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凝
第一章 初春出工
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连承认贫困的勇气都没有。那些不为改变贫困而努力奋斗的人是确实可耻的。徐礼义至少是这么认为的。雪下得太厚,一脚上去,立即淹没了他的脚踝。他站在门口,只觉得寒气逼人。他活动一下手脚,握紧铁锨,低头弯腰,双手一使劲,铁锨上的雪就堆成了小山,他抡起胳膊用力一抛,雪便划着一条弧线飞到了远方。
随着他的动作,肩膀上白色的补丁在黎明的晨光中分外耀眼。他总认为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所以,在这个村子里,他每天都是起得最早的人。
他每铲一下,脚步就一次向前移动,枯黄的土地上,便留下了两个清晰的大脚印。雪,本可以掩盖世上一切污浊的东西,可是对于穷人来说,对于这个位于六塘河南岸的花园村来说,却是一种磨难。
花园村位于江淮平原东部,这个没有山,没有江没有海的地方,却有 2200多年的悠久历史,曾是南船北马交汇之地,清乾隆年间盛极一时,一条灵动的六塘河横穿这片土地,向东海奔去。
花园村这个名字,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很久很久以前,这个地方因连续几个月滴雨未下。族长看着每天因渴死而倒下的人,就带领大家筑坛祈雨。可是求了多日仍无济于事。他心里焦急,对着苍天大喊:“如果老天能下雨,我族长愿用生命来交换!” 喊过三声,果真起风了。族长一看,伏地长拜,又大喊三声:“如果能天降大雨,我愿意立即以命相换!”
顿时,晴朗的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族长拔出宝剑,高高举过头顶,猛地刺向自己的胸口。一声响雷,大雨从空中瓢泼而下。
雨停了,在族长倒地的地方,忽然多了一座美丽的大花园,里面百花盛开,万紫千红。原来族长是天上花神,他喜欢人间生活,于是就不顾阻拦来到这里。天庭没有花,就没有了姹紫嫣红,没有生机与美丽,玉帝几次三番召他回去,他始终不肯。于是,只能用这种方法逼他上天。为了纪念这位受人爱戴的花神,这个地方被称为花园村,一直沿用至今。
可是现在除了低矮的茅草屋,七零八落的静卧在茫茫的雪地里,不要说花,就连前方那几棵像冰雕似的歪脖子树都像饥饿的人们一样,奄奄一息地立在那儿。整个黎明除了白色还是白色,白得刺眼,白得让人心慌。
他看了会,叹了口气,又低下头,随着身子的起落,一条黄色的小路,在他的脚下延伸。只一袋烟的功夫,他就把灶房与东西走向主屋之间铲好了一条小路。他推来独轮车,将雪铲进独轮车上的木筐子里,推到了房子西南角空旷的地方倒下。如此几个来回,他头上便冒着热气。他索性敞开棉袄,说是敞开,其实就是把腰间的一根布条子解开,纽扣不知什么时候都掉光了,穿的时候用布条从腰间一系就好。
东方像鸡蛋白似的,柔嫩而光滑,出现了一条红色的弧线,新的一轮太阳将要喷薄而出。家家户户的茅檐下,挂着的那些长长的圆锥状冰柱,上端粗下端细,像一串串冰激凌,闪着阴冷的光。公鸡在卖力地打鸣,狗也跟着掺和,偶尔拖长声音狂吼两声。
“广大社员们请注意了,今天抬南村河里淤泥,请各家早饭后带好工具,早点出工,迟到按照规矩扣2分。”寂静的早晨被这震耳的喇叭声吵醒了。
扣2分,可是不得了的事情,强劳力上午半天才能得3分,捉100条棉花虫才能得2分。
“什么时候把那死喇叭扔了,大冬天的睡个早觉都不行!”抱怨声从茅草屋里飘出来,在寂静的早晨听得很远。
他放下独轮车,转身进屋。出来时,手里已拿着一根擀面杖,他举起擀面杖敲打着那些长长的冰凌柱。
打这些冰柱用力不能太大,太大会损坏房子上面覆盖的茅草,一掉就是一大片被拽拉下来;用力太小,打不下来,走路碍事不说,像尖刀一样还会伤人。
他熟练地敲打着,冰柱纷纷下落。喇叭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村子从沉睡中醒来了,鸡鸣狗叫声,吱呀开门声,呼儿唤女声,敲冰取水声,烧饭风箱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开始了新的一天的忙碌。
有个小子穿着开裆裤,头顶留着一撮毛,光着脚站在门口撒尿。见他打冰柱,跑了过来,捡起地上的冰柱子朝嘴里塞。
“不能吃,不能吃,会冻坏的。”他说。
可那孩子根本不理他,还大声喊“大家快来吃冰棒哦!”又有几个孩子跑出来,一人捧了一把,咯吱咯吱地吃起来。
徐礼义大声呵斥:“这东西不能吃,吃了会拉肚子。”孩子们根本不理他,有滋有味地吃着。这东西和夏天的冰棒差不多,夏天的冰棒要5分钱一根,有时看着拖着箱子卖冰棒的满村子喊,心里痒痒的却没钱买。而这个,不花钱可以管过够。
男人看着孩子心里感到一阵难过,这都是因为穷啊。除了山芋干,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可以给孩子吃的。即使是山芋干,也不一定能吃上,比如他的家里,现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冬天,对于穷人来说真的是一种煎熬。
“天天忙着抬河淤,去年抬了那么多,也没见得麦子好到哪里去,东边河里抬完了,又去抬南村河里的,这不是折腾人吗?浑身骨头都累散架了,还让人活了不?”话虽这么说,人还是伸了个大懒腰,从床上坐了起来。
“刘桂花,这话在家里说说可以,千万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否则南村王秀兰是你的镜子。”徐礼义进来瞪了女人一眼,又走出房门。
“王秀兰怎么啦?她说的不对吗?”桂花冲着男人的后背说,“一亩地能收万斤粮食?反正吹牛不该死罪,这大人孩子都饿着肚子呢,这不是正宗的睁眼说瞎话?”桂花嘟囔着。
提到王秀兰,这地方妇孺皆知。她是一名下放知青。1958年,这个穷旮旯,也像流行感冒一样被感染了。社员们看着穗小粒瘪的麦子,愁得不够吃,生产队长却带了一帮人,来参观这里的丰收情况。
队长站在台上,左手拿两张白纸,右手拿着喇叭,正眉飞色舞地介绍说今年粮食亩产超过万斤时,王秀兰带着两个饿得嗷嗷叫的孩子,上台向队长要点粮食吃。结果可想而知,书自然不能教了,住也不能给住。于是娘仨被赶出了校门,后来在大队部旁边的一个废弃的牛棚里住了下来。王秀兰的男人被打成臭老九,在一次批斗时,被人摁着叫吃屎,他一怒之下,跳进井里。
他死了,运动一来,就把王秀兰拖出去批斗。如果王秀兰不冲动,怎么会这样?说话做事一定要谨言慎行,所以他用王秀兰的事情警告她。
刘桂花拿过一件蓝色带碎花棉袄,气愤愤地扑打几下,抬手想穿,却疼得眉头紧皱,龇牙咧嘴地“哎呀”叫了一声。昨天抬淤泥时,她的腰被扭伤了。
“妈,你腰疼,今天就不要去了,我替你出工!”刘桂花皱着眉,挣扎着将棉袄穿好。蓝色带花的布帘被掀开,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走了进来。
“妈,您歇着,我去!”她拿着梳子梳着那条又黑又长的辫子。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嘴角露出一对小酒窝,皮肤菜色,但是很细腻,左眉角有颗豆粒大的红色胎记。因为营养跟不上,孩子瘦瘦的,就像饿得发黄的绿豆芽。
“去去,一边待着去!”刘桂花看了她一眼,放下捂着腰的手,“你能抬淤泥?那不是你能*活。”她说着下了床,叉开五指,将短发挠了挠,走出屋子。
“注意脚下!”徐礼义大声说。见她过来,赶紧用铁锨将地上的冰柱向两边划拉划拉。
“缸在屋里都上了这么厚的冻,还要去抬淤泥,不知那些人是怎么想的。”桂花拿着一把菜刀,用刀背向缸里敲去,刀在冰上反弹了一下,除了一道白印子,冰还是那块冰。
她站在门口喊礼义,礼义到屋里,找了把斧头,向缸里砸了几下。厚厚的冰破了,他将冰块打捞上来,转身又去院子里铲雪,小姑娘也拿着铁锨上来帮忙。
“灵灵,看书去。一日之计在于晨,不要把早上的时间浪费了。”女人说着舀了一盆水,倒进锅里,接着听到火柴“哧”的一声。不一会,风箱就“古达古达”地拉了起来。
灵灵铲起雪,向旁边的雪堆吃力地扔过去,回头大声道:“妈,我知道啦。”
刘桂花抓了一把柴火放进灶膛,说:“闺女,快看书去!你可要好好给*争口气!”
徐礼义转过头:“自己没本事,现在就对闺女施压,有本事你去考。”
女人停下风箱,拨了拨灶膛的柴火:“徐礼义,你不是也没考上吗,这是将希望寄予下一代。”女孩听了他们的话,格格地笑。
“徐礼义,早点出工啊!”门口路上,一个头戴瓦帽,笼着两手的男人朝这边大声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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