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昙阳子,许多人或许陌生,但她却是“货真价实”明代第一女神,不但在明朝受到世人的追捧,尤其受到那些顶级文豪墨客的顶礼膜拜,她的“粉丝”群庞大,其中有文坛领袖王世贞、一代才子徐文长、冯梦龙、屠隆,以及沈懋学、沈德符、瞿汝稷、冯梦祯等,还有当朝的高官如户部尚书耿定向、兵部主事管志道、吏部侍郎赵用贤等人。即便到了清朝也是“迷弟”甚多,吴伟业曾经写诗赞叹道:“吾州城南祠仙子,窈窕丹青映图史。玉棺上天人不见,遗骨千年蜕于此”,洪亮吉诗云:“生天成佛事皆真,二百年来记昔因,化隺(通鹤)人归冤已剖……毕竟传疑由弟子,昙鸾枉说化前身”。
甚至还有现代的外国人。
美国明尼苏达大学的历史教师安妮就对昙阳子产生浓厚的兴趣,为探求昙阳子之事迹,曾多次来往中美之间,探访太仓故迹,最后写出《昙阳子与王世贞:圣者与官僚》对昙阳子进行高度赞扬,她说“昙阳子是世俗道德的权威与节妇的典范,为女性发展自己的精神世界提供广泛空间”。
那昙阳子为啥会这样“神”,有这么大的魅力呢?
理由很简单,因为她曾白日飞升。
关于昙阳子白日飞升的情景,王世贞的《昙阳大师传》里是这样描述的:
复与大父母以下揖而别,时已预设几案三,南向拜者四,曰:以酬天地。西向拜者四,曰:酬吾师朱真君。北向拜者四,曰酬吾主。……复属学士与世贞:愼启闭栅口,吾化后,毋使男妇得近之。……复命女僮传语:‘吾昙鸾菩萨化身也,以欲有所度引,故转世耳。’左手结印执剑,右手握麈尾,端立而瞑。闻栅外哭,复张目曰:‘毋哀也’。遂复瞑,瞑半时许两頬气蒸,蒸微作红润色。……时午晷垂,欲昃,二白虹长亘天额帻,触杨枝水闪闪皆金沙,又类列星剑头火,大而升,逺近皆见之,又见二黄蝶自龛所盘旋,久之始去。师歌有‘一双蝴蝶空栩栩’语,咸以为兹应也。”
此情此景,不可谓不“神”。
而且当时见证的人数众多。王世贞《昙阳大师传》说围观者有“十万人,拜者、跪者、哭而呼师者、称佛号者,不可胜记”。徐渭说:“师道成,立已化,红光亘天,趋而仰者,约满十万众。”同时期其他士人的著述中也有王焘贞飞升的记载。
读至此,我们不禁会好奇,这昙阳子当众白日飞升,难道是真的?
当然是假的。
清朝人龚炜看得最透彻,他说:“昙阳子仙去,凤洲先生传其事。夫神仙之说,欺愚易,而罔智难;饰远易,而诬近难。”可谓一语中的。
明朝人沈德符对昙阳子的事情也很好奇,他就反复追问昙阳子的弟弟王衡,昙阳子化后是否还有灵异显现,“以践生前所约”?王衡的回答是“绝无之”。这一问一答就可以看出所谓的昙阳子飞升不过虚妄,因为昙阳子飞升前曾多次强调回重回人间,以践行生前种种所愿。
那昙阳子究竟何许人也?她又是因何一步步走上神坛的?
昙阳子姓王名桂,字焘贞,是明朝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内阁首辅王锡爵的次女。她小的时候并不召王锡爵夫妇待见,因为她出生的时候就体弱多病,又非常喜欢哭闹,而且体生疥疮,肤色发黄。王桂五岁的时候,让她学习孝经、小学等启蒙知识,她都表现得很迟钝;教她学习女工、琴棋书画之类,她也毫无兴趣。甚至当有人攀附她们家,希望与太仓王家结亲,她的母亲朱淑人曾说:“她是不是我们家的姑娘还不省得,如何作别人家的媳妇?”
可慢慢的她就展现出与其它孩子迥异的行为。三岁这年的七夕节,王桂站在葡萄架下大哭不止,问她为什么哭,她说:“因为天上的星星数不清。”她五岁的时候剪纸作画,落笔就画出了观世音的模样;她睡觉也与其它人不同,就像道观里道人念经一样,念完之后才起床。
这下可麻烦了,要知道太仓王家乃是当地缙绅大族,王锡爵还是朝廷要员,国之干城,自己家姑娘迷上了宗教,整日静坐冥想。还一直强调说自己是受仙人指点,自号“昙阳子”,要求出家修行,还大搞辟谷修仙那一套。这要是流传出去,岂不是免费给政敌张居正提供攻击自己的枪支弹药?
王锡爵被自家女儿烦的不要不要的。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事情就突然峰回路转,王锡爵立刻转变态度,变成了女儿修道的坚定支持者。
这个人就是王世贞。
按照王世贞的记载,他曾和昙阳子进行过一番长谈,本是受王锡爵所托来规劝侄女,但谁知道但这番交谈没有让王焘贞醍醐灌顶,反让王世贞幡然顿悟。王世贞原本就对佛、道宗教颇有兴趣,但总不能领悟,焘贞的儒、道、佛三教合一理论让他豁然开朗,不可救药的迷上了焘贞的高深理论,对尘世万物的兴趣荡然无存。
但实际上王世贞和王锡爵是同乡,而且还同朝为官,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是首辅张居正的政敌,都被修理的很惨。同病相怜的感情基础让两者走得很近,按照王世贞的说法是“虽兄弟不若也”,王锡爵女儿昙阳子种种灵异事件的出现,让熟悉道教凡人升仙套路的王世贞脑洞大开,他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果善加利用,一定可以让自己和王锡爵的名头大增,影响更广,从而掌握更加广阔的人脉和资源。要知道,在明朝舆论的力量、大V的影响力那可是无与伦比的,上可左右朝政,中可臧否人物,下可引领民意,实在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利器。
这样一来,王世贞和王锡爵就不谋而合,他们开始大造声势,轮番表演。先是王锡爵夫妇对外宣称,曾多次对昙阳子秘密试探:阴洒狗血、徐郎讣告(徐郎是昙阳子亡故的未婚夫)、庭前生稻、阴阳神出窍、符水治病等,昙阳子一一展现了匪夷所思的高深法力。他在《化女昙阳子事略》中说道:“事必核真,文不质浮……其甲午后,言动大都见儿衡私传,能祥之;而庚辰正月以后,中丞(王世贞)皆目见。”王锡爵不但自己言之凿凿,而且还拉来了目击证人,证明自己不是瞎说。自此之后,每次昙阳子遭到家人劝阻或者外界非议之时,王锡爵都站出来力排众议,甚至不惜自己的政治前途和声誉为女儿修道保驾护航。王锡爵乃是朝廷要员,一方重臣,有他这样不遗余力的支持,为昙阳子传道铺平了道路。
为了宣扬昙阳子的神奇法力,文坛领袖王世贞可谓用尽了全身的解数,他动用了一万两千多字写成了《昙阳大师传》,意犹未尽,又写了《昙阳子外传》、《金母记》、《昙鸾大师记》等多篇文章,王世贞号称“一字千金”,一般豪门富户想请他写篇墓志铭之类的文章那都是难如登天,即便是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也是清王世贞写了篇序,才有书商愿意刊印。现在昙阳子有了王世贞的强力推广,她的诸多灵异事件和“三教合一”思想很快就在江南地区盛行开来。
传说《金瓶梅》的作者就是王世贞
与此同时,王锡爵和王世贞还巧妙的利用了另一起灵异事件为昙阳子造威助势,那就是“龙沙谶”。
龙沙谶是这样的,晋代有位旌阳令,叫许逊,就是《西游记》等小说中的许真君,许逊有次*了一条作乱的蛟,可惜恶蛟之子借机逃走。许逊就说,一千二百年之后,豫章之境,五陵之内,就会有八百地仙出来平乱,他们的老师出于豫章,大扬吾教,定会率领这八百地仙斩*这条蛟子。
具体是谁从道书中翻出来这则消息已不可考证,但算算时间,正好落在明朝万历年间,于是消息在万历江南的文人圈中流传,加上有八百个升仙的名额,大家都坚信自己榜上有名。屠隆写给好友陈继儒的信中说:许旌阳《石凾记》中龙沙期,政在此时。而海内开明䟽畼之士,亦往往好谭性命,从事大道。由此可以看出龙沙谶在当时文人学士们当中的影响力。
这时候好巧不巧的,昙阳子写了一首诗:
左髻昙阳子,他时王害风。五陵为教主,古月一孤峰。两头尖未至,九环会壁红。
这诗是啥意思,水平高低都不重要,但“五陵为教主”实在太显眼了,五陵就是龙沙谶预言里八百地仙出世的地方,这意思大概就是昙阳子是龙沙谶的教主。
本来经过王锡爵和王世贞的推广炒作,昙阳子已经名声大振,现在昙阳子索性被认为是遴选登仙名单的负责人,风头更加无量,最终把二十岁左右的少女推上了白日飞升的“女神”之路。
有很多朋友读有关昙阳子的史料,看到她矢志不渝的为早亡的未婚夫守节,又见她于未婚夫墓前飞升,便臆测说是封建礼教害了花季少女。其实有明一代,虽然官府提倡寡妇守节,但并不强求,社会也宽容对待,类似的事情在《三言二拍》这样的市井文学中举不胜举,此处不再赘言。而昙阳子之所以走上飞升之路,也是她自己的选择。她自小就有很强的功名意识,小时候家里专门请了老师教授她《孝经》、《小学》等书,昙阳子未终篇辄罢去,云:“此其女子所由功业耶?”后稍微学了点针线活,便又不肯学了,等到她学道有得,并多次显露法力,王锡爵恐惹非议,就劝她低调点,昙阳子回答:“岂不欲匿光景以夷希进大道也?顾家室富贵又女身,不得不以迹诲浅知者。”由此可以看出昙阳子之所以显露法力,既有荣耀家族的想法,也有担心自己身处深闺,修道有成的事不为世人所知,表现出极强的扬名意识。当然若昙阳子是男儿身,以这样的心性或许可以成就一番大作为,若昙阳子生活在当今之世,以她之家世能力,也可以建功立业不输男子,最起码经营其自媒体肯定比那些网红强之百倍。
关于王锡爵、王世贞二人通过捧红昙阳子,获得舆论焦点,扩大知名度和影响力来对抗张居正,在王世贞所编写的史传《嘉靖以来首辅传》中清晰可见,而久经宦海,看惯使用“节外生枝”手法打击政敌的大明首辅张居正对于“二王”的做法也是一眼看透,很快便发动反击,他指使言官以“妖妄之名”弹劾二王,否定他们对昙阳子的吹嘘和追捧。最后双方闹到需要皇太后派太监出来发声调停,“而慈圣在西宫闻之不怿,使中贵人张宏语居正:神仙者,何预人事?而言路批劾之?”而此时的昙阳子早已香消玉殒,离阳飞升,人间的糊涂事儿总算告一段落。
西谚曰:太阳底下无新事,看看昙阳子再想想近年来无论国内国外那些所谓的“神仙志怪”,闹来闹去总还是跳不出权力的五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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