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很闲，大家都喜欢打一种扑克牌，叫斗地主。有一年冬天，一个阳光天，一个在外地做律师的老同学突然来到我所在的城市。我是在河边的露天茶铺“接驾”的，不等他在竹椅子上坐下来，我就先发制人：“来，斗一把？”他面不改色地说：“斗嘛……”大出我的意料。
我们是一对十年未曾谋面的老同学，这次相会大概一个小时，我没来得及请他吃饭，但他赢了我五百块钱，然后就匆忙而去。
“斗地主”这个扑克游戏，不知是哪位闲人发明的。“斗地主”的乐趣，自然在一个“斗”字。抓牌、算牌、出牌……每一招都有讲究，瞻前顾后，你呼我应，机关算尽……除了赢钱的快乐，就是蛊整人的兴奋。但于我而言，“斗地主”尚有另一种乐趣，既是自得其乐，恐怕也是逢赌必输之后的自我安慰。
自己和自己“斗地主”，有点像若干年前的自我批评，狠斗私字一闪念，挖自家思想的根源，检讨各人的得失。夜深人静，拥被独坐，洗牌，发牌……按三家的先后顺序，一家一家审牌，决定是否抓底牌当“地主”。这个环节的难处，就在于眼睛已经看过上家，对下家的“抓牌”决定会产生影响。如果明知上家会打个“反春天”，还想让第二家继续抓牌，实在是个难以做出的决定。我是在经过数十回的修炼之后，才算勉强做到“看牌即忘”。抓起哪一家的牌，就按常理来处理这把牌，百分百地做到屁股决定大脑。
而牌局开始，则完全成了周伯通的双手互博之术，一心三用，独孤求败。做公正的裁判不是难事，但自己来裁判自己就难得公平。三把牌摆在面前，如同三个亲生儿子，要让他们公平竞争，但也难保不偏袒幺儿。你总会在出甲家牌时窃笑乙家没“炸弹”，或者干脆给丙家一个“三带一”，因为你知道他刚好上手，斗死“地主”甲……正如人在江湖，知道得越多你就活得越累。自家面前的三把牌，你都做到了心知肚明，总是忍不住要去算计的，可算来算去都是算计自己，那就只好心疼头裂，走火入魔。
在那些有点胡编的清宫戏里，我们看到大臣长期坚持“斗争”，把个皇帝搞得喜笑颜开。为什么？其实，那皇帝就是自个儿在跟自个儿斗地主，每个臣子都是自家面前的一把牌。让他们像“斗地主”一样恶斗，皇帝只图个高兴，从来不花心思也去做个“长工”的。削尖脑袋做“长工”，那是找累，不是找乐。不管是官道、商道，还是皇家斗臣子的皇道，都是在“自斗”中悟出来的。
庄家轮流坐，年华似水流，一把牌局一个春秋。如若真正做到心若止水，按理出牌，这个游戏就会带来无穷乐趣，至少可以让人在时间的消磨中心态平和，夜深人静，自得其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