有六家游戏店嘛，那个时候又不贵，只要十几块钱一张，只要一出新产品我就买回来。”
当时市面上广为流传的都是经过破解的盗版，正版游戏寥寥无几，这也是早期大部分玩家了解国外游戏的主要来源。虽然玩着廉价的盗版游戏，但杨爷爷在支持正版游戏这件事上十分慷慨，只要游戏店有供货，哪怕价格超出盗版十几倍也肯定只买正版。
回想起这些碟片，他的外孙杨艺浣先生告诉我们，那时老爷子还买到了一张日本正版的《生化危机》初代，如果留到现在肯定很有收藏价值和纪念意义，可惜时间太久，找不到了。
这个知名的恐怖游戏令我惊讶，没想到一把年纪的老人家也玩这个。但他本人却觉得没啥。
“年轻的时候，我家乡那边枪毙了十几个土匪，脑袋打一枪就开花了，血怎么出来、味道怎么样（我都记得）。哎呀那时候吓得没办法，后来我胆子就大了。”
见识过这样的阵仗，杨老爷子心理承受力自然是不一般。《生化危机》《寂静岭》这类恐怖游戏他一点儿没觉着害怕，就是感慨“操作蛮复杂，打鬼太不容易了”。
2.“我最喜欢劳拉，因为她勇敢嘛。”
杨老爷子玩得最多的类型是角色扮演游戏和射击游戏，一个个系列说起来如数家珍。
前些时候在抖音上火起来的视频中，他正在打《孤岛惊魂5》，事实上这已经是他的“三周目”了。为了达成解锁奖杯的条件，他常常会回过去再来一次。
《孤岛惊魂》是他最喜欢的游戏系列，前一阵子还专门买了豪华版的《孤岛惊魂5》。之前在玩前几部的时候他觉得很困难，“一张光盘好几个星期都打不完。”但还是坚持着想办法通关。不过他没有玩过《孤岛惊魂4》，因为在泸州一直没能买到这张游戏碟，感觉挺遗憾的。
他对在游戏中跋山涉水的冒险情有独钟，当我问起最喜欢的游戏角色是哪一位时，他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
“劳拉！”
杨老爷子正在打《古墓丽影》
虽然整个系列中，有三部《古墓丽影》因为种种原因没能顺利通关，但这并不妨碍杨爷爷对劳拉情有独钟：
“她主要是探险，有勇敢的精神，不怕任何的困难，她能去解决，这个比其他的要好。还有她不怕死，受了伤以后她会医治自己，然后跟敌人做斗争，最后把敌人打死了，这是不简单的，对吧？”
杨爷爷同样也玩过与《古墓丽影》题材相似的《神秘海域》系列，可惜德雷克运气不太好，没能像劳拉一样能深入他的内心。
在那段介绍自己游戏收藏的视频里，他口中“好耍，打德国滴”的《狙击精英3》和《狙击精英4》，让很多网友印象深刻。
但大家或许会有一个疑问：这两部作品在PS4上并没有汉化，老爷子玩起来不吃力吗？
他告诉我们，其实这些年来自己打过的游戏差不多有一半都是英语的。虽然老爷子是高级知识分子，但由于历史原因，在北京石油学院就读期间他进修的是俄文而不是英文，他真正的英语学习经历，还是在中学时期。
所以为了能够玩英文游戏，退休的他又开始学习起英语来，并且靠自己的经验顺利通关了许多游戏。
杨老爷子总结了三条玩英文游戏的技巧：“一是凭经验，因为打这么多游戏带来了很多经验，知道现在应该在什么地方解决什么问题；第二个就是简单的英语，我学会一点；第三个就是很多东西要靠思想考虑一下，下一步应该在什么地方，有个方向去就好了。”
通常很多单词他还是无法掌握，为了弄懂剧情，他就打开电脑调出翻译的页面，输入单词看是什么意思，然后再联系前因后果来猜测故事，这样也能了解个八九不离十。
3.从游戏到球桌的竞技精神
常常去游戏店“淘宝”，店家对这样一位老客人十分热情，会给他介绍各种游戏。有时在店里遇上年轻人，他们也会和杨老爷子交流一番。
“我原来还想和年轻人比拼一下，看谁打得好打得快，现在看起来呀比不过年轻人，因为年轻人手感、脑筋、眼睛都比我们好得多，是吧？”
当然他也不会轻易服输。打游戏，是要动脑子的，杨老爷子就十分信奉智力过关，他给我举了一个例子：他最近在打的《孤岛惊魂5》，里面有个飞机场，年轻人都跳伞从天上进去，但他不容易精确把握跳伞的位置，于是干脆弄了一架直升机来飞进去。
“打游戏就是要想办法的嘛，嘿嘿！”杨老爷子不无得意。
喜欢比一比的竞技精神也辐射到了他的另一个爱好上。退休后打乒乓球让他的身体逐渐好转，他开始参加一些地方上的乒乓球比赛。其中最好的成绩，是在前几年举办的成都地区老年乒乓球比赛中斩获银奖，在决赛中他输给了军区一位专业打乒乓球的老大爷，稍微有些遗憾。
杨老爷子打球获得的奖牌
这两年老爷子乒乓球比赛逐渐打得少了，“去报名，人家一看到我八十多岁就摆手了，说哎呀年纪太大，怕我摔跤。”
比不了赛，他就跟着社区周围的人一块儿打，他们的运动圈子里有一百多号人，场地不够就分着批次和时间段来锻炼，大家感情都非常好。
乒乓球桌前的英姿
打乒乓球也在游戏上给了他一些帮助。他的视力一直很好，自己平时也特别注意保护眼睛，一般就借盯着乒乓球的运动轨迹，来锻炼自己的眼神，所以玩游戏时看屏幕上的字都不是很费劲。
对杨爷爷而言锻炼是不可或缺的，不出门的时候，他就会在家摆弄Xbox 360的体感游戏，来提高运动量。
在他买回的PS系列游戏机里，唯独缺了PS3，也是因为当时觉得Xbox360跟PS3差别不大，而且“它（Xbox 360）里头有一块硬盘，1T的，游戏存在里面坏不了。”方便保存游戏，是Xbox 360在他眼中最大的优势。
自从开始打游戏后，他习惯把打过的游戏碟片都集中收纳起来，用标签详细记录下每个游戏是什么时候打完、打的结果是什么。他觉得每件事都应该有计划、有结果，这种整理记录习惯的也体现在生活中。
杨老爷子家里有很多他做的账簿，从2001年至今，每天的开支都巨细靡遗地归纳进去，为的是如果日后有需要，拿出记录本来就能知道什么时候做了哪些事。
4.送你一支玫瑰花
“我很忙的”是杨老爷子一直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他的生活作息非常规律，在抖音上走红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他每天坚持早上6:10起床，出门打乒乓球锻炼到10点，中午买菜做饭。午睡起来后的3点到6点，就是他每天打游戏的时间。晚间他喜欢出门和老伙伴们打打麻将，摆摆龙门阵。
有人好奇他会不会花大把时间在游戏里，他笑着否认了：不可能，每天的时间都排得满满的，很忙。
他给自己规定游戏每天只玩3个小时，最多只超出一点点。不过关于这一点，他的老伴儿武奶奶却悄悄告诉我们：“我每天下午都要喊‘杨老头，吃饭啦’，要催他，一般好久好久才会来，非要打完一个（游戏）段落。”在介绍游戏收藏的那段视频里，画外音有一句“杨老头你吃稀饭还是吃干饭”就是武奶奶问的。
两位老人家都很独立，平时并不一起玩，但生活中的点滴却很甜蜜。
当年杨老爷子被分配到四川后，经人介绍认识了武奶奶，虽然两人在相亲时都一眼相中对方，但还是很慎重地谈了两年恋爱。如今说起这一段，他们对许多细节都还记得很清楚。
求婚时，杨老爷子发挥自己从小被父亲培养的绘画特长，为武奶奶画了一枝玫瑰作为定情信物。“我当时说，她像一朵玫瑰花，所以我就送她一朵玫瑰花。”在物质匮乏的年代，结婚只有两个西瓜两斤糖，最甜蜜的却是纸上那朵栩栩如生的玫瑰花。
武奶奶也把那朵玫瑰好好收藏在回忆里，虽然“搬家搬了很多回，我那个本子已经不在了”，但她也仍然能十分清楚地记得“那个玫瑰花画得很好，就像刚刚摘下来的。”
对于遗落在多次辗转搬家途中的定情玫瑰，杨爷爷同样很豁达：“她收藏我这个人就行了，不要慌了（玫瑰弄丢了没关系），人更重要啊。”
杨老爷子和武奶奶
对杨老爷子的玩游戏、打乒乓球等活动，武奶奶不感兴趣，但从一开始就十分支持他的爱好。“能锻炼脑筋嘛，对身体好。”她笑着说：“我们各玩各的，有时候我技术上他不懂的，我不懂的，我们互相都可以帮忙！”
这里的“技术上互相帮忙”是指电脑技术。受老伴影响，武奶奶摆弄电脑也十分熟练。家里三台电脑，两台老爷子用，一台奶奶自己用。她平日喜欢跳广场舞，大家就把搜集歌曲的任务交给她，她会下载好拷贝在U盘上给其他舞伴。
老两口有一个共同爱好：拍照，并且不是简单的拍完了事，而是会把照片传输到电脑上，先筛选一番，再用美图秀秀修好图，最后打印出来送给其他朋友。作为社区里最精通电脑技术的一对老人家，他们在各自的朋友圈都十分受欢迎。
5.独立生活的杨老爷子
祖籍福建的杨老爷子在四川安家，什么都能适应，就是吃不了麻和辣，所以经常自己做一些合口味的养生食品。在抖音上有一个视频是他榨混合水果汁的，在家里他每隔两三天就榨一次，让家里的人喝：“要多吃水果蔬菜，黄瓜、芹菜啊也可以打成水，这个健康，对人的身体、对血压下降都有好处的。”
虽然十分关心家人，但他却并不愿意跟子女、儿孙住在一起，他看得很通透：“因为岁数差别大，在一起总有很多麻烦的事情。分开以后，过年过节在一起，他还感觉到很亲的。如果你天天在一起，到时候就是这个不好，那个不好，大家就要吵架，知道吧？”
老爷子活得洒脱，子女也十分孝顺和睦。他和老伴爱游山玩水，这些年女儿就带着老两口去遍了新马泰。在忙碌的时候，女儿也给两位老人家办了健康证，为他们在日本报好旅行团，让他们去那边住了半个月。
老两口在日本
对于这段“闯日本”的经历，杨爷爷十分自信。“语言不通算啥，打手势大家都懂的。”
唯一遗憾的是，当时他本想着在日本这个游戏大国买一台PS系列的游戏机，可能导游也没料到这位老大爷的口味和爱好跟年轻人更接近，只带他们去了常规的购物商店。杨老爷子在日本买游戏机的愿望就这样落空了。
他的外孙跟我们说，现在他们还是希望趁两位老人家还走得动，多带他们出去玩玩，别让老人家留下遗憾。
爷孙合照
外孙杨艺浣跟外公感情非常好，大概三四岁时他就被外公抱在膝盖上，看外公打PS1。
较早的游戏启蒙也让他爱上了游戏，小的时候克制力稍微差点，有时候去网吧想战个酣畅淋漓，发现老妈来挨个网吧查岗，赶紧从后门翻墙跑回家。现在大了就比较有节制了，但玩的主要是PC游戏，很少再跟外公玩到一起。
关于这一点，杨爷爷也说，他确实比较喜欢自己一个人玩，打游戏都从不联网。
教外孙打游戏的珍贵回忆
6.想和年轻人分享一些游戏精神
杨老爷子的抖音账号是61385137，微博ID则是“骨灰级游戏玩家_杨老头”，两个地方都有不少粉丝。他走红后，有不少网友留言说想加他好友，一起打游戏。
当我转达这些声音后，他婉拒了：“他们（网友）对我们年纪大的这种支持和爱护，我们老同志已经很感激了，今后你们到老的时候也可以打游戏的。（一起玩）就算了，我没这个要求，因为我们这现在年纪这么大了，经历了社会上各种各样的情况，我们自己一个人玩玩就行了。”
专心致志打游戏的杨老爷子
其实起初会在抖音上分享视频，也是老爷子想跟年轻人分享一些自己的态度和想法。他希望通过展示自己的生活，能让更多现在的“小朋友”转变一些对游戏的认知：
“要多去探索、有节制、有耐心。”
这是杨爷爷最希望对他好奇的“小朋友们”在打游戏时能记住的几点。杨艺浣告诉我，对外公来说，“游戏精神就是去探索每款游戏的内容以及制作者想让玩家了解的内涵，而不是像现在大多数小朋友一样想通过游戏争个胜负”。
老爷子也跟我分享了自己的经验：“原来第一代的游戏不能停，有时候按错了，或者机器怎么了，没存到档，又要重新打一遍。我就不生气，我就哈哈一笑跟自己说：杨老头没关系，再打一遍就好了。年轻人就会急躁，你要有耐心，越急越容易出问题。”
现在杨老爷子给自己暂定目标：游戏玩到85岁，乒乓球也打到85岁。
“我如果身体好，就往90岁迈进，迈进不了就拜拜啦，哈哈！”
说完，他又继续投入到《刺客信条：大革命》的冒险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