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给人们带来享受，没有什么能赛得过几壶白开水。数九隆冬，阴风怒号，出门儿到大众浴池、洗浴中心，往热气腾腾的池子里一坐，仰着脑袋发呆，颇为享受，这就是“水包皮”。回家里，身上裹层棉被蜷床上，手里捧杯热茶，别提有多舒服安逸，这便是“皮包水”了。一点煤气费，一点水费，就能给人带来不少安逸和快乐的时光。或许是老天爷觉得人们好（四声）热水，于是乎这天底下就冒出了天然温泉。在中国，有唐明皇赐浴洗凝脂的华清池；而在大陆另一头，若说有同等历史文化气息的，就要数英国古城巴斯的温泉了。爱王河（River Avon）在这里的绿山间拐了个弯儿，切出了一道河谷。周围山中的雨水渗入地下，又在压力下从河谷里头喷涌而出，于是乎就有了这三眼温泉：国王泉（King's Bath）、十字泉（Cross Bath）和嘿特灵泉（Hetling Bath）。大众浴池锅炉烧的水，人们姑且还不放过，就何况是天然温泉了。常年四十七八度的水温，不凉不热，老少咸宜。全世界各地的人也是慕名而来，到这里泡泡池子，看看风景，也成了这座温泉古城历史中的一部分。从巴斯的这三眼泉，能看到跨越千年的温泉文化史。这其中有能征善战却喜好泡澡的罗马人，有大字不识但迷信泉水的中世纪“堂腻子”，也有探索水疗，生产汽水儿的医生和巨贾。他们千奇百怪的故事汇聚在一起，成就了这座红极一时的历史名城。
有温泉，自然就有想“水包皮”的主儿。要说泡澡，古代世界最讲究的要算上古罗马人了。除了开疆扩土，铺路筑城，古罗马人在享受生活上也一点儿没落下。而古罗马娱乐的一大块儿都和澡堂子密不可分，以至于罗马人无论到哪里安家落户，都要跟当地建个澡堂子，拉丁语叫“瑟乐买”（thermae）。古城巴斯的温泉史，可考的部分也就从这里开始。古罗马人从希腊人那里学到了如何建大众浴池，不过正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罗马人的澡堂子要比希腊人的精致得多了，甚至和今天的洗浴中心相比也差不到哪去。澡堂子有几间浴室，进出的主顾都要依次通过，每间浴室的温度不一样。这样一来，客人就有个适应的过程：从外头往里头走的，不会突然被热气闷着；从热池子上来往外走的，也不会突然被外头的寒风激着。来泡澡的主顾进了门，先有间屋子（apodyterium）供他们更衣，接着有间冷水浴室（frigidarium），就好比是今天高级桑拿浴拐角儿的冰池子，客人们蒸得发粘了，能扎进里头降降温。再往里头走是温水浴室（tepidarium）。泡完澡的客人们可以跟这儿适应适应温度再出门儿。最后就是热水浴室（caldarium）了。这地方的设计花了不少心思，不是一大池子水烧得了放那儿就成了。温水浴室的地面儿实际上是悬空的，地面下垫着好些个砖垒起来的小柱子，支撑着地面。这样一来，热气和烟就能打底下过，加热地面，成了个地暖。墙面的砖也是空心儿的，地面底下的这些个热气从地底下又能顺着这些砖升到房顶，于是墙面也暖和了。觉得不够劲儿的主顾，还可以去后身儿的干蒸浴室（Laconicum）蒸开毛孔，跟里头推拿按摩，搓澡刮泥，好不自在。
巴斯罗马浴场保留至今的铅制管道 罗马人在设计澡堂子的时候是花了大力气的，除了“地暖”，还有长长的管线，用于给池子续上温泉水。这是大浴池西边儿留下的一截铅制水管。作者摄于2022年3月22日。
泡大澡不光是讲卫生，也是为了能在澡堂子里社交娱乐。老北京澡堂子里有呷口小酒吃蚕豆的，也有谈天说地溜嗓子的，还有搓麻下棋打牌的。古罗马人也一样，好在澡堂子里玩儿。话说东汉永平初年（公元60-64年），古罗马有个哲学家和政治家叫塞内加，好巧不巧住在澡堂子楼上。塞老爷子也是个直性子，被吵得不行了，就写了封信给鲁启利乌斯（Lucilius）讲澡堂子到底有多闹腾。从他的“投诉”里就能看出罗马澡堂子里那些个五花八门的活动：有按摩师傅噼里啪啦地拍主顾的；有客人跟池子里泡舒服了吊嗓子的；有叮当五四抓小偷儿的，有噗通呱啦一声扎池子里的；还有拔头发时嘤嘤叫的，大声吆喝点心熟食小买卖的。罗马人泡澡喜欢挑下午，最好是晚餐之前，久而久之洗澡就成了晚餐宴宾客前的“开胃菜”了，等泡舒服了才回府用膳。因此，一个浴池里吃喝玩乐的设备一应俱全，甚至有小图书馆，给喜静的主顾一个清净地方。除了这些，一些不三不四的小青年还在澡堂子里涂涂画画，千年之后被考古学家们曝光了出来，多是些打架斗殴，花钱招妓这样见不得光的事。
罗马的澡堂子不仅仅是人们身心放松的地方，就连社会阶级间的隔阂都轻了不少。虽说进澡堂子是收费的，但是总是有好心人资助社会底层能免费泡大澡。如此一来，一个澡堂子里三教九流、五行八作，都肩膀靠肩膀，肌肤贴肌肤；元老们脱了紫边托加，百夫长卸了头盔铁甲，奴仆们去了脏衣烂衫，谁也分不清贵贱高下。小普林尼（Pliny the younger）是个德高望重的元老院成员了，但是家里洗澡不方便，就跑到村口的大众浴池泡澡。人家也没觉得寒碜，澡堂子里的主顾也觉得无所谓。但是就是跟这么个和谐大浴室里，有时候也闹出过事儿来。东汉永元十三年（公元101年）有个人叫拉奇乌斯·马克多（Larcius Macedo）。这位马先生的父亲是位释奴（奴隶出身，但是被主人释放成为自由人），自己也很争气，在罗马社会一路升迁，成了位民选官（praetur）。话说有这么一天，这位马官人来泡大澡，正赶上人挤人。于是乎他的家奴就跟前面开路引导，紧着用手扒拉其他主顾。结果这下就出了岔子。家奴一下子摸到了个骑士阶层（equites，和中世纪欧洲的骑士不是一回事儿）的爷。这位骑士扭头一瞥，好你个大胆的家奴，爷的后脊背岂是你摸得了的。于是回身一个耳光回敬了过去。然而可能是主仆二人站得实在太近，这位骑士的耳刮子一下子把马官人扇倒在地。可见那时浴室里的空间并不怎么大。不过这位马克多可能命里克澡堂子，不久之后，他正跟自家的浴池泡着起劲，被他折腾得受不了的奴隶走进来，怀着怨气*害了他。
来英国定居的罗马人，也改不了泡澡的习惯。柴火烧热的池子都泡得高兴，就更不能放过天然的温泉了。东汉建武十九年（公元43年），东汉南疆有征侧起兵反抗，已近一年，伏波将军马援率舟车兵马两万余南征，征侧兵败，岭南平定。世界另一头的罗马帝国也没闲着，皇帝克劳狄率战象登陆不列颠，凯尔特藩王不战而降，不列颠并入罗马版图。罗马军团西行来到了今天巴斯地界，就看上了当地凯尔特人奉为圣泉的一眼温泉，也就是后来的国王泉。深青碧绿的泉水，咕嘟咕嘟冒泡，远看雾气昭昭，近闻硫磺扑鼻，是个新鲜地方，看当地人正跟这儿拜女神簌莉司（Sulis），罗马人觉得她和自己的密涅瓦（雅典娜）挺像，就把两者合二为一，成了密涅瓦-簌莉司，东汉永平年间（公元60-70年）跟泉水旁起了个富丽堂皇的神庙来祭拜女神。这热气腾腾的圣泉也被封在了建筑里，颇为神秘。就和今天的旅行团见个池子就往里头扔一毛五毛的钢镚儿求个平安一样，古代来往求神的香客们也往这口温泉里投钱币。不过和咱们不一样，古罗马人还往里头扔诅咒方别人，划拉在一小块铅片儿上，沉到水里，上世纪70年代末被挖了出来，读来很接地气，也从中可以一窥罗马澡堂子的治安环境。有人是银子被偷走了，有人是衣服给拎跑了，几位都气得牙痒痒，只能写个诅咒，告求女神，簌莉司娘娘在上，替我主持个公道，让偷我钱财的贼人，夜里睡不着，身体不安康，双目看不见，心里常发慌，把东西还给我！在圣泉一旁，罗马人修了个大浴池，用管道输送天然温泉水，灌入其中，淤出来的水还能排走。池子底下铺着45张硕大的铅板，虽说以现代的标准有点有害健康，但是挑费也是很高了。整个大池子被一个大拱顶封住，20多米高，按现在层高来说，九层楼有余，恐怕是许多罗马人这辈子见过的最高的澡堂子了。大浴池两头又设冷水和温水浴池，放到现在也是一等一的洗浴中心了。
然而，对于巴斯这三眼几万年的温泉而言，罗马人不过是个过客，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泡大澡，眼看他楼塌了。公元410年（东晋义熙六年），中国这头儿不太平，卢循之乱搅扰荆土，赫连勃勃伐清水城。欧洲那边更是不安，西哥特人攻陷了罗马，不列颠岛昂撒环伺，危机四伏。当是时，罗马国主是霍懦留（Honorius），从英国撤了罗马军团，任其自生自灭。罗马人走后不过几个世纪，人们就忘了如何烧砖，如何造拱，也将罗马人泡澡的传统抛到了脑后。巴斯的大浴池，四壁坍圮，管道阻塞，最终被遗忘，只剩下这国王泉，继续吸引着新来的旅人。他们就琢磨，这三眼神奇的泉水怎么来的。到1136年（南宋绍兴六年），一个名叫蒙美斯的杰夫里（Geoffrey of Monmouth）的英国僧侣写成了本巨著，名叫《不列颠诸王史》。然而与其说这本书是信史，不如说是本神话故事集，愣是把英国人的祖先追到了特洛伊人，还讲了不少不列颠上古先王的事迹，其中最著名的就是亚瑟王了。因此有人说，这位杰夫里可称得上是魔幻历史小说的开山鼻祖。这些不列颠先王的故事也是光怪陆离，其中有位才俊名叫卜剌达（Bladud）。对这位卜剌达读者会觉得陌生，不过他的儿子可能许多读者都有所耳闻，就是莎翁笔下著名的李尔王了。杰夫里说卜剌达先建了今天的巴斯城，又造了温泉献给密涅瓦女神，也顺道儿方便一下百姓。但是若问这温泉到底是怎么造的，是挖的？还是法术变的？杰夫里却惜墨如金了。在接下来的400来年，卜剌达就好比中国三代之前的圣王，成了一个箭垛式的人物，哪个作家都往他身上贴点金：留学雅典，创立大学，甚至精通法术，匹敌梅林。不过卜剌达和巴斯城的联系一直没有间断。到康熙十二年（1673年），巴斯的市长叫亨利查普曼（Henry Chapman）想宣传一下巴斯的温泉，促进下旅游业，于是干脆重写了篇卜剌达的故事。在这里头，卜剌达不死读书了，也不变戏法了，但是更惨了，成了个罹患麻风病，自我放逐的放猪郎，甚至连他的猪都被他传染了。有一日他赶着猪打巴斯这几口温泉边过，这几只猪就跑进去滚了几圈，竟然就痊愈了。卜剌达也是聪明人，跟着跳进去泡了一泡，自己也好了。这个故事流传得颇为广泛，于是乎不列颠上下就嚷嚷动了，巴斯城里头有温泉水，跳进去包治百病。于是乎，卜剌达和神奇的温泉也成了巴斯的象征。1909年巴斯城举行了一次盛大的古装大会，就有个俏皮的参会者自己蓄上长头发，大胡子，披个皮毛缝的破衫，举着根拐杖棍儿，找来四只小猪放在水坑里，自己跟猪旁边戳着，摆个造型，吸引众人围观。
1909年巴斯古装大会（Bath Historical Pageant）上的“卜剌达和猪” 当年这场古装大会是在7月19日到24日下午，正是天儿热那会儿，这位身披毛皮的“卜剌达”为了维持这个扮相恐怕也是颇为辛苦。
爱王河畔公园里的“卜剌达和猪”雕像 爱王河畔，绿荫之下，立着1895年的卜剌达像。估计是怕老人家寂寞，2009年巴斯市民们又给他身边添了只风格颇为现代的小猪。这头小猪的形象也是大有来头。就在一年前，巴斯的艺术家发起了场“巴斯的卜剌达的猪”（The King Bladud's Pigs at Bath）的活动，做了一百多只猪立在巴斯城各地，每只的颜色和装饰都不同，巴斯城一时间成了“猪的海洋”。作者摄于2022年8月20日。
卜剌达温泉水治病的故事虽然是康熙年间的发明，但是英国人用温泉水水疗的历史可要早得多了。早年的记载零星难寻，最早的要数1148年（南宋绍兴十八年）的《斯蒂芬王传》（Gesta Stephani）。这里提到，在斯蒂芬王当英格兰国主那会儿，也就是杰夫里出版《不列颠诸王史》前后，许多人从四面八方来到巴斯城，就为看温泉喷涌而出的奇景。起疹子的、发疥疮的，乃至于生大麻风的，都跳里面涮涮，求个安心。巴斯至今也保留了一些泉水附近开设的中世纪医院。和今天的医院不同，中世纪的医院实际上是客栈、医院和慈善机构的合体，多是教士开办的济世之所。来往的旅人累了，能有地儿打尖吃饭；路上生病了的，能有个床供服药静养；本地的鳏寡孤独，能有个着落，不会冻毙街头。拉丁语管这种社会接济功能的地方叫“后寺辟榻磊”（hospitale），到了今天就是hospital了。今天来巴斯游玩儿的读者，在参观过罗马浴场之后，可以直接沿着巴斯大街（Bath Street）奔西看看。立在尽头的是一座乾隆四十九年（1847年）落成的古典式建筑，雕梁画栋，小巧可爱。这便是巴斯的另一眼温泉，十字泉了。若是咬咬牙，肯花上30英镑，就能跟这儿泡上一个钟头，沾沾老气儿。不过别看这十字泉如今这般富贵堂皇，当年却是中世纪医院的福利设施，打尖住店，住院疗养，无论是谁，都能下池子泡泡。如今池子背身儿有个小胡同，好奇的游人进了胡同，打开扇铁栅栏门，就能进到一个叫圣约翰医院（St John's Hospital）的小院，左是教堂，右有宿舍，出门池子，很方便。圣约翰是个老医院了，1174年（南宋淳熙元年）成立，到了今天仍然在用巴斯市政府的资金资助本地的孤寡老人。除了这家“老约翰”，奔南靠近原先的嘿特灵泉，还有两家嘉靖到万历年间建立的“私立医院”，圣凯瑟琳（St Catherin）和贝娄特（Bellot），如今只有圣凯瑟琳还开着，不过已经改成了现代公寓。当年住旅人，现在当民宿，也算是合情合理。
嘿特灵泉泵、圣约翰医院和十字泉 圣约翰医院真可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挨着两个温泉眼。画面左边儿的建筑是原来嘿特灵泉上的水泵室，专门用于抽取温泉水，最右边儿低别的楼半头的就是十字泉。二者之间夹着的教堂建筑就是圣约翰医院的所在地了。作者摄于2022年8月4日。
到了明嘉靖年间（16世纪末），巴斯等地的温泉水在当时似乎成了大力丸。根据1562年的水疗著作《英格兰温泉水的特性和疗效》（The Book of the Natures and Properties of the Baths of England），温泉水不仅治皮肤病，其他挨不着的内外科病症都能管的着：脖子抽筋、偏头痛？跟池子里坐会儿包好；坐骨神经痛，久坐生痔疮？下池子准好；月经不调、不孕不育？池子里走两步，明年就抱胖娃娃。以今天现代医学的标准看，这和江湖郎中、卖野药的无异，不过当时的人也有自己的解释。若问说，为何巴斯的温泉水能治不孕？医生就说了，不孕是肌肉或过松或过紧，用热水泡泡就能调和。要么就说不孕是因为有瘤子堵塞脏器，或是体液寒凉，缺乏生气，用热气熏熏，用水流按摩，都能化解。不过无论是否合理，巴斯泉水治不孕的名气惊动了王室。而但凡沾上政治人物的地儿，就必然能见证历史大事。好巧不巧，历史（和王室）就选中了巴斯的十字泉。事儿要从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讲起。当时的英国国主乃詹姆士二世，虽继斯图亚特王朝大统，但广为国民诟病。詹姆士有皇后，名号“莫得纳的玛丽”（Mary of Modena）。俗话说母以子贵，莫得纳的玛丽急着生个孩子立为太子，但是常年有不孕之苦，于是慕名来十字泉泡了一泡。要说这泉水是真灵，第二年，玛丽生了个大胖小子，立为太子，斯图亚特王朝也能接着坐联合王国的江山。当时有个妙夫特伯爵（Earl of Melfort）叫詹姆斯·祝蒙德（James Drummond）很会拍马，自己掏腰包，狠砸1500磅（将近今天的41万磅）请人在十字池里立了个十字架，上雕天使、王徽、圣灵鸽，又加台柱顶盖，富丽堂皇，来恭贺王朝，添丁立储。但是老百姓却不高兴了。好家伙，一个天主教国王本来就不招待见，这要是太子继位，那岂不是还要再忍一个天主教国主几十年？于是乎市面儿上就冒出来了各种谣言，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汤婆子丑闻”（Warm Pan Scandal），编得有鼻子有眼。欧洲人当时暖床用托盘儿，乘上炭火，上面有盖儿，末端有把儿，相当于中国的汤婆子，现在的暖水袋。有人就说皇后生太子的时候，实际上是有人把别人的孩子用“汤婆子”夹带到产房（只放孩子，不放炭火），谎称为皇子。没过多久，詹姆士二世被赶出英国，祝蒙德立的十字也被毁了。国人拥立远嫁荷兰的公主玛丽和荷兰的威廉奥兰治为国主，这就是“光荣革命”，相信不少读者对这段儿历史很熟了。要这么一想，下次重游巴斯，还真的得咬咬牙，泡泡这十字池。能在17世纪古墙的环绕下泡澡怀古，慨叹兴亡，也颇有情调。
巴斯城老邦德街（Old Bond Street）街角上的“小天使”。
虽说妙夫特伯爵在十字泉里立的十字被捣毁了，但是还是留下了一个“小天使”，今天立在巴斯城繁忙的市中心。想来也是很有意思，汤婆子丑闻始于一个婴孩降临人间，最终留在这世间和痕迹也是一个婴孩。作者摄于2022年3月21日。
既然巴斯的温泉是水疗圣地，照理说卫生条件应当是当时的一等一。然而实际上那时候的温泉危机四伏，下池子治病的人，病好不好另说，染上他疾，甚至再搭上条性命，倒是很有可能。天然温泉水浮力大，当时池子底又铺了扎脚的砂石，于是泡池子的人，有的会失去平衡。命好的栽水里呛几口，时运不济的就直接淹死了，如今翻阅17世纪初的巴斯城档案，还能查到这些事儿。您若是躲得过栽倒这一劫，也不一定能跟池子里老老实实地泡着，因为环顾四周，就会发现，这池子水是真倒胃。那时节，有个庸医叫周塞福布朗（Joseph Browne）就称自己跟巴斯遇到了一个“堂腻子”。这位是个穷矿工，可能是染了疥疮，从头到脚都是生了“鳞”，活像条鱼儿，每天跳池子里四五次，熟练地拿把刀跟里头刮哒身上这点儿“鳞”。然后其他人就跟他旁边泡着，共享着这条“堂腻子”的“海鲜”。然而和皮肤病人一起泡水里并不是最腻歪的事儿。巴斯本地有个非常著名的建筑师名叫庄伍德（John Wood），自己一辈子都在用古典主义的房子装点这座旅游圣地，甚至免费为后来的皇家矿泉医院设计。然而就是这么一位对巴斯充满厚爱的建筑师，却把巴斯的温泉比作“斗狗熊的圈子”（Bear Garden），因为往池子里蹦的不仅有人，还有猫、狗和猪。崇祯十六年（1643年），巴斯城甚至需要花钱雇人，把一匹死马从给池子供水的水道里扒拉出来。又过了一百年，到19世纪初，人们意识到这温泉水虽然不能包治百病，但是它的温度和浮力对关节炎患者恢复很有好处，于是道光六年（1826年），巴斯成立的矿泉医院（Royal Mineral Water hospital），留到今天依然是关节炎治疗中心，看着专业和卫生了不少。到上个世纪70年代，医生们也经常开方子，让患者去这些老池子里泡泡。然而意想不到的悲剧还是发生了，78年那会儿，有个小姑娘下池子里泡，结果染上了脑膜炎遇难。人们这才知道，老池子的水里有不少危险的微生物，于是关闭了历时千年的巴斯温泉。直到2006年，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巴斯人才再次将温泉水泵入新建的洗浴中心，迎来四海宾客，千年的“水包皮”文化也得以复兴，继续在这座温泉古城里传承下去。
英国画家托马斯·若朗森（Thomas Rowlandson）的《巴适在巴斯》（Comforts of Bath）第七幅 这幅讽刺画出版于嘉庆三年（1798年），描绘了国王泉里“乱成一锅粥”的景象：有站不稳就扒着柱子不放的，有拄着拐挤眉弄眼的，还有盯着泉水大呼小叫的。细心的读者还会看到远处立着尊卜剌达的像，至今还立在那个壁龛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