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觅,我并非你世出无双的心上人。
我的名字叫佳觅,柳州郡主。我虽然贵为天家血脉凤孙龙裔却和自己的王叔产生情愫,爱意情浓,发生了一段不可能成为佳话的良缘。
故事的开头是在柳云锡奉旨北征的前几日,我赖在他的膝前不依不饶道:“叔父可一定要平安回来,若你死了,佳觅绝不独活,在那之前......我定要日日守在你灵前叫你魂魄不宁。”
我的心上人一直有种不属世俗的美丽天成,此刻他云袍曳地,美目潋滟道:“你这丫头,是我平日把你惯坏了。只是觅儿,不管这一次还是下一次.....即便我回不来,你也不要轻言生死。”
我听到生死二字,内心莫名有几分忐忑。只是拉紧了他的手,倚在他的肩上惴惴不安道:“云锡,你的确年长我九年,但那也不是你扔下我的理由。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等你回来。”
按辈分算来柳云锡是我第二位叔侄长辈,他曾任天启摄政王长达七年有余。在扶持新帝邵华君上位后,便退居柳州的清源长宁府。
摄政王殿下自小文武兼备,容貌风流,是柳州绝无仅有的千古人物。
但此刻我不知道的是,邵华君曾经应允过他一道恩旨。这道密旨便是我们二人的婚事,若他肯保北境安宁,我便被赐给他,抹去柳姓,改为我母家步姓,做他唯一挚爱的夫人。
时日更迁,我的心上人却一直没有回来。我等不回大捷的音讯,却等到了北境传来的噩耗。他死了,我的心也碎了。那些日子我浑浑噩噩,不识起倒。我一直不肯相信如同云锡那般钟明毓秀的人儿,就这样与我天人相隔,我哭了三日闹了三日,头七没见到他的尸身,绝不肯善罢甘休。
去北境的路上,我偶遇一天苏小城。在那里我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云锡,他虽略显疲态,却美丽如昔。他果然没事,我对上苍感激涕零,又恢复了往常花一般的容颜。
我与他的关系并非世俗能容,便商议把家安置在天苏城中。云锡回来了,他对我情爱燕好更甚往昔,我们约定在下月举行我们的嫁娶,那时候我便是他惟一的妻。
我这一生的愿望,便是嫁与他的那一日。我身披凤冠霞帔,他君子倜傥,喜结连理,便能天荒地老,永不相离。
起初我并察觉有何异,直到另一个名叫云春雪的美貌女子出现在这座城。
云春雪的话好生让人要发笑,她的神色却认真执着道:“若奴家没猜错,你便是那位步佳觅,步姑娘。敢问姑娘家中可还有一位夫君?”
“你是何人?”
她轻轻一笑,那笑容里仿佛夹杂着无穷尽的悲戚无奈:“你不必知道我是谁,我只是来告诉你,你的良人已经故去了。”
我现在才真真要发笑了,莫非这姑娘脑子有问题。心中莫名哽咽一下,我堪堪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早就听说天启朝的佳觅郡主聪慧过人,我说的话应该不难理解,一个在深渊里渴望救赎的人,只要有一丝希冀,往往会连自己都骗。”
她说完这话,眼底里居然有一丝怜悯:“你的柳云锡,他的确已经死了。”
听闻此言,我如坠冰窟。满手潋滟的凤冠霞帔也失手跌落在地上,那红珊珠泪如同玲珑散落,好不可怜。
之后,我竟有几分恨这女子,在我即将幸福的尽头,打碎我的美梦。我此生惟一的愿望,再也无法做到,因为我的云锡,他已经不在了。
那么我的世界,即将一片荒凉。
2.
那女子走后几日,我偶遇一苍髯老道,他并未多言只是赠与我一件法器,名唤“凝魄针”。那老道口中喃喃的竟是,“大梦倥偬,众生一念”。
我知那老道并非凡人,便仔细把那针收了起来。翌日后的一晚,发生的事仿佛是一个异梦,那日漫漫雨夜,云锡撑着伞回来。
他拿着一个古老的藤盒,云锡的嘴唇十分苍白,修长若梅骨般的手轻轻打开那盒,里面透出诡异的盎然绿芒,那盒内居然是几块发着寒气的心腔血肉。
云锡的盛世容颜在那光芒下竟然显得有几分惨淡,昏黄烛光下的面容似乎有些摇曳模糊,后来他不舒适似的往后用手扯了扯脖颈处,这一下带动了黑玉般的长发也轻盈挪了挪。我拼命捂住嘴,看见了关窍,像穿衣服一般,他居然是在扯自己的皮,狭长美眸,丽姿白袍,他本是不世出的美男子而此刻那张脸居然令人望而生怖。
我的牙关开始不受控制的发抖,手心一片虚汗。
鬼神之说,何其荒诞。柳州小郡主打小养在锦绣从里,从未遇见过此等异事,按说常人碰见怎么说也要吓得魂飞魄散,而此刻我心里的悲恸失意居然胜过了恐惧惊悚。
我昨晚明明看到他做的事,而今日清晨又是春光明媚,清风露雨。
我看着柳云锡的身影,如同静影沉璧世出无双。我的云锡是仙人一般的人物,真的很难把他和鬼怪魍魉,画皮幽魂之类的词汇联想到一块。
我握着那玉魄针,察觉到自己的手肘微微发抖。
云春雪告诉我,叶世澈为了得到我,做了很过分的事,他剥了云锡的面皮,披在身上。若想让柳云锡魂魄安养报仇雪恨,就去为他做这最后一件事。
可是,可是我面前这与我日日朝暮日相对,云鬓呢喃,描眉画目的男人他.....他不就是云锡吗!?
我抱紧自己的身子,心脏缓缓下沉。
昨晚的事还像噩梦般在我脑海中盘旋,我握紧那凝魂针实在无法下手,面对这张脸我做不来,耳边却传来他徐徐而来的温雅嗓音,“觅儿,怎么脸色这般难看?”
看见他深邃美眸中露出的关切置深,我瞬间心潮汹涌。
从小到大云锡对我最是温柔体贴,只是如今我心中五味杂陈,只得咬紧牙关道:“觅儿无碍,恐怕是昨日里贪凉吃坏了肚子,所以今日才有点难受。”
柳云锡的长眉却没有丝毫放松,他摸了摸我的额间。片刻后才道:“傻丫头,身子不爽快便给我去好好歇着。你若一日不好,便一日不得下来。”
“都说我把你惯坏了,才由得你这般胡闹。”他原本生着气,却在见到我的一瞬间轻轻一笑,胜过万景。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么像。这就是我的云锡,他不是其他人啊。我急促的吸了几口气,身子不受控制晃了晃。他立刻扶住了我的腰,蹙眉道:“觅儿?”
我曾经在古*载中看过,清幽画皮,是一种很可怕的恶鬼。它们藏匿与人皮中白日活动,夜间吃人。他们掏走受迷惑者的心,来使修为炼化皮囊不坏。
那些青面獠牙的厉鬼形象一瞬间冲上我的脑海,我看见面前云锡的这张美丽容颜,瞬间也是冷汗瑟瑟,吓得不轻。
那一日我并未轻易揭穿他,因为我还有想知道的许多事并未清楚。云锡与我还是日日恩爱,白日里他是我心爱的夫君,只是到深夜里每每等我熟睡后他便会出门。
我们的婚期越来越近,此时此刻我居然从心底生出一种可笑的期待来。
和云锡成婚,是我的梦想。我凝望着那个华裳红衣,却美丽脱俗的男子,心内百感交集晦涩不明。就算是假的,此时此刻我也愿意,和他做完这最后一场戏。
香烟缥缈,灯烛红艳。他的美眸里倒印着着我的影子,那个女孩盛装华服,红唇贝齿。却欣喜的几乎要哭泣一般。等到第三拜的时候,我心痛如绞。云锡拜了下去,我却佁然不动。
云锡蹙眉,他看不到我大红盖头下的脸,只得抓了抓我的手轻轻道:“觅儿?”
我徐徐再拜,在漫天爆竹喜乐间我被喜婆引至洞房花烛,交杯合卺后他揭下我的盖头,露出一张沉鱼落雁的美人面。
他紧握住我的手,露出绝美的笑靥。从见他这般开怀,我却只顾着噙泪,真好,真好......此情此景若是真的,即便柳佳觅此刻死去,也合该含笑九泉。
云锡却呆住了,他捧着我的脸道:“觅儿,你......”他此刻这般美,我却一点也不愿再看他这张脸,握起床铺间藏匿许久的凝魄针向他刺去。
他毫无防备,我直直刺入他的胸膛后,又颤抖着用剪刀划破他的脸,他突然推开我,急促的喘息着。
那凝魄针轻盈落在地上,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嘴唇颤抖道:“云锡.....如今我现在到底改如何称呼你。”
我见到他沉默伶仃的背影,回忆起往日春情暖好,居然又有些忍不住道:“我方才下手不知轻重,你的脸......现在还疼吗。”
“柳云锡”转过脸来,美玉般的手指细细擦拭脸上那道裂缝,一瞬间那被凝魄针划伤的血肉翻滚便销声匿迹了。他站在尘寰微光下淡然一笑道:“觅儿,这点子疼痛算的了什么。”
他歪了歪头,黑发轻垂似柳条。目光落在我的因用力过度而微微抽搐的右手上,张了张口道:“怎么样,你可有伤到手?”
事已至此,情何以堪。
“柳云锡”看我的目光里那压抑着的浓烈情愫终于毫不掩饰,云锡虽然爱我至深,只是我与他的关系隐晦,这感情便一直暗暗隐藏在心底,云锡他向来高洁自持,君子如兰,也从不会用这般炙热的眼神望向我。
我幽幽叹息道:“或许,我该称呼你一声叶公子。”
叶世澈仿佛失力一般垂下手,漂亮的眸子望向天际脉脉,他轻轻道:“是,你都知道了。我知你嫌我丑陋,所以用了他的皮。”
他承认了,到此刻我居然可笑的希冀他否认。一切都是假的,他真的对云锡做过不可原谅的事。我心中剧痛,喉咙沙哑道:“叶公子,你好狠毒的手段。柳云锡到底如何开罪与你,你要这么对他!?”
叶世澈眼眸轻合,声音轻的像琉璃玉碎般好听,“我与王爷并无仇怨。”
很好!我悲怒交加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辞,声色凄厉道:“混蛋,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对我们做出这种事,你难道不知我是柳州郡主,只要一根手指头就能让你死的很难看!!!”
闻言叶世澈轻颤了一下身子,终于露出痛苦神色。
却并未分辨。
这时候一个女子的声音幽幽传来,她厉声道:“世澈,我早告诉过你,你为柳佳觅变成这样,半分不值得!!”
扶住叶世澈的居然是云春雪,她素来浓淡相宜美貌柔婉,此刻却花容失色急急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堪堪道:“世澈,你怎么样。怎会如此虚弱?”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二人,目光冷的像万年寒冰:“两位又在上演什么戏码,好生令人感动。”
叶世澈美目氤氲却还是笑着,我的云锡从未笑的这般难看,他咳了一口血,似乎带着万分苦涩道:“觅儿,到现在了,你还不爱我,你可知道我好恨你。”
恨我?我从未听过一个男子对我说过这般话,只是叶世澈为何要恨我,此情此景,应当是我恨极了他才对。
他亵渎了我与云锡的过去,罪不可恕。天启朝的嘉宝郡主并非善与之辈,我应该把他剥皮拆骨千刀万剐,刀锯斧钺饱尝痛苦,因为,即使这么做也无法还我心里难过之一二。
3.
叶世澈这个名字,我早已抛诸脑后数年有余。
早年相见,还是年幼时。
与明州叶家世子的邂逅对我来说并非什么特别之事,身为柳州金尊玉贵的小郡主,公子王孙之类的拜访交谈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只记得有一次,与一位周诗小姐的嘴角之战间,我隐约嘴坏说了句:“你的世澈哥哥,的确爱我爱的要死,就算此刻我撵他走,想来他也是舍不得走的。”
听闻此言,那钟情叶世澈的周小姐果然气的满脸通红,我与她素来不睦,此刻变更是得意洋洋。谁知这话居然不偏不倚的被路过的叶世子听的一句不露,周小姐见状委屈万分的唤了一声:“澈哥哥。”叶世澈果然柔声安抚了那周小姐,我本以为他要对我疾言厉色矢口否认。月影下那二人交谈些许,谁知最后他说了句,“她说的也算实话。”
我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那周小姐哭的玉泪纵横得离去了。只留下我和叶世澈,只可惜我对他没兴趣,只是颇觉头痛的皱了皱眉头。
叶世澈长身如玉,轻笑道:“你这张牙舞爪的样子可不像个养尊处优的郡主,倒像个小流氓。”
我气呼呼的握紧小拳头道:“谁是小流氓了,你给我说清楚。”
叶世澈眨眨眼,目若星辰般道:“谁应我就是谁了。”
我更生气了,脑中又想到闺房间小姐们口角相传的浑话。还记得有位梁府千金曾说过,叶家世子对我青睐有加。
我脑筋一转,嘿嘿道:“好呀,我是小流氓,喜欢我的人,才更是傻子呢。”
这话一出,叶世澈果然不再争辩了。若是我没看错,他的耳根微微泛红道:“柳佳觅,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是栽在你这小流氓的手上了。”
年幼时我每月最开心的事便是等待着云锡的到来,那时候云锡还做着天启的摄政王,日夜操劳,殚精竭虑。
这个月他已然来过,只是我难解相思,故作病痛。爹娘对我甚是宽纵,便拟折上奏。果然不用等多少功夫,府前街口刘伯欢欢喜喜冲我招手道:“郡主.....郡主大喜呀!!殿下来了,方到府上就问着你的事呢.....”
我瞬间欢喜的什么都忘了,正想丢下叶世澈如三月春风般快活的往家中奔去。他却拦住了我的去路,抓住我的手臂轻轻咬唇道:“等一等,你要去见谁?”
我撇撇嘴道:“这不关你的事,快闪开。”叶世澈却目光如炬的扫视刘伯一眼,道:“这位殿下,可是天州的那位柳云锡,柳二王爷么。”我蹙眉道:“是又如何。”
我并未发怒,他倒急了。“觅儿,你若是真心喜欢别人,我绝无二话,可他是你亲叔父,你们怎么能......”
我立刻打断他的话,“你住嘴!!”本想对他一桶大骂,却想起父亲曾千叮万嘱叮嘱,叶柳两家素有世交,对待这位叶世子一定要礼貌。
我实在憋得慌,只得道:“叶世澈!你够了,佳觅还轮不着你来教训,我的事也还请世子少操些心了吧。”
叶世澈抓着我的手突然用力,我吃疼的叫了一声。挣脱道:“够了,你放开我。还有......我与世子不过几面之缘,今后还请世子自重。”趁他失神的瞬间,我终于挣脱开来。
我的一颗心满心满意全部装满了我仙人一般的云锡,以至于从未回头看,回头看那个叶家少年的落寞身影。
回到府上,在人群簇拥灯火辉煌间果然看到了我的心上人,他玉树临风,风姿迢迢。光是站在那里就已经让我满心欢喜,心脏跳动的频率快的无法自抑。
大概是我唇角的笑容咧的太开,月下花影间天启摄政王终于与我遥相一望,他美目微漾,浮月飘香。遇这风情独到的一撇,我已魂归华梦,不知就里。
虽说是探望柳州事宜,云锡在柳州的大半时光却是陪着我的。那时候柳州正是三月春分,吹皱晚江。云锡从天启带来的皮影戏班甚得我的心意,我缠着他看了几日后,便和他一同到后山的祟吴山脉上游玩,那里正好长满了满山偏野的茂林修竹,小山流水。云锡怕我腻烦,便用竹丝作了几匹俊俏的小青马儿逗我一乐。
他身份贵重,这几日却因为扎竹子,修长的手指便多了不少斑驳红痕。我甚是心疼,也不懂压抑心绪,只得赌气般把那青马儿掷在地上道:“别再扎了,觅儿不喜欢这些个玩意!”
云锡一向是难得的好脾气,他温声道:“觅儿,你若是不喜欢这个,下回我扎个旁的什么给你玩可好?”
我哼唧道:“不要!你做的什么我都不会喜欢的。”
我这番脾气落在他随身的几个侍从耳里,简直如同谋逆。毕竟在他们的印象里,天启摄政王*伐果断,美名威赫,能和自己主子这么说话的人,从未有过。
其中一个侍从把那落地竹马拿起,单膝跪地。云锡却道:“郡主说扔了,那便扔了吧。”
我却急匆匆的转头,宝贝似的把那竹马夺了回来,“别。”云锡却像看透我心事般,笑意盎然的望着我。我满面羞红,只得“嗷”的一声躲进他怀里,帮他搓揉着手指。
“叔父若是真把我放在心上,便多来陪陪我。每月总有大半时光瞧不见你,也难怪我脾气不好。”
云锡道:“傻觅儿,我倒是希望你脾气坏一些,再坏一些,这样除了我,就再没有哪家儿郎肯收了你。”
我支起下巴打趣道:“叔父这话说晚了,佳觅正处芳年,怎么有儿郎不喜欢。恐怕此刻已经有别人家的俊俏公子喜欢上我啦。”云锡微微凝神,连对弈的手也下迟了一分。“何人。”
我知道他是掂酸了,心情大好。他日日为国事殚精竭虑,此时此刻总算把那一二分闲愁放在我身上,可我却不忍心他分神,只得腻歪道:“傻云锡,是觅儿胡诌的。”
他唇边绽放出绝美笑容,一根手指轻轻点住我的额心,宠溺万分道:“胡闹。”我枕在他怀里嘻嘻一笑,十分惬意。胡诌,倒也不是。自从我与云锡定情江北,见不到他的时日里我的脾气又岂会好,纵然是花容月貌在,许多小公子也是对我闻之变色敬而远之的,至于那个叶世澈......我实在是很不明白的。
4.
这些日子天苏城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原因是有不少人突然失踪或者溺死桥边,这些亡者多是被掏空了心膛的。听闻此言,我心里终日沈沈,夜不安枕。卧床叹息间,就见一名美貌的过分的男子盛了一碗荔枝甜汤来。
我冷冷看着,这几日他昼伏夜出甚是辛苦。我打翻了那景泰蓝瓷碗,咬唇道:“难道又是你,你*那么多人做什么。这么多条性命,你就不怕报应。”
叶世澈似有惊愕之色,片刻后却平静的捡起了地上的碎瓷,淡淡道:“觅儿,我没有你想的那般下作。”说完他咳了几声,面若纸白。
见状背脊突的挺直,关心的话语居然脱口而出道:“你怎么了。”这话一出,我又有几分懊恼后悔。
叶世澈擦了擦唇角,吸了一口气后沉沉道:“你若不喜欢荔枝甜汤,明日我做个月梨的来。”
我终于整个人瘫在床上,心里天翻地覆。为何会这样,他为何会和我的云锡这般像。那日大婚撕破脸之后,我已然道破他的行藏。
我不知要如何应对这一切,却也没有想过走。就算我回到柳州做回嘉宝郡主,又能如何?云锡不在了,这世间于我而言味若嚼蜡。而这世间,唯一与云锡有关联的居然是他。
虽说他是鬼魅,我却坚信他不会做对我不利之事。如今天苏城中怪事连连,若不是他又会是谁?
这夜,轻云蔽月。
我佯装酣睡,只瞧着那个容色惊艳的男子执伞出门,这才蹑手蹑脚的从被里起身。我一路跟着他行至小桥处,荷香船渡,夜色呢喃。
不见了云锡的身影,我静静躲在附近一客栈的墙壁后观望。只见一青年男子在桥边徐徐流连,片刻他行至桥中央。风瑟骨,云闭月,我瞧不清那男子神情,却发现他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像桥下目不转睛的极力眺望。片刻后,那男子居然跳下了桥。桥面却平静非常,一点动静也无,只是我在风里闻到了丝丝血腥味道。
我内心十分不安,本想远去。却又挂心不已,神使鬼差的我已经站在小桥中央,往下望去。
湖面下居然卧着一位水底桥姬,她华裳云鬓,皮肤吹弹可破,容颜在碧波荡漾下更显美丽。那一双眼睛居然是青玉色的,这样的美人实在让人不得不看。
半晌未过我已然发觉不对,因为我的身体居然有下倾趋势,并非是我故意为之,而是在我的足底有一股力量拖着我缓缓没落。
当我发现自己的声音和躯体都无法自控时,瞬间冷汗瑟瑟。
这时候,有一双手按住了我的右肩。我闻到那人身上传来枕畔边的熟稔香味,蓦然心安,西府海棠,那是云锡最喜欢的淡花香。
“春雪,够了。”叶世澈此话一出,那桥姬本来凝固的面容蓦然生动,她居然上了岸来。这女子横眉冷目,唇上一抹品红,那湖水居然一丝没有沾湿她的碧玉华裳。
我这才发现这美人居然是先前就见过的女子,云春雪。她冷哼一声,面容在月色下莫名妖异许多,“怎么,不过试试,你就心疼了?”
云春雪身上寒意非常,我甚至能从她的肌肤里察觉到甜腻的血腥之气。我莫名缩到叶世澈背后,他沉默不语,打发走了桥姬后,才轻轻拍了拍我的手道:“觅儿,莫怕。”
那回之后,我和叶世澈的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我想到之前的事,也堪堪明白。那些生人恐怕便是那位“桥姬”下的手,云春雪为何要*人,那便要问问那藤盒内的人心了。她*人开膛破肚,衣不沾血,然后把心送给叶世澈。
好一个痴情女子。只可惜我曾经偷偷开过那藤盒,里面的东西他未曾碰过,心脏肉块连大小形状都一模一样。我的开心只维持了小一会,至于我为何会开心,我也不懂。只是我瞧着叶世澈的身子越来越差的时候,就再也开心不起来了。云锡的皮肤本就白,前些日子叶世澈的样子简直的摇摇欲坠,唇如盖雪。
叶世澈身子不好,每日为我熬着参汤。他说自己终究是鬼魅,与生人相处,总有敝处,所以日日用金贵山参给我养着身子。许多日子下来,我倒是白白胖胖,他却惨不忍睹。
5.
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折戟沉沙,秋水长溟。那时候死在北境的故人,原来不止有云锡还有世澈,一句君辞去,可以要了我的命。
后来我在天苏城外的落凤坡上见到一个美若天仙的白衣女子,她冰肌玉骨,眉目如画。这般呵气如兰的倾城美人,即便是我也甚少见过。
她并非凡人,而是千年狐仙。如今肯现身一见,必有千秋。那玉狐仙告诉我,人间痴男怨女不计其数,可她从未见过如同叶世澈那般痴情的男子。
那时候我遥在柳州听闻噩耗,正是昏天暗地不可救药。我来到天苏城只是一个意念牵动肉身,若是那时候见不到云锡,我必将命丧九泉。
可那时候叶世澈已是亡魂一缕,他也曾参与北境那滔天一战,赤地千里,黄沙漫天,深知我什么也寻不到,他的执念,不愿我死。
便求了下凡游历的玉狐仙子,叶世澈原本有极好的命格,此刻投胎转世,一碗孟婆汤下去,前世今生两两相忘。他却不愿走,自己的身体在战火硝烟中早已面目前非,玉狐仙也曾告诫他,若是换一张脸,他会从一缕亡魂化作清幽画皮。这种魑魅魍魉即使在冥界也属下乘之流,今后也再无可能投胎阎罗。还需日日食人心,才能维持皮囊不朽。
叶世澈却云淡风轻般道:“恳请仙子成全,世澈无怨无悔。”
我实在不明白叶世澈的想法,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女子做到这一步,值得吗?那么天苏城的这些日子,我透过云锡的皮见到的男子.....究竟是谁。
我心下悲恸道:“仙子,可有法子救他?”那玉狐仙道:“我只答应他一个愿望,他没有别的机会。”
我回到家,只见云锡静坐在小窗前。日光金灿灿的,他却面如纸薄,显然虚弱至极。那匀称纤长的手指在那藤盒上勾摹,却终究还是放下了。
云春雪道:“世澈,你又何必这般固执,你不吃这些,身子总归是撑不下去的。”
叶世澈嘴唇微颤道:“若是吃了,恐怕便真的成了妖怪。若我变成那样,只会更招惹她厌烦。”
提到妖怪二字,云春雪的身子轻颤了一下。她的话语仿佛蛊惑般温存道:“你若不撑着这张皮,她又会待在你身边多久。”
叶世澈却泰然道:“如今我心愿已了,觅儿也不再了无生意。既已经做了她的夫婿,纵然没了这张皮.....也不该沉沦为妖孽。我乃明州叶氏血脉,纵然埋骨黄沙,叛道离经,也不该行此伤天害理之事。”
云春雪银牙欲碎,终究拂袖而去。平日里看不出,这小世子还有这般傲然骨血。这桥姬美人对他一往情深,他却不骄不躁丝毫不犯。
从那日之后,我陪着他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截路。
第一日,他目不能视。
第三日,他不能起身,终日咳血。
第七日,叶世澈再不肯见我。他出了门,一个人到了很远的地方。那地方是北境的战场,还残留着遍野荒凉,旌旗残枪。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用一方纱巾遮住了半边脸,露出的那一双眼睛却是满目疮痍,荒凉刺骨。
叶世澈淡漠道:“觅儿,不必感伤,我早已亡故于此,此时此刻只不过回到我应该去的地方。至于柳王爷的事.....实在抱歉,我只想再见你一面,你能谅解我吗。”
此刻我真不知道是恨他多一点还是憎他多一点,只是清楚等这人去了,这红尘滚滚凡尘世间,也只留下步佳觅孤影伶仃,孤芳自赏。
他气息奄奄,却还是露出了一分绝美的微笑,“不要恨我。”
“你长什么样子。”年幼时叶世澈的模样在我脑海中实在模糊,我推了推他的手臂,一股汹涌澎湃的难过涌上心头,急急问道:“说啊,你长什么样子!?”
叶世澈道:“事到如今.....你终于想问我长什么样子了?”我怔然,脱口而出道了一句:“抱歉。”
“抱歉?你何曾对不起我。我又怎担得起你这一句抱歉。”
“不必说了,我带你回家。你不是吃了那东西就会好吗,我带你走。”
叶世澈突然笑了,他笑着流泪道:“那是你和他的家,不是我的。”
我简直要被他的话逼疯了,噙泪哽咽道:“混蛋!你还要命不要,为何要为我做到如此地步,你什么也不欠我的。”
我怎么也没想到,他是这么回答的:“觅儿,为你我可以不惜命。若是再让我选一次,我还会这么做,只求你安好,我便知足了。”
叶世澈说完这话,便徐徐离去,落日孤城,大漠烟沙。等他渐行渐远,我才开始失声痛哭,滚滚黄沙,旧梦朱璃,我无力的匍匐在沙地上,双手握着那流沙,却什么也抓不住。
云锡,世澈,他们都离开我了。
这个故事的结尾是,后来我孤身回到了柳州,我的名字叫佳觅,姓步。步步寻觅,步步佳意。后来我再不曾换回柳姓,新帝让我以云锡遗孀的身份入居他的故居——清源长宁府,我再也未曾离去。偶尔也会在朦胧雨夜里,再度回忆起一个名唤叶世澈的男子,那人身姿欣长,气宇轩昂。值得惋惜的是,我终归忆不清他的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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