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桑比克首都外的射击场上，一位女性在周围人群的注视下，慢慢举起了枪。
她的心跳加速，掌心开始冒汗，脑海中同时闪过无数个念头。反复思索后她终于下定决心扣动扳机。枪声响起，子弹飞速冲出，打到了远处的靶子上。
身边传来赞叹和认同的声音，她松了一口气，继续打出剩下的子弹，枪声在射击场内回响，笼罩了场内人群的讨论和私语。
这是2015年的秋天，Kathi Lynn Austin刚刚来到南非，彻查犀牛偷猎组织的枪支来源情况之时。
经历这次射击场的大显身手后，她得以获取犯罪组织的信任，打通一条崭新的信息通道。
自此，长达四年的偷猎组织枪支调查，拉开了帷幕...
Austin的身份并不普通，以身涉险、潜入盗猎枪支组织的勇气背后，是她长达30年针对武器非法贸易、非法贩运活动、跨国犯罪等实地调查的经验。
她是前联合国武器贩运问题专家，是冲突意识项目(Conflict Awareness Project)的创始人。她带领自己的组织调查、揭露世界各地助长战争和冲突的武器走私者。也正是她的调查报告，促成了“世界头号军火贩”、“死亡商人”Viktor Bout的落网。
图：Viktor Bout
在接手南非犀牛偷猎情况调查之后，Austin发现，在捕猎者的猖狂之下，犀牛这个物种的生存状况不容乐观。因为走私犀牛角的巨大利益，近年来对犀牛的偷猎从未停止过。
仅在非洲南部，从2007年到2014年，犀牛被屠*数量就从每年13头上升到每年1215头，平均算下来，每8小时就有一头犀牛死于盗猎者的武器之下。
如果屠*继续以这种速度进行，非洲的犀牛可能会在10年左右的时间内消失殆尽。
——而在人类出现之前，它们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了上千万年。
真正切身感受到这一点的残酷性，是在Austin被反盗猎组织的负责人带到盗猎现场之后。
盗猎者们的疯狂扫荡给这些和善的动物们带来了灭顶之灾。它们的尸体通常无法得到保全——盗猎者会在*死犀牛后砍下它们珍贵的角，去换取自己的“荣华富贵”。
还在渗血的新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发出恶臭的旧尸体...眼前的惨像深深刺痛了Austin的心。
这里是它们的天堂，也是它们的坟场。它们跋涉了上千万年，却因人类的异军突起而走上灭绝之路。
调查盗猎组织，刻不容缓。想到这里，Austin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
每个偷猎现场的勘察中，当地组织都会探测犀牛尸体上的子弹。长期统计的子弹状况表明，偷猎者使用的枪支类型和来源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生了很大变化。
从以前战争中回收的被盗火器和枪支越来越多地让位于新造的高口径猎枪。不仅如此，偷猎者还经常为这些步枪配备消音器，以避免被反偷猎部队发现。
在这种情况下，预测偷猎者的动向更显得难上加难，按人员流动和钱款流动的方式，都难以推进调查进展。
与武器贩卖打了30多年交道的Austin决定，放弃传统的调查线索，转而彻查武器来源，通过对武器的判断，揭露整个盗猎集团的贩卖网。
通过对现场子弹的判断，Austin一行推测出，枪支由捷克共和国最大的枪支制造商CZUB生产。而从偶尔缴获到的盗猎者枪支来看，它们明显是刚出产不久的，这是枪支近期被贩运的一个强有力的证据。
确定贩卖事实后，Austin顺藤摸瓜，把所有地区的盗猎事件整合起来，将其作为一个完整的大型案件进行分析：这是一个完整的武器供应链，而要想进入这个链条，最迫切需要的，莫过于一条真实性足够高的信息来源。
她大胆把目标瞄向一线贩运组织，想在赢取对方的信任之后获取更准确的情报。为此她不得不以身犯险，通过展示自己对枪支的理解和诚意，打入盗猎者的销售网络。
射击场的大显身手，为Austin深入组织铺平了道路。她得以由此接触制造商，经销商，中间商...查清楚整个枪支贩卖网络的来龙去脉。
Austin有足够的信心确定，不久之后，自己和自己的组织就能将犀牛盗猎之下的黑暗，公之于众。
调查低谷Austin的辛苦没有白费。2015年10月，在自己渗透的情报网中，一位情报提供者向她透露了一条重要消息：一批CZ步枪将经由葡萄牙，运往莫桑比克。
而很大概率上，这批枪支将流入偷猎者们建立的武器供应链，最终成为屠*犀牛的凶器。
当时，Austin正在梳理调查经纪商、中间商和枪支商店之间的联系。听到这个消息后她想都没想，立马前往机场，准备直飞里斯本。
要知道，之前的调查都是通过屠*现场遗留的子弹或缴获的枪支进行的，直接截断货源的情况这可是第一次！
如果这一步能成功，揪出整条武器供应链的进程将大大缩短。
在里斯本，她发表了一场五小时的演讲，并设法说服当地政府根据她的调查结果扣留这批货物。葡萄牙当局表示，他们只有在掌握足够的证据后才能将其没收，而为了达到这一点，他们需要来自南非方面的联络。
Austin迅速联系了南非反偷猎部门多位高级官员，而巧的是，无论是电话、短信还是电子邮件，她都没有收到回复。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孤军奋战的Austin还是没法得到搜查货物的申请，眼看即将错过查验货物的最佳时机，她觉得自己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后来谈到这段经历时，她说自己在归程的航班上甚至已经想放弃了。与她为敌的似乎不仅仅只有偷猎者，还有整个国家，整个世界。
那些包庇犯罪的政府、贪婪捕*的猎人、永不歇息的商人、万恶之源的购入者...她的敌人遍布世界，而她无力反抗。
——自己和枪支都在同一趟航班上，她却无权验证货舱的货物。她将和枪支一起落地，自己去继续那段毫无结果的调查，而那些枪支会流入盗猎者的手中，成为*死一只又一只犀牛的道具...
后来的报告显示，这批枪支之中，至少有16支步枪是由中间商所预定的。
正如Austin所预测的，也正如她所担心的那样，这批货物中的几支步枪，后来在屠*犀牛的犯罪现场被发现。
——她付出了最大的努力，而这一切却都无法阻止。
浮出水面此后的一段时间，调查进入了低谷。
渐渐从失败之中回复过来的Austin下定决心，即使自己无法摧毁犯罪组织，总有一天，要让犯罪者付出代价。
她开始比之前更细致地调查、研究每一条线索，她为所有缴获的枪支建立了生产序列号的数据库，试图从其中寻找生产、流通的规律。
她亲自前往捷克的枪支制造商CZ总部，与权威人士商讨货源的流通。谈判并不顺利，但是还好拿到了足够的线索。
最让Austin震惊的是，枪支制造商的行为完全符合规定，他们的销售行为并无过错——捷克共和国，莫桑比克或南非的任何一方，都没有要求该公司停止向犀牛偷猎严重的地区运送枪支。
南非官员对此更是“毫无兴趣”，他们明确知道偷猎者在犀牛偷猎中使用CZUB步枪，但是却从没对其作出反应。
Austin进一步调查了中间人、销售商、偷猎者之间的枪支传递，伴随着枪支供应链的清晰，偷猎这一庞大的体系，终于浮出了水面。
偷猎行为之间有多个庞大的跨国犯罪组织，在组织领导下，偷猎已经发展为“工业级别”的犯罪。
经由【枪支→偷猎者】&【偷猎成果（象牙、犀牛角）→消费者】这两条供应链，产业发展生生不息。
偷猎最早在2003年起步，当时的目标是“悄悄地”在南非站稳脚跟。借由当时的规定漏洞合法狩猎犀牛后，将犀牛角等产品卖出高价，以此联系上亚洲的犯罪网络。
进一步，犯罪组织开始跨国招募“猎人”，其中包括脱衣舞俱乐部的艺人、性工作者和失业工人等。
通过假装自己是狩猎客户，让外国人觉得他们是在进行合法狩猎。立好了牌坊后，犯罪分子获得了将犀牛角作为狩猎战利品运出南非的必要许可。
在其中，也隐约能发现美国部分组织参与的迹象，全球化的犯罪组织正井然有序地展开自己的行动。美国和欧洲的狩猎爱好者也参与了非洲的伪狩猎活动，有些人甚至不知道，自己从事的是偷猎行为。
在此期间，犯罪组织资助下的腐败已经是很严重的问题，而在偷猎发展起来之后，腐败飙升到更加普遍的程度。政府官员、机场、会计师...偷猎组织已然成为庞然大物，对仅剩的犀牛发起最后的屠戮。
图：莫桑比克警方批准从捷克共和国进口18支猎枪
于是今天，我们看到偷猎者不再是“偷偷地站稳脚跟”，他们已经有了成熟的武器供应链，有了被“惯坏”的广大的消费市场。
不管要多少枪都能拿到手。不管*多少犀牛都卖的出去。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的脚步。
偷猎者已经肆无忌惮。
2019年4月，Austin将自己几万字的调查报告公布于世。
报告里她整合了自己四年来的调查结果，枪支供应链、跨国犯罪事实、当局的腐败...犀牛屠*背后的乱象，一一展示在了人们眼前。
美国、捷克、葡萄牙、莫桑比克、南非，她呼吁五个国家立刻采取措施，为被屠*的动物留住最后一片天地。
而Austin无能为力的是，她仍然无法看清黑暗的全貌。暗流涌动之下，似乎还藏着不少秘密，远远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当然，也有令她欣慰的事。当地通过的新的保护法案、反偷猎组织的努力、公众认识的提高，都是一点点希望的微光。
图：反偷猎部队
这点微光照亮了上千万年来犀牛走过的路，也愿陪伴它们，走向人类历史的尽头。
尽头之处，希望你们还能在这个世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