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世界折射人类生存处境

作者：吴 辰

对于“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这一书名，时任作家出版社编辑的白冰与韩少功讨论来讨论去，觉得有点绕，不太利于传播，但也没有更好的名字蹦出来，只好用它。“他引用的是古希腊哲学家巴门尼德的观点。事物都有两级，黑暗与光明，轻与重，温暖与寒冷等。从我们的习惯来说，重是不能承受的，但其实轻也是不能承受的。”白冰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如是说。

今年4月1日，是名著《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作者米兰·昆德拉的90岁生日。

米兰·昆德拉这个名字，对于喜欢读书的人们来说一定不会陌生，人们几乎不假思索地就可以说出他的代表性作品的名字，甚至对于这些作品中的一些句子，许多人也能够脱口背出。在喜欢这位作家的读者眼中，他书中的句子已经成为了一个暗号，即使是完全不认识的两个人，只要能够正确地背出米兰·昆德拉的名句，就会在下一秒钟找到共同语言，彼此露出会心的微笑。

应该不会有什么人会去质疑米兰·昆德拉的伟大，他能够融严肃和通俗于一炉，谈笑间将爱恨生死悉数看破，他的文学世界不仅仅是属于某一代人或某一类人，而是折射出了整个人类的生存处境。

“笑”会爆发出超越性的力量

读过米兰·昆德拉作品的人们，都不会对其中关于“笑”的内容感到陌生，只要一写到“笑”，作者就会情不自禁地跳出来，高谈阔论一番。事实上，对于米兰·昆德拉而言，“笑”是一种艺术，是一种境界，在一个人走投无路的时候，“笑”还会爆发出超越性的力量。

米兰·昆德拉最好的作品，篇名往往与笑有关，例如《笑忘录》《玩笑》《好笑的爱》等等，他曾经在名著《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援引了一句古希伯来的谚语：“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上帝为什么发笑？是因为上帝站得比人类更高，看到的更多。千百年来，人们执着地追逐着理性，以至于前赴后继、心力交瘁。但理性是什么？它从哪里来？追逐到了理性又意味着什么？对于这些事关理性终极意义的问题，人们似乎总是避而不谈。追逐理性的过程是严肃和艰难的，但是在这艰难背后却可能只是一片虚空，毫无意义。上帝站在高处，看到地上忙忙碌碌的人类，在所有努力之后得到的只不过是一场空，他老人家能不发笑吗？而如果人们意识到了这一点，则无疑在认知层面是一个重大的飞跃。

米兰·昆德拉正是带领我们飞跃的那个人。读他的作品，你不会觉得特别的沉重，虽然那是一些有关孤独、流亡、生存的严肃话题，但是作者并没有将其说得煞有介事。面对着生活中的荒谬和生存上的苦难，米兰·昆德拉只是举重若轻地微微一笑，他说：“小说审视的不是现实，而是存在。”既然这样，面对那令人感到荒谬和绝望的现实，正如《笑忘录》的书名一样，笑一笑，就让我们忘了吧。

他只属于那个叫“别处”的地方

米兰·昆德拉在他的作品中宣传“笑”的力量，并非由于他的生活优渥，不把烦心事放在心上，相反，米兰·昆德拉的一生可以说是颠沛流离。

米兰·昆德拉出生在捷克斯洛伐克的布尔诺。捷克斯洛伐克是一个小国家，布尔诺则是这个国家第二大的城市。这个城市是米兰·昆德拉了解世界的一个窗口，城市的开放和国家的闭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昆德拉意识到了身处小国的自己“要么做一个可怜的、眼光狭窄的人，要么成为一个广闻博识的、世界性的人”。

1970年代，米兰·昆德拉意识到自己必须要离开故乡了，于是，他来到了千里之外的法国。

这一去，意味着米兰·昆德拉将自己的过往全部放弃。在来到法国之后，米兰·昆德拉连续出版了《生活在别处》和《告别圆舞曲》两部作品，这是他在向自己的故乡告别，也是他在向过去的自己告别。在法国这片土地上，这位作家获得了另一重视野。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文化滋养了昆德拉，使其写出一部又一部令人拍案叫绝的作品。

然而一个固定的地理位置终究容纳不下一个伟大的灵魂。当小说《慢》发表之后，昆德拉不但受到了捷克斯洛伐克国内文学界的集体攻击，还受到了来自法国的批评家们的广泛质疑，他开始意识到自己不但不属于祖国，还不属于异乡。在这之后，昆德拉很少提及自己的国籍，他只属于那个叫“别处”的地方。

没有得过诺贝尔奖的文学大师

尽管在全世界范围内，米兰·昆德拉都被认为是诺贝尔文学奖的热门人选，但事实上，这位文学大师始终没有获得过这个奖项。

其实，米兰·昆德拉未能和诺奖结缘，和其写作的姿态有着很大的关系。早在1895年，诺贝尔在设置这个奖项的时候，就规定这项奖金是颁给那些“在文学方面创作出具有理想倾向的最佳作品的人”，也就是说，诺贝尔文学奖在很大程度上是颁给“未来”的奖项，它的获得者大多奔跑在追逐理性和希望的路途之上。然而，对于米兰·昆德拉来说，过去自然值得挥别，但是未来也并非是一个值得追寻的东西，他的一生就是为了告别，告别过去、告别未来，乃至于告别自己。理想对于昆德拉来说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自然也不值得去追逐。既然自己的文学理想和诺贝尔奖本就是背道而驰，那么，获不获得这个奖项对米兰·昆德拉而言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米兰·昆德拉甚至说过诺贝尔文学奖的存在对自己是一种“*扰”。米兰·昆德拉是一个深入简出的人，除了作品之外，有关他生活的一切仿佛都是一个迷。他不喜欢记者的采访，不喜欢过多地阐释自己的作品，在他的书里，简介往往只有简单的两句：“米兰·昆德拉生于捷克斯洛伐克，后移居法国。”他甚至诅咒说：“头一个允许记者随意复制他的言论的作家罪该万死。”这并不难理解：对于一个选择忘记和告别的作家而言，恐怕没有什么比让自己一遍又一遍回顾自己的历史更令人厌恶的了。米兰·昆德拉总喜欢顽固地将自己隐藏在文字之后，以看似轻松的文字告诉读者一些有关生存与死亡的道理。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最早由韩少功引进国内

对中国读者而言，米兰·昆德拉的名字可以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他代表着一种审美、一种品味、一种对于现实的逃离。

这个名字最初出现在读者的视野里是在1977年。当时，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刊登了一篇文章，其中简要地介绍了昆德拉和他的一些作品，虽然是发表在一个学术刊物上，影响面不大。但是，一些外文专业的学生们却按图索骥地找到了昆德拉小说的英文版。很快，这些有着专业素养的读者们就发现昆德拉的小说简直是对之前所阅读的小说的一种颠覆，习惯昆德拉的叙述风格之后，他们简直对他的作品爱不释手。

1986年，一位年轻的作家和他的姐姐开始商量着翻译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他们用了半年多的时间才把这部著作翻译完成，这位作家便是如今的韩少功。在翻译完毕之后，他们却尴尬地发现没有出版社愿意接受这部作品，出版社方面认为这部小说虽然很好，但是作家在国内没有名气，怕销路不佳。然而，让出版社和作者都没有想到的是，作品一旦问世，一年之内便卖出了70万册，昆德拉笔下人物的爱欲生死和转型期中国青年的心理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一时间，在中国的读者群体中，如果有人说自己没看过昆德拉，一定会遭到身边友人的嘲笑。

但是长久以来，由于种种原因，读者们一直无法看到昆德拉的全貌，直到2002年，上海译文出版社终于购得了昆德拉全部作品在中国大陆的中文版权，这简直是读者们的盛宴，那个把自己隐藏在文字之后的倔强老头终于肯在中国现出自己的身形，虽然他选择了流亡，但是他的作品却有了新的落脚点。

如今，米兰·昆德拉已经90岁了，然而，近年来他仍然频频为世事发声，他始终保持着对现实的关怀。也许，促使昆德拉不断地从现实中出走的动力，正是他对于现实的关怀和爱。（吴 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