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纸伞是世界上最早的雨伞——这是习惯了钢架尼龙伞的我们很容易忽略的一个常识。
中国古人发明了它。相传是鲁班的妻子想出来的主意,希望外出做工的丈夫能因此不被雨淋湿。它是上至帝王下至匹夫家中必备的日常品,后来还延荡出一些江南烟雨的诗意。随着尼龙钢架伞的广泛应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油纸伞从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中退位,被视为中国传统工艺品,存在于博物馆、纪录片、非物质文化名录中,成为影楼或剧组的道具,但就是不出现在街上、雨中和人们的手中。
近年,随着国风兴起,油纸伞先是回到了汉服爱好者的日常生活中,继而偶尔出现在时尚大片中。以竹木为伞骨、以纸为伞面,这样的组合能让人立马联想到中国古代的风骨。它因此逐渐回到大众视野中,网上也不乏专营油纸伞的十年老店。但客服仍然要每天面对这样的提问:“这把伞,雨天能用吗”?
杭州余杭瓶窑镇,塘埠村东坞55号——刘有泉想要让余杭纸伞“活”过来,他从家里出发,坐了一天车去富阳。那是1982年,会劈伞骨的老师傅已经不多了,幸好,他还是买到了一百多把伞骨存放在家中。
因为没人用油纸伞,会做油纸伞的人也早已四散在周边村镇打零工。他们看到刘有泉发起的《寻找制伞师傅恢复"余杭纸伞"》报纸消息时,才发现竟然还有人需要他们的手艺,而回归参与的师傅平均年龄都在60岁以上,其中最年轻的一位也才60岁出头,他从小就跟着父母做油纸伞,如果不是这次召集,可能会继续当保安。
纸伞工坊就这样建起来了。更让他高兴的是,孙子刘伟学大学毕业后,真的回家来接班做起了纸伞。他还拉来了自己高中同画室的同学汤薇——后者也是设计师,毕业后本打算去导师的设计工作室上班,却被油纸伞的美吸引了过来。
银杏手绘伞
刘伟学和汤薇都是90后,又都是设计师。他们把刘有泉的老房子改造成“纸伞之家”,也把余杭纸伞带到了米兰设计周、巴黎家具展、上海设计周的舞台上。在“纸伞之家”微博主页上,写着:做传统余杭纸伞,研究传统和当代的结合。
他们没有一味复古或仿古,而是从自身的审美出发、从现代人的生活习惯出发,对油纸伞做出了改良。比如,伞柄的材料选择。传统油纸伞给人以笨重不易携带的印象,为此,刘伟学比较了各种材料,最终选定重量较轻且牢固度高的压缩竹,以作为实心木头的补充。买家可以自行选择是用黑胡桃木,还是用压缩竹,实现了一定程度上的个性化定制。
再比如:传统油纸伞大多使用富阳产的桃花纸,因其薄而透,大风骤雨时容易损坏。但要找替代品也不容易,不是毛屑过多,就是纸质过硬不好糊。直到发现软硬适中的手工皮纸,没有毛屑、韧度足够,做成伞面后,对着阳光打开,还能看见深深浅浅的纹路。
这些都让作坊里的老手艺人不解。他们认为:既然是做老底子的伞,那就按照以前的做法老老实实做,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和精力在这些事情上?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要把原来洋铁皮的伞头改成合金材料,也不理解为什么连伞骨都要刷上颜色——以前没人这样做的呀?但刘伟学和汤薇坚持,从设计上来说,要有整体性,要美;更要考虑的是,做伞的是老人,买伞用伞的却是现在的年轻人。
但双方的目的是一致的:把伞卖出去,让更多人知道余杭纸伞有多好。有一次,汤薇心怀忐忑地去跟师傅沟通尝试一种更复杂的新工艺时,师傅只问了一句:“这样做就会有更多人来买我们的伞了是不是”?汤薇说:“是的呀”。师傅就不再说什么,开始动手制作。
目前,最受欢迎的纸伞是纯色伞面CHUN系列,已推出了20多种颜色。当介绍西坞红伞时,汤薇写到:“西园枫叶正红时,树下佳人拾小枝”。西坞红,一种源于枫叶的红。
CHUN系列油纸伞 ▎
他们会花很多时间去调出最合适的颜色,不用传统的花鸟图案,而是用颜色、纸的材质、竹木的肌理、花线的配色,以及所有这些组件组合起来的整体质感,来传递油纸伞那种看似拙拙的、细看却很精巧的美。有点老庄之道,也有点儒家的中庸美学。不空洞,但也不会太满。
但美是感受型的东西,要让客人真的掏钱下单,他们必须给出更多理由。比如,很多人关心的那个问题:“这把伞雨天能用吗?会不会很快就坏了”?
汤薇手机里一直存着一个小视频。几年前,他们刚自己亲手做出一把伞,刘伟学趁大雨天跑去房屋排水口下边,测试这把伞能不能承受住强大的水流冲击。此后至今,每次有客人问出上面那个问题,汤薇都会把这个小视频发过去。虽然像素不高看着简陋,却足以证明质量。
油纸伞制作工具
也有客人证言。一位广东的客人买了伞后碰上大雨,同行朋友的钢架尼龙伞都吹翻了,他的油纸伞却没事。他高兴地回来给他们留言,夸伞质量好。
汤薇对两类客人印象深刻。一类是为了结婚来买红伞——在某些地方的习俗中,婚礼当天需要用到红色油纸伞——自然喜气洋洋,对伞也充满期待;另一类是看中了伞谐音“散”,要买来作分手礼物。有人会千方百计找到前女友的新地址,再费劲保证她不会拒收快递,从下单到签收完成交易,前后耗时几个月;也有人要求汤薇替他随伞寄出手写分手信,长长的一封信从聊天页面发过来,一个字一个字地抄一遍。
网络上油纸伞价格参差不齐,几十几百不等,而他家最便宜也得500元起,最贵要上千。很多买家都会问:“为什么你们的伞卖得这么贵”?汤薇需要解释材质、手工,有时候还要先科普一下油纸伞的历史,更甚上升去聊民族自信、文化复兴、哲学问题。她能看出来哪些人只是随口问问,但也还是耐心解释,觉得他们哪怕能因此多了解油纸伞一点也是好的。有的买家一开始也并没有打定主意要买,最后却被她无心说出的一句“外国人也能看懂我们油纸伞的美”触动而下单。
汤薇珍视那些会珍惜纸伞的客人。有一位老顾客甚至为自己的纸伞订做了铭牌,以便万一不小心弄丢了,捡到者方便联系她送还。
刘伟学的感情不仅仅在纸伞上,也在制伞的工坊里。平时就喜欢在工坊里待着,“和做伞的伯伯阿姨们聊着天,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的那种生活状态里,那份松快和惬意,是别的地方没有的”。他还笑称,自己虽然很少出门,消息却很灵通,做了一天伞,村子里发生了什么事他都知道。
近年的国风热让刘伟学和汤薇对油纸伞的未来有了更大的信心。他们也尝试用年轻人更熟悉的方式去推广纸伞。比如,参加市集;推出《武动乾坤》联名款。
没有一项老手艺不担心后继无人。刘伟学作为余杭纸伞的第三代传人,有时候也会为此焦虑。他们面对的是一个亘古难题:艺术和商业如何平衡?手工与效率如何兼顾?油纸伞的制作流程中,除了劈伞骨可能可以用现代工具辅助,别的都要靠双手完成。还得考虑天气影响,阴雨天潮湿,伞面糊上后不易干,就会拖进度,甚至一把伞的工期得30天以上。穿花线也马虎不了。一把满穿的油纸伞,需要用到5根花线,每根长7米,在线不打结的情况下,满穿的伞最少需要1个半小时。
油纸伞制作工具 ▎
现下订单量也没有那么多。维持生活足够,但离他们期待的局面,还差了很多。但他们还在乐观地等一个爆发的机会,在那天来临之前,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可能的尝试。比如,有大学生来纸伞之家参观、体验,刘伟学就会希望,他们因此一行,除了能够自己感受到纸伞之美,回到学校之后还能介绍给他们的同学,让更多的人过来。
几年前,纸伞之家的二楼还兼做民宿。一位设计师朋友曾来留宿,晚上大家聊天,聊到纸伞该有个品牌名。起什么名字好呢?这位朋友说:“杭州有天堂伞,那你们就叫人间伞嘛,毕竟是生活中都要用的”。这个主意不错,大家都觉得合适,并在“人间”之后又加了一个“品”字。人间品就此成为他们的品牌。
在刘伟学和汤薇的设想中,十年之后,塘埠村会成为一个纸伞村,有更多人愿意来学习劈伞骨、糊伞面、穿花线,不必再出门打工。大家一边聊家常,一边做伞。充满人情味。到时汤薇可以有底气地说出:“我是一名油纸伞设计师,就像说‘我是一名平面设计师、我是一名服装设计师’那样自然。也会有更多的年轻人愿意来做设计师,将这把小小纸伞推广给更多人”。
汤薇最初答应刘伟学来做纸伞时,觉得虽然油纸伞会是一件很久很久的事,她却不可能将之作为终身事业。她本给自己定下五年期限,但现在五年早已过去,她却还没有停下来。有时候半夜还在回买家消息,丈夫劝她不要再回复,她说:“不行,我要说清楚”。而做伞这件事,她也说:“还没有到可以停下来的那一刻”。
伞下自有一个小小人间,他们都想要给到大家更美好的人间。
1、春秋末年,中国古代著名木工师傅鲁班常在野外作业,其妻子便把竹子劈成细条,在细条上蒙上兽皮,样子像“亭子”,收拢如棍,张开如盖。这就是最早的雨伞。纸出现以后,人们在伞纸上刷桐油用来防水的油纸伞,宋时称绿油纸伞。以后历代均有改进,有纸伞,油伞、蝙式伞,最后形成今天的大众用品,使用至今已1000多年。油纸伞在唐朝传至日本、朝鲜,日本早期将油纸伞称为“唐伞”。后传至亚洲其他地区如越南、泰国、老挝等地后,又结合了当地的文化,有了各自的风格和名称。
2、传统的油纸伞的制作过程非常繁琐,全部依赖手工完成。民间有谚语:工序七十二道半,搬进搬出不肖算。大致来讲,分成如下几步:号竹,即选竹;做骨架,削伞骨,并进行水浸、日光晾晒等必要的技术处理,然后钻孔、拼架、穿线、串联伞柄伞头制成骨架;上伞面,把裁好的纸粘上骨架,修边、定型,曝晒;绘花:于伞面绘上图案 ,晒干;上油,最后在伞面刷上熟桐油,待完全干后就可以使用了。
文章来源:《时尚COSMO》10月刊
编辑&形象:王逸敏
文:否极
摄影:杨川
妆发:王牧星
视觉:卞玉清
图片来源
时尚COSMO / 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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