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处处是旅行（46）·【军旅纪实连载】
原创｜跟着老谢去旅行（老兵老谢）
我在54集团军工作的三年里，先后经历过三次大的战役演习和部队演练，每次对我来说都印象深刻。
随着1988年初春训练季的到来，集团军为从难从严锻炼部队，决定对所属师旅普遍开展一次带战役战术背景的部队行军演练，部队官兵俗称为“拉练”。
这次部队的行军拉练，集团军要求各师、旅要严密组织，从难从严要求部队。
有着猛虎师之称的162师作为集团军的重点演练部队，全员出动，由集团军导演部全程负责指挥导调。行军拉练区域定为豫北地区太行山脉的周边地区。
集团军朱军长作为此次部队行军演练的总导演，率领由集团军司、政、后人员组成的导演部，全程跟随162师参演部队，在事先设定的一个战役背景框架内，随机指挥导调各部队的运动路线，并现场检验行军演练部队的各种战术动作。
我随后勤部张副部长加入到集团军的导演部，一是负责对162师拉练部队设置后勤保障的各种战场情况；二是按照导演部的统一分工，对某一方向部队的战术演练适时进行随机导调。
为了使这次行军演练更加逼真，朱军长命令司令部侦察处齐处长，率集团军警卫营的一个侦察排，携三台指挥车和轻型武器装备，扮演蓝军的一个破坏袭扰分队，对162师的行军演练部队实施不定时的随机*扰。
蓝军分队对红军拉练部队所采用的袭扰路线和破坏方式，朱军长授权由侦察处长自行决定，集团军导演部不予干预。
这一下，后面的好戏就接连出现了。
1988年的冬春之交，在太行山麓下的豫北大地上，一幅幅壮观的画面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
田间公路上，众多的坦克装甲车辆隆隆而行；
国道、省道、县道上，各种的军车编队疾驶而过；
崎岖的山路上，徒步拉练的部队快步行进；
各主要道路的交叉口，指挥交通的哨兵手旗飞舞……
作者当年拍摄的162师行军演练实景
这次行军演练，162师的首长机关携所属的484、485、486三个步兵团和坦克团，炮兵团，高炮团全员出动。
朱军长率领集团军导演部的我们十几名机关干部，跟随162师的指挥所一同前行 。
演练之前，朱军长召集导演部成员开会时强调：这次对162师行军演练部队的导调工作，一切要从实战出发，从难从严。战役想定要严密，情况设置要合理，情景转换要突然，通知部队要及时……
对于这次行军演练各阶段的导调方案，集团军司令部作训处事先已经拟定出一套完整的计划。
但朱军长指出：未来战场情况瞬息万变，绝不能以一套固定的方案来指导演练的整个进程。要根据行军演练进展实际情况的变化，随机设置新的情况，从而达到真正锻炼部队的目的。
于是，作为集团军导演部的成员之一，我跟随朱军长，见证了他随机指挥导调演练部队的一幕幕生动的场景：
一支摩托化步兵部队正乘车沿路开进，突然接到集团军导演部通知，前方山口要道发现敌阻击设伏部队，命令这支部队所有人员全部弃车改为徒步行进，绕道翼侧半坡山路奔袭二十多公里，两个小时之内必须赶到指定地点……
一支坦克部队正沿指定道路行军，当正要跨越一座河流上的桥梁时，突然接到集团军导演部通知：桥梁被炸，不能通行。坦克部队必须立即改变道路，马上派出人员紧急勘测寻找到这条河流上可通过的浅硬河底处，保证所有坦克能够涉水过河，并准时到达集结地点……
一支徒步的行军部队与另一支摩托化的开进部队，在预定的时间内同时相遇在一条狭窄的山路上，正当部队陷入一种难解难分的拥挤状态之中时，突然接到导演部的空袭警报，大批敌机即将飞赴上空，对部队实施空袭攻击。这就迫使地面两个部队的指挥员，此时开展紧急协调合作，想办法疏散部队人员和车辆装备，就地就近隐蔽以躲避空袭……
这种根据实战要求的随机导调方法，不光使参加行军演练的部队感觉到了体力上的辛苦，更因有突发敌情和交通道路上的变化，同时带来了精神上的紧张。
在这次部队的行军演练中，我还亲身经历了几次令我动情的导调经历：
按照集团军导演部的分工，我随张副部长主要负责跟随162师485团的演练导调工作。
这天傍晚，162师的各路演习部队经过一天的疲劳行军和战术演练，刚刚安置在各自的宿营地休息。
朱军长指示张副部长和我驱车立即赶到485团的宿营地，紧急宣布一个新的行军命令。
当我们在太行山脚下一个村庄的民房里，见到刚刚安置完部队宿营，正准备上床休息的485团周团长时，这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
张副部长当即对他宣布了集团军导演部命令：
“485团立即停止宿营，部队连夜出发，沿指定道路翻越西北方向一座山梁，徒步急行军五十公里进至新的集结地点，部队必须于次日凌晨五时前准时到达！”
周团长听到这个命令，瞬间瞪大了眼睛，流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惊讶表情，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说道：“我的部队刚经过一天的紧张行军，一半以上的战士脚上都打了泡，这是才刚刚睡下啊……”
但不一会儿，他的情绪就很快镇定下来，对着身边的参谋长喊道：“快去通知政委，并马上下达命令，全团紧急集合，即刻出发，连夜行军赶到上级要求的指定地点！”
接着他转过身来，对着张副部长敬礼并保证道：“请首长放心，我团保证按时完成行军集结任务！”
记得那天夜里，太行山上的月光分外皎洁。
我和张副部长坐在导演部的吉普车里，透过车窗向外望去，这支沿着崎岖狭窄山路上的行军队伍格外绵长。
485团这些年轻的指战员们，虽然经过一白天的行军显得略有疲惫，但此时我借着月光，看到他们依然迈着矫健的步伐，个个的精气神还是充满着坚毅和饱满。
这一刻，让我心底里对这支部队产生出一种由衷的敬佩和感动……
两天后的一个中午，我在导演部又一次接到朱军长的临时指示，让我马上赶到485团的拉练行军队伍中，向他们下达一项紧急的作战命令。
此时，485团的部队正按照演练计划，行军到达一个山脚下的大休息地域。
当我驱车赶到时，全团各连队炊事班正在埋锅造饭，部队午饭的时间即将开始。
在团指挥所的临时行军桌上，我看到了已经摆上了几副碗筷……
周团长看到我风风火火而来，估计心中已经料想到了我这次又是“来者不善”，但脸上还是挤满了不自然的笑容对我说道：“谢参谋，你来的可正是时候啊，快来尝尝我们团部的行军午饭！”
这时，团政委也走了过来，扭头对着通信员喊道：“快再拿出一副碗筷，先让谢参谋和我们一起吃完饭后再说正事！”
我笑着对团长和政委摆了摆手说：“谢谢二位首长，恐怕这顿饭你们也要推迟一下再吃了。”
作者当年拍摄的162师行军演练实景
说着，我在他们面前打开了随身带来的一张作战地图，传达了导演部下达的作战命令：
“距侦察发现，在你团大休息地域前方一公里处右侧山峰的808高地周围，有敌约一个加强营的兵力扼守在你团部队行军通道的多处制高点上，上级命令你团立即采取迂回包围的攻击行动，迅速抢占808高地，并夺取高地周边各个防御要点，全歼扼守此山之敌，为后续部队行军打开通道。下午一点之前要全部解决战斗！”
传达完作战命令，我和周团长对了对手表，此刻刚好是12点差5分。
现场的团领导此时都明白过来，这是集团军首长对这个团的战斗力的又一次考验。也就是说在突发情况下，看这个团的各级指挥员，能不能带领部队排除一切困难，迅速投入到作战行动之中。
看来，这顿午饭确实要推迟了……
随着战斗命令的层层迅速下达，485团各营连的官兵立马舍弃了即将到嘴的午饭，迅速集结成战斗队形，按照团首长下达的战斗梯队部署，立即向对面一公里外的右侧山峰发起了包抄攻击。
我驱车来到了这座山峰的脚下，用望远镜向山峰上的808高地上望去。
这个军用地图上的808高地，实际上是这座山峰上的一处海拔高度808米的制高平台。
我看到数百名全副武装成攻击队形的指战员们，奋力攀爬上山，个个身姿矫健，精神非常饱满。
大约半个小时后，突然听到了山上*声震天，空包弹枪声四起，接着，808高地上方飘扬起了一面红色的旗帜。
最后，三颗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标志着此项攻击任务的圆满完成。
我看了看手表，此刻的时间为12点45分。
其实大家都知道，这只是部队拉练途中对假想敌的一种模拟演练，主要是检验部队的快速反应能力和整体部队的体力和耐力。
虽然这与全科目的战役演习考核标准还不在同一档次上。但从这支部队的应急反应能力和部队官兵的体力和耐力来看，485团平日里的训练养成还是下过一番功夫的。
回到导演部，我把485团的这次演练的情况向朱军长作了汇报，他对这支部队的快速反应能力表示了赞赏和满意。
作者当年拍摄的162师行军演练实景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正当485团因这两次的演练行动，刚刚得到集团军导演部的肯定，并受到162师首长的表扬才过了两天，这个团却发生了一起重大的演练事故。
这天夜里，团里的一台小型电台车在野外宿营地值班时，因报务员打瞌睡不慎碰倒了车上的照明蜡烛，致使车内突然着火，人虽然只受了点轻伤，但这台车却被烧毁报废了。
这是此次部队野外拉练中，发生的一次严重的安全责任事故。
集团军立即向各参演部队进行了通报，并对162师485团提出了严肃的点名批评。
这时的485团领导班子成员，也突然从前几天的兴奋状态，一下子跌落到一种极为低落的情绪之中……
第二天，在485团的行军队伍中，我看到了带队徒步行进中的周团长。
这个瘦高个子的四川汉子，正边走边抹着眼中的泪水。
在这种时候，我特别能理解他心中难过的感觉……
虽然485团的演练成绩有目共睹，但功过从来也不能简单的相互抵消。
演习之后对这件的处理结果，是当事的相关责任领导分别受到了相应的纪律处分。
我也知道朱军长对这件因人为疏忽管理而发生的责任事故，当时心中也是感到十分的生气和惋惜……
尽管如此，当年162师485团的总体战斗力，在我们大多数人的心目中，依然是相当的可圈可点……
现在再来说一下这支“蓝军”袭扰破坏分队，在集团军侦察处齐处长的带领下，神出鬼没，昼伏夜出。
他们对162师机关及所属演练部队，极尽偷袭*扰之能事。各种破坏袭扰动作频出，把162师部队上上下下闹腾的不胜其烦。
这也成为了此次演练之后，被人们津津乐道的一个话题……
一天晚上，我们集团军导演部随同162师指挥所，在林县合涧乡政府的一座大院里宿营。
这是一座封闭的大四合院，我们导演部的参谋人员随朱军长住在了大院几间西厢房里。
162师的黄师长、师政委和师参谋长住在东厢房里。
正堂屋的几间房屋被临时设为师指挥所和警卫战士的宿舍。
作者当年在集团军演习导演部指挥车上留影
为了防止蓝军的袭扰破坏，师警卫侦察连夜晚关闭大院的铁门，并在大院门外设置了严密的岗哨。
大约在半夜两点来钟，突然窗外一阵噼里啪啦的枪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
我连忙起身透过窗户向外望去，只见大院高高的围墙上边和房屋顶上，有几群黑影正手持冲锋枪向大院内部扫射。
尽管我发现他们武器里射出的子弹是空包弹，但枪口发出的束束火焰在夜色中还是显得十分抢眼……
很显然，这是齐处长带着蓝军袭扰分队，趁着夜色偷袭162师指挥所来了。
朱军长此时也从里屋走了出来，示意我们不要走出房门，就只通过窗户向外观察，看看162师的首长机关对此突发袭击情况的反应和处置措施。
这时，只见房顶上的黑影向院子里又投下了几个发烟罐，顿时院子里被烟雾笼罩了起来，刺鼻的烟雾一部分还钻进了我们的屋内。
大院此时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混乱。
师警卫分队战士们一边持枪用空包弹还击，一边打开大门，吆喝着院子里的同伴们赶紧出来捉人！
过了一会儿，枪声突然戛然而止，屋顶上的黑影也突然遁去，霎那间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此时院子里还弥漫着刺鼻的烟雾，闻声而来的师警卫连长带着战士清理了院子里的发烟罐，打开了院子里的照明灯。大院里的能见度才慢慢地恢复了起来。
不一会儿，带着一队侦察兵追击蓝军分队的师侦察科长也回到了院子里，他向黄师长报告说，蓝军袭扰分队已经趁着夜色乘车逃跑，现在已经无法追上了。
黄师长思考了片刻，突然喊道：“不好！你们现在赶快清点指挥所的文件和物资，快看看指挥所里有什么东西丢失了没有？”
果然，经过清点之后，参谋长向师长报告说，放在正堂屋指挥所地图旁的一份文件不见了。
这一下子，把所有现场人员都给惊呆了！
我发现，正站在屋内窗边看热闹的朱军长，此刻嘴角上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原来，蓝军袭扰分队刚才这一系列的射击，扔发烟罐都是一些佯攻动作，其目的就是为了制造师指挥所的混乱，而蓝军侦察员正是趁着刚才的乱劲，装扮成162师的战士混进了指挥所里，偷走了这里的文件。
虽然这份文件只是一份师指挥所的人员值班表，文件的密级并不高。
但蓝军分队竟然能在戒备森严的师指挥所里，堂而皇之的跑进来偷走了一份带密级字头的文件，这正验证了那句话：“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朱军长对这个事件只说了一句简单的评语：“这就是我们部队平时麻痹轻敌和过于自信所付出的代价！”
作者当年拍摄的162师行军演练实景
从这以后直到最后结束的行军演练中，162师的上上下下算是与军侦察处的这个齐处长结下了梁子。
162师的侦察科长多方打听线索，几次带领警卫侦察连的战士追捕这个蓝军袭扰分队，但每次都是无功而返，大家一直到最后都心绪难平……
终于有一天，这个蓝军袭扰分队的头目，集团军侦察处的齐处长，被162师的警卫战士给逮了个正着！
在这次行军演练即将结束的前两天，集团军导演部随162师机关进驻到了林县横水镇的一个政府大院内。
这天中午，朱军长指示162师各参演部队下午原地休整半天，并通知团以上主官到军导演部开会，布署此次演练的总结问题。
朱军长让导演部的李参谋通过电台呼叫，通知在外流动的侦察处齐处长，让他也过来参加这次会议。
不料，齐处长带着一台指挥车，风尘仆仆地赶到横水镇政府大院门口时，还没进门就被162师的警卫战士认了出来，几个兵不由分说就上前把他和司机控制了起来，送到了院子里师侦察科长的住处。
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尽管齐处长一再申明他现在是奉命过来开会的，此刻已经暂时退出了演习状态。但162师侦察科长依然不依不饶，说自己没有接到通知。在黄师长和朱军长发话之前，不能放人离开。
为了防止齐处长和司机逃跑，他还让战士用绳子把他们俩给捆了起来。
下午两点，开会的人员都陆续到齐了，唯独不见齐处长的人影。
朱军长向导演部的王处长询问齐处长的下落。
只见这位集团军作训处长趴俯在朱军长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话，军长顿时笑了起来。
他转身对着162师的黄师长说道：“我的这个蓝军分队长，是不是被你们给关起来了？”
黄师长装着一脸无辜的回答道：“有这种事吗？我怎么不知道啊，那我现在就过去看看去。”
他刚走出会议室大门，大家伙儿就发出一阵笑声……
几分钟后，黄师长挽着齐处长的胳膊走进了会议室，面对着朱军长笑着说道：“你的这个蓝军头目，刚才已经被我们的战士给俘虏了，首长你要发个话，他已经不能再对我们部队进行*扰了！”
朱军长笑着回应道：“好！我现在就正式宣布，从今天起，蓝军袭扰分队即刻退出这次演练，你们这些师团领导今晚都可以安心睡一个好觉了！”
会场上响起了一阵轻松的笑声……
接着，朱军长转身对着侦察处齐处长，微笑地说道：“这些天来，你对162师演练部队的袭扰行动，估计现在在座的各位师团领导，个个把你恨得都牙痒痒了！”
会场又响起了一阵尴尬的笑声。
“不过，我还是在这里当着他们的面，要郑重地表扬你！”
说到这里，朱军长的面部表情转为了一脸认真：“你们这次扮演蓝军袭扰分队的角色总体上不错，基本体现了敌人狡猾和阴狠的特点，与集团军导演部的意图比较吻合。回去之后你们要好好总结一下，写个材料交给我。”
这时齐处长站起身来，立正向朱军长敬了一个军礼：“是！谢谢首长的肯定！”
接着，他面向了与会的162师的师团领导，对着大家深深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大躬，诚恳地说道：“这些日子齐某多有得罪，在此恳请各位首长多加原谅了！”
此刻，与会的人员对眼前的这位“蓝军”分队长，我觉得只能用“爱恨交加”这样的词语来形容了。
这次行军演练过去多年之后，这场红蓝双方捉迷藏式的对决趣事，还常常被人们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未完待续，敬请关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