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的妇女节,普通女性的声量巨大。
她们离生存很近,离“主义”很远,思潮意识看不见摸不着,摆在她们面前的生活却琐碎而具体。也正因为如此,她们所传递的力量往往更本色、更自然,与生活的真实互为表里。
陈慧和范雨素同她们站在一起,一个是菜场小贩,一个是育儿嫂,又都被称为“作家”。
陈慧在窗边写作,脸上落满大山的影子;范雨素靠在城中村的桌板上阅读,用来果腹的盒饭6块钱一份。很多时候,她们不得不向命运低头,在生活的惯性里熬着。但当她们翻开书,拿起笔,笔尖戳破鸡汤,文字抚平心上的褶皱,生活的疙瘩渐次捋顺。
了解她们的故事,就像是躺在旷野里的人扭头交谈,她们在风雪中搭建安全屋。
01 在文字中仰望苍穹
“普通人的一生,无论怎么迈步,总会有所得有所失。人到中年,有一个良好的生活信念支撑着,即可。”——陈慧
陈慧自称是“常年扎根于某菜市场的女二道贩子”,同时又出了3本书,世俗意义上的反差感让她被贴上了“励志女性”的标签。
她很排斥这个标签。
“有的女性愿意独立地、努力地活成闪闪发光的样子,当然要鼓励。但不是所有女性都能‘打老虎’,不能一昧要求她往前冲,这会让她们受委屈。”陈慧敏锐地发现正在被看见、被赞美的女性,也同样在被要求,被定义。
她感到所谓的“励志”是一种绑架,事实并非如此,她的成长不是自发的,而是被生活拖着走。在今日头条出品的《我笨拙地爱着这个世界》系列短片之陈慧篇中,她说:
“比起生活,文字是轻的。”
短片记录了陈慧的一天,从凌晨4点开始。天空还没放白,弄堂里静悄悄,只有远处传来几声鸡鸣狗叫。她戴上手套,骑着单车出发去取寄存的摆摊推车,路上,早班公交车还亮着灯。
她的推车是个小百货,果木锯,菜刀,笤帚,苍蝇拍,马桶刷……一年四季不重样,唯独不包括她写的3本书。走到菜市场,有人远远喊“才女”,“是的,发财的‘财’!”她喊的声音比对方更大,有人打趣让她签名,她翻着白眼跑开。
天光亮起,菜市场人便多了起来。她拿货、找钱、寒暄,毫不含糊。整个上午,可谓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嘴不停,手不停,脚不停,大脑安装了加速器似的。
她的客人年纪偏大,十多年来一直找她买东西,有时找不到,会四处打听。陈慧也很亲切,远远望见她们,会唤一声“姆嬷(当地方言‘妈妈’的意思)”。每到这种时候,陈慧都觉得“人间是值得的,菜市场是值得的。”
她很喜欢菜市场,“因为我们活在这世上,普通人活的就是一口饭一口食,菜场就是这么一个地方,它是最直接地给我们老百姓最妥帖、最平淡,但是也是最真实的安慰。这个地方充斥着鸡毛蒜皮,还有一些算计,但是它也确实存在一些实实在在的温暖。”
过去她很喜欢读古龙的书。古龙说,把一个快想死的人放到菜场去,他会想活。19年前,陈慧刚到菜市场的时候,她也是被生活“放”进来的。
彼时,她的儿子9个月大,为了生计,她推着儿子的童车摆摊。“一开始摆摊的时候很难的,凌晨从弄堂里出来有狗追着害怕,做生意方言也说不流利,有时候在路上就会掉眼泪。后来学着别人自己做了小推车卖货,要克服心理上的关卡,开头那一两年其实很不舒服的。”她回忆,“但为了谋生没办法,生活最大,也就克服下来了。”
生活不停地给她塑形。儿子进入幼儿园后,她下午的时间空了出来。正好当时家中又添置了一台电脑,陈慧便想着借写东西排遣自己的心情。
一开始,写几十个字就是一篇,两三百字也是一篇,无关文学,不讲究断句,甚至没有标点,专注码字时,仿佛自己是《西游记》里的老妖,肺腑里吐出的舍利球常常能熨平日子里翘起的鸡毛。
她描述写作的时光:“很多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只像一朵黑乎乎的香菇一样,端坐在位于小溪边的三间房子里,慢吞吞地写着,我想写的文字,一天、一月、一年,然后好几年。”
老旧电脑里堆积成山的文字都是无意中看到、听到的,嵌在巨变事物的缝隙中,在摆摊的间隙匆忙地记在烟纸壳上。卖菜的奶奶、*猪的胖男人、对着路人傻笑的智力缺陷者都是故事的主角,也是写生活最原本的样子,不悬空、不做梦,人们在此贴地而活,又充满了生活的希望和生命的力量。
菜场是她站立的地方,文学帮她摆脱地心引力。“其实文学也好、阅读也好,都是一个自我和解的方式。当我觉得不开心的时候,我会用这种方式把自己拉一拉出来,不让自己往下滑,它就是一个自洽的过程,自己给自己安宁。”
写了五六年,小故事攒了成百上千篇,机缘巧合之下,余姚当地作家沈春儿发掘了陈慧的写作才华。“那感觉就像吃生菜,爽脆活泛还带着股生涩,又是这股生涩让人感到鲜美。”
沈春儿约陈慧见面,陈慧让她到梁弄菜市场来。她犹疑地赶来,眼见一个小贩推着车向她走来,着实一惊。“她说没想到这么有灵气的文字,是出自一个小贩之手。”
当时的宁波市作协副主席谢志强也注意到陈慧,后来也影响了她文学道路的走向。
陈慧一直记得他说的话:陈慧呀,不要管别人说什么,写下去!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想怎么开头就怎么开头,最好每一天的开头都不一样,结构就在生活之中!
生活是什么样的,她的文字就是什么样的。她无所谓远方,也无所谓流量和围观,更像是把它当作了一个日常记事本。她没有心思或者多余心力去精心打造一个句子、一个词语,既没有文学包袱,也没有被人认同的心理诉求。更像是回到文学的原点,只是抒发自我和书写现实。
在无数个寻常的日子,她拉开老旧的键盘,用食指缓慢地敲击,哒哒声填满整个屋子,灵魂和键盘表面一起被磨得黑亮。
02 人生是颗菜籽命
“我来到大城市,如乡间蒙着眼睛拉磨的毛驴在城里跌跌撞撞。”——范雨素
北京东五环以东17公里,有一处城中村。和大多数城中村一样,杂乱的电线将灰白的天空分割成小块,密集的人口分布在低矮的房屋里,人就像墙缝里生长的杂草。在北京打工30多年的范雨素,租过很多地方的房子,这里是最久的一处,已经住了十几年。
30多年前,她和这个社会上 90% 的农民工一样。一无所有,顶着一个脑袋来到了北京。
从范雨素的自我介绍来看,她仿佛与30多年前没什么两样:“我是一个妈妈,一个被社会的浪潮拍打起伏的进城农民工。一个普通农村妇女。”在今日头条出品的《我笨拙地爱着这个世界》系列短片之范雨素篇中,她如此说到。
当年,她离婚不久,带着两个女儿,远离家乡襄阳,在北京讨生活。起初,她摆地摊卖旧书,倒卖旧家具,站在更深处仰望地下室的房租。为了活下去,她去相过亲,但因为农村出身,又有两个孩子,别人都懒得看她一眼。后来,她做育儿嫂。烧菜技术并不好。因为能读书,懂一些早教方法,才得到雇主青睐。
做育儿嫂意味着折返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一头是1000平的雇主家,另一头是匍匐在城中村中自己的家。她吞下过雇主的拳脚,也接过人家递来的一次性筷子,比欺凌和漂泊更难以忍受的是在深夜抱起别人家的孩子。
她住在雇主家的日子里,两个女儿独自在家,当时刚十几岁的大女儿照顾几岁的小女儿。当雇主家孩子的哭声划破安静的夜,她总会想“晚上,没有妈妈陪着睡觉,她俩会做噩梦吗?会哭吗?”她知道答案是肯定的。
但她别无他法,她不是那些雇主,她们在陪伴孩子与自我实现之间纠结。她羡慕她们,因为她们有机会做选择。
“人生是颗菜籽命,落到肥处是棵菜,落到瘦处是根苔。苔长大了是草,草长大了是竹。无论处于何种境地,都坦然面对。”这句话是范雨素从前听奶奶说的,成为母亲后她又讲给女儿们听。她拉扯着女儿漂泊在北京,懵懵懂懂,惶恐不安,但同时又很坚韧,像野草一样有生命力。
她的这份生命力来自小时候读的书。彼时,她的大哥高考失败后,一心想当作家,买了许多书,她跟着看。书一度成为她童年回避现实贫瘠的港湾。“我不停地看,觉得世界上发生的事都不过如此。”
范雨素说,文学是她童年用纸叠成的回旋镖。当年她读过的书,如一枚枚“暗器”,在她历经沧桑、伤痕累累之后,趁她回首刹那,射中了她的眉心,在她的头上拼贴出“作家”两个字。
每每走出雇主家,太多被抑制的尊严与情感,让她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她捕捉到了涌动着情感的珍贵时刻,她有话要说。于是,一个具体的困难、一个具体的选择,成为一个句子和一个段落,成为了一个可以短暂脱离现实的想象空间。
她说,文学是生活的矛,也是生活的盾。
2017年4月,她在网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讲述了自己艰辛而潦草的生活。连标题也没怎么斟酌,直接就用朴素的“我是范雨素”五个字推送了。起初,她还请工友帮他转发,怕看得人太少,对不起平台支付给她的稿费。意料之外的是,阅读量冲到了几百万。
文章开头那句“我的生命是一本不忍卒读的书,命运把我装订得极为拙劣”成为一个开端,范雨素的旧手机不停作响,读者、媒体、出版商挤进昏暗的出租屋。
她关掉卡顿的手机出去躲了一阵子,回来之后,仍然能不遮不掩地坦坦荡荡走出家门买菜、吃饭。“我是一个正确认识自己的人,我知道自己是谁。”
文学让她把目光放低一寸,看见这个看似平坦的世界中的巨大鸿沟。如今,她依然在家政公司工作,育儿嫂每周休息一天,无处可去的她们会在公司里度过。她经常看到这些女人哭,脸上的神情,就像她当年在深夜想起女儿时一模一样。
女人们的眼泪让她心中泛起慈悲。她的偶像是特蕾莎修女和作家池莉。她非常钦佩曾是流行病防治医生的池莉在疫情时期的作为,也赞赏她的作品中对于苍生的悲悯之心。她希望自己有余力的时候,可以去教那些失去母亲陪伴的孩子们。她写道:我要给大地上没有尊严的人,鞠温暖的躬。这样的字句是一个暗喻,导向对生活的感知、自我的醒觉和对他人的移情。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总编辑助理张引墨说:范雨素的写作有女性的感受在里面,是一种女性写作……不管现实生活如何艰辛,她在文学世界里一直寻找平等和尊严,希望在文字世界里能够构建有尊严的生活。
在短片《我笨拙地爱着这个世界》的结尾,范雨素引用英国哲学家罗素说的话:有希望,有事做,能爱人,人才能生活下去。
她想象着,有一天去陪伴最苦的孩子们,他们中或许有人可以考上大学,或许掌握一门手艺,“这样,我人生那本不忍卒读的书就好像被修补了。”
03 我们笨拙地爱着这个世界
范雨素的朋友们都是和她一样的家政工,她们经常一起聊天,她从朋友们身上看到一种生生不息的力量。
陈慧的电脑在窗户下面,窗外有一条小溪,小溪旁还有一个中风的女人。陈慧经常看着她。她像一个挤不干净的拖把一样,拖着不能动的半边身体在田里干活。“我眺望她,像在眺望一个珍稀的同类。”陈慧说。“宽阔的土地是她的退路,细碎的文字是我的救赎。”
陈慧和范雨素发现了生活的真相,用文学打捞起自己,而这更多的角落,无数的普通女性,在不同的时间洪流中,书写自己的故事,她们的遭遇、她们的困境、她们的渴望,她们的力量,勾勒了一个真正的女性命运共同体。
江寻千从零开始,拜师学艺,成为河南确山铁花首位女传人;露露在异国靠收废品盘下4500平米的超大仓库,从打工妹蜕变为公司老总;小乔放弃公职后,将镜头对准家乡的风土人情;姜Dora裸辞后,在线上发起100场职场访谈……她们都是今日头条上的女性创作者,虽然年纪不一,个性迥然,生活在不同的地方,从事各种各样的工作,命运之手随时随地会她们攫住,但她们向前走一步,再向前进一步,在具体的生活中,过着自己内心波澜壮阔的日子。
她们体察到女性生命中的痛楚,反思困境,依然笨拙地爱着这个世界……这何尝不是一种广义上的“女性主义”。
而她们所创作的内容,喝问陈规,镜照自身,携带着强烈的自我书写和叙述的*,将她们的故事真正留存。多年以后,人们会知道,这个时代的女性,曾这样活过。
(本文转载自“最人物”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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