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读点故事app作者:容清 | 禁止转载
1
承德三十年,楚帝病危,远驻藩外的皇子顾行之率兵班师回朝。
那天帝都的大街小巷都挤满了人,以此空前盛况,来迎接这位征伐梁国凯旋而归的皇子。
但因是特殊时期,守城军按例拦下了他的车驾盘问:“我等奉皇命在此例行检查,车内是何人?”
以顾行之的脾性,让人盘查一下也没有什么,偏偏车驾周身骑马的侍卫一言不发。他们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
盘问的将士正欲上前,这时一只宽大的手掀开车帘,顾行之探出头来,不紧不慢道:“本皇子受皇命亲诏入宫,你要查什么?”
“小的不敢,如有得罪,还望四殿下包涵。”他身上还有在战场沾染上的戾气,吓得守城的将士立马低头哈腰给他赔不是。
抵在腰间的匕首又紧了几分,顾行之轻轻哼了一声,放下车帘,看向身旁眉目清冷如画的女子,身上戾气瞬间消散全无。
“你放心,”他顿了顿,轻声道,“阿蕊,我不会害你的。”
这女子肤白胜雪,连说话的声音也像是冬雪初融一样晶莹,眉眼中含着淡淡的疏离。然而此刻,她却扯开嘴角轻轻笑了一下,极动人,也极嘲讽,“顾行之,我不信你。”
顾行之微怔,视线向下,却见她用手捂着腹部,鲜血还在不停往外渗着,染红了雪白的衣裳。她看上去伤得不轻,顾行之忙道:“好,我不说话也不会跑,你先松手,让我替你疗伤。”
犹豫半晌后,丹蕊握紧了手中的匕首,狠声道:“用不着你假惺惺地替我疗伤,你告诉车夫,不准去皇宫,不然我就*了你。”
顾行之苦笑:“阿蕊,你真的要*了我吗?”
眼前青衫乌发的男子面容俊朗,剑眉星目清晰如昨,仿佛他们还在梁王宫里畅谈未来。
她在王宫里等他带着聘礼前来提亲,可最终迎来的却是楚国十万铁骑。
战马踏裂长空,她深爱的人,她立誓此生非他不嫁的那个人,身着银铠,骑在马上俯视残破的梁国王宫,神色冷漠桀骜。
丹蕊盯着他拇指上象征着楚国皇子身份的玉扳指,心中痛楚远胜过悲哀,咬牙一字一句说道:“顾行之,你欺骗我在先,灭我家国在后,难道这样的理由还不足以让我*了你吗?”
话音刚落,顾行之的脸色霎时苍白。
为了丹蕊,他放过梁王宫里所有俘虏,没想到她居然伙同死士逃走。他不愿伤她,却被她挟持威胁。而后他担心她会被帝都的守城军抓住,丢弃坐骑特意换了辆马车。
“就算是要*我,也得等养好伤再说。”驰骋战场数年来,面对无数凶险他也不曾皱过一下眉头。可如今他喜欢的姑娘说要*他,这话比刀子抵在心口还要疼,他的声音竟不自觉地有些颤抖。
丹蕊抬眼看向他,还未来得及说话,便感觉后颈一阵掌风拂过,彻底晕了过去。
2
“阿蕊,你醒了。”
顾行之伸手拨开珠帘,坐在床榻边满目含笑,“大夫方才来瞧过,你有伤在身,再加上一路颠簸跋涉,身子还虚弱得很,需要静心修养。”
说着便从侍女手中接过汤药,捏起汤匙吹了又吹,才舀到她的嘴边。
见丹蕊一动不动,他明了似的笑道:“知道你素来怕苦,我已经让下人备好了蜜饯,喝完药再喂你,好吗?”
一把拂落他递到唇边的青瓷碗,在哐当清脆的落地声中,丹蕊仰头看着他,眼中愤怒清晰可辨,“顾行之,这就是你让我信你的下场吗?先是趁我不备打晕我,又派这么多人在这屋子里看守着,接下来呢?你是不是还准备将我药晕再送到你父皇面前去!”
世人皆知梁王昏庸,朝政腐败已久,因此楚军不费分毫力气便踏破梁都。
前方的将士一排排倒下,视野里一片血色,而她身为梁国公主,脑中却只有一个念头,楚军的铁骑蜂拥而至,她喜欢的人此刻又在哪里?他是否也同她一般上了战场,为了身后梁国无数的老弱妇孺而与敌军厮*?
也正因如此担心他,在看到楚国十万人马阵前的白衣大将时,丹蕊几乎失去重心跌倒在地。
“当初你口口声声对我说,爱一个人不计较其身份来历,我还天真地以为,你喜欢我并不因为我是梁国的公主。现在想来,你只是为了迷惑我不要计较你来历不明的背景吧!”
她喜欢顾行之,为此不惜与先前有过婚约的臣属闹翻,令最疼爱她的父皇蒙羞难堪,举国上下都流传着她骄傲放纵的话语。
尽管如此,她还是不听任何人的劝阻,在被关禁闭反思的期间,她甚至还欢喜地挑看用来做喜服的衣料,想象着不久后的自己即将成为新嫁娘的模样。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分离时许下的诺言,再见时已山水相隔。
四万普通士兵对阵十万铁骑,何况楚军主帅潜伏敌国已久,对梁军状况了如指掌,这一场战事的结局可想而知。
顾行之领着一队兵马大摇大摆地走进梁都,虽然他因为丹蕊的缘故,心软而留下王宫俘虏,可是城门上堆积的将士与百姓的尸体仍旧让人愤怒不已,皇室子女将矛头悉数指向丹蕊,若不是她识人有误引狼入室,梁国也不会这么快就灭亡。
可他却一脸淡然地说:“阿蕊,我若想要你死,当初在梁王宫便不会放过你的兄弟姐妹。”
长久以来背负的骂名与心中的痛恨终于使她爆发,丹蕊抓过床上的方枕,看也不看便向他砸去。
满室阳光,而她就这样不顾一切地对他大声嘶吼:“你滚,我宁可死也不想见到你!”
3
顾行之每日都会来陪她一会儿,即使外头时局飘摇也风雨无阻。
这间屋子好似一方世外桃源,疲惫不堪的顾行之每每回到这里都会觉得贴慰许多。
他四处搜罗一些新鲜玩意儿,只为搏她笑颜。她不吃饭,他便亲自喂她,坐在床边耐心地揩干净她的嘴角才会离去。他也会拿出以前写的情诗,一字一句念给她听,无不饱含深情与无奈。但更多的时候丹蕊就静静坐着,不愿与他说话。
他像是在唱着自己的独角戏,一人繁华独自赏。
直到太子顾桓之突然来访时,他方才有了反应。
楚帝病危,现下只有两位合适的继承人选,而太子较之他,行事直白不懂变通,满口都是仁义道德,他倔牛一样的脾气早已为他在朝中树立了不少政敌。
若是叫他发现丹蕊,想必明日便会给他扣上一顶窝藏罪犯的罪名。
因此得了消息后,顾行之便以最快的速度赶去丹蕊平日住的院落赶去,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不知道顾桓之是哪里得来的消息,先是不顾门人阻拦闯入王府,而后又径直往她院落中去。对于除顾行之外突然而至的人,丹蕊本就措不及防,再加之心底对楚人的抗拒,顾桓之还未有所动作,她便扑了上去先下手为强。
事实上,顾桓之也并没有伤害她,任她发泄后便抬起双手扣在她肩上,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虽然丹蕊并不知晓他的身份,但见顾桓之衣着华丽气质不凡,又与顾行之眉目间有三分相似。她为了报仇,对楚国皇室也不乏了解,登时便猜到了他的身份。
然而她几经挣扎未果,正思虑是否应该一脚踹开他时,便听一道寒如冷风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
“敢问太子殿下擅自闯入我王府,意欲何为?”顾行之推开门,自知来得太晚,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注意俩人暧昧的姿势。反倒是丹蕊才愈合不久的伤口,历经这一番波折又开始恶化,隐隐可见血丝渗透衣裳。
“四弟,本宫听说,这位便是能在你手下侥幸逃脱的旧梁公主。”
顾桓之根本不关心她有伤在身,他转身看向顾行之,身上似有东宫继承者与生俱来的威严。
一时之间顾行之竟有些犹豫,然而,当他撞上丹蕊的眼睛后,稍有的那些犹豫便被远远地抛之脑后。
那双漂亮的凤目中浮起一层薄雾,其中渴求之意不甚明显。
“太子、四皇子听宣,传圣上口谕,宣二人进宫觐见。”
他本想先拉过丹蕊,不料楚帝的心腹突然前来传旨。与太子对视一眼,二人不约而同想到了什么,他也没顾上丹蕊,便急匆匆往外跑了。
也因如此,他没能瞧见宣旨的李公公扶起跪坐在地上的丹蕊。
许是因为今日顾行之为她差点儿与太子闹翻,又许是李公公走前难以揣摩的笑容。总之,王府的下人们确实看到,被他们皇子捧在手中的女人终于有了转变。
她穿上漂亮的衣裳,用手拢着灯盏隔断冷风,拨开芯子小心翼翼地点燃。
看样子是要等他回来。
下人们着实为主子感到高兴,只是那开心随着时间一点点地流逝,逐渐变得薄凉。三个时辰后,丹蕊心灰意冷正准备吹灯睡觉时,忽然听到外边一阵喧哗,紧接着便有下人进来开始收拾她的东西。
“外边出了什么事,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她不明所以,朦胧间听到那人兴奋地回答:“恭喜姑娘,新皇吩咐了,务必连夜送您进宫。”
“新皇?”丹蕊感到疑惑。虽然早有消息说楚帝病危,但据宫里的线报说,至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是呀,正是咱们原先的四皇子。”
原本止不住的睡意一瞬间烟消云散,她摸了摸胸口,感受到自心底萌发的颤意。
4
新皇登基,改年号承新,特赐封前太子为齐王,以彰显手足之情。
殿前的消息传来时,丹蕊冷笑道:“他既然还会念着手足之情,怎么不念着相好之情给我封个妃位呢?”
入宫已有月余,顾行之却只为她安排了住处及宫人。她住的芙蓉宫丝毫不比新提上来的贵妃差,吃穿用度也一律照发,甚至顾行之也常来陪她。她明明是一国俘虏,却好像一跃间成为楚皇最受宠的后宫妃嫔。可最为讽刺的,偏偏是她连个最低等的嫔妃封号都没有,无名无分,却心照不宣。
丹蕊常借此嘲弄他,顾行之沉默许久后愧疚道:“朕很高兴你肯回心转意,但是阿蕊,齐王每回都用你旧梁公主的身份来压制朕。若非先帝有旨,要朕好好待他,你早便是朕的皇妃了。”
她轻轻地笑,什么齐王,不过借口而已。
见她一副了然的神情,顾行之嘴角渐渐趋于平缓,偌大的宫殿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仿佛空气突然间凝滞了一般。
他缓缓收回了揽着她腰肢的双手,下意识地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似乎在面对她时,他所有的言语都是如此苍白无力。
最终只得仓皇而逃,又一次不欢而散。
而后有人悠悠地走入芙蓉殿,浅浅吟笑,声音清脆如玉环珮鸣:“难不成公主殿下真的相信,是本王不愿让你登上凤位吗?”
看到这声音的主人,丹蕊心中却有些不屑,第一次见他的情景跃然映入脑海。
或许是先帝的基因太过强悍,他与顾行之虽不同母,样貌上却有七分相似,即便是英年早逝的二皇子三皇子也及不上。
就是这个外表像极了顾行之的人,对她的态度却远不及顾行之的温和呵护。二话不说上来便掐住她双肩,除此外却又什么都不做,只瞪着黑澄澄的眸子愣愣地看着她,于是那凝霜一样的肩上便有了明显的淤青,好一阵子才消散。
真是令人厌恶得紧。
但厌恶归厌恶,却不得不记起李公公凑在耳旁细声的警告:“丹蕊公主,若你能助太子殿下高登皇位,关在地牢里的那些梁人才能好好活着。”
稳住心神,她抬眼瞧了瞧顾桓之,挑起眉平淡道:“丹蕊一心盼望着顾行之死,而太子殿下为了登上皇位不择手段,又怎么会阻拦我呢?”
瞧瞧这一番话,直接将他烙上了恶人的印子,真是半分余地也不留。
顾桓之乃先皇后所出,相比生母出生卑贱的顾行之自然受宠许多,可谁想顾行之卧底梁国后越发惊人,不知何时竟已将势力扩张至此——他不仅在先皇药里做手脚,还篡改遗旨登基上位。
是以先皇才会叫李公公那样威胁她。丹蕊心中冷笑,楚皇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利用她来平息楚国内斗,只怕顾桓之上位后立即便要灭她大梁国民。
“那你就不想知道原因吗?”
她配合着问:“敢问殿下,是何缘故呢?”
顾恒之负手而立,脸上有了少见的凝重,丹蕊心中“咯噔”一下,便听他道:“近来林相家的女儿频频入宫,与陛下走得似乎很近。”
只此一句,她抓着榻椅的手猛地一紧——
林家她是知道的,而林相当初极力主张扩大楚国版图,故此顾行之才会潜入梁国,她的家国才会遭人践踏。
为重臣者,不仅陷入党派之争,并且作为幕僚替皇子出谋划策,那么当他看好的皇子为帝成业后,他的目的便显而易见了。
望女成凤,荣宠加身。
5
追溯到底,林相攒动着顾行之攻打梁国,自然也是她要*的仇人。
是以当顾桓之离开后,她借口要出去,半路上设法甩开宫人,径直往深处废弃的园子去。
凄凄破败的院落掩在一重又一重的宫殿后,与其精致富丽相比格格不入。丹蕊熟门熟路地像是去了很多次。
确实不止一次。
“属下见过公主,可是准备行动了?”
见她来了,里头的人确认后便闪身出来,摘下脸上黑色的蒙面巾,赫然是昔日里同她一起逃开俘虏的梁国护卫。
梁王固然不是一个好王上,但他无疑是一位好父亲。丹蕊之前有十一个哥哥五位姐姐,她的生母早逝,在梁王的记忆里是最美好的模样。
她是梁王最小的女儿,也是他众多子女中最是天真无邪的孩子。作为一个父亲他深谙,女儿的性格虽然招人喜欢却并不适合生活在宫墙之内。
于是风和日丽的某一天,他叫来小女儿,将精心培养了二十年的死士秘密地交到她手上。
丹蕊想,他当时或许只是担心百年之后有人欺负自己的宠爱的女儿,他一定没想到,那一天来得这样快。
“准备今晚行动。”她应声,那淡淡的声音很快就消散在风里。
乌云沉沉,风雨欲来,她第一次使用这批死士,势必为国复仇。
这名暗卫身手极好,加之顾桓之的人在旁,不消两个时辰便回来了。期间她就在这园子里等着,一直到他回来复命,得了令人放心的消息后才缓缓离去。
然而顾行之的眼线速度并不比这暗卫慢,几乎她才回到芙蓉殿坐下,他便紧紧跟过来了。
听到动静,她如往常般直视他,却看见了一些从前他眼里绝不会出现的东西。
譬如急躁,厌烦,还有愤怒。
“你为什么要动林相?!”她心下一动,顾行之已经上前抓着她的手腕质问,手劲大得惊人。
丹蕊挣了两下也没能让他放手,平静下来后她冷冷道:“我为何不能动他?”
因为朕适才登基根基不稳,为留你一命已经失去了许多大臣的支持。
因为林相是大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臣子,因为他的女儿喜欢朕,所以只有他才能帮助朕……
顾行之愣怔,难道要他向她解释这些吗?
他的脸上逐渐归于平静,趋于平和的同时似乎也找到了合适的理由,正准备解释,却忽然听闻外边有低低的抽噎声。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低沉不已,那声音像烙在心上一样清晰,随后他便看见林家女儿垂头进来。
那姑娘毫无征兆“噗通”一声跪下去,红着眼哽咽道:“当初陛下曾经许过臣女一个愿望,现今臣女不求别的,只望陛下缉拿凶手,还家父一个公道。”
她不哭不闹,柔柔弱弱地恳求他,反倒令他觉得为难。
顾行之下意识地看向丹蕊,却见她嘴角挂着冷笑,直视林家女的眼睛里满是嘲讽。
林相的女儿,究竟又能有多么单纯。她没了父亲,却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愣是跪到顾行之跟前,口口声声只求公道,显然是不再给顾行之包庇她的机会。
她也不做声,复抬起眼静静地看进他眼里。
一旁是他喜欢的姑娘,一旁是被无辜牵连的姑娘,无论怎样做都会有偏颇,顾行之只觉头痛欲裂,一时间三人相对无言,只有幽幽的风呼啸而过。
“既然你都已经到了朕跟前,这件事朕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丹蕊蓦然眨了眨眼干涩的眼,他的声音轻轻地消散在风里,轻的她生怕是自己听错了。
可是你瞧,顾行之如此怜惜地扶起林家姑娘,这话自然不是对她说的。
丹蕊心下渐凉,不该的,她从一开始便不该信他。无论曾经有怎样的过往,到如今,都应粉碎了。
6
由于群臣逼迫,顾行之不得已将她收入监牢,圣旨传到芙蓉殿时,丹蕊正在梳妆。
梳发,贴钿,点唇,一步步仔细得像是即将出嫁的新娘。
他心中忽地生出一抹不忍,但很快,这一丝心软便被强压下去。
此事不可出差池,他想,等这件事的风头隐没,他便寻具尸体谎称她死于牢狱,然后将她接出来,重头来过。
这一切都是他心中的谋算,丹蕊毫不知情,她面无表情地跪下,叩首,领旨。
行云流水般的程序,仿佛不过一桩小插曲,而非奔赴绝路。
待他转身离去,丹蕊一路追至宫门口。明黄的背影渐渐沉没在如墨夜色中,仿佛全身都失去了力气,她扶着宫门缓缓坐下。
初春的风还透着冷意,呼呼地灌入衣袖。她抱住双臂,耳边狂风大作,早已开过花季的芙蓉花四处飘落。
远处丝竹声悠悠,明月高挂故乡,万里无阴霾。
忽然有暖和的披风搭在肩上,她转头看见顾桓之落满星光的眼睛浅浅而笑:“阿蕊,你又蹲在地上做什么?”
她本想作答,却听他自言自语似的继续道:“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就是这样蜷缩在角落里哭。那时我就躲在后面想,都那么大的人了,几炷香前分明还笑着跳舞,怎么转眼间就能哭得这样伤心呢。
“那年我遵从父皇旨意前去梁国拜访,你穿着大红的衣裳在大殿上跳了一支舞,长发飞扬。那样美好的舞,那样美好的笑,我几乎都要看呆了。即使知道你只是为了敷衍我这样的访客,可是我仍然忘不掉。
“后来我向宫人打听消息,才知道那天是你母妃的祭日,你哭了一整天,却被你父皇逼着来跳舞给我看,跳完后又回去接着哭。我本想着以后再来补偿你,只是,后来去梁国的人便不是我了。
“阿蕊,我没有其他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有一个人也像你爱着顾行之一样爱着你,心心念念很多年。”
话音落下,丹蕊回头看他,墙头伸出枝丫的玉桂花簌簌而落,身着紫衣的公子站在树下,清隽的眉目中柔情缱绻。
难怪那几日贴身服侍的小宫女每每见了她都低垂着头,简直恨不得将头塞进地缝了,原来是知晓自己出卖了主子不敢再面对她。
丹蕊好笑地弯了弯嘴角,话锋却是无比尖锐:“殿下说的话真是比唱的还要好听。”他以为顾行之亡了大梁,她便会转而喜欢他了吗?不,她恨顾行之,也恨顾桓之,她痛恨每一个楚人。
顾桓之无奈地看着她离去的身影,纤纤弱弱地摇曳在风中,直至消失在拐角处的刹那,他还能看见她侧脸上晶莹的泪痕。
他的一番话语使深处的记忆如灵而至,丹蕊恍惚记起,在很遥远的曾经,顾行之都会陪在身边轻声地安抚她——
“今后每年的这一天,我都会陪你一起祭拜母妃。”
那时她尚有疼爱她的父皇,还有身边的他。今时是母妃的祭日,她的父皇已死在他的剑下,而他,此刻约摸正陪在某个妃嫔身旁温声安抚,如同过往的多年给予她的安抚一般。
终于有一日,她曾以为的永久被他亲手毁了个干净。
纵使其间顾行之百般挽回、纵容,但梁国已亡,梁人无乡,她怎么能再与他重归于好。她背负着数十万男儿的热血,千辛万苦来到楚国,本就是为了*林相、乱大楚。
7
林相之死得到昭雪,大臣们适才松了一口气,很快又开始提心吊胆――
旧梁的公主在押送中途被其同伙劫走,一群反贼好似早有准备,井然有序地向陛下所在的养生殿而去。
消息传来时顾行之仍在看桌上堆积的奏折,他闻言顿了顿,许久后手上缓缓翻页。
自他登基后便陪在身边的李公公垂头上前道:“陛下,咱们快走吧,待会儿恐怕就走不掉了。”
他头也不抬,“你怕什么,禁军不还守在外边吗?”
服侍了两代帝王的李公公劝说道:“照这个时辰算,大臣们是赶不到的,就那几个禁军――恐怕抵挡不住啊陛下。”
顾行之合上黄皮奏折,忽地笑了:“他们要是能进来,岂不是说,齐王十分无能?”
话音落下,不出所料地看见曾经身为先皇心腹的半旬老人失态的模样。
老太监惺惺作态,殊不知年轻的帝王早已洞察一切。父皇宠爱顾桓之,他知道,他本也无意与顾桓之争什么,只是有了丹蕊,很多事便有了不同――
大楚迟早会踏平梁国,所以当初他自动请缨,想凭借私权保住她的命。后来知晓了父皇心底的想法,他又想着要争夺皇位,拉拢权臣。顾桓之处处阻挠他,想方设法要除掉他,那他便来个将计就计,正好保丹蕊平安。
只可惜,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的父皇私囚上千梁人以要挟他心爱的姑娘,也未曾料到那个姑娘会离他而去。
他尽心尽力地去缝补他们之间那条长长的缝隙,却不明白两个人早已背道而驰。
窗外黑影浮动,风雨掠过,那个浑身被雨水打湿的姑娘正沉稳地举起手中的弓箭,缓缓地移向坐在桌前挺拔的身影。
李公公瞥了一眼身后安然不动的顾行之,然后上前打开朱红的殿门。利箭擦边而过,他听见一声闷哼后,转身瞥见年轻的帝王岿然不动坐在案前,漆黑的眸子里风云涌动。
他心觉不妙,正欲提醒顾桓之,便见对面的姑娘再次抬起手,正中心口。李公公满是不可置信,到底是倒下了。
谁都没想到丹蕊忽然来了这么一手,顾桓之抓着她的手怒不可遏道:“丹蕊!到如今这般地步你还是要站在他那边吗?”
“我为何要与你联手?”她挣脱顾桓之,手里的箭弩抵在他胸口,神色平静,“我谁也不会帮,你们都该死。”
这句话像是一个信号,她身后的黑衣死士闻声而动,三方人马相互厮*。
所有的家国仇恨,都该了结了。
终
《楚书》记载:“新楚三年,旧梁贼子发动叛乱,齐王桓之为救帝与罪女丹蕊同归于尽,安帝痛哭流涕。”
那之后的许多年,又逢上元,楚安帝便再次动手扎了一盏花灯,灯面上绘有金碧辉煌的宫殿,身着红衣的女子,乌黑的发,飞扬的舞。
那是很久前的上元节了,他随长兄拜访梁国,看见那个漂亮的小姑娘含着泪跳舞。鬼使神差地,宴后他尾随在长兄身后,看到她为母亲哭得那样伤心,他也感同身受,于是待长兄离去后,他便扎了盏灯哄她。
丹蕊还记着他,起先防备得很,可到底抵不住漂亮玩意儿的诱惑,不一会儿便笑了起来。
顾行之同她拉钩做朋友,手心里微微湿润。尚且年幼的小姑娘并不知晓,在楚国的风俗里,上元这一天,男子会亲手做一盏漂亮的花灯赠与心爱的女子。
想到这里,他捂住嘴咳了咳,近侍即刻走近将大氅披在他身上,“陛下,风有些大,奴才扶您回去歇息吧。”
顾行之挥了挥手。那近侍还很年轻,只听说帝君年轻时在叛乱中受了箭伤,幸亏箭头偏了些,但陛下还是落了病根。见此他不敢再多说,也不懂得圣明的帝君为何要做这样多一模一样的花灯,恍惚间他看见帝君眼里似有泪光,他连忙垂下头,不敢再看。
帝君抬起手遮盖住双眼,忽然间悲从中来。
深宫朱墙里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曾经年轻的人都已老去,他做皇帝的许多年,再不会有人知晓那名叫丹蕊的梁国公主,也不会有人明白他心中所想——
她不是旧梁的公主,也不是史书上的罪女,她是他一生的爱人,至死不渝。(原题:《朱墙芙蓉面》,作者:容清。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 <公众号:dudiangushi>,下载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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