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前,他就不曾像别的男⼈那样追求⼥孩。他甚⾄从没送过她⼀束花。
她曾犹豫过很长⼀段,下不了决⼼嫁他还是不嫁。嫁他吧,不会说⼜不懂得浪漫的男⼈多乏味。最重要的,你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虽说君⼦欲讷于⾔⽽敏于⾏,但是,恋⼈之间的那种蜜语怎么能省略呢?不嫁吧,内⼼⼜有些舍不得他的儒雅和忠厚。最后,她安慰⾃⼰说:“不懂得浪漫没关系,真⼼爱我⽐什么都重要。”
披了婚纱,摆了喜酒,蜜⽉⾥糖⼀样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两个⼈开始了琐碎⽽繁杂的婚姻⽣活。⽇复⼀⽇的磨损与消耗,婚姻中出现了⽭盾,两个⼈开始⼝⾓。当然,只是偶尔争吵,有时候是为娘家的事,有时候是为了单位⾥的事,甚⾄为⽣活中的⼀些琐事。
她愤愤不平地想:这个⼈不会说情话,倒是会吵架。虽然只是偶尔那么⼀两句的狠话和重话,但是却会刺得她伤⼼和流泪。
单位⾥的年轻⼥孩每天都会收到男朋友或⽼公发来的短信,或是,或是家务琐事。⽹上看到⼀句好玩好笑的话也会编成⼿机短信发过来,害得那些年轻的⼥孩上班时偷偷跑到⾛廊或洗⼿间翻看⼿机,⼀边看,⼀边就盛开出花朵⼀样的笑靥。
只有她,平静得像⼀⾯湖⽔,永远都是风平浪静。下⾬天,他会来接她,拿⼀把红绸伞,站在公司的⼤门外等她,看到她也没有太多的惊喜和语⾔,好像⼀切都理所当然。冬天,夜来得早,加班的时候,他也会来接她,买⼀只⾹喷喷的烤地⽠捂在怀⾥,看见她出来,轻轻地递给她,然后,两⼈慢慢地往家⾛。
那些时候,她觉得他们不是新婚的⼩夫妻,⽽像是在⼀起⽣活了⼀辈⼦的两个⼈,⽣活中没有任何惊喜。她问过⾃⼰若⼲次:“这就是我⼀直想要的爱情吗?”
在她的想象⾥,这不是爱情的本来模样。
过⽣⽇的时候,她跟他索要礼物。他问她:“你想要什么?”她有些悲哀地想:“原本他该主动送给⾃⼰⼀个意外和惊喜,他居然问出这么煞风景的话,这个男⼈到底花了多少⼼思在我⾝上呢?他到底爱不爱我呢?”
失望归失望,她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我只要你连续不停地说100遍‘我爱你’!”他忍不住笑了,说:“这3个字太⾁⿇了,我说不出⼝。要不,换别的吧?”她赌⽓道:“你不说,就是不爱我。”他也有些⽣⽓了:“你这个⼈怎么就这么看重形式上的东西呢?说了就是爱吗?”她使劲地点了点头。他⽆奈地叹了⼝⽓:“我说了,你听好!”她居然有些⼼慌⽓短,侧着⽿朵,⽣怕漏掉⼀个字。“我爱你,乘以100。”说完,他如释重负地松了⼝⽓,脸都涨红了。可是,她却真的⽣⽓了:“哪有你这么糊弄⼈的?”她转⾝进了卧室,晚饭也没有吃。
第⼆天去单位上班,她听到⼀个⽐⽣⽇礼更令⼈不开⼼的消息,公司业绩不好,有可能要裁员。整个公司⼈⼼惶惶,她⼀整天都⼼情不好,晚上回家也没什么胃⼝。他问她:“怎么了?你好像不开⼼。”她点了点头:“有什么可开⼼的呢?公司裁员,还没有宣布名单,但我已经听到消息,说是名单上有我。”
他难以置信地问了⼀句:“是真的吗?不会吧?”她说:“是真的。⼤环境不好,听说我们部门和国外的那⼏个项⽬全部泡汤了。沉船之前,你会做什么?当然是把船上所有的东西扔下去,以求⾃保。我就是⾸当其冲被扔下去的包袱,因为据说我们部门明年没有出⼝定单,整个部门都会解散。”
他忽然⼀改往常的⽊讷,⼤声地说:“别怕,有我呢!你回家我养你!”
她提着的⼼慢慢放回去,有湿⽓在眼睛⾥慢慢聚拢。⼀直都觉得他是个⽊讷的⼈,是个感觉迟钝的⼈,是个不会表达的⼈,⼀直想从他那⾥听到好听的情话,但他从来没有满⾜过她。可是,现在听到这句“你回家我养你”,令她⽣出⽆限感慨。她觉得,这是和他认识以来听到的最美丽动⼈的情话。
尽管后来,她并没有被裁员,但那个晚上,瞬间的真情流露,⼀直令她⼼⽣暖意,也让她明⽩了⼀个道理:爱不是说出来那么轻松简单,爱是责任和承诺。
七⼣节的栀⼦花
“给你,”阿南冲过来,脸红红的,往我⼿⾥塞了⼀朵栀⼦花,“乞巧⽤。”我的脸⼀下⼦烫得能往外冒蒸汽了。
“为什么给我?”我愣头愣脑地问。
“给你就给你——”阿南掉头就跑,像是后⾯有⾼校长在追他。阿南是⾼校长的⼉⼦,如果哪天不上蹿下跳打坏两⽚⽡,踩坏⼏根苗,那他⼀定是⽣病了。每天黄昏,都有邻居拿着被打破的⽡⽚什么的,跑到学校跟⾼校长“聊聊天”。“聊天”之后,⾼校长就拿着⼀根⼩⽵枝,满村⼦找阿南。
⾼校长戴着眼镜,⼀副斯⽂相。⽓势汹汹的样⼦跟他真的不怎么协调。村⾥⼈就喜欢看⾼校长凶起来。凶起来的⾼校长才有可能坐在他们家的晚饭桌旁,⼀起抿上⼀壶⽶酒。
“其实,也不能怪阿南。”村⾥⼈都这么劝⾼校长,“屋顶上葡萄挂果了,⾦南⽠开花了,男孩哪能忍得住。⼩时候,我们谁没睬坏过⼈家屋顶上的⽡?” 这倒也是,村⾥的灶屋都修得矮,盖着稻草、⽡⽚。主妇在屋旁屋后插⼀根葡萄枝,点两粒⾦南⽠籽,葡萄藤、南⽠藤蔓延到屋顶,开花了,挂果了,好滋味就藏在屋顶上。⾦南⽠花吸吮起来可甜了,味道不⽐葡萄差。
阿南倒不是嘴馋,⼀般都是伙伴央求他。
葡萄要留着变紫,⾦南⽠花要留着结南⽠,不能随便动,可把灶屋底下那些孩⼦给馋坏了。他们都找阿南说:“阿南,我们家那葡萄绝对可以吃了,去年味道甜得很,去摘点咱们尝尝吧。我爸那根⽊棒,可⽐⾼校长的⼩⽵枝粗得多,那⼀棒⼦下去——”话说到这⾥,说话的⼈都要打个冷战,“再说,你爸要是喝上⼆两⽶酒,回去肯定把打你的事给忘了。”
村⼦⾥那么多⼈家,阿南可忙了。 我没想到,他竟然还有⼯夫送栀⼦花给我。
想起栀⼦花,我的脸更烫了。
今天是七⼣。
七⼣乞巧,是祖上留下来的风俗。晚上,⼥孩辫⼦⾥插着栀⼦花,在⽉光下穿针,请求⽉娘娘把⼼灵⼿巧的祝福赐给⾃⼰。⽼⼈说,戴过栀⼦花,⼥孩⼉⼼眼更清亮。
这天,栀⼦花要男孩⼦送。不过,谁送谁栀⼦花,可微妙着呢,这栀⼦花有点像情⼈节⾼校长领着我们画的情⼈节贺卡的含义。
那次,我只收到了俊辉的情⼈节贺卡。阿南的情⼈节贺卡送给了他妈妈。
其实,阿南和我关系挺好的。我们是同桌,还⼀起参加了竞赛。那些竞赛题,争论起来可有意思了。我们拍桌⼦,跳到椅⼦上争论。
“给你!”没想到,阿南⼜回来了,往我⼿⾥塞了个硬东西, “我姐的,明天记得还我。”他照例跑得飞快。
我伸开⼿,原来是枚发卡。我的头发被爸爸剪成齐⽿的蘑菇头,短短的,有了栀⼦花也没地⽅插,只能⽤发卡别在头发上。
这个阿南,竟然也有细⼼的时候。
“阿南——给我出来!”远远传来⾼校长的声⾳,我听到他在前屋跟⼈说话, “今天七⼣,关他什么事啊,⼀个男孩⼦也去摘栀⼦花。摘就摘吧,他把⼈家⼀树花摘得七零⼋落,说是要挑朵最好的!你说,该不该骂!”
“哈哈——”邻居⼤伯⼤笑起来。
我看看⼿⾥的栀⼦花,想起阿南摘⼀朵,丢掉,再摘⼀朵,丢掉…⼀我仿佛看到他那精挑细选的样⼦,忍不住也笑了。想起“精挑细选”这个词,我⼼⾥有点好笑,⼜有点甜。
“烟⼦——”妈妈在喊我。
“啊——”我拿着花跑到灶屋⾥。
“那⾥——”妈妈把陶锅从灶上端下来,冲着碗橱嘟嘟嘴, “瓷碗⾥那朵栀⼦花,⽤⽔养着,是俊辉他妈送过来的,说是俊辉摘的,给你乞巧⽤。呀——你⾃⼰采花去了。”
我含含糊糊应了⼀声,脸热乎乎的。
俊辉那个傻⼩⼦!
俊辉和我的关系,村⾥⼈都知道。他去钓鱼,村⾥⼈问他,钓了给谁吃。他就⽼⽼实实说,⾃⼰吃⼀条,给烟⼦吃⼀条。这家伙!
这只能怪我妈。我们两家隔得近,当年,我们还是奶娃娃呢,她和俊辉妈妈纯粹为了好玩,商量着给我们订了娃娃亲。从⼩,她们就教育俊辉要对我好。俊辉呢,也傻乎乎地特别听话。
端午节,他要分粽⼦给我吃。中秋,他从作业本上撕下⼀页纸,包了个⽉饼送给我。平时有点好吃的,他都给我留点。
这还不算上我妈做的“好事”。采艾草啊、捉虾⼦啊,等等,她喜欢喊上俊辉陪我,说是要他帮着,把我不知道会落到什么地⽅的镰⼑、⽵篓什么的带回来。有时候,我妈喊我去菜园⼦⾥拔两根葱,扯⼏个蒜头,我懒得动,她就从后窗探出头,嚷嚷着要俊辉去。俊辉这傻⽠,⼀喊就动。我妈就我⼀个⼥孩,她可喜欢俊辉了,说要有个这么听话的⼉⼦就好了。
不过,我知道俊辉的⼀个秘密。俊辉喜欢我,还喜欢蓝草。
那天,他买了⼀根冰棒,只让我咬了⼀⼩截,他结结巴巴地说,还得留点给蓝草吃。哎哟,听到这话,看着他那⾯红⽿⾚的样⼦,我都快笑晕了。
俊辉傻得逗。
才想起蓝草,蓝草就来了,站在门⼝探头探脑。
“草啊,进来玩。”奶奶在堂屋⾥招呼了⼀声,起⾝进了她的房间。我知道她要去陶瓷坛⼦⾥拿糖。奶奶有个⼤陶瓷坛⼦,⾥⾯放着⽯灰,她叫它⽯灰坛⼦,坛⼦⾥放着很多好吃的糖果、饼⼲等糕点,都是逢年过节姑妈舅舅他们送来的。
奶奶和蓝草的奶奶是多年的⽼朋友,她可喜欢蓝草了,喜欢她的长辫⼦,喜欢她斯⽂秀⽓的举⽌,总是亲切地喊她“草”。
奶奶可从没像喊蓝草那样温柔地喊过我。
果然,奶奶⼿⾥抓着⼀把⿊⿊的巧克⼒⾖出来了。
巧克⼒⾖嚼起来嘎巴嘎巴响,闭上眼睛,捂住⽿朵,⼀⼝咬下去,就像是嘴⾥爆开了⼀颗巧克⼒炮弹,味道⾹极了。
奶奶从没有这样⼤把⼤把地给过我。我嘟着嘴望着奶奶。
奶奶给了我两颗,把剩下的全给了蓝草。
蓝草接过巧克⼒⾖放进⼝袋⾥,就是不肯跨过门槛来,只是扬着⼿,要我出去。
我瞥了⼀眼她⿎⿎囊囊的⼝袋,才不愿跟她⾛。
奶奶推推我,我扭扭⾝⼦,闭着眼睛,捂着⽿朵,把巧克⼒⾖嚼得咯嘣响。
“你这丫头!”奶奶⽤⼒点了点我的额头,回⾝给我的⼝袋也装上半⼝袋巧克⼒⾖。
我嘿嘿笑了,跟着蓝草出了门。蓝草来了就能把奶奶的⽯灰坛⼦打开,真希望她多来。不然,好东西放在⽯灰坛⼦,越放越⼲,越放越硬,要是等到不好吃了再拿出来就太可陪了。
蓝草把我领到屋场外的草垛旁,看着我不说话。
我也看着她。她两条辫⼦编得⼜粗⼜紧,⿊油油的发梢别着⼀把洁⽩的栀⼦花,别提有多好看了。
“你的辫⼦真好看。”我羡慕地说。
“啥呀!”蓝草⼀扭⾝,跺跺脚不理我。
我莫名其妙,今天才见着她,怎么就得罪她了。
“蓝草,你要是不说话,我就回去了。”我说。我得要奶奶试试,看能不能给我也编条辫⼦,把栀⼦花插在辫⼦⾥多漂亮啊!
蓝草还是不说话。
“我⾛了。”
“别⾛!”蓝草转过⾝,羞红着脸,问,“你有栀⼦花吗?”
“有。”
她瞪了我⼀眼,低着头,鞋尖互相摩擦着。
我看出点意思来了,蓝草肯定有什么话不好意思说。
我不⾛了,看着她。
她脸更红了,半天才说: “我的花……栀⼦花……”她⼿指绕着辫梢,“栀⼦花……俊辉……俊辉送的……”
我听了,哈哈笑起来。俊辉那傻⼩⼦,还知道送花呢!
“不许你笑!”蓝草凶凶地看着我。
我合拢了嘴,可⼀想起俊辉送花那愣头愣脑的样⼦,⼜忍不住噗嗤⼀声笑出来。
“不许笑!”蓝草推了我⼀把。我没提防,⼀个踉跄摔倒在地上。
“我就要笑,哈哈哈哈——”我⽣⽓了,推了蓝草⼀把。
“你——”蓝草红了脸,眼睛亮晶晶的。她⽣⽓的样⼦真好看。
“不许你收俊辉的花!”她说。
俊辉的花!那个傻⼩⼦,谁稀罕,我哼了⼀声。
“哼什么哼,就不许你收俊辉的花!”蓝草⼜推了我⼀把。我⼀个退步,踩在泥⽔坑⾥。
⼲⼲净净的新凉鞋,⼀下⼦变得脏兮兮的。这下,我真的⽣⽓了。
我⽤⼒推了蓝草⼀把,嚷嚷道: “我就要收,就要收!”
“你收了阿南的花,我都看到了,不许你收俊辉的花!”蓝草跳了起来,和我扭打在⼀起。
“你赔我的新凉鞋!”我扯着她的辫⼦,往泥⽔坑⾥推。哼,她那双粉凉鞋真刺眼。
“哎哟——”蓝草尖叫起来。
我们⼜叫⼜闹,⼜拉⼜扯,打得可痛快了!
“哎呀——⼥孩⼦,怎么也打起来啦!”
⾼校长!我⼀惊,松了⼿。蓝草还揪住我的头发不肯放。
“轻点,轻点,”我疼得龇⽛咧嘴,“⾼校长!”
蓝草赶紧也松了⼿。
⾼校长问我们为什么打架。
我瞪了蓝草⼀眼,嘟着嘴朝天不说话。
蓝草也不做声。
⾼校长急了: “不说话,我就把你们领回家!”
蓝草说了句什么,声⾳⽐蚊⼦还⼩。
“什么?”⾼校长没听到。
蓝草的脸⽐奶奶烙饼时的锅⼦更红。
“蓝草把我的新凉鞋弄脏了。”我说。
“烟⼦——”⾼校长看看我的凉鞋,看看蓝草松松垮垮的辫⼦,哈哈笑起来,“就这么点事啊,⾏了,回去吧,别打架了,再打,扣你们的品德分。”
他边笑边摇着头⾛开了。
蓝草扯扯我的⾐⾓,我不理她。
“给你。”熟悉的巧克⼒⾹钻进我的⿐⼦⾥,蓝草递给我⼀把巧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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