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中间有一条煤河穿过,这是当年运开滦煤矿煤的通道。河上有座桥,叫五道桥。于是小镇便分为桥南桥北。在五道桥南有一个车站,叫唐坊站。车站的站台有半里多长,站台上每隔不远就有一棵看桃树。这看桃树每年春天花开得很热烈,十分耐看,但结出的桃子很小且不能吃,因此叫看桃树。站台下面便是煤河,与铁路相依相伴,逶迤几十里。在站台上候车的人大都不会因为等车而心焦,因为在站台上可以随意看煤河的风景。煤河静静地流淌,不时地泛起几道涟漪,还有打鱼人在岸边撒网,间或有一只小船顺流而去,吸引着人们的目光。
这车站虽小,但人员齐全,有站长、值班员、扳道工、货务员和道口工等。在这些工作中,数道口工最累。当火车通过时就得放杆拦住车马行人,火车过去时还得扬杆让车马行人通过。车站的道口工每班有两人,分别在道口两侧的值班房内值班。他们在没有火车通过时可以在值班房中坐一会儿,但隔个三五分钟就有一辆火车通过。这时道口工就得从值班房中火速走出来放杆,还得提防有人钻杆通过,防止车马等冲杆。所以这个活儿不好干,也没有人愿意干,但再不好的活儿也得有人干。
在道口工中有一个人叫孙文竹,名字起得很秀气,但此人脾气火爆,还经常骂溜儿三(骂骂咧咧)的,就是平常说话也不那么中听。按小镇人们的话说,他很劣倔,脾气操蛋。所以大家给他起个绰号“暴天”。意即他的脾气就像暴风骤雨来临、电闪雷鸣的天气。
那么他如何当了道口工呢?这里有个缘由:他原来在唐山车站上班,但因为家住在小镇的邻村,就想回小镇车站工作。他托了好些人说话才来到小镇车站,但此时车站人员不缺,就有一个道口工刚刚退休。就这样,不管他愿意不愿意,就只好干这个活了。这个活不但费话,还要面对所有过道口的人。这些人中有的被栏杆一拦就不耐烦,一看火车离车站还有段距离就想钻杆过去,于是孙文竹就拿手中的信号旗敲打这个人的脑袋,直着嗓子大吼:“你不要命了,找死啊!”有听话的就再从栏杆底下退回去,不听话的他就得推搡回去。有一次竟跟一个愣头青动了手,结果他的脑袋被打破了,缠了一层纱布还得上班。为此他被站长狠狠地批评了一顿。他不服气地说:“如果不来武的,光靠动嘴皮子不行还得动手,出了事故谁负责?要不你试试去!”为此,他与站长顶上牛了。
第二天站长果然去了道口,一看人来人往,拦杆一放就有人想从杆底下钻过去,他怎么说也不行。好在是老站长,人们大都认得他,敬他三分,才没有动粗骂街。可见这道口工实在不好干,还非得孙文竹这样的人不行。有一次有一列火车在站台待避(火车的待避是指速度慢的火车停靠在车站,让速度快的先行(比如慢车、直快等临客待避快速列车、特快等)。有人等得不耐烦了,就从两个车厢的连接处钻出来想过道口。于是孙文竹就在道口待避的火车车厢连接处等着,有人一露头,他拿起信号旗“啪”地就是一下子,把钻火车的人打回去。于是有人就指着鼻子骂他,他骂得更狠,直骂得对方哑口无言,可见打架骂街没有几个人是他的对手。因为小镇周围村庄的人都知道他不好惹,每逢他值班,违规过道口的事情就少了许多,而其他道口工则做不到这一点。但后来有一件事教训了看道口和过道口的人,秩序才算安定了一些。那时在唐坊公社有个治安委员,是小镇道南邻村的人。有一天他从公社回家,天已经黑了,要过车站道口时正赶上火车待避。这天恰好是孙文竹值班,这个治安委员问他,待避还得多长时间。他估计一下说:“怎么也得半个小时吧,你先回公社再待会儿去!”这个人没有他的话,骑着摩托便往东面三里远新河庄道口驶去。这个道口是给铁道南新河庄和挡水埝的人去煤河北面干活留的无人值守道口。这个治安委员急于回家,在过道口时没有加小心,被疾驰而来火车给撞死了。这个治安委员才三十多岁,大个子,正值年富力强的时候,他被火车撞死的消息震动了小镇和当地政府。当然这个事故与小镇车站毫无关系,但车站的人知道了这个消息后都很伤心,尤其是站长还参与了事故处理,当他看到他们一家人哭得昏天黑地,好不凄惨时不由地长吁短叹。从此他对如何看道口制定了严格的规定,人们通过这件事道口工的工作也有了几份理解。
这一天,孙文竹正在值班,他正要落杆,忽然有一辆马车急奔而来。他怕把道口拦杆撞断了,立刻把杆抬了起来,忙问怎么回事?原来这车上拉了一个病人,得了急性盲肠炎得上桥南的唐坊医院赶紧救治。他一看病人疼得满头大汗,嘴脸都疼得歪曲了。他知道人命关天,刻不容缓,就立刻指挥着马车赶紧过道口,并让另一侧的栏杆立即抬起来,好让马车通过。此时火车已经在望,顷刻之间就要到道口了,落杆已经来不及,他赶紧张开用胳膊,用信号旗拦住道口旁的人们。站长知道了此事后,狠狠地批评了他。如果不及时就会车毁人亡,造成更大的损失。这次他没有敢还嘴,但当他知道病人被紧急开刀救治后,心里有了些许安慰。结果给了他一个记过处分,扣除当月的奖金。病人的家属知道后,带着一瓶酒、二斤点心来看他,但他没有收。病人家属不落忍,但一看他脸红脖子粗的样子,也只悻悻而退。人们都说,挺好的事,让他弄糟了,大伯子背兄弟媳妇——费力不讨好。
道口工也时刻存在着危险,每逢值班,孙文竹的精神始终紧张着,因为稍有不慎就会出危险。有一天下午黄昏时刻,正是人们收工下班的时候,在道口两面大车小辆地通过道口。有一列火车要来,他赶紧落杆,此时火车离道口还有一里多地,突然鸣起了长笛,意即告诉人们火车要通过。这一鸣笛吓得一个驾辕的二马蛋子惊了,霍地冲过栏杆。此时孙文竹正在栏杆旁边,说时迟那时快,他一把死命地拽住马的缰绳。马一扬蹄要把他抻离起来,他趁势拉了马车的死闸。火车带着一阵风从他身边冲过,他头上戴的大檐帽也被刮掉了。火车过去了,他惊出了一身冷汗,腿肚子只打哆嗦,因为生死就在毫厘之间。车把式过来差一点儿给他跪下,他周围围了一群人来看他伤着没有。他赶紧说:“没事,没事!”让人们赶紧离开道口,免得影响交通。为此,站长表扬了他,并给古冶车务段写了报告,要求免去过去给他的记过处分。古冶车务段不但同意了站长的建议,也给天津铁路分局打了报告,天津铁路分局立即通报表扬,并奖励一级工资。大家都来祝贺,但他觉得没有什么,论谁碰到这样的事情都会这样做的。
在孙文竹临退休的时候,道口换上了电动平移式双规拦门,一按电钮,就把道口拦得严严实实,再不用担心有人在火车来时越过道口,或马车闯道口的事情。但他对木栏杆却一往情深,因为他陪了它十几年的光景。他抚摸着卸下来的木栏杆,眼泪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
-END-
作者简介
杨立元,唐山师范学院文学院二级教授,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红色文化研究会理事、唐山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新现实主义小说论》《河北“三驾马车”论》《创作动机论》《滦河作家论》《滦河诗群论稿》《散文创作研究》等专著25部。出版长篇小说《滦州起义》《历史上的纪念地》、小说集《小镇传奇》、散文集《家乡戏》《姥姥门口唱大戏》《怀念与纪念》等10多部文学作品。作品获第一届、第五届中国文联文艺评论奖,第七届河北省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第十一届、十三届河北省文艺振兴奖,第三届孙犁文学奖,第二届河北省文艺贡献奖,第四届、第五届、第六届、第十六届河北省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河北省第九届优秀教学成果等多项奖励。
Copyright © 2024 妖气游戏网 www.17u1u.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