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一个学生的学校”虽然看上去很浪漫很温馨，但其实弊端很多很大。最好不要让孩子在这种学校里上学。
像我这种终日在书桌前阅读写作的人，很容易脱离现实，对社会理解不够或者理解片面。想要避免这个，一方面要尽量到处走走看看，另一方面，看那些来自一线的调查报告，是个不错的办法。
人民大学出版社最近出版的新书《县乡的孩子们》就是一个调查报告集。武汉大学、中南大学等高校的一批学者，深入乡镇村一线调查访谈，写出了这些调查报告，主题涉及县乡教育的各个方面。
我们中国人对教育，一贯非常重视。关于教育的话题，经常成为公共舆论的热点，各方争论不休。说到教育，很多人都有话要讲，有强烈的观点和倾向。但是，在发表观点以前，最好能尽量了解现实。
看过《县乡的孩子们》中的调查报告以后，我意识到，以往我对乡村教育的很多印象和观念，其实早已远离事实。中国乡村教育的现状和问题，很多往往都是城市里的人想象不到的。
不夸张地说，中国的教育，是城乡高度二元化的。城市和乡村的教育，在方方面面都有很大不同，必须采用不同的办法去管理。可是，教育政策的制定者，往往生活在城市乃至超大城市中。如果没有充分的调查研究，乡村教育中真实存在的矛盾和问题，往往会被他们无视或忽略。
比如，在一篇研究学校惩戒学生的调查报告中，作者就发现一个有趣的规律：对于学校惩戒学生，不同地方家长的反应截然不同，可以分为三种状态：
乡村基层也就是农村的家长，基本都能接受学校对学生的惩戒，体罚也没问题。到了乡镇、县城这一级，家长的接受度就低很多，但学校和家长沟通以后，家长往往能转而接受。可是，到了城市这一级，家长几乎都不接受学校对学生的惩戒，甚至因此弄出“家长大闹学校”的事端。
类似这种现实情况，调查出来了，结论不难理解，但坐在书桌前，就想象不到。《县乡的孩子们》这本书中的调查报告，有很多这种引人思考的内容。接下来，我挑选其中一些重要有趣的内容，写成读书笔记，帮助大家更多更全面地认识我们身处其间的社会。
今天这第一篇，说说乡村小学是否应该撤并。
02很多人都看过日本类似“一个学生的学校”的报道，大意是某偏僻地方的学校，渐渐只剩一个学生，但教育当局不放弃，努力坚持办学，让这一个学生也能受到完整的教育等等。人间自有真情在，超脱庸俗的利益计算，很温馨很感人。
其实，类似情况在中国有很多。一方面是计生政策的影响，更重要的是快速的城市化进程。农村大量人口进入乡镇、县城或者大城市。留在基层农村生活的人迅速减少，学龄儿童当然也跟着减少。很多基层农村小学，学生很少。
学生太少，学校就办不下去了，只好裁撤合并。从1998年到2011年，全国减少中小学37.97万所。
有人会说，你看你看，中国和日本就是不一样吧。人家日本就坚持不裁撤，一个学生的学校，也要办下去。中国就裁撤了。
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1998-2011年间，确实在大规模裁撤那些办不下去的中小学，但越到后面反对声音越大。甚至有人直接给中央写信，强烈反对裁撤乡村中小学。
反对裁撤的主要理由是：裁撤并校以后，很多农村学童不得不去远处的其他村或乡镇上学。贫困村民无力承担这种远距离上学的成本。儿童可能因此失学。
再有，本村有中小学，象征着村庄的实力，说明村干部很能干。如果本村中小学被撤并，村干部和村民都觉得很没面子很难堪。有的村干部甚至因此主动去找钱，维持村小学的运转。
在这种强烈反对裁撤的呼声之下，到了2012年，国家发文，要求“审慎推进义务教育学校布局调整，坚持办好必要的村小和教学点”，撤点并校必须经过村两委和村民的同意，还要通过省教育厅的审批。裁撤乡村小学，事实上基本停下来了。很多学生很少的乡村中小学，继续办下去了。日本那种“一个学生的学校”，在中国大量存在。
03看上去，这是一个“民意战胜官僚”的事情，但情况并不是这么简单。坚持办下去的那些乡村小学，很快显露出种种难以解决的弊端。
首先，基层农村的小学，当然条件很差——生活条件和教育环境都很差。别说优秀的教师，合格的教师都不愿意来。
其次，学生太少，看上去很温馨，但实际上教学效果很差。师生互动很少，教师没什么成就感，至于音体美等副科，更是糊弄了事。
第三，学生太少，学生的学习环境不但不好，简直就是不正常。小孩子的成长，同辈人的交流沟通非常重要。那些学生太少的学校，已经不叫学校了，而名为“教学点”。在这些“点”中，寥寥少数学生，互相之间的沟通交流很贫乏。这可不是一个正常的学习环境。
调查者发现，教学点的学生，性格普遍内向，不爱说话——不爱和外人说，学生之间也很少说。老是那几个人，说来说去，都没得可说了。校园里安静得出奇。教学点的学生，在知识面、文明礼仪、交流技巧、思维能力等多方面都不如正常规模学校的学生。
学生很少、环境闭塞的教学点，从根本上违背了教育规律，不仅知识传授上有很大缺陷，在社会化和人格培养上更是有严重缺陷。本来，基层乡村的学生，就有信息闭塞、见识少的缺陷，让他们在教学点中受教育，必然加剧这种缺陷，甚至形成终身难改的人格缺失。
04“一个学生的学校”虽然看上去很浪漫很温馨，其实，这是一种弊端很大、很难维持也不应该维持的教育方式。还是应该尽量让孩子们在正常规模的学校中接受教育，既能学到知识，也能顺利地完成社会化，养成健全人格。
基层农村人口的减少是难以逆转的大趋势，因此，有必要仔细研究未来的乡村教育模式。看来，还是要实行适度规模的集中，那些该裁撤的村小，还是要裁撤，把孩子们集中到乡镇或者县城，接受正常的教育。
调查研究者还发现，贫困村民无力承担学童远距离上学，这是事实，但如果国家有相应补贴，这些贫困村民完全能接受学童外出上学。可见，问题并非不可解，关键是全面了解现实以后，制定出相应的对策和解决办法。
乡村小学裁撤的两难，是众多乡村教育的问题之一。《县乡的孩子们》这本书的调查报告中，还有很多值得思考的问题。
以后接着讲。
（未完待续）
《县乡的孩子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23年9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