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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代电影《青松岭》中有这样一幅画面,在郁郁葱葱的山间大道上,疾驶着几辆四挂送公粮的大马车,马蹄声声,车轮滚滚,扬起阵阵烟尘。随着有节奏的颠簸和马铃声,车老板雄踞车上,长鞭劲舞,威风八面,俨然出征将军一般,那阵势那气概非常人能比。绝不亚于当下开宝马、坐奥迪的富二代。电影主题歌又把车老板居高临下的豪情推向高潮;
“长鞭呐一甩哎,嘎嘎地响哎,
赶起那个大车出了庄哎嗨哟,
劈开那个重重雾哇,
穿过那道道梁啊。哎嗨伊呀,哎嗨伊呀。
要问大车哪里去哎,
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哎……”
六七十年代的农村,实行的是公社、大队、生产队三级管理体制,生产队是基层生产核算单位,实行工分分配制度。不管是穷是富,为了生产生活的需要,每个生产队都拴有四挂胶轮大马车。所谓“四挂”,是指拴有驾辕、椽套、里套和外套四匹马拉的马车。
马车是车老板子的最爱,每个车老板子都把自己的车打扮得花枝招展,漂漂亮亮的。在长鞭上、马笼头上系上大红缨,远远望去,煞是醒目;笼头两边靠近马耳处系有响铃,马儿一走,响铃随着马蹄的节奏叮当作响,惹得行人驻足观看,同时也起到了喇叭的警示作用,让行人避让。响铃还有一大妙处,马儿怕惊吓,往往因出现的强烈突发响动而惊扰失控,发生牲口“毛”了、“败道”等事故。戴上响铃,就可以避免了。大马车行驶在乡间的路上,别有一番风韵,那整齐划一的马蹄声、马铃声,伴有车老板粗犷的吆喝声,长鞭的炸响声,组成了雄壮的交响乐,它透过天幕,透过草原,给村庄和大地注入了难以忘却的音符,而指挥这一乐章的,恰恰是车老板,用他那嘎嘎作响的长鞭演绎了特有的行为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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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作为生产队的主要交通和运载工具,一年到头总有活干。例如,春种秋收,积肥造肥,打羊草,搂柴禾,送公粮,拉脚搞副业,还有社员家盖房、泥抺小修,婚丧嫁娶都需要马车助阵。所以,车老板在屯子里是真正混得开的香饽饽,农村流传的“农村十种人”,车老板赫然上榜:“第六种人是车老板,卖点马料下饭馆儿,剩下零钱买烟卷儿。”
和大姑娘小媳妇爱打扮一样,车老板也非常注重仪表,变着法儿的把自己打扮成屯中的帅哥一族。尤其是冬天,车老板更显得与众不同:头戴狗皮帽子,身穿羊皮大氅,脚穿毡袜牛皮靰鞡,更显得气派非凡。这样的装束,无疑增添了人们对车老板的羡慕和敬重。但也有的车老板,将麻绳系在腰间,无形之中,其风采减色不少。
电影《青松岭》剧照
车老板的选拔是严格的,必须经过本人申请或在车队长推荐,队委会考察一到两年后才可录用。考察标准五花八门,但不外乎三点,一是脾气好,会来事儿。考察期间可担当车老板的副手,称为“掌包”,如日后不胜任可随时更换。所以“掌包”就是车老板未来的接班人,说白了就是车老板的使唤丫头。脏活累活都要干在前头,有时受车老板的责骂训斥,也只能忍气吞声,只盼望“十年媳妇熬成婆”接过鞭杆子修成正果。二是人本份,心眼好使。这条非常重要,和牲畜打交道的人,如果脾气暴躁,心存不善,很可能打伤甚至抽瞎马匹的眼睛,给集体财产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三是有心劲,懂技术。想当车老板,首先就要练好大、小鞭子,尤其是长鞭,鞭梢要在牲口耳边二至三寸远的距离上炸响,而不是将鞭头直接抽到马头上。一旦当上了“掌包”就要学会“扠套”,这是一项基本功。大车的车套、刹绳之类都是粽麻做的极易折断,车老板能在短时间内,用佩带的“鱼刀子”(腰刀,18厘米长,形状似鱼,可折叠,刃锋利。)将绳索牢固地扠好如初。
车老板还有一项绝活,那就是装车,尤其是装桔杆、柴禾时,是非常讲究的,装偏了车就“滾包”也叫“淌包”了,只能缷了重装,费时费力。车前头装重了称“压沿子”,辕马会被压趴下,严重的会被压死,这叫“打压子”,车后头装重了,称“吊沿子”,辕马会被肚带吊起来导致窒息危险。装车这活车老板是顶级的行家里手。他就像一位奉行中庸的儒学大师,把“恰到好处”这一古训发挥得淋漓尽致,把车装得轻重适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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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大车 “打压子”或“吊沿子”等危险出现,车老板会毫不迟疑地掏出“鱼刀子”将马套和马肚带割断,救出辕马。
车老板驯服牲口也是一项技术活,对于没套过车的“生个子”马要首先进行调教,直到它听话了才能上套,先是栓外套,然后才能栓椽套、里套。马匹对车老板的吆喝是相当敏感的,也是长期训练的结果。马车也和机动车一样,有前进档和倒档,有左转弯和右转弯。区别在于机动车是机械控制,而马车是靠车老板的吆喝,是声控。“驾!”是前进,“稍!”是后退,“吁!”是停,短促连续的“吁……”是左转弯,短促连续的“喔……”是右转弯。马的两只眼睛长在头部的侧面,对后面的景物能看得一清二楚,车老板一扬鞭子,不用抽在马身上,马儿就“得、得”的小跑起来。
由于车老板享有独门绝技,又有着车辆的驾驶权,自然就被人们高看一眼。就象当今给领导开车的司机一样,被称作“编外掌柜”。能当上编外掌柜的车老板,还拥有一些特权,例如,可以不经过队委会直接和别的生产队换牲口,即使换吃亏了,也不会受到惩罚。
好的车老板还是队里的外交家,尤其是冬季农闲外出拉脚搞副业的时候,车老板的权利可就大了,他信息来源广,可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临时决定拉脚活计,先斩后奏。拉脚的车老板平时兜里揣着两种牌子的香烟,一种是“迎春”、或是“大生产”,这是用于外交,专给别人抽的,另一种是九分钱一包的“勤俭”烟,是留给自己抽的。有了这件宝物,车老板在人际关系上可以顺风顺水畅通无阻。即使不认识的人,只要三八两句话,就能扯上关系,热乎得象亲兄弟。例如往站台拉中砂,检尺员对生人“压尺”,故意少算体积,让你吃亏。这时车老板递上一支烟笑着说“兄弟,天儿这么冷,你也真不容易,抽根烟吧,暖和暖和。”面无表情的检尺员接过烟,车老板赶忙用三根火柴划着火恭敬地给对方点上,看着检尺员大口吸着烟,开始套近乎,一套公关手段下来,检尺员成了好哥们。和不认识的车老板打交道也是同样,随便搭讪都能交上朋友:
“老哥,看你面善,哪儿的?”
“西洼子的,你呢?”
“东洼子的呀,咱就这一胯子远碰着都眼生,传出去咱丢不起那人呐,西洼子有我两家亲戚呢。”说完,亲热地给对方一拳,两人坐下开始抽烟攀亲戚,唠家常,互相惺惺相惜。
然后进入正题:
“兄弟,你那车拉砂子先歇两天行不?,镇供销社要进一批大缸,拉一趟十块钱,比拉砂子划算多了,你要能作主,明天跟我走,中不?”
“中!”两人一拍即和。
信息和商机稍纵即逝,车老板能当机立断,为生产队增加了收入,集体个人都满意,这样的车老板,在外吃点喝点,生产队长和社员都不计较。
车老板在外拉脚,就免不了和大车店打交道。大车店就是现在的旅店的前身,遍布各个农村乡镇,主要是为南来北往的客商和大马车提供食宿。一溜的土坯平房,进屋南北大炕,过道上用汽油筒架起的炉子,劈柴拌子成天整宿烧着,屋里温暖如春。当院宽敞整洁,旁边是马厩,进院就卸车,人吃马喂,全由店里包了,车老板到了大车店,就跟到家一样,把自备的行李往炕上一甩,回头坐下就吃饭,花 3、4毛钱、四两粮票就能吃上一菜一饭,饱餐一顿,经济又实惠。再睡上一小觉,马也喂饱了,车老板精神抖擞,交点宿费什么的,套车走人,下回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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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改革开放已经让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砖瓦房取代了泥土房,水泥路、沥青路取代了乡村土路。机动车取代了胶轮大马车,车老板这一行当淡出了历史舞台。车老板曾经叱咤风云的时代已经成为人们渐行渐远的记忆。当我们穿梭在栉次鳞比的高楼大厦中间,徜徉在宽阔的马路上时,就会不经意间想起过去农村的大马车和车上威武雄壮的车老板,还有那长鞭一甩的勃勃英姿,想起那些鲜活的故事以及他们创造了的那段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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