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有山有水的沪上名园,如今只留下了一个地名

这座有山有水的沪上名园,如今只留下了一个地名

首页模拟经营沙船手工工厂更新时间:2024-07-31

1918年10月5日早上7点,黄浦江的江边码头旁,沪上名园半淞园正式营业。园门前用碎石子改建的半淞园路上,一时车水马龙、游人如织。当时的文献丛刊《上海胜迹略》赞赏半淞园“凡属园林景物,应有尽有,故得称雄于时”。

当年画报上的半淞园

私家花园转“营业”

就像豫园、张园等沪上名园一样,“称雄于时”的半淞园之前也是一座私人园林。

1909年,沪南黄浦江边一个规模甚大的桃园渐趋式微。与桃园毗邻而居的沈志贤就此出手,购得桃园部分沿江土地后,引水为池、垒土堆山、遍植花木,建成沈家花园。

沈志贤以经营沙船、贩销土布、土纱发家,曾任华昌洋行、新沙逊洋行买办;其弟沈百贤任中法银行买办;儿子沈叔眉曾任法商水电公司买办、法商电器公司*及经理,由此形成当年上海滩上颇有名气的买办家族。沈志贤购建私家花园,无非想打造优雅舒适的环境,让自己家族生活得更安逸也更有情趣。但画家姚伯鸿的提议改变了他的初衷。

也是在1909年,姚伯鸿与吴昌硕、王一亭等发起创建“豫园书画善会”,会员近200人,会址设于豫园得月楼,紧靠九曲桥荷花池。姚伯鸿擅画山水又懂园林。他的理念是“以画入园、观园如画”,要在这片人烟稠密的地方兴建经营性园林,开综合性游乐场之先河,变独乐乐为众乐乐。说起来,姚伯鸿还是沈志贤第六个儿子沈凤鸣的岳父,沈志贤很快被亲家说服。1917年2月开始,两人联手将沈家花园改私为“营”。

改建后的园林扩大了规模,园内水面积约占总面积的一半。杜甫“焉得并州快剪刀,剪取吴淞半江水”诗句给了他们灵感,改建后的花园取名“半淞园”。为了“以画入园”,设计参照了《芥子园画谱》的山水风格布局景观,园内有荷花池、九曲桥、藕香榭、江上草堂、翦淞楼、水风亭、湖心亭、又一村等景观,又引进弹子房、跑驴场等设施,还有素菜馆、中西菜馆、中西点心店等美食场所,游人们在此既可“观园如画”,又能尽享娱乐。

关于半淞园的兴建,有文章认为是“1918年邑绅姚伯鸿向亲家沈志贤租借土地,在沈家花园北面兴建”;有文章说“1919年,园又为姚伯鸿所购,并改造成公园”;有人对此绘声绘色,“姚伯鸿很有商业头脑,劝沈志贤模仿张园,安排一些游艺节目,增设弹子房、影戏场等,向公众开放,必有利可得。沈志贤一口拒绝……姚伯鸿遂集资组织一家公司,购下沈志贤的产业,并扩充至黄浦江边,建了一座面积60余亩的园林”。

1918年8月6日,《申报》就“半淞园行将开幕”这样报道:“沪杭火车站东首有半淞园,系沈志贤姚伯鸿二人所创造。其中有山有水、有亭有台,花木清幽、回廊曲折,占地七八十亩。结构古雅,无处不具有丘壑。全园悉从华制,无仿效洋式之处。”

9月30日下午2时,半淞园举行“落成开幕礼”。10月1日《申报》报道:“沪商沈志贤君得书画家姚伯鸿君之赞助,在本埠沪杭火车站东首高昌庙路辟地半顷建园一座(取名半淞园)。经历两载业已告成。花木溪山应有尽有。玆定旧历九月初一日(星期六)上午七时开放游观……届时必有车水马龙之盛也。”

半淞园门前原来那条“营房弄”,这时也改建拓宽为半淞园路。华商电车公司的有轨电车在这里往返穿梭,附近是沪杭甬铁路新开通的南火车站,周边“银号、酒楼、酱园、布庄、南货店、照相馆等鳞次栉比”。得此周边优越环境,半淞园适时亮出文化娱乐新空间的“招牌”,不仅吸引各地游人接踵而至,上海举行孙中山逝世三周年纪念典礼、首届植树节等重大活动也安排在这里。

每年端午在园里举行龙舟赛

千人汇聚植树节

1928年3月12日下午,随着汽笛声声在黄浦江上和周边工厂鸣响,半淞园里开始举行纪念孙中山逝世三周年和植树节典礼。

孙中山是提议我国设立植树节的第一人。他进行革命活动期间在海外跋涉奔波,看见一些国家的美丽绿色生态后,开始倡导在国内植树。他从美国学成归国就在《上李鸿章书》中提出:中国欲强,必须“急兴农学,讲求树畜”。在他积极倡议下,北洋政府1915年7月正式规定,以每年清明节作为植树节。1928年3月1日,为纪念孙中山逝世三周年,政府决定从这年开始,将植树节改为3月12日。上海当年举行这一仪式的地点选定在半淞园。

当年还是私家花园时,半淞园就已遍种花木;如今更是香樟挺拔、桂花成林,牡丹、红梅、金橘、桃花等竞相盛开,吸引各种花会相继在这里举行。《兰苑记事》记载说,始于乾隆年间的兰展花会每年举行一次。在半淞园举行的一次花会上,有个叫陈彬的浙江义乌人,携来一株“奇珍新梅”品种的兰花前来参展,“因其花形端庄秀丽,夺得魁首,故命名为‘冠淞梅’以示纪念”。除了花会,半淞园还时常举办各种琴会、灯会等活动。那一天,更大规模的植树节在这里举行。

《申报》报道称:“当天前来半淞园参加仪式的各界民众不下千余人。”苍郁的林木间拉出的横幅标语写着“孙中山精神不死”“要想总理精神不死,我们一定要让树活”等口号。公园铸铁长椅上放着一叠叠《申报》,这是刚加印的“总理逝世三周年植树特刊”。“鸣钟二下报时,爆竹与音乐齐鸣。半淞园当天典礼仪式的程序是:一,奏乐;二,全体起立;三,向总理遗像行最敬礼;四,主席躬读总理遗嘱;五,静默三分钟;六,主席报告开会宗旨;七,演说;八,植树,唱植树歌;九,呼口号;十,摄影;十一,散会。”

《申报》“纪念总理逝世3周年植树特刊”

初春的微风飘送着树木芳香。“众人手执树苗。灌溉泥土,举锄种植。计植树机关约12所,植树共30株。”当一棵棵树苗植入泥土,学生们唱起了新创作的《上海的植树节》歌:“树木少,地方枯燥,风雨不顺不调,糟!我们这大上海,烟包煤裹,生趣萧条。改造!大家来改造!人行道,空地学校,栽种许多树苗,好!将来的大上海,千树万树,叶茂花娇,真好!风景真正好!”

1937年八一三事变爆发。在侵略者的狂轰滥炸中,整个城南陷于火海,“风景真正好”的半淞园变成了一片废墟。据《沪南灾区调查录》中记述:“昔日繁华区域,悉成灰烬。实属空前未有之浩劫。”

劫后余生有残景

追忆半淞园的文章,大都感叹这座历史名园的“荡然无存”。殊不知,当年惨遭侵略者轰炸浩劫后,半淞园还是侥幸留下些许景观的。我可算置身其中的“亲历者”。

从我懵懂记事起,我家就搬迁到黄浦江边的花园港路。走出家门是大片略显荒芜的空地,当时被用作露天仓库。从仓库南端的黄浦江里,延伸进来一弯小河。河上有座九曲桥,每一弯曲处的石板上都雕刻有花朵,桥下水面漂着浮萍,桥尽处有蓖麻树。

九曲桥畔有个“荷花池”,我们常在池上的大露台里捉迷藏。附近有座“水风亭”,亭台底面离地面较高,当年为了观江上水景,我和哥哥一次次爬上去,再一次次撑着竹竿跳下来,感觉像在跳伞。

我后来进建设机器厂工作。厂区正好坐落于当年半淞园“在南市望达港、陈家港与黄浦之间”的位置上。厂区道旁有堆已遭风化的假山,像默默静坐着的白发长者。

当年半淞园里有三座假山,由开挖园湖的堆土和玲珑剔透的石头组成。沿着蜿蜒曲折的石阶,可登上高达20多米的山巅。三山山巅均有茅亭,临江山巅一亭面积最大,足可容数十人畅览江中胜景。《上海竹枝词》因此称:“沪上难寻山水胜,清幽且入半淞园。”

登上假山之巅的茅亭可畅览浦江胜景

九曲桥、荷花池、水风亭,还有厂区的这堆假山,正是半淞园残留的景致。不仅当年的邻居老人和厂里的老师傅这么说,史料中也有相关记载。上海滩老报人黄仲长先生,更是熟悉半淞园园主之一的姚伯鸿,能说出半淞园的不少细节。

我当年在文史杂志当特约编辑,为写“《时报》与黄家花园”,曾多次采访耄耋之年的黄仲长先生。他从1921年起就协助兄长黄伯惠主持《时报》,任《时报画刊》副总编,在国际影展中屡屡获奖。他与郎静山等组成的“四友影会”曾来半淞园采风拍摄,在《时报画刊》刊出半淞园专版。听我说起童年所见半淞园里九曲桥,他饶有兴趣地回忆起当年为此访谈姚伯鸿的故事。

1928年,黄伯惠、黄仲长兄弟购置了南翔镇68亩农田兴建“黄家花园”。花园四周是河流,他们想引水入园营建九曲桥,又吃不准湖面挖多宽为好,因此向姚伯鸿讨教。

姚伯鸿为人豪爽热情,因设计半淞园而在业内名声大振。当时沪闵路上新建营业性公园“敏园”,对方慕名请他担纲设计,要求“植入”半淞园那样的山石楼阁及九曲桥。姚伯鸿说自己参与创建“豫园书画善会”时,就喜欢那里的九曲桥,所以半淞园的九曲桥其实也是“搬”来的。至于湖面宽窄,看桥长而定就好。豫园九曲桥其实只有七个曲,是“七曲桥”,每个弯曲的角度还大小不一。半淞园里九曲桥只有六个曲,寓意六六大顺。

黄先生感慨地说,姚伯鸿这番话给他很大的启迪。黄家花园在设计中不再拘泥陈规而更多变通创新,突出了山野之趣。

九曲桥可七曲也可六曲,这正应了佛经所说,所谓九曲者,即非九曲,是名九曲。遗憾的是,随着厂区改造,半淞园遗留的这些残景真的荡然无存了。

红色足迹留“遗址”

因为南北地形呈葫芦状,半淞园成了与福禄相连的“宝葫芦”,被认为风水极佳。从北面园门的“葫芦口”进入,东西廊壁上嵌着王羲之《快雪时晴帖》等古今名家字画,用珂罗版技术复制,墨色酣畅淋漓。走过二道门就进入了“葫芦身”,这里花树繁盛,楼阁连绵,岸芷汀兰,郁郁青青,又有中西餐馆和茶坊酒肆整日提供服务,照相馆随时为游人拍照留下游踪。

1920年5月8日,27岁的*与新民学会会员就在这“葫芦身”里,欢送即将赴法勤工俭学的陈赞周、萧三、欧阳泽等六位会员。据《新民学会会务报告》记载:“这日的送别会,完全变成了一个讨论会了。天晚,继之以灯。但各人还觉得有许多话没有说完。中午在雨中拍照。尽览淞江半水,绿草碧波,望之不尽。”这段文字虽不长,信息量却很大。

1920年5月8日,*(左七)与新民学会部分会员在上海半淞园合影。新华社发

在*主持的这次“半淞园会议”上,根据新民学会所处的社会环境,大家议决学会要“潜在切实,不务虚荣,不出风头”。*会后在回复欧阳泽的信中说:“半淞园会议,都主张本会进行应取‘潜在的态度’,弟是十二分赞成……弟以为这是新民学会一个好现象,可大可久的事业,其基础即筑在这种潜在的态度之上。”

在与国外其他会友的通信中,*也多次提到这次半淞园会议。1921年1月,他在新民学会新年大会上“报告会友在上海半淞园讨论的结果……众赞成上海的决议”。新民学会从此由“革新学术、砥砺品行,改良人心风俗”的初始宗旨,上升到“改造中国与世界”的理论高度。

1936年季夏,*在陕北与美国记者斯诺谈话回忆说:“我第二次到上海去的时候,曾经和陈独秀讨论我读过的马克思主义书籍,陈独秀谈他自己的信仰的那些话,在我一生中可能是关键性的这个时期,对我产生了深刻的印象。”“到了1920年夏天,在理论上,而且在某种程度的行动上,我已成为一个马克思主义者了”。萧三在回忆录中也认为:经半淞园会议后,新民学会已初步孕育了“共产主义的胚胎”。

“半淞园会议”那天刚过立夏,四周枝繁叶茂、绿草如茵。中午在霏霏细雨中,*左腋下夹着一把雨伞与会员们合影留念,留下了新民学会的一个珍贵记忆。

我在建设机器厂工作时,就听师傅们说起,早在1964年前后,有关部门就来厂里实地考察座谈。“半淞园会议”遗址在半淞园路的花园港路至望达路之间,这正是建设机器厂当时所在位置。

在庆祝中国共产党建党100周年之际,半淞园旧址上终于举行“新民学会会议处遗址”挂牌仪式。历经百年风雨,当年人们寻求真理的红色足迹,依然清晰。

栏目主编:黄玮 文字编辑:许云倩 题图来源:照片除署名外由作者提供。题图为半淞园东部景区

来源:作者:沈惠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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