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上海。床头的手机响过多次后,躺下不到4个小时的辛楠挣扎着醒了过来,助理在手机那头催促她赶紧下楼赶往活动现场。
这是2020和平精英国际冠军杯总决赛。作为唯一个在当天cos有两个重要游戏角色的辛楠,需要从早上5点就配合工作人员化装、拍照以及和粉丝们互动。
自2014年进入cosplay圈后,辛楠已记不清自己cos过多少个角色、参加过多少次漫展和游戏厂商活动。时常早上醒来需要发几秒钟愣后,才会想起自己今天在哪个城市,需要cos什么角色。
coser——“角色扮演者”,这个小众人群通过服装、饰品、道具和妆容来扮演动漫、游戏中的角色。随着近年来国内ACG产业的潮流激荡,二次元产业迎来爆发式增长。从中衍生的cosplay行业也得以壮大,越来越多的漫展、游戏现场活跃着coser的身影,以角色扮演的方式连接着动漫、游戏和玩家,更通过商业化的办法,反哺着产业的持续爆发。
当cosplay成为职业,就是她们梦想照进现实的样子。
coser不易:一年差不多300天在舞台上
场馆里放着劲爆的背景音乐,多位身着和平精英角色服饰的coser逐一出现在舞台上,引发现场粉丝阵阵尖叫。辛楠正是其中一位,她脸戴墨镜,身穿皮衣,手持枪械,全力扮演着“吉利姐”,并随着音乐不断更换着动作。
开场秀一结束,辛楠立刻冲向后台化装间,工作人员迅速为她卸妆,再重新化上接下来需要cos的“甜心巧克力”造型。
“cosplay并不是简单地摆几个动作就好,要真正演绎出角色的精髓。”这是辛楠对这一职业最深刻的理解。为了诠释不同的角色,她总会在空闲之余查看关于游戏人物的背景资料、性格特点,甚至还会很长时间使用这个角色打游戏,以观察角色动作神态,让自己彻底代入其中。
“在cos‘吉利姐’时,你必须得酷。”辛楠说,“即使围观合影的粉丝称赞真人太像时,也只能将激动之情压在心里,不能流露出来。而cos小萝莉时,你则需要表现出甜美俏皮的一面。让大家觉得是在和角色互动,而不是和你互动。”
活动结束时,已近凌晨1点。回到酒店后辛楠将闹钟定在了早上6点:她得坐早班机赶回北京,以免耽误第二天的工作行程。
入行6年时间,辛楠已成为圈内公认的“劳模”。她频繁地出没于国内各大漫展、游戏厂商发布会等现场,动辄12个小时的工作节奏对她而言已是常态,“2019年工作了差不多300多天,快成空中飞人了。”付出也得到回报,2019年里,行程满满的辛楠收入约90万元。今年因为疫情关系让她半年都在休息,收入也少了不少。
忙碌且幸福,是辛楠和众多职业coser最大的感受。“除了日常参与活动外,还需要不定期地拍摄cos照片、视频。但最能体现自身价值的还是舞台。”
一次王者荣耀和敦煌莫高窟的合作里,辛楠负责cos杨玉环飞天这一角色。活动现场中除了参与拍照、粉丝互动等环节外,还需要演绎飞天舞蹈。尽管十多年的舞蹈基础让她有底气挑战这个任务,但台下坐着多位研究敦煌文化的专家,以及网上数以万计的在线粉丝,仍然让她隐隐有丝压力。
敦煌已接近入冬,气温极冷,为了避免cos服装被外套压皱,在露天后台等待上场的辛楠身穿几层薄薄的纱衣,不断搓着早已冻麻木的手,顾不上因为舞蹈需求必须赤脚的脚趾头早已粘在一起,脑子里担心的是不要因为身体僵硬而无法完美地诠释舞蹈。
踏上舞台的那一刻,辛楠深深呼了口气,让发抖的身体恢复平静,将自己融入飞天舞中,随着旋律舞动起来。
表演下台后,她发现脚心痛得厉害,原来套在脚上的银环在舞蹈中脱落,脚掌也因为长时间踩在银环上导致淤血,“当时痛得不行,但听到台下专家肯定的掌声,觉得一切都值了。”
名气挂钩收入:一天能赚一两千,但机会不常有
结束完上海英雄联盟电竞嘉年华活动的软宝,将自己狠狠地砸在沙发里,连续8天时间的活动,让她感到有些疲累。
相对更多苦苦寻求机会的coser来说,软宝是幸运的。2017年,英雄联盟s7赛季官方招聘coser给选手助威,入行3年的软宝将此前所拍摄的安妮cos作品寄了过去。原本没抱太大希望的她却意外接到工作人员的来电,邀请她去现场参与活动。
活动中,软宝不仅认识了更多的圈内玩家,其演出和职业态度也让项目组主动提出希望今后继续合作。此后,软宝一发不可收拾,先后cos了安妮、阿狸、艾瑞莉娅等众多游戏角色,参加了英雄联盟s7总决赛、2018年英雄联盟音乐节、德玛西亚杯以及2020年英雄联盟电竞嘉年华等诸多活动。原本只是懵懂闯入cosplay圈,计划玩段时间就回归正常生活的她,发现cosplay越来越融入自己的世界里。
家人的理解和支持是软宝最大的依靠。最初在得知软宝沉迷cos时家里人很是愤怒,认为她玩物丧志。但母亲耐不住女儿的软磨硬泡,逐渐接受了她的爱好,甚至在一次软宝参加活动,需要将一套贴金pu皮制作的cos服从家里寄到现场时,母亲发现因为多次穿戴,pu皮多处开裂,时间来不及交给当地裁缝缝制时,母亲花费了5个小时,将每处裂开的地方都细细缝好。而父亲如今也经常将女儿参与cos活动的照片和报道发到朋友圈,让家人和朋友第一时间能获得信息。
知名度的提升让越来越多职业动漫社团和公司抛来了橄榄枝,软宝却逐一婉拒,喜欢自由的她不愿意成为职业coser,“平时玩玩就行了,单纯的爱好并不一定非要成为职业。”
软宝深知,尽管如今市场接受了cosplay这一文化,但行业仍然具有极大的不稳定性。
国内coser收入主要来源于参加漫展、游戏厂商等活动的邀约,以及日常拍摄电子画册销售给粉丝。曾参加过多次类似活动的软宝表示,除了日常的展会外,国内大型漫展大多聚集在年底,其他时间少有类似活动,这意味着coser在一年中的主要收入来源仅在这一期间,而其他的时间里,收入则相对较少。
同时,并非每个coser参加漫展都能拿到高薪酬。软宝告诉记者,通常游戏厂商会按照coser的知名度、人气等因素支付不同费用,“如果是有30万粉丝的coser,每天的收入在2000元上下,如果粉丝数少或者不出名的,可能就在1000元。”
此外,游戏公司也只会在推出新角色和新皮肤时找coser宣传合作,但这种机会一年往往只有几次,“这时候公司所找合作对象大多都是有知名度的coser,主要取决于游戏公司更新速度。”软宝说,“普通的coser很难得到类似机会。”
软宝表示,2019年她先后接过两三次活动,收入也不过几万元。而如今疫情的影响让活动费用也随之减少。“除非你特别有名气,否则很难说能稳定地赚钱。”
coser的意义
在cosplay圈子里,北京coser弯弯绝对算得上是大前辈。不仅因为她早在2004年就涉足这一领域,更缘于多年来,她让越来越多喜欢二次元的玩家们进入这个圈子,并帮助她们实现成为职业coser的梦想。
“很多人觉得cosplay是玩物丧志,但我们其实就和普通人一样。不过其他人喜欢体育、影视,而我们喜欢二次元而已。”弯弯做过一段时间coser,毕业后曾经选择回归普通人的工作,但心中的cosplay情结并未冷却。一次和朋友聚会时,对方提出全职入圈的计划,经过一年的尝试后,两人决定回归动漫行业。
在那个游戏行业尚未爆发,动漫产业仍是一片困顿的年代,国内供coser展示的舞台较少,除了cj等零星的大型动漫展会外,最常见的则是各地商家为了吸引眼球所举办的动漫活动。外界对二次元、动漫的了解不多,也让coser背负着来自家庭、社会的压力。
“当时我明白了,最适合我的,还是动漫行业。”为了在行业打开突破口,弯弯决定创立一家真正职业化的动漫传播公司,为更多的爱好者正名,也让她们能得到传统行业的认可。
那个时候,只要是有漫展、游戏厂商活动的现场,就可以看到弯弯带领旗下coser的身影。凭借入圈多年的影响力以及此前带领动漫社团所积累的资源,她迅速和腾讯、网易等游戏厂商达成合作。对方需要cosplay来作为线下活动的补充和宣传,她们则通过专业和努力来得到合作商以及外界的肯定。
长时间的努力让弯弯的公司逐渐在业界声名鹊起,不仅多家游戏厂商与其合作,更多的coser也希望成为旗下艺人。
为了保证团队在业内的高水准,弯弯更倾向于签下演员、模特以及网红等有演出经验的艺人,再根据每个人不同的特性进行培训和包装,她要求艺人不仅在形象上契合角色,还需要对角色进行深研,以保证彻底融入其中。同时对服装道具也要求极高,不惜高成本对cos所需的假发、服装、道具进行1:1打造。
一次参加《王者荣耀》活动时,为了还原游戏角色,弯弯特意找到传统工艺行业的老师傅定制服装,“那套服饰就花了几万元,但舞台上呈现的效果绝对是最好的。”
那天晚上,当现场粉丝为舞台上的coser欢呼鼓掌时,更多的人开始相信,cosplay或许并不是不务正业、荒废人生。
忙碌的工作让弯弯乐在其中,每每在舞台甚至街上遇到粉丝热情地跟她打招呼,都能让弯弯有一丝骄傲和激动,“你能让粉丝感受到二次元的‘破壁’,为他们将游戏里喜欢的角色活生生地展示在面前,让他们觉得快乐,这不就是coser最大的价值吗?”
并非人人都能成为coser
在拍摄视频前,阿忆反复检查着身上的cos服装。
这是她买的第41套cos服,身后的柜子里堆满了从网上购买的衣服和道具。短视频平台上“变装”视频的火热,让喜欢cosplay却找不到出路的阿忆似乎看到了方向。
“对于我们这种小coser而言,很难接到动漫展和游戏厂商的邀约,毕竟没有任何知名度。”尽管几乎所有大型漫展活动她都会前往现场,但也只能以爱好者的身份远远地看着台上的同好们表演。
阿忆决定先在抖音上拍摄“变装”视频,她希望用作品吸引粉丝提升知名度,继而参与到漫展邀请、官方cosplay等活动,希望能被专业公司签约成为职业coser。第一次尝试并没获得成功,她特意买来一件《乱马1/2》里主角的服装,精心拍摄后发到了网上,但第二天发现回复者寥寥无几。
原来,她cos的人物过于久远,热门程度远不及当下年轻人关注的动漫角色,自然没有太多人主动搜索,即使无意间有人看到也少有人知道她cos的角色是谁。
阿忆发现,cos游戏角色同样需要蹭热度,只有紧跟热门游戏或者动漫IP的热门角色,玩家在微博、抖音等平台搜索时,才会无意间看到自己的cosplay照片,进而产生兴趣后再关注。
吸取教训的阿忆决定重新挑选cos角色。现在,她每天都会关注当下最火的游戏和动漫,并从中选出合适的角色。最近一次她所扮演的是热门动漫《天官赐福》中的一个角色,效果也颇为明显,“短短半个月内已经有上百个粉丝,增速比之前快多了。”
不过,为了让粉丝保持新鲜感,她需要高频率地更换cos角色,这意味着需要不断掏钱购买cos服以及道具。
记者了解到,如今cosplay服装分为两种。一种是厂家大货,即网购平台随处可购买的衣服,这类服饰价格通常在三四百元,质量一般;另一种则是定制服装,店家按照玩家需求、身材进行合身的定制,但往往价格动辄上千元。
对阿忆而言,普通的厂家大货显然比高级定制服更适合自己。尽管如此,她仍花费了上万元,目前看不到回报,让她计划将穿过的cosplay服装挂在网上低价转手,“能回点血就回点吧。”
做抖音变装视频的这段时间里,即使曾被网友嘲笑长相难看、衣服不精美,阿忆依然笑着坚持下去,但下线后,这个25岁的姑娘仍偶尔会因为网友的嘲讽和高强度的压力窝在被子里委屈地哭泣。
欣慰的是,阿忆的坚持让自己已有一帮固定粉丝,变装视频下的留言里鼓励的声音也越来越多,“至少让我觉得梦想没有错。”
新鲜血液暗藏的不安因素
成熟的二次元市场正吸引着越来越多年轻人的涌入,cosplay文化也越发规范化起来。
据前瞻产业研究院2020年2月发布的数据显示,中国二次元文化产业的总产值近年来发展迅猛,在2013年时总产值仅为882亿,而2019年已达到1941亿的规模。据艾媒报告显示,2019年中国二次元用户规模约为3.32亿人,预计2021年将突破4亿人。
cosplay的爆发不仅吸引越来越多玩家的加入,也带动周边产业商业化。
“在最早期coser需要自己买布料,带着设计图纸去找裁缝。而如今越来越多量产服装、道具店铺出现在市场中。”一位二次元从业者告诉记者。
“2014年时圈内更多还是以手工作坊为主。”一位店家告诉记者,“但随着手游、动漫的日益火热,每天接到玩家的咨询和销售量明显增多起来。”
除了服装道具商借势获利外,为coser负责摄影、后期的摄影团队同样得以爆发。
“coser最大的需求是后期。后期越强,照片呈现效果也就越好,也更能吸引到粉丝。”上述从业者说,如今后期的价格也水涨船高起来。
通常后期会根据照片处理复杂程度收取不同费用。“如果照片不用特效合成,只是帮你修脸补妆调光效的话,价格在每张15至30元不等。”软宝告诉记者,“而一旦涉及到更为专业的绿幕拍摄,需要后期为你合成更炫酷背景的话,往往一套照片价格在几万元上下。”
但新鲜血液的涌入,也为行业带来丝丝隐患。
据数据平台mobtech于2019年12月发布的统计显示,中国的二次元用户绝大多数年龄为24岁以下,其中18-24岁用户占比43.8%,18岁以下用户占比19.3%,年龄为24岁以上的二次元用户不足40%。
这意味着入圈者年龄越来越小,而其中不少玩家面对外界诱惑迷失自我,甚至为了迅速成名而采取过激行为,也让cosplay圈遭到无妄误读。
记者此前了解到,不少打着“cosplay”旗号的福利姬通过售卖大尺度照片和视频进而获利,近年来漫展上也多次爆出有coser身着暴露装扮只为出名的消息,而这些情况都让外界将cosplay圈子和“软色情”联系到一起。
“圈内都挺排斥这种行为,大多数玩cosplay的人都是对二次元文化热爱,喜欢二次元角色,最大限度地还原角色,但是却偏偏有这么一群人为了赚钱、为了博眼球而做出一些出格的表演。”阿忆说。
cosplay产业越来越庞大,也让从业者有了深耕行业的更大规划。如今辛楠计划着未来从台前转向幕后,从事和演出活动相关的编导、导演等工作,而弯弯正逐步将公司进行转型,她开始尝试汉服、演出等领域,“希望能涉足更多元化的产业,让动漫产业切入更大的市场中。”
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 覃澈 编辑 李薇佳 校对 李项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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