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最后一场秋雨落幕,迎来立冬。冷风把一树金黄色的银杏叶,吹得七零八落,漫天飞舞。
附中的礼堂历经四十多年的风雨,几次翻新,如今油漆再次剥落,哥特式彩色玻璃窗模糊斑驳,处处弥漫着历史的陈旧气息。
迟茉倚着礼堂前的一根罗马立柱,等待陆小昀的同时,百无聊赖地拿出台词本背台词。
本子上的字迹虽然潦草,但仍可见一手行楷,笔锋有力,棱角分明。
是专门练过的字体。
她垂着头,打了个哈欠。
少女皮肤白皙透亮,一双狐狸眼半耷拉着,巴掌大的一张脸被红色的围巾遮去一大半,像极了一只困得打瞌睡的猫。
她强打起精神,睁大眼睛,把台词本高高举起,念道:“秋刀鱼会过期,肉罐头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
正背着,陆小昀从礼堂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两个精美的纸袋。
“走吧。”她说。
“嗯。”迟茉收起台词本。
两人沿着礼堂一旁的崇德路向前走,经过学校中央的圆心湖时,傍晚校园里将黑未黑,仿若蒙上了一层深色的薄纱。
迟茉瞄准路旁杨树上的一只一动不动的麻雀,比了一个手势,“砰”一声,开了一枪。
她还给自己配了音。
陆小昀被逗笑。
想起什么,她把手中的一个袋子递给迟茉:“里边是你最喜欢的蓝色妖姬,隔壁班的班长让我送给你的。”
迟茉愣了片刻,随即说:“小云朵,你让我去外边等着,就是为了收礼物?”
“胡说,”陆小昀急忙否认,“我不是还得和文艺部部长聊我们的话剧,然后看你最近几天心情不好,怕你在礼堂里边待得闷。”
迟茉讶然,表情有些僵住。
随后,她缓缓扬起唇角,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哪里心情不好了?我开心得很呢。”
陆小昀伸手,把迟茉嘴角的假笑抚下去,动作温柔:“茉茉,虽然我不知道你最近为什么不开心,但是呢,不想笑,可以不用笑的。”
她的声音轻轻的,却极有力量,让迟茉的一颗心,顿时涌起酸酸涩涩的感觉。
她眨了眨眼,没有说话,也没解释自己为什么不高兴。
半晌,迟茉把袋子里的蓝色妖姬取出来,玫瑰花束被包裹得很好看。
正在她欣赏玫瑰花时,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她们身后传来。
尹飞拎着一个大食盒,颠颠地跑到她们身边:“老大、小云朵,看我给你俩带了什么?”
迟茉挑眉,恢复平日的神情,问:“什么?”
尹飞抬了抬下巴:“饺子,我妈刚送过来的,今天立冬,就得吃饺子,你俩是不是刚彩排完,还没有吃饭?”
附中马上就要举办艺术节,迟茉的舞蹈节目以及和陆小昀合作的话剧节目,都入选了。
两人从下午第三节课开始,一直在礼堂彩排。
迟茉笑起来,拍了拍尹飞的肩:“飞子,替我谢谢阿姨。”
“跟我客气什么,我妈就是*。”
他刚说完,就挨了迟茉一拳:“没正经。”
尹飞虽然是男生,但是才一米七。
而迟茉虽然也是一米七,但在女生中绝对算高个儿,再加上她从小练舞蹈,背挺得直,脖颈纤细,视觉效果上看起来比尹飞高很多。
论打架,尹飞也从来都不是迟茉的对手。
“咱们走吧,快要上晚自习了。”陆小昀说。
“你俩先去吧。”迟茉冲他俩摆了摆手,“我想再走走。”
她是舞蹈生,不用按时上自习。
“那行,老大,我俩先走了。”尹飞说。
“嗯。”
今天立冬,冷风瑟瑟。
迟茉沿着湖边踩落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她偶尔低下头来嗅一嗅玫瑰的香气,又抬头望一望天空,那即将坠入黑夜的落日和那弯隐隐绰绰的冷月。
忽然,“喵”的一声,一只猫从前边草丛里跑过去。
迟茉低下头仔细一看,却没找到小猫咪,不知道蹿到了那里去。
她再一抬头,倏地被吓了一大跳,前边站了个人。
黑漆漆的人影。
夜色朦胧,看不真切人脸,只隐约可辨出是个身形高瘦的男人。
迟茉没放在心上,正准备继续往前走,谁知就在那一刹那——
绕着圆心湖一周的路灯一齐亮了起来,灯火通明,男人的容貌,也在瞬息之间被点亮。
她的目光全然被夺去,那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
说是男人也不太准确,他看起来要比一般高中生要成熟一些,但面相不老成,处于一种正游走于少年与成熟男人边缘的年纪。
他的五官极其干净,棱角分明,一双眼睛清澈明亮,瞳色在灯光的映衬下,竟然还偏一点清凌凌的蓝。
他穿了件黑色的卫衣,球鞋和裤子之间,裸露着一截白皙的脚踝,在明令禁止不准改裤腿的校园里,很是显眼,看上去清清冷冷。
迟茉的心跳慢了半拍,不知为何,她想起了姥姥家当初养的那只蓝眼睛波斯猫,和眼前的男人一样漂亮。
倏地,像是受了蛊惑一般,她回头看了看四周,寂寥无人,于是迟茉做了一个很大胆的、以前从来没有尝试过的举动——
她走上前,在脑海中快速回忆自己身边那些追求者以前送花的情态,然后装作一副轻车熟路的模样,不由分说地把花塞到男人的怀里。
“送给你,你很好看。”
迟茉眨着眼睛,声音清越,表面上坦然镇定,实际上扑闪的睫毛泄露了她的慌张。
说完,来不及看他是什么反应,她便迅速地走开,走到圆心湖的另一边。
那只小猫原来躲在这儿,迟茉看到它,笑了笑。
她捂着自己的一颗心脏,心房里好像驶来一列蒸汽火车,轰隆隆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
附中一年一度的艺术节晚会如期举办。
礼堂里座无虚席,灯光聚焦在舞台中央正在跳芭蕾舞的女孩身上。
伴随着钢琴声的不断变换,少女起身、渐进、轻跃、落地,一连串的动作流畅优美。
她脖颈修长,纤细柔软的手臂高高扬起,脚尖点地,身体形成一个完美的弧度。
高潮来临,少女随着节奏加速舞动。明亮的灯光落在她洁白无暇的芭蕾舞服、白皙莹亮的肌肤上,宛若一只振翅欲飞的白天鹅。
台下的学生不由自主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
一曲终了,礼堂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迟茉在人群振奋热烈的呼声里,微笑着谢幕退场。
但她刚走到后台,脸上的笑意便随之消散,满脸的疲惫。
不多时,一群人围到她身边,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纷纷说着祝贺演出成功的吉利话。
迟茉不得不再次牵起唇角笑起来。
学校礼堂的后台拥挤不堪,演出服、道具、化妆台,凌乱地堆在狭窄的过道里。
此刻迟茉被人包围着,更觉得拥挤。
接连几声“让一下,让一下”,惹得大家不禁回头看过去,原来是陆小昀挤了进来。
她一看到迟茉,像是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一捧蓝色妖姬:“送给我们芭蕾舞小公主迟茉茉!”
迟茉接过花,眉眼弯起。
她演出前化了妆,本就是美人坯子,此刻乌发红唇,一袭白裙,捧着魅惑的蓝色妖姬,在灯光下的一颦一笑,都变得钩魂摄魄。
周围的人不由得看呆了。
人群退散后,迟茉坐到镜子前卸妆发,陆小昀在一旁和她唠嗑,发现十句里有八句迟茉都在走神。
“茉儿,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啊?”迟茉刚回过神,余光瞥到江羽然气势汹汹地向她这个方向走来。
她眼皮跳了跳。
“迟茉——”江羽然走到她的化妆桌前停下。
江羽然是艺术节的主持人,此刻穿着一件红色的晚礼服,踩着高跟鞋,下巴抬得高高的,一副不可侵犯的姿态。
学校里的人向来都知道迟茉和江羽然虽然同为舞蹈生,但不对头。秉着看热闹的心态,大家非常自觉地抬起头望向她们这边。
江羽然神情激动,质问道:“为什么陈老师说你不学舞蹈了?”
她的话音刚落,周围看热闹的人,都惊住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
迟茉站起身,看向江羽然,目光淡漠:“这和你有关系吗?”
少女语气轻轻淡淡的,却带着一抹显而易见的不快,让旁人无法轻视。
江羽然脸上闪过一阵错愕,她不可置信地盯着迟茉:“竟然是真的?你为什么突然不学了?”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如今高二,作为一个艺术生,迟茉这时候放弃舞蹈,和自毁前途有什么区别?
迟茉转过头,没再继续看江羽然。
她随手拿起卸妆棉,蘸了些卸妆水,开始卸另一半妆,同时开口,语气很平静:“你不是一直看我不顺眼,我不走艺考,你少了一个对手,不正应该开心吗?”
迟茉的话太过直白尖锐,直接戳破江羽然的心事。
她脸红一阵白一阵,愣在原地。
尽管迟茉说的是实话,她一直把迟茉视为眼中钉,但此刻,不知为何,她心中的失落、气愤、疑惑,是远远多过侥幸的。
江羽然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迟茉天生就是属于这个舞台的。
她在舞台上的时候,浑身都发着光。
她不想失去这个优秀的竞争对手。
江羽然转身离开的时候,又看了一眼迟茉。
她面色如常。
-
待江羽然走后,陆小昀抓住迟茉的胳膊:“茉儿,你刚刚什么意思?”
迟茉眨眨眼睛,斟酌了一番措辞后,胡乱找了一个理由:“我腰部受伤了,不能再长时间跳舞。”
陆小昀虽然不学跳舞,但跟迟茉待的时间长,也知道舞蹈生伤哪儿也不能伤到腰。
她瞬间着急起来:“那你怎么办?你刚刚跳舞没事儿吗?”
迟茉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跳一支舞没事,就是不能长期跳了。”
这话听起来就像是瞎扯,可由迟茉这个舞蹈专业人士说出口,还挺唬人,陆小昀直接相信了。
主要是,舞蹈对迟茉来说太重要了。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理由,能让迟茉放弃舞蹈。
怪不得她最近看起来心情一直都不好。
陆小昀又心疼又着急:“怎么会这样?你都学了这么长时间的舞蹈了……”
剩下的话,不言而喻。
迟茉笑笑,没说话。
与大家的惊讶担忧不同,她反而像是个没事人一样。
卸好妆后,她去后台简易的换装间里,换了一身浅色长裙,外边裹了一件烟粉色的大衣。
迟茉和陆小昀说了声后,便一个人走出礼堂。
陆小昀知道她心情不好,也就随她一个人去了。
今晚全校师生都聚集在大礼堂,里边音乐声迭起,灯火通明,一片欢声笑语。
对比之下,外边的校园空旷而安静。
从礼堂走到圆心湖的时候,迟茉忽然想起,那天在这里被她调戏过的那个男人。
也不知道是打哪儿来的。
竟然长得那么帅。
想到这儿,她心中还有点儿小遗憾。
今天周五,迟茉一会儿还得去校外的舞蹈班。
之前交的学费,一直到这节课到期,这也将是她最后一次上舞蹈课。
天有些冷,舞蹈室里还没生暖气。
换舞蹈服的时候,迟茉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这段时间学的一支舞,今天要从头到尾串起来练习。
这支舞难度很大,而在一群人里,迟茉跳得最好,几次三番被老师叫出来做示范。
等到舞蹈课结束,大家纷纷离开舞蹈室。
唯独迟茉留了下来。
舞蹈老师走过来,疑惑地问:“茉茉,你还不回家吗?”
“老师,我想再练会。”
“让你跳得最好了,还这么刻苦,不过这间教室一会儿也没课,你想练就练。”不管是什么老师,都喜欢有天赋又勤奋的学生。
迟茉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她还没告诉舞蹈班的老师,自己以后不会再跳舞的消息。
待舞蹈老师离开后,迟茉一个人站在舞蹈室的中央。
三面墙都是镜子,映照着少女窈窕的身姿。
优美的肩颈线、纤细的手臂、柔软有力的腰肢、修长的双腿,跟随着迟茉心中的节拍,灵活地动了起来。
一支只有一个人的舞。
最后一支舞。
-
屋外夜色浓重,天阴沉沉的。
一辆黑色的保时捷里,周嘉渡坐在驾驶座,拼一个小乐高,是侄子落下的。
后座的两个人还在打游戏,打打**的声音,充斥着车厢。
待机甲车的模型拼好后,周嘉渡略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什么时候出来?”
坐在后座的林姿正在处理游戏中的大Boss,听到周嘉渡的问话敷衍地说:“再等等,再等等,应该快了。”
又过了一会儿,还不见人出来。
周嘉渡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动着方向盘:“林姿,你确定你妹妹在里边?”
这个点,怎么会还没下课?
“她跳舞的时候不带手机,你要不进去看看吧。”林姿忙着打游戏,“芭蕾舞教室,进门第一间房,人叫迟茉。”
周嘉渡猛地一拔钥匙,关上车窗,一个人下了车。
他把钥匙绕在食指上把玩,走进舞蹈室,发现前台连个人也没有。
于是看看了看门牌,径直走向芭蕾舞教室。
刚想敲门,周嘉渡透过窗户,注意到里边有一个跳着舞的少女。
她跳得极为专心,舞姿优美,灯光下,宛若一只白天鹅,动人心弦。
刹那间,周嘉渡感受到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虽然没有音乐,但他在少女的舞蹈里,竟然感受到一阵绝望和铺天盖地的委屈。
周嘉渡站在那儿,不忍心去打扰。
直到最后一个动作完成后,他看到女孩像是耗尽了全部的精力,猛然蹲在地上,头埋进了双臂之间。
少女蜷缩在一起,在那一瞬间,周嘉渡的脑海中产生了一种奇异的联想——
红色地毯上的少女变成了一只白天鹅,而白天鹅被折断了翅膀。
迟茉累极了,她的头埋在胳膊里,眼泪和汗水混在了一起。
忽然,一阵冷风吹来,“刺啦”一声,门被推开。
迟茉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中,看到门口走来一个男人。
看清楚后,她当场愣住,这不是——
那天那个被她送花的男人吗?
他怎么会在这儿?
迟茉连眼泪都忘了擦,问道:“请问你找谁?”
周嘉渡没想到门会突然打开。
看清女孩儿正脸后,他莫名觉得有几分熟悉,但一时没多想。
他更没有把眼前这个哭得一脸伤心的姑娘,和林姿之前提过的“天不怕地不怕”“被人打得牙出血也不掉一滴眼泪”的小霸王表妹联系到一起。
周嘉渡轻咳一声:“抱歉,请问你知道迟茉在哪里吗?”
迟茉表情顿住,心中闪过一百个念头,迟疑地问:“你找她有事吗?”
周嘉渡随口扯了一句:“哦,我是她哥哥,来接她下课。”
空气静默了片刻。
“可是,”少女声音清甜,带着一点未散去的哭腔和突然涌起的防备,“我没有哥哥!”
周嘉渡:“……?”
初雪天的奶茶(1)
舞蹈教室里陷入一阵安静。
周嘉渡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
迟茉盯着这个长得贼帅但冒充自己哥哥的男人。
发现他非但没有谎言被揭穿后的慌乱和心虚,反而轻笑了一声,然后轻轻说:“哦?”
一个单字“哦”,尾音上挑,带着慵懒的气息,明显是质疑的语气。
这么淡定的反应,让迟茉觉得反常。
她脑子一时短路,竟然开始思考起男人话语的真实度了。
这样想着,一刹那,迟茉脑海中蹦出了一个疯狂但又极其合理的念头——
这个男人,会不会,其实是她遗落在大明湖畔,未曾谋面的亲哥哥?
迟茉的眼睛里还有未拭去的泪花,她紧紧盯着眼前这个男人,他英俊的面容在泪光中有些模糊。
她试图从中找到两个人的相似之处。
迟茉是抱养的。
她在半年前得知了这一事实。秘密突然被揭晓,只是因为半年前,迟家当年走丢的亲闺女迟安突然找了回来。
而如今,她的家人,也来找她了吗?
迟茉迅速从地上站起来,擦了擦眼睛。
她看着周嘉渡,试探着问:“你没在开玩笑吗?”
“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吗?”他反问。
迟茉心中直打鼓,还是不太相信,于是一连三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你验过DNA了吗?家里还有别人吗?”
一连串问题把周嘉渡给问住了,他抬了抬眼皮,忍不住笑道:“验DNA干什么?”
“不验DNA你怎么确定我是你妹妹的?”迟茉迅速地反问。
周嘉渡顿了顿,在她强烈的注视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觉得林姿这个表妹脑回路着实有点清奇。
他只不过顺着她的思路,往下说了两句,没想到她竟然当真了。
周嘉渡看着她哭得跟兔子似的眼睛,心中一时不忍再继续逗她,于是张了张口,解释道:“迟茉小朋友,我是林姿的同学,来接你放学,你姐今晚过生日。”
那语气,温柔得跟哄小孩儿似的。
迟茉眨巴眨巴眼睛,不知为何,竟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但看着他的目光,变得不友善起来,“你骗我?”
-
迟茉最讨厌人骗她。
周嘉渡明显是不小心踩了小姑娘的雷区,惹得小姑娘刚刚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走出舞蹈教室。
对面的房门紧闭着,上边挂着“更衣室”的标识,迟茉在里边换衣服。
他站在走廊里等她,随意地往外边瞅了一眼——
不知道何时,窗外下起了雪,深蓝色的夜幕,雪花纷至沓来。
过了好一会儿,对面的门才打开。
迟茉换上了便装,外边是最近常穿的那件烟粉色大衣。
周嘉渡愣了愣。
刚刚迟茉穿着芭蕾舞服,还一直哭,他虽然觉得有些熟悉,但没多想。
此刻,眼前的女孩的面容逐渐清晰起来,和几天前,他在附中圆心湖旁边遇到的那个身影,一点一点地自动重合了起来。
这不就是那天夸他好看还送他花的那个小姑娘吗?
周嘉渡反应过来,心中觉得有趣,笑了起来。
他走到小姑娘面前,开口:“走吧,妹妹。”
他的声音有些欠揍,尤其是“妹妹”这个称呼,让人想起刚刚的乌龙。
话音刚落,果不其然又被迟茉瞪了一眼。
“我不认识你,你不要和我说话。”
说完,也不理会周嘉渡的反应,她一个人加快步子向前走去。
谁知走得太快,没注意看台阶。雪天门口很滑,一时之间,她脚下打转,就要摔倒。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扶住。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迟茉耳侧再次传来那熟悉的笑声。
站稳后,她抬头看了一眼身侧已经松开手的周嘉渡,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声:“谢谢呀。”
周嘉渡低下头,和她平视:“没事儿,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毕竟——”
他顿了顿,音调含笑地继续说:“哥哥前两天还收到你的花了呢。”
迟茉愣住,耳根的一点红意像炸开了花,逐渐把整个耳朵烧得滚烫。
他、竟然、认出她来了!
迟茉生无可恋一般捧起双手捂住脸颊。
要是知道两人之后还会见面,迟茉说什么,那天都不会去“调戏”他。
周嘉渡被她这个反应给逗笑,“反正你那天说的都是实话,有什么好害羞的?”
迟茉转头望向前方,不再理他。却在那一瞬间,看到茫茫黑夜里,无数雪花从天而降,宛若成群结队的人间精灵。
她站在檐下,惊喜地喊了一声:“初雪诶。”
少女唇角渐渐弯起,笑意动人,明媚得像是雪天森林里的小鹿。
周嘉渡心想这小姑娘可真够迟钝的,现在才看到下雪。
他生在北方,每年冬天都会看到雪,对眼前的景象也并不感到新奇。
但不知为何,像是被她欣喜的气氛给感染,他唇角也微微翘起。
这场雪中,好像带着什么奇妙的、让人愉悦的因子。
下了台阶,走到雪中,雪花洒在周嘉渡的身上,他像小时候一样伸出手,接了一朵,冰凉凉的一点瞬间融化在指尖。
男人高高瘦瘦,和身后的雪景融为一体,他唇角带着浅淡的笑意,眼尾微微向上扬起,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美人美景。
迟茉一时有点儿手痒,想掏出手机拍一张照。
可一想到两人之间的梁子,心中涌起的异样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移开视线,不轻不重地冷哼了一声。
周嘉渡听到也没当回事儿,找出遥控器。
车门一开,被锁了好久的林姿,飞快地从车上跑下来,冲迟茉招手。
“茉茉!”
迟茉走到车边,抱住林姿:“我亲爱的热爱的美丽的帅气的聪明绝顶的姐姐,生日快乐呀!”
今天是表姐林姿的生日,迟茉早在凌晨十二点的时候,就给她发了祝福短信。
没想到,林姿还临时要办个生日聚会。
林姿梳着一头齐耳的短发,干净利落,耳朵上还有一颗六芒星的钻石耳坠。
她指了指周嘉渡,给迟茉介绍:“这是我和路飞的大学同学,之前跟你提过的,周嘉渡,小名阿初,你叫他阿初哥就行。”
迟茉完全没有印象林姿提过。
她快速地扫了一眼站在驾驶座门前的周嘉渡,然后敷衍地叫了一声:“阿初哥。”
周嘉渡已经打开车门准备上车,听到声音一顿,回头对她笑着点了点头。
迟茉注意到,他卫衣袖口向上滑了一截,露出一段白皙的手腕,就像那天露在外边的那截脚踝,很是晃眼。
-
上车后。
路斐看到迟茉,抱怨道:“茉茉,你咋这么慢。”
迟茉和他打招呼:“路飞哥。”
路斐,外号路飞,只是性格傻白甜,和路飞没什么相似之处。
路斐和林姿从小就是邻居,青梅竹马。
迟茉每次去小姨家找林姿玩,几乎都会碰到路斐,因此三个人非常熟。
周嘉渡也上了车,启动车子。
林姿:“今儿本来没打算过生日,最近一直做大创项目,忙得不可开交,谁知今天下午提前完成了,大家想着借此机会庆祝一下……”
林姿没说完,路斐抢着补充:“你姐说你最近心情不太好,正好明天周六,所以想着把你也叫出来,带你领略一下成年人带颜色的潇洒世界。”
迟茉愣住,想也没想就问:“什么颜色?”
眼看着路斐还想继续说,林姿连忙白了他一眼,从后边勾住迟茉的肩膀:“路斐这人没个正形儿,你别听他扯。今天呢,你就好好玩,晚上回我家住,你小姨明天正好也休假。”
迟茉点点头,没说话。
路斐忽然嬉皮笑脸地把头探到前边,对周嘉渡说:“阿初,怎样,我妹是不是特别可爱,你是不是特别羡慕嫉妒恨?”
林姿无语:“要点儿脸,是我妹不是你妹。”
路斐一脸平静:“你妹不就是我妹,茉茉可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
他刚说完,就被林姿踹了一脚。
周嘉渡没理会这两个心理年龄加起来还未满十八岁的人。
他从后视镜里看到小姑娘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在玩背包上的一个波斯猫玩偶。
可能因为常年练舞蹈的缘故,即使坐在车上,她的背部也习惯性地挺得笔直。
像一只骄傲的小天鹅。
周嘉渡忽然扬起唇角,用食指轻轻敲了敲方向盘,漫不经心地说道:“是挺可爱的。”
男人的声音低沉动听,从驾驶座传来,猝不及防地落入迟茉的耳朵里。
竟让她的心跳忽然加快。
初雪天的奶茶(2)
迟茉惊讶他这样这样说,唇角不自觉地弯起,意识到什么,又迅速恢复了面无表情。
周嘉渡从后视镜里,看到女孩儿听到他的话时,明明就笑了,谁知转瞬又变成了严肃的大学教授脸。
跟川剧变脸似的,他不由觉得好笑。
路斐闻言抬起头:“阿初你说啥?你刚刚是不说我可爱了?”
周嘉渡:“……”
林姿智商还在线,知道周嘉渡不会夸路斐这个二货。
她戳了戳迟茉脸颊上的一点儿婴儿肥,颇有些得意地说:“我妹可爱吧,我跟你说,她小的时候更可爱,一见到我就甜滋滋的笑。她还穿过一身汉服站在故宫里,粉妆玉砌的,活脱脱一个小公主。”
迟茉拍开林姿一直戳自己脸蛋的手指,不满地说:“干嘛告诉他?”
“怎么了,他欺负你了吗?”林姿先是有些诧异,然后忽然瞪圆了眼睛。
迟茉往前边瞄了一眼,略有些犹疑地点了点头。
林姿认识迟茉这么长时间,对自己这个妹妹可以说非常了解。
对于一般的陌生人,迟茉向来是保持距离且非常有礼貌的。如今她既然这样说,那么一定是周嘉渡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儿。
林姿再想到,一向不近女色的铁树周嘉渡,好端端地突然夸起了她妹妹可爱……
林姿母鸡护崽的心瞬间愤怒了:“周嘉渡,你做了什么对不起茉茉的事儿了?我要跟你拼命!”
她使出了她的专业必*技女高音,狂吼着。
“……”
车厢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连迟茉都被震住了。
半晌,后知后觉的路斐戳了戳林姿的胳膊:“次女,你咋了?阿初招惹你了吗?”
“别烦我。”林姿扇开路斐的手,怒视汹汹地盯着周嘉渡的侧脸,一副“你不给我个交代我要你好看”的表情。
迟茉回过神,缩到后座的角落里,慢吞吞地戴上大衣的帽子,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写满了幸灾乐祸。
周嘉渡却不做声。
他的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搭在漆黑的方向盘上,如同白玉落在乌木上。
突然,他加快车速,紧接着,手腕一动,车子猝不及防地转了一个大弯。
林姿本来坐在中间,这下整个人被甩到了路斐的怀里,她直接爆了粗口。
路斐摸了摸她的头:“次女,你今天怎么这么热情,投怀送抱!”
他刚说完,就被林姿打了一拳。
迟茉抓着门框,也被刚刚周嘉渡的急转弯给吓了一大跳。
她抬起头,在后视镜里正好撞上周嘉渡的目光,男人眼睛里含着得逞的笑意。
一旁继续传来林姿河东狮吼:“周嘉渡,你个卑鄙小人,玩阴的!你是不是心虚了,想要*人灭口?”
周嘉渡这才懒洋洋地开口:“林姿,南锣鼓巷那儿开了一家店,叫脑子加工厂。我觉得吧,你应该和路斐一起进去尝尝。”
“……”
迟茉“噗”地笑了。
这个男人,实在是,太损了!
听到她的笑声,林姿看过来,一副“你怎么可以临阵叛逃”的眼神。
迟茉连忙收敛笑意,坐直身子对周嘉渡说:“你去了吗?我怎么从你身上看,感觉这店没什么用?”
周嘉渡看了眼后视镜。
女孩儿一张脸藏在帽子里,显得分外乖巧,像只小松鼠似的。露出的那双眼睛,却狡黠灵动,带着几分胜利的意味。
和她刚刚在舞蹈室蜷缩在地上一个人痛哭的模样,截然不同。
周嘉渡忽然就笑了,不想再去斗嘴。
刚刚还哭鼻子的小朋友,现在能开心——
那他被损两句,好像也不亏。
-
林姿今晚的生日聚会,第一个地点设在了金源大饭店,一个“十几个人吃下来没个万儿八千走不了”的地方。
而路斐作为林姿的精神挚友,非常豪爽且“自愿”地决定请客。
迟茉跟着他们来到包厢。
受邀的都是林姿的朋友和大学同学,所以R大的学生占了大多数。
而迟茉读的高中是R大附中,学校和R大,仅仅一墙之隔,走路仅需两分钟。
迟茉挨着林姿坐下后,下一秒,她发现,周嘉渡径直向她这边走来,然后——
非常自然地坐到了她旁边。
周嘉渡看着她疑惑的眼神,解释道:“没位置了。”
他的脸上还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搞得好像迟茉多想了似的。
她别过头,“哦”了一声,抬手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下一大杯柠檬水。
菜肴陆陆续续地端了上来,林姿和路斐很会活跃气氛,餐桌上笑声不断。
迟茉和在场的人大多都不认识,于是一个人专心地吃着菜,并且研究起一盘紫甘蓝为什么能卖出两百块钱的天价!
以前因为练舞的原因,迟茉几乎很少这么晚吃饭,对于膨化食品,更是敬而远之。
而以后,她不会再去跳舞了,似乎也不必再遵守那些无聊的规则。
像是报复一般,她专门看哪个热量高,就吃哪个。
忽然,有一个男生讲起了黄色段子。
迟茉刚开始没注意听,可是随着饭桌上好多人意味不明的笑声,她有些懵地抬起头。
那个男生还在滔滔不绝,言语越发露骨,她皱起眉来。
忽然,眼前的光线变得暗淡。
是周嘉渡侧过身子,抬手给她左右耳朵里各塞了一个东西。
迟茉愣住,看到他又用手指了指他自己的耳朵,用口型示意道:“听歌。”
悠扬的旋律在她的耳朵里响起,将对面刺耳的黄色笑话模糊掉。
是《千与千寻》的电影主题曲《永远同在》。
声音一响起,便将人带到了夏天。
迟茉忍不住,用余光偷偷打量着周嘉渡。
他已经坐回原位,端着一杯柠檬水,正不耐烦地用食指轻敲着杯壁。
包厢里细碎温暖的灯光洒在他的身上,半明半暗。
周嘉渡的睫毛浓密纤长,乌黑如鸦羽,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可能因为心情不佳,他眼角向下耷拉着,眉眼间带着一丝戾气。
下一秒,迟茉看到他忽然把那个装柠檬水的玻璃杯,摔在桌子上。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对面,冷声说道:“李一鸣,发春就滚出去,别脏了小朋友的耳朵。”
男人带着薄怒的声音,和耳机里的音乐声混在一起。
一瞬间,迟茉心跳漏了半拍。
那头的黄色笑话戛然而止。
她摘下耳机。
在他好像要转过头来看她的时候,迟茉又迅速低下头,端起水晶杯,若无其事地喝水。
却听到一声轻笑:“都没水了,喝空气?”
他忽然靠近,夺走她放到唇边的杯子。
迟茉低头一看,果不其然,杯子里的柠檬水早已经见底了。
她大窘,耳朵上的热度开始一点点蔓延到脸颊。
周嘉渡边笑边端起旁边装橙汁的饮料瓶,给她倒了一杯橙汁。
“喝吧。”
迟茉忽然不受控制地,指向了桌子上的一瓶红酒,他们都在喝。
“小朋友不能喝酒。”
迟茉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
周围的人没有注意两个人之间的小动作,还沉浸在周嘉渡刚刚说的话中。
李一鸣愣了愣,转瞬尴尬地干笑起来:“我这不是,活跃一下气氛嘛。”
林姿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地说:“有我在还用你活跃气氛呀,你这什么玩意儿,不开黄腔儿会死呀?”
刚刚李一鸣那个带颜色的笑话,不仅低俗,还对女性有隐隐的侮辱性。
好多女生早就不舒服了,但碍于这是林姿的生日宴,又碍于李一鸣是学生会的主席,没吱声。
现在眼见着周嘉渡和林姿两个人都表态了,她们也耐不住性子纷纷附和。
李一鸣脸上的笑容变僵,努力克制住火气。
他是R大学生会的主席,家庭条件又好,走哪儿都被人捧着,出去玩开点儿无伤大雅的玩笑,也没人说什么。
这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不给面子。
但李一鸣不敢当面惹周嘉渡。
尽管他在学校一直是富二代人设,但李一鸣心里清楚,他家和周嘉渡家比起来,连给周家提鞋都不配。
他爹一直让他在学校里多和周嘉渡接触,尽量打好关系。要不是知道周嘉渡会来,李一鸣才不来参加林姿这个男人婆的生日聚会。
李一鸣倒了一杯酒,站起来打圆场:“我的错,我的错,都忘了还有小朋友在呢,这杯我干了。”
喝完之后,他死性不改,暧昧地看着周嘉渡和迟茉:“周哥,这小朋友是你女朋友吗?”
迟茉本来在安安静静地喝橙汁,听到这话忽然瞪大眼睛抬起头来。
这个李什么鸣,怎么这么无聊,竟然问这种问题!
其实也不怪李一鸣看走眼。
因为迟茉虽然今年读高二,和这群大二大三的大学生们,差了大概三四岁。
但其实她坐在这儿,在别人眼里,并没有“特别小朋友”“特别高中生”的感觉。
一方面是由于迟茉个子很高,常年练舞蹈,身材很好。另一方面,比起同龄人,迟茉不仅长得好看,还很会穿搭。
她从舞蹈室出来的时候扎了一个丸子头,脸颊小巧,一双漂亮的狐狸眼眼尾向上勾着,气质偏妖,但眼神清澈单纯,添了几分稚气和可爱。
此刻在包厢里,她脱掉外边的大衣,露出漂亮的天鹅颈。
比起一群化了妆的女大学生们,虽然素面朝天,但美得格外惹眼。
在场有不少女生,都偷偷喜欢周嘉渡,听到李一鸣的话,也都看过来,好奇迟茉的身份。
周嘉渡忽然敲了敲桌子,冷着脸看向李一鸣:“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是禽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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