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松 大 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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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汤庆章

“专气致柔”是李雅轩传杨式太极拳的主要特征。

如果说陈氏太极拳将刚猛风格的外功拳发展为“刚柔兼备”的武术功夫,杨禄禅则在学习陈式“十三势”基础上,进行了继续柔化方向的改革。这不是太极拳武术功能的倒退,而是渊源于“道”精神的时代创新,因此成全了杨禄禅“杨无敌”的神拳地位。从武“术”的角度看,杨氏祖孙三代均以松柔为努力方向,故杨澄甫弟子陈微明先生创立拳社时,专门取名为“致柔拳社”,明确表达了继承杨式太极拳“专气致柔”的特点和发展路向。后来郑曼青以“松净、不用力、不动手”的原则,李雅轩以“大松大软、稳静安舒”的方式,把太极拳推向了“轻虚无为”的境界。至此以后,杨氏太极拳就与坚守“刚柔兼备”原初风格的陈式十三势太极拳分道扬镳。

道学大家张义尚先生在其著作《武功薪传》中曾经对此有简洁的论述:“世间一切事物都是发展的,太极拳在陈家沟尚保存很多擒拿法、打法、跌法、腿法等,这是事实。后来各式尤其是杨吴两式,渐渐扬弃了许多艰难的动作,而一归于听劲懂劲,这正是太极拳进步和发展的地方。他们实际上不是不讲各种打斗方法,而是打斗的方法更巧妙、更高明了。但近来有人认为这是赶巧,吹捧提倡走老路,仿佛是不把扬弃的糟粕拾起,就好像是美中不足,这完全是厚古薄今的思想在太极拳里的反映。” 九秩高龄的张义尚先生如此开明而不守旧,值得后辈钦敬学习,勇于探索,勇于突破,勇于创新,我们大可不必固步自封。

“大松大软”是李雅轩先生在四川提出并坚持实践的拳学思想。“大”与《老子》中的“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大字同义,即极致、彻底的意思。“软”在四川话中松软二字往往联用,基本上与“柔韧”同义。李雅轩反复强调 “太极拳是松软轻灵之功夫,在练时别忘了把身势放松放软放轻灵”。

在推手发劲时,也要“发劲第一是要松软,第二是松软,第三还是要松软。盖不松则不能软,发劲则无效也”。所以,盘练拳架或推手较技,李雅轩要求都必须大松大软。大松大软可以归纳为一个字:“松”。松是太极拳的必备条件,体若不松,无论练成多么高的功夫,都不是太极拳的成就了。

“松字既普通,又特殊,若没有切身感受,真是可以说三辈子都弄不明白。”杨澄甫先生这样说,绝不是故弄玄虚,真是这样,所以太极拳才有“入门引路须口授”的至理名言。

松,其实也很简单,就是让肌肉柔韧顺畅,把关节松开灵动,使心态平和自然。

先简单理解人体的三种运动时的结构状态:硬、懈、松。

松和硬是相对的概念,容易区分和理解。

“硬”是有意识用力或无意识用力时的状态,它是初学太极拳的通病。表现为肌肉扭曲绷张有力,或关节紧固僵滞不灵,抑或精神紧张全身死板。

硬容易理解,但“懈”未必能够觉察。松和懈在日常用语中往往是“松懈”连用的,它们的意义基本相同相通。但是,李雅轩却严厉批评了懈:“要知道太极拳不用力,有不用力的道理,不是将身体弄成了懈懈怠怠”。鉴于此,“懈”应作为不合要求的“病手”来讨论。

“懈”如果定义为“懈怠”“懈惰”“懒散”的负面含义,有人分析其状态是:练拳时精神萎靡,骨节闭合,好像支撑不了自己的身体一样,头垂、背弯、胯尖、膝软,两手两臂也是如此,肌肉软瘫一堆。虽练拳多年,但是情绪不浓,松懈丢瘪、无精打采。推手时丢瘪顶抗,毛病丛生。以上弊病皆由“松”“懈”不分所致。

其实,有懈必有硬,懈反映了身体的另一部位犯了硬的错误,只是原因不同。

懈是肌肉萎缩无力、关节锁闭和精神恍惚的状态。因其没有用力,也没有用意,故在懈处的前端,一定有支撑维系它的“硬”处存在。懈处的上端必然出现了关节锁闭或是肌腱紧缩扭曲,用力不均匀,更多的是兼而有之。比如说手腕“懈”,一定是小臂以上部位“硬”了;小臂懈,肯定是肩膀处硬了,否则它们是无法“懈”的。解决这种“懈”的办法,不是把“懈”处用起力、鼓起劲来,而是把懈的上端即上一关节和肌腱放松,原懈处自然就不懈了。仔细检查,这类型的懈可归结为骨关节没有松开,因而影响灵动。

懈的第二个原因是缺乏整体观念。太极拳的松,是一松百松,没有一处不松,这是与其它体育运动放松方式的本质区别。一处不松,相应就影响到整体的不松。而某个部位懈了,一般都是这个部位的肌腱群没有均匀发挥作用,尤其是相对的肌肉群没有发挥相应的功能,出现了“懈”。从而因懈导致出现了拳经所说“缺陷、凹凸、断续”之病。这类型的懈可归结为肌腱不顺不匀。

第三个原因是这个部位没有意识的贯串,即丢了意。全身各部琐琐碎碎,零零当当,断断续续,散漫无收,仍然没能形成整体的完整一气。即没有做到拳经所说“其根在脚,发于腿,主宰于腰,形于手指,由脚而腿而腰,总须完整一气”节节贯串的有序运动。这种“懈”即某个部位脱离了整体,不受心意的指挥控制,是局部的乱动或者板结而不能动。这类型的懈可归结为精神不振,意气不灵。

换句话说,用意不用力谓之松,用意又用力谓之硬,不用意不用力谓之懈。所以经典拳论:“用意不用力”“在气则滞,在意则灵”“意气君来骨肉臣”等语,这需要认真感悟。

“松”之一字,太极拳经典拳论仅有“腹松”一处。自从杨澄甫把“松”列入太极拳《十要》,松字才以压倒一切之势成为了太极拳的入门之道或进阶之途。杨氏后人无不以松字作为练拳秘诀。不仅李雅轩首创“大松大软”;郑曼青也反复强调。

“‘松’之一字,最为难能。如真能松净,余皆末事耳!”“澄师每日必重言十余次:‘要松,要松,要松净!’反此则曰:‘不松,不松,不松就是挨打的架子’。”

郑曼青在其晚年谈及练拳的体会时称:“我学太极拳五十年了,到了前年才悟到其中道理。为什么‘松’有这么大的好处?当时只晓得讲松、松、松,但究竟什么叫做松;怎么能松得很干净,这句话很难讲明白。前年悟通这个道理,我才想到我老师杨澄甫先生所讲的。他不大会讲话,一天到晚坐在那儿,可以不发一言,不问他他绝不讲话;但这个‘松’字,每天总要讲个几百回,我甚至连耳朵都灌满了。他还讲了一句话,更是奇怪,就是‘不跟你讲这句话,你三辈子学不到的’。我就怀疑,难道讲一个‘松’字,我就三辈子学不到吗?现在想起来,不但三辈子,也许六辈子还学不到。”

如何是松,郑曼青大师是练了48年之后才“悟通”的,李雅轩大师临终前对松字作出了绝对的肯定,并认为太极拳还有许多待解之谜。即使到了他生命的最后半年,还进一步肯定了杨式太极拳“专气致柔”的特点,指出“松软”对练功盘架、推手打斗的绝对意义:

“我这一向练功夫又忽略了我以前想的松软,一松百松的要领了,所以两年来不进步也。推手之要领是要有精细的听劲,如果听劲不细致,不知对方之来力,那就绝对发不出人去。听劲细微全靠一松百松,如稍有力在身上就绝对听不出对方之劲来,此所以练功夫时一松百松。养出这种松来,在推手时才能听对方之劲,去手时,对方不知不觉,化对方之手也使对方不知不觉,能打人于不知不觉之中全在松软耳。发冷快绝伦之劲,发入里透内之劲皆须一松百松。如对方用大力来攻,硬手来攻,其来必慢。我以松软冷快之手法将其打出,必百发百中也。1975年11月27日夜悟。”

所以李雅轩对松软的感悟和要求反反复复,不断地要求松软松软,我们一定要理解他的苦口婆心:

“按太极拳的道理本来是很简单,只要是把身势放松下去,头脑稳静下来,调匀了深长的呼吸,身桩坐得稳稳静静的,本着老论一手一势地去用功,经过老师的指点,日子久了就成了。但是近来有些人练拳胡思乱想,参上些其他的道理,又添上些外功的劲道,弄得心里思想乱了,神气不能集中,就进步慢了。”

“无论练拳、推手、比斗,都要松软着在轻妙上、空虚上、虚无上、轻灵上去找。本此意思,提起灵机来,用心用意用神用气下功夫。有此数句话,整个太极拳功夫包括无遗。何必胡思乱想,多费精神!”

肯定地说,大师们花了数十年才认知到的松,绝不是我们常人理解的松,这可以用我们都熟悉的青原惟信禅师关于山水的三种不同境界的描述来理解。

在惟信禅师的眼中,有三种不同识见的境界,即“凡见山是山,见水是水是庸见;凡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是识见;依前见山只是山,水只是水者,即心中之山,心中之水,是真知见”。惟信禅师经过三十年的修炼,“山还是山,水还是水”。

借用这禅机来理解“松”:起初:松就是松,后来:松不是松,结果:松还是松。

但这种松与最初的松在感觉和层次上已经不同了。用现代话来解释;起初——松是不用力或无力的状态;后来 ——松不是不用力或无力,它还包括身体结构关系调整的状态;结果 ——在这种结构关系中,松真是不用力而又有力的状态。

太极拳为什么这么强调松呢?从运用效果上讲,体若能“松”,就能够迅速恢复体位有利于稳定;体若能“软”,则能够吸收能量有利于减少打击;体若能松能软则易形成“节节贯串”无坚不摧整体有序的爆发劲。因此,“松松松,太极功,太极头条要放松;学太极,先学松,不松难得太极功。”这歌谣说明,放松是衡量太极拳功夫的重要标准。

总而言之,“松”是练太极拳的必要条件或练功时的状态,它既是目标也是手段。但它不是一种招法,一种技巧,只是一种练习方法、一个检验标准。再概括的说,松是学习太极拳的必要条件,但还不是充分条件。

(2016年9月24日)

体育运动的目的是什么?可能有很多种答案。我认同的答案是:为了放松。

运动是体能的高消耗,运动中的兴奋感调动了人体的潜在能量,让人感到精神焕发。但预支式的高消耗显然是戕害身体的,可能强“肢”但不一定健“身”。

我认为,不是运动的过程使身体健康,而是运动疲倦之后所获得的彻底休息,即身体在放松的状态下,得以重新调整,即让身体因运动而混乱了的“硬盘”格式化,把已经扭曲变形的身体器官组织的功能恢复到原初正常的状态,这才是运动使人健康的原因。换句话说,运动之所以能使人健康,不是因为运动,而是运动之后的休息,即因疲倦而放松后身体能量重新聚发的结果。

就这个意义而言,能够花最小的代价就能让身体获得最极致放松效果的运动,就应该是最好的运动。那么,太极拳就是符合这个标准的最好的放松运动。所以,美国哈佛大学的研究机构把太极拳定义为运动处方,活体的医药。也有欧洲专家说:又是有氧运动,又是娱乐运动,又能终生运动,完全符合这三个条件的只有中国的太极拳。而他们理解得并不全面,太极拳最好的运动方式是“动静相兼”,即在运动中能获得休息的效果。这看似相悖的运动方式能够等到圆融统一,留待以后讨论,这里还是谈“松”。

放松有那么重要的作用,可惜“松”并不是太极拳独行其道的特点。

人类的所有活动,不论体育运动也好,生产劳动也好,日常生活行为也好,都要求人们身心放松。所以说“松”并非太极拳的唯一特性。

与其他运动相比较,太极拳的松远不如当代时尚的运动——瑜伽。在速度缓慢和用意静心方面,瑜伽与太极拳几无区别,而在肢体的柔软要求上,瑜伽还远远超过了太极拳,练成了常人不能企及的特殊柔软功夫。另如人人都熟悉的体操、舞蹈、杂技、柔术,以及外功拳和各种搏击术等等,他们都有各具特点的放松要求,其柔软程度远远超过了太极拳的要求。

在传统的农业劳动和日常手工劳作中,例如木匠、石匠等手工技艺,以及锄地挑担等劳动,无一不是在放松的状态下,才能持久工作。另外,人们的日常生活行为,如走路散步、提物用筷,都是非常习惯的放松。如若不信,想想外国人初学使用筷子的情形,那种紧张状态和我们中国人的运用自如相比较,就清楚什么是紧,什么是松了。

松也因人而异,不同体型的人松的状态不同,比如有些人肢体关节天生就松,他们却从不参加运动。当然,有着体育运动习惯的人,相对于常人,其肢体更为放松。训练有素的运动员,他们的手臂与腿脚的肌肉群,在没有发力的时候,都是非常松弛顺畅的。因为肢体放松时,能把紊乱的筋膜肌腱和肌肉纤维束理顺,使之随时处于便于爆发的状态。老友黄昌泰先生,原是重庆市劳动人民文化宫驾驶员,自学骨伤推拿,成为专家,后被选派担任北京奥运会中国田径队的伤骨推拿医生。他亲口给我讲,刘翔等国家级运动员的腿部肌肉之松,近乎于人们肚皮的松弛状态。

“松”也是所有动物的自然特性,最典型的大型食肉性动物如狮、虎、豹,以及我们最容易观察到的如猫,若你去提弄猫的手爪,你会发现特别的松,甚至于松至于轻无的状态。训练有素的太极拳习练者,基本上也是这种感觉和状况。

松也是人初生时的基本特性,婴儿的自然状态最为松柔。故《道德经》第 10章说:“专气致柔,能婴儿乎?”是以婴儿的松软状态作为标准的。随着年岁的增长,人的肢体慢慢趋向于变硬了,这是很容易观察到的现象。

另如植物在欣欣向荣的初期生命状态时,其枝叶也是松软柔韧的,当其老化以至于生命结束,它的枝条叶筋也就僵硬了。

可见,松是生命体的本来属性,是生命体的“先天自然之能”。但“松”并不是太极拳的独有特性。

如果把“松”作为太极拳独有特性,是认识上的第一个误区。

这个弊端相当普遍,许多练拳人都把“松”作为追求的唯一目的,不顾其余而只追求松,殊不知其结果将是“一朝交手,空洞无物”(杨澄甫语)。按常识而言,睡觉是最好的放松,但这种毫无意识的松弛除了能恢复疲倦外,为什么不能积累功夫呢?至于其他功夫如瑜伽、外功拳、舞蹈家、杂技柔术演员、体操运动员等人身体的柔韧度即放松程度,远远超过了一般的特别是年迈的太极拳大师,但是,他们的“松软”显然没有形成标准的太极拳功夫。

不能正确理解太极拳的“松”,确实误人不浅,所以有人反对“大松大软”就不奇怪了。

张源侠先生就质疑:“大松大软究竟是一种革命性的理论,还是一种误入歧途的谬论呢? ——以大侠的斜眼来看,大松大软理论实实在在是一剂毒品 ——许多人练一辈子太极,不得其法,十有八九是中了这大松大软的毒。”但张大侠也同意,“真正的大松大软是结果而不是原因。”(《杨式太极拳的毛病》)

邓文平先生也有记载:“最初的杨式太极拳理论跟陈家沟的理论一样,是讲求五阴五阳,允许用力。但到第四代以后出现分歧,李雅轩的大松大软与郑曼青的松净之说,都不同以往要求完全去除拙力。雅轩师的大松大软在两岸都有市场,但也有人因练不出功夫而连呼上当。”(《太极内功的奥妙——太极拳速成之路》P62)邓文平先生顺便提道:“还是五阴五阳的理论比较好,练不出功夫至少可以练把子力气。”为了追求武术目的,邓先生就轻易地回到“刚柔兼备”的陈氏风格上去了。

张、邓两位先生对大松大软的理解虽然不透彻,不全面,但他们的说法并非毫无意义,至少提醒我们“松”只能是手段、检验标准和结果状态,绝不能成为追求的目标。

第二个是“松”在实践上的误区。

几乎所有的体育运动都是通过“外部运动”,如甩手摇腰、踢腿蹬脚、晃身转头等物理运动,或借助体育器材的方式把身体练“松”的。因此,人们普遍以为太极拳也是“练松”的,这种松特别具有令人惊叹的表演效果,很迷惑人,如果没有明师口授身传,这个误区更难理解明白。

通过劳其筋骨、伤其皮肉甚至于突破身体极限来达到周身肌腱关节放“松”的苦练法,的确是最直接最简单的让身体放松最为有效的方法。如果从幼年开始这样训练是必要的和可行的,但太极拳往往是成年人的运动,人的生长发育已经定型,如果再要求这样生拉活扯的训练,可能只是健了“体”,却伤了“身”。北京有个专家戏称这样的体育训练不是健身运动而是“伐身运动”,即戕害自己身体的运动。最典型的病例是“太极膝”,即因用功过度造成膝盖关节损伤。

强制性把身体练“松”的办法,不仅训练过程漫长痛苦,甚至要付出身体伤残的代价。许多运动员,到了晚年就是这种结果。据说,好些太极拳竞赛选手乃至冠军金牌奖获得者,甚至于许多太极拳功夫大师,在中年阶段都有不同程度的膝损伤,举步维艰,柱拐而行,有的年纪轻轻就坐上了轮椅。

太极拳与其他体育运动的放松,在路径和方法上有着本质的区别,真正太极拳的松不是“练”出来的,而是 “养”出来的。李雅轩晚年发现了这一诀窍:

“养出这种松来,在推手时才能听对方之劲,去手时,对方不知不觉,化对方之手也使对方不知不觉,能打人于不知不觉之中全在松软耳。发冷快绝伦之劲,发入里透内之劲皆须一松百松。如对方用大力来攻,硬手来攻,其来必慢。我以松软冷快之手法将其打出,必百发百中也。1975年 11月 27日夜”(注:半年后,1976年 4月李雅轩先生逝世)

那太极拳是如何养“松”的呢?

太极拳抵达养“松”的路径是“静态运动”。

“静态运动”是我提出的概念,它指人体几何结构在不断变动中其稳定性不变。“动”是万物的特性,太极拳也特别强调“动”,拳经上“一动无有不动”之动,是非常苛严的要求,这种“动”必须是在意识观注下的全部身心整体的“灵动”;下一句“一静无有不静”之“静”,则要求“不动”中必须具备无所不动的可能性。只有在这种“动静相兼”状态下的放松,才是太极拳所要求的“松”。具体而言,即通过稳静身心、松弛肌肤、舒展关节的静养方式,不断地把动态中变形的身体各部位,即时恢复到最正常的原有结构状态,这才是太极拳实践中“松”的方式和意义。换句话说,太极拳的放“松”,主要是指人体在运动中或遭遇外力时,能够即时调整身体的内部状态,让各关节点迅速恢复到本来的位置,以保证原有的稳定性、完整性和有序性不遭受破坏。这就是传统文化中反复要求的“返朴归真”和“回归自然”在太极拳中的意义。

太极拳区别于其他体育运动原理的奥秘,李雅轩先生提出了“大松大软,各得其位”,的诀窍,“大松大软”是方法,“各得其位”是标准,这八个字已经透露了太极拳的具体要求和身心状态。

“松”的区别不仅仅体现在一为“练”,一为“养”的方法与路径上,更体现在放松的具体要求和衡量标准上。

太极拳放“松”的原理不同,因此对“松”的衡量标准也就不一样。其他体育运动状态下的放松标准,是能把腿脚能提得多高,肢体的扭曲角度能做到多大,其难度以超越常人不可企及的程度为标准。

李雅轩对松的要求和标准,恰恰相反:“太极拳讲柔软,此人所共知也。但所谓柔者,是说周身一致之柔软,而不是局部的柔软。如练他家拳扳个朝天蹬,以为这就是软了,我却以为这是局部大腿上的韧带软,其别处并不软,这不是练太极拳的需要。因为这种局部的软,发不出周身的弹劲来,也就是打不出松沉软弹之劲来。”

可见,太极拳放松的标准,要求在不同的姿势动态中,身体器官是否各得其位,能否形成整体的框架。从这个意义上讲,太极拳的松不是肢体的抻筋拔骨、手舞足蹈,甚至于伤筋动骨的“体育运动”;也不是内脏的提心吊胆、摇肝震肺,或者所谓“气沉丹田”的“内脏运动”。而是指在不断修养纠错过程中,身体的结构能及时回归恢复到原初的正常状态,即自然状态。这才是检验“松”的唯一标准。

可见,修炼太极拳,其实是指不断“纠错”的过程。它没有手伸多长、脚踢多高的外在标准,它只是一个不断反省自己身体结构和心神状态的过程。明白了这点,就可以理解我为什么要把“功夫”和“工夫”相区别,不提倡像其他运动那样做压腿弯腰之类的预备活动。只需要安静地站一会,让神经肌肤骨节松弛下来即可开始。李雅轩非常明确地说:“未从出势,先让脑筋静下来,摒除杂念,身心放松,去掉拘束。”这样的放松足矣,不要再东想西想了。

明白了太极拳的“养”就是回归本来即回归自然这个道理,就不必强制或超越自己的身体条件去承受极限的“锻炼”了。而是通过“身稳、体静、心平、气和”的修炼,返道而行,在舒适享受中抵达“致柔”的目标,经典拳论中“得来不觉费功夫”就是这个意思。

太极拳实现松的路径,拥有自己的理论体系和独特的运动方式,拥有自己的特殊要求和独特的衡量标准。因此,它不需要借鉴,更不能习染杂门外道的训练方法,也不必用外功拳的标准来约束自己,以免影响其纯正性,这是需要特别提醒注意的。

获得太极拳“道”(原理)方法论上有两种途径:一是实践出真知,即通过经验数量的积累,熟能生巧及至习惯成自然,即可获得自然无为之道。再把实践经验概括为理论并指导实践,这种可以称为“经验方法”。这种方法就是“苦练”,所谓“拳练万遍,神理自见”就是这个意思。太极拳经中也肯定了这个步骤:“由着熟而渐悟懂劲,由懂劲而阶及神明”。书法学习中“墨池笔冢”的勤奋故事,说明中国技艺的学习,普遍都采取苦练的方法,“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綉花针”。在实践中反复练习,掌握了事物的规律,熟能生巧,得心应手,达到运用自如。庄子《庖丁解牛》“由技而进乎道”的故事,就是对这种通过大量实践获得认知方式的赞扬。

除了这个方法外,另外还有一种西方所谓的“科学方法”,即先通过思维的逻辑推论,先获得理论认知,并用这个理论去实践,再通过实践验证,进一步形成完整的理论。这种先有理论意识后有实践物质,过去曾经被批判为唯心主义观点,但爱因斯坦“相对论”恰恰就是运用这个方法成功的典型例证。

太极拳的学习我赞成后一种方法,相对于其它体育运动而言,太极拳的理论非常高远成熟。太极拳的技理原则直接源于先秦老子《道德经》中“反者道之动”和 “柔弱胜刚强”与“不争”的方法论思想。这种曾用于安邦治国、应人处世的方法论,历史上不乏成功范例,远如汉朝的文、景之治,近如上世纪80年代的农村改革,无不是老子“无为无不为”的思维成果。明清以后,儒将陈王庭把老子思维逻辑地用于武术领域而发明了太极拳。从陈氏的“刚柔兼备”到杨式太极拳的“专气致柔”,再到李雅轩的“轻虚无为”的发展过程,太极拳的实践正在逐渐证明老子的思想推论。从理论上讲,太极拳的实践只能逐渐接近而无法超越这个逻辑推论,因为思维理论的境界永无止境,太极拳实践的研究和探索也不必固步自封。

通过苦练功夫以抵达致柔的目标,是前辈先贤的共同修炼路径,而当今时代没有这个需要,个人的发展缺乏压力和动力,现代人生选择太多,这让古人穷毕生精力也代不数人的太极拳,必然难以为继,这是当代少有太极拳功夫大师出现的主要原因。

因此,当今太极拳的发展方向已经不是武功盖世的功夫成就,而是学习方法的改进了。由于前辈高手对大松大软的认同,是先辈的传承与自己实践的体验和经验,需要艰苦而漫长的训练,很难抽象为系统的方法论原则,所以才有“太极十年不出门”之叹。其实古人的学习,不仅仅只是苦练这一条路径,关键是靠领悟。所谓领悟,就是体会原理,解悟奥秘。“读书作文,以领悟为上。无所领悟,虽十年八年归于无益;有所领悟,虽一刻两刻可以有功。”(清 秦笃辉《平书·文艺下》)太极拳的学习,也应该以领悟为上,若先把太极拳的运动原理从逻辑上弄懂了,基本概念弄清了,就能端正方向,明晰路径,懂得方法,体验正误,从而事半功倍。

松有几个基本特征:

松是一种状态。

一般可见物体都可分为固体、液体和气体三种状态,从构成整体的分子之间的结构而言,他们内部组织结构存在或紧密或松散的状态,液体较固体为松,气体又较液体为松,这三种分别就是不同的放松状态。人体也是由部分结构成的一个整体,但他们之间因肌腱骨骼位置、状态的区别,分别形成人体结构的松或紧。可见,“松”不是动作,而是状态,即身体各部分结构间的联系状态。

人体由紧而去放松的“放”才是动词,“松”实质上是形容词。若身体结构及其体系相互关系之间的状态并且保持不遭到破坏,我们称之为“松”,反之为“硬”。太极拳的“松”,整合起来,可以蓄积无限的能量。

松不是无力。

沙土的松软、水的柔弱,气的空无,棉的柔韧,真有点像无力的状态。但设若欲垮之山、将倒之屋,结构之间的“松”;狂风暴雨,海啸巨浪,气、水材质之“柔”。在它们或松或柔的表象上,却储藏着无限的势能,排山倒海,摧枯拉朽,你能说它们的“松”或“柔”是无力吗?因为这种欲垮之山、将倒之屋的“松”,是它们随时可能崩塌或解体;空气与水形成的整体一致,蓄积的势能将产生极大的力量。

柔软自有柔软的力量,十八般武艺“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抓、镗、棍、槊、棒、拐、流星锤”等18种兵器。其中的“鞭”和“流星锤”就属于软兵器,它们的训练方法和技击效果就与硬性兵器不同,往往能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不怕长杆,只怕绳绕”。

松虽然无力,但松的状态可以改变成柔软,柔软就是把散漫的松形成整体。“柔、软”与“松”不同,柔软是在“松”散的基础上,进一步加强了相互之间的联系,积聚形成了一个外形可以变化的“整”体,而整体是可以形成力量的。柔或软与松有所不同,柔软是指物体结构之间,既有着松散的关系,并又相互紧密联系的一种状态。如面粉,它们是松散的,如果渗入水,将其联系起来形成整体,越搅和匀净,就越容易形成整体面团,而这个面团就越柔软。可见,均匀的松是柔或软的必备条件,十八般武艺中的“鞭”是柔软的典型形象。

松的目的是灵敏。

理解了太极拳“松”的概念,那么,我们就可以逻辑性的推导出一个结果:松的均匀状态是柔,柔的最佳结果是轻,轻的发展是灵,灵的效果是妙,妙的极致就是神,所谓“阴阳莫测谓之神”。可见,松不是太极拳的目的,松只是实现“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之灵敏的手段。

常识可以知道,物体之间的连接,越松动则越灵活。人体关节之间的连接,也是一样,松开关节肌腱之间的连接,人体就越灵动,越灵动,就越能迅速恢复到正常的稳定状态,立于不败之地,也越能掌握“舍己从人,我顺人背”的主动权。所以李雅轩特别强调:“太极拳之妙处,是要灵,遇力必走,灵感至极。1970年4月13日悟。”灵感至极的效果是虚,虚则若无。所谓虚,实际上是指“轻”,轻到无重量,无阻滞,无痕迹。太极拳要求“出手无物”,也可理解为“出手若无”。训练有素的太极拳者,“柔身百折若无骨”,其手轻若无物,如猫爪和婴儿之手。

可见,太极拳的松只是修炼的手段和结果,灵敏才是目的。“不可稍有拘束之力”的无阻滞,才是松的最高境界,亦是拳经要求的“人刚我柔谓之走,我顺人背谓之粘”,这样的灵敏,才能“动急则急应,动缓则缓随”的“舍己从人”。

松是整体性。

拳经上说“一动无有不动,一静无有不静”,即指整体有序的联动性,“一举动,周身俱要轻灵”,“周身俱要”,即指整体,也才能做到“无使有缺陷处,无使有凹凸处,无使有断续处。其根在脚,发于腿,主宰于腰,形于手指;由脚而腿而腰,总须完整一气”,“完整一气”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即指此。太极拳是整体综合功夫,那些摇腰、动胯、扭脖的动作,实为太极拳大忌,此为局部之松,李雅轩称之为“乱动”,习惯后特别难以纠正。

人体结构不仅仅需要松散断开,并要求能够迅速聚合为整体。而且越松散,越能迅速聚合,如气体比液体更为松散,也更容易聚合。由松散聚合成的整体,越能产生巨大的能量,如狂风、巨浪。拳经中“节节贯串”就是指肢体关节依序联动,形成动量递增的能量。李亦畲先生《五字诀》中的“劲整”,就是这个意思。李雅轩先生在“大松大软”之后,特别强调“各得其位”,也是恢复为整体的意思。各归其位,则不散乱,就能迅速形成整体有序的一致。

整体观念还有一个特点,即“连带效应”,身体上的任何一个部位的松紧,都会影响到其它部位的松紧。全身九大关节,一松俱松,一紧俱紧。踝、腕关节,易松而难松,腕硬则肘紧,踝歪则膝僵。肩、肘不宜压,竖脊则自沉,脚掌平身则正。中医“左病右取,头痛医脚”也是同样整体思维的方式。

松是稳静的状态。

欲垮未垮之山、将倒未倒之屋的“松”,就处于随时动摇而稳静的状态。太极拳最高境界的松,也是稳静状态下的松,肢体看似不动,实则蕴含着无限动的可能性。吴图南先生曾用三种不同树木的临风状态作比喻:“起初,如风吹柳树,枝条摇摆而根不拔;进而,如风吹白杨,枝叶作响而本不动;发展到高级阶段,如风吹松柏,寂然不动,感而遂通,体气平和,应物自然。” 所以松不是越能活动越好,恰恰相反,是越来越减少活动的幅度和范围,仍保持蕴含着无限动的可能,太极拳经中“极小亦圈”才是松的最高境界。

“根不拔”“本不动”“应物自然”的发展进阶,最高阶段就是指“中定”。故吴老认为,脱离中定去谈松和脱离松去谈中定都是毫无意义的。如能练到松的高层次,“周身将无一处不轻灵,无一处不坚韧,无一处不沉着,无一处不顺遂,通体贯穿,丝毫无间。在应用对敌之时,无形无象,应物自然,从容中道”。吴图南先生所说的“中定”,可能就是李雅轩晚年悟到的“稳静”,(“稳静”概念的提出,是李雅轩晚年最终的体悟,也是他对太极拳的重大发现和贡献。)只有在稳静(中定)状态下的松,才是太极拳“动静相兼”的松,这样的松,才能与柔术、杂技等等技艺的肢体松软相区别。

松是可控的。

唯物辩证法认为,静止是从特定的关系考察运动时,运动所表现出相对稳定的特殊形式。运动和静止是辩证统一的。其一,运动和静止是有区别的。其二,运动和静止是相互渗透的,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其三,静止是相对的,运动是绝对的。运动与静止都不是独立状态,是相容与相悖的一个整体。因此,静止在运动中可以体现为不运动的形式。而太极拳运动中的稳静(即不运动),是意识控制的,不是无意识的“纯任自然”。

松,本质上是指动而无碍,应物自然,灵敏有控,不能出现惯性力,也不是条件反射般的不经意。松是可控制的,即可以让它动,也可以让它不动。因此,练拳架时,有的部位可以动,有的部位也可以不动,但不动之处,却必须处于具备无限动的可能性的状态。需要动多动少,都是自己的意识可以控制的。这就是老一辈太极拳家指出的:“太极不动手,动手非太极”的意义,但是,必须再增加一句:“太极不动手,不是手不动”。

如何松呢?

大松大软这个题目已经写了上万字了,我觉得还有许多话要说,但读者可能已经着急了,究竟如何松呢?

松其实很简单,我个人的理解:首先,松除了不刻意用力之外,还在于骨骼的各个关节间盘要感觉对正对平,不让关节间盘有挤压之力,似乎略有缝隙,并且丝丝入扣,形成“其骨节节可转”灵动敏捷无可无不可的武术功架。其次是肌腱皮肉顺遂畅达,避免筋腱肌肉的紧张、扭曲、萎缩或局部用力,形成“其筋条条皆直”的顺遂状态。第三加之心态平和,不激不厉,不偏不倚,守中持正,始终保持中庸自然的状态。

只有骨开(关节)、肉顺(肌肤)、心平(意识)三者均松,再加之身整(骨架),才能称之为真正的松。

总结一下松的概念:

松是练好太极拳的前提条件,也是必备条件,但不是充分条件。

松是一种结构状态,但绝不是无力的状态。

松的目标是“灵敏”,因此,松只是抵达“灵”的手段。

松是整体性的,“断而复连”是太极拳与其他体育运动以及柔术、杂技的松最本质的区别。

松的抵达路径不是摇摆拉抻的“动态运动”,而是稳静安舒的“静态运动”。因此,松的摆动幅度越小,松的境界越高。

松的表象是“柔身百折若无骨”,是软,是柔,是轻,是虚。但“松”是“轻妙、虚无”境界的基础和前提。

概括地讲,松软并不神秘,放“松”是所有活动和运动的普遍要求,只是太极拳放松的标准与实现路径不同。与其他运动方式相比较,太极拳的松有它的独特性,其一是整体松与局部松的区别;其二是太极拳特别注重心意的松,即身心内外均松;其三太极拳的松是“轻松”,没有丝毫拘滞之力的松,体现出来的效果是“轻”和“灵”;其四是太极拳抵达松的路径与众不同,与“更快、更高、更强”现代体育精神的追求反其道而行之,即以更慢、更弱、更静的方式实现的松。

松只有在稳静状态中才不油滑,否则出现失控的惯性力。因为身体各部放松后,才能始终保持身体结构稳静不散乱的状态,这叫“一静无有不静”。然后由心意指挥,腰脊率领全身内外上下左右依次序的整体微动,有如火车头牵动各节车厢运行,这叫“一动无有不动”。

松的路径是静态运动。但稳静的松不是固死板滞,不是散漫无收或柔弱无力,而是活泼随机,灵敏自然。这种松才是最典型的、最高程度的、最极致的松。

“大松大软、稳静安舒”是李雅轩晚年抵达的境界,几十年探索的成果。应该把它变成学习方法,改变传统的学习方式。太极拳是高认知活动,习练者如把太极拳当作体力活,只强调苦练,目标也能抵达,但可能事倍功半。若是不正确的反复训练,不仅无益,反而有害,因为这是在巩固缺点,重复错误。

“太极拳入门难,入门后歧路更多”。丢掉了大松大软,太极拳的独特性又如何体现呢?当然,每个人有自己的认识和选择,不可相勉。欲学习李雅轩传杨式太极拳者,太极拳大松大软的原则,重在坚信,贵在坚持。

相对于外功拳的刚猛而言,似乎“松软”的追求是太极拳的主要特征,在杨家专气致柔的太极拳中,其弟子的“松”都是苦练出来的,且获得了非常高的功夫成就。在第四代传人李雅轩、郑曼青的后期,他们把松软的要求更是推向极致,取得了更高的功夫成就,并形成杨式太极拳的重要特点以区别于其他派别的太极拳。

把大师抵达的境界变成方法是我在太极拳中的独特体悟,即把目的变成手段,把目标变成方法。杨式太极拳把致柔作为目标,通过放松身心以求实现。致柔与放松在本质上是相同的,只是程度的差别。而致柔的境界是抵达了目的,体现出无为无不为的神奇。放松只是阶段性的成果,在运用上就有局限性,运用失败就会动摇放松的方法和致柔的目标。若把致柔作为方法,即大师已经抵达的境界变成方法论,抵达的境界将更上层楼。在现实中,所谓经验,其实就是把上一阶段已经确定的结果运用为方法。若用数学的方法论作喻,就是用已经获得证明的公式、定理,再去追求和证明新的目标。

李雅轩在专气致柔方向上,已经抵达他那个时代的最高峰,因此他明确提出了“大松大软”的主张。其实,李雅轩对松的体悟也经历了漫长的甚至反反复复的过程,到晚年才最终确定下来。

李雅轩晚年的拳学思想,既一以贯之,又不断深入,最后直探本源,得出“大松大软”必须始终贯彻的结论。特别是他对太极拳方向和方法的认识,对太极拳本质的研究,对太极拳功夫的体验和检验,都具有无可比拟的价值。

李雅轩勤学苦练,善于思考,毕生精力对太极拳深研细究,从年青时代起,“为了锻炼下盘功夫,增加腿力,李师练习太极行步,为使不至有起伏,请师兄弟再用力把胯向下压的情况下迈步行走,一走即是数小时,汗水顺着行走的路线往下淌个不停。……杨师称赞说:‘雅轩学拳的天才你们众人不及,其刻苦耐劳、好学钻研的精神,你们也是不及的。’”(陈龙骧《苟利太极,生死依之》)故其武术功夫早已抵达炉火纯青的境界。

尽管如此,他仍然不懈地追求纯正的太极拳,晚年还多次自责要努力用功:

“自六十五年二月二十日起,天天要好好练功。一、拳半趟,二、枪三十抖,三、剑一趟,四、刀一趟。 1965年 3月 20日悟。”

李雅轩是以武立身的职业武术大家,在打斗技术上已经走到了那个时代的最高峰。“太极拳以推手功夫为第一,推手功夫退了,其他一切功夫会谈不到。”他是这样认为,也是这样实践的。由此可以理解,他早年的所感、所悟、所论、所述,大都强调武术技击的功夫,要求推手比斗时心性上的勇猛豪横、心狠手辣,冷脆迅疾、无坚不摧;方法上的神鬼不知、陡然而至、亡魂丧胆、惊心动魄;功效上的入里透内、筋断骨折、傻眉瞪眼、五脏熟烂。

为了达到这个效果,他早年的体会与外功拳的要求基本相同:

“动手要快,要快,要对方防不胜防。要有胆量下手,不能专讲那些规矩。所以俗语云:一胆二艺三下手,缺此何必费功夫!功夫是要有,但仍要配备心胆强壮,否则天大的功夫赢不了人。”

后来,在推手比手的较量中,他的功夫标准有了变化,远远超过了外功拳:

“其节短,其势险,势如扩弩,节若发机。人不能防不能走,此谓打人于不知不觉之中也。等你觉察,早已打上,此所谓摧枯拉朽然。劲去要使其惊心动魄、亡魂丧胆,震动其五脏六腑,使其有顷刻丧命之可能。入里透内,莫此为甚。盖轻如百无所有,重如山岳立崩。迅雷不及掩耳,其急如电,如炸弹之爆发然,令人不可防,能打人于不知不觉之中,如摧枯拉朽,这才是太极拳。记着吧,岂能摸摸索索地糊鬼,等于儿戏也。1971年10月19日悟。”

但到晚年,李雅轩却是让对方捕风捉影、英雄无用武之地、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未从接触,先持以虚无所有气化一切的神态。在攻守方面,无论对方如何来攻,我总以虚无气化灵感的身势将其化掉于无形之中,使其处处捕风捉影,无用武之地。在进攻方面,要使对方不知如何防守,使其动也不行,不动也不行。使小劲不行,使大劲也不行。软也不行,硬也不行。总之是无论如何也不行。若无这种本领,是功夫还欠练。这种劲来之不知,去之不觉,打人于不知不觉之中,这是太极拳法。这种劲冷打去能入里透内,能将对方摧毁,能将人打垮,将人五脏六腑烂熟,能使人惊心动魄,闻风丧胆。1971年5月1日悟。”

李雅轩还记述了他不同阶段推手的故事:

“五九年春节后,我与黄星桥推手,那时我是用捉拿固逮的方法,费劲大而且很吃力。六六年春节后,与黄星桥推手,我用冒失冷打的方法,但是发十个劲,被其化掉了四五。到七三年春节我与黄星桥推手,是十分轻妙摸准的变化虚实的打法,打十个,十个准,黄一手也走不脱。黄星桥云:想不到老师在病这几年里的推手方法反而更神妙了。”

李雅轩已经病了多次,当年已经八十一岁,不禁感叹到:“由此可见功夫无止境,只要肯钻研,人虽老了,还可进步。1973年5月30日”

“幸而动二次手术后,因天天回想杨师在时练拳推手的情形,这才长了些功夫。1975年8月7日悟。”

不同年龄阶段拳风和拳学思想的变化并不是李雅轩的个别现象,孙禄堂之子,武术家孙承周先生也曾自谓曰:“余中年以前之拳术,其霸气雄浑,弥不可掩,挡者皆糜。虽亦有不动而彰之能,然神气威光烁烁可见,非至妙也。中年后的拳术则臻于洽合彼意不失毫厘,举手投足平淡无奇,与日常生活之神态、动作无异耳。然皆从容中道,使彼亦不能胜。至此渐悟中庸之性与中和之用互为作用耳,如是渐臻至妙,技近乎于道。”

两位前贤都不约而同的产生由非常转到平常的这个变化,正是李雅轩不特技精入神,而且抵达由技合道的境界了。这个“技”,就是他不断反省自己也不停要求学生做到的“大松大软”。到了他生命的最后半年,还进一步肯定了杨式太极拳“专气致柔”的特点,指出“松软”对练功盘架、推手打斗的绝对意义:

“我这一向练功夫又忽略了我以前想的松软,一松百松的要领了,所以两年来不进步也。推手之要领是要有精细的听劲,如果听劲不细致,不知对方之来力,那就绝对发不出人去。听劲细微全靠一松百松,如稍有力在身上就绝对听不出对方之劲来,此所以练功夫时一松百松。养出这种松来,在推手时才能听对方之劲,去手时,对方不知不觉,化对方之手也使对方不知不觉,能打人于不知不觉之中全在松软耳。发冷快绝伦之劲,发入里透内之劲皆须一松百松。如对方用大力来攻,硬手来攻,其来必慢。我以松软冷快之手法将其打出,必百发百中也。 1975年 11月 27日夜悟。”

他经常回忆老师杨澄甫教授他的情形,进行比较,找出差距。就是他坚持了一辈子的杨式太极拳功架,到了晚年,他的感悟更有质的变化,一反他过去强调的大步低架:

“不要使大力,不要开大架式,以免费力,以使有恒持久,如此天长日久了,就自然养出手上的灵感功夫来。……所以不必费力练功夫,只是找味道就行了。”“每出势慢慢地摸索,细细地体会手上的感觉,这种练法,又省力,又能耐久,是最好的长功夫的办法。如果每练必下大架式,使大气力,又累人,又不能持久。不持久就长不了功夫的,这是很值得注意的,切记之。1971年5月14日悟。”

李雅轩传统外功拳的功夫相当深厚,运用力量的观念还是很难消除:

“功夫不只是有轻快,有灵动神奇的变化,还要有气力、臂力、膀力、腰力。不只是有气力、腰力、膀力、手力、臂力,还需要有灵快神奇的变化。两者缺一不可,要紧要紧。1970年9月19日记”

“要想发劲充足,就要天天抖枪。切记切记。1972年11月23日晚。”

抖枪是锻炼力量的重要方式,是杨式太极拳必备的专门功夫。据说,在杨家练拳,每天必用大杆刷树左右各200次。所谓大杆,即太极枪,并无枪头,是一根杯口粗细,长四米开外的白蜡杆,没有一定的力气或内功,要抖动它是很困难的。若每天能抖动数百下,就不是一般人能够玩得下来的了。所以李雅轩到了晚年,还要求自己每天抖30枪,以保证发劲充足。

对这种卓有成效的传统练功方法,李雅轩在生命的最后两年,也有了新的认识:

“这几天来在教枪上用心,以致拳的意思就不上来了,不沉了。要赶快把精神移在练拳上来,否则丢了拳意。如拳意丢了,日子久了,就不好找回来也,要紧要紧。1974年2月15日下午十时悟。”

这个拳意,就是他“千千万万的反复试验,还是不用力才对”,这是李雅轩对太极拳的革命性的体悟,不再跨大步,不再重沉劲,不再抖枪,彻底纠正了他过去认为太极拳必须练一定力量的观点,因为他已经透彻地明白,大松大软、稳静安舒、轻虚无为的练功方向和方法:

“不是一味的苦练筋骨肌肉。”

“已经过千千万万的反复试验,还是不用力才对……今后不可再改,要紧要紧。”

“不可再改,要紧要紧”,说明他是经过反反复复的探索过程。

就是他特别强调的“沉劲”,晚年也有反思:

“我这一向对练功夫(包括练拳推手)在思想上又想错了。有点往沉劲上、开展架子上注意,殊不知这些练法在老年有病的人不相宜也。1974年6月13日悟。”

我不认为李雅轩的感悟是因为老年有病的原因,这恰恰证明了李雅轩对太极拳练功方式有着更深入的体会。放弃一切用力的思想观念,是他由技达道的证明,抵达到了太极拳修炼的最高境界——平常。

这个平常其实并不平常。我以为这是革命性的发展,其价值和意义完全可以与杨禄禅在北京改拳相提并论。一般而言,人到老年,气虚力衰是不可避免的现象,许多苦练出来的功夫也在一步步退化。当所有的体育活动几乎都不能避免运动生命的限制时,太极拳则不然,而是日益精进。经典拳论早就有记载:

“斯技旁门甚多,虽势有区别,概不外乎壮欺弱,慢让快耳。有力打无力,手慢让手快,此乃先天自然之能,非关学力而有为也。察四两拨千斤之名,显非力胜;观耄耋能御众之形,快何能为?(明山右王宗岳《太极拳论》)”

李雅轩的自身体悟,以及对学生的教导,类似上述内容有数百近千条,归纳起来不过仅仅是“大松大软”这一句话。假如你自以为是,以为从这些浅显的文字中就理解了李雅轩的拳学思想了,他还需要如此反反复复啰啰嗦嗦吗?要知道,我只是摘录出极少部分,类似的同样意思的词条还多得难数。

聪明的你也不难发现,太极拳并不复杂,它的诀窍不过就是他反反复复体会、反反复复叮嘱的“大松大软”。这句极其简单的话语,是李雅轩几十年来的心血结晶,切莫等闲视之。

另外必须提醒的是,把太极拳的松与其它技艺的松相混淆,这是李雅轩最不能容忍的。李雅轩视走软钢丝的平衡能力和柔软功夫为江湖杂耍,认为不可与太极拳相提并论,就连击人丈外悦人耳目的太极拳发放表演,雅翁亦视同为江湖杂耍。修炼纯正太极拳者,不可不深省之。

魔术(骗人之术)需要不断创新以悦目;真技(合道之术)需要逐渐平常以修身。

[汤庆章,祖籍安徽巢县,世居重庆渝中。生于小康之家,长于穷困之时。年十四辍学,干零活摆地摊挣钱糊口;二十岁上班,进工厂当工人娶妻带娃。学木匠十年,不会修理桌椅;读大学四载,只忆逃课归家。侥幸考进大学,无奈闯入官场。

喜新知仍爱旧学,好读书不求甚解。承传统行走中国,粗具东方精神;慕新潮环游世界,略知西洋思想。书到用时方恨少,结交胜己获益多。身怀薄技,真非武林人士;家无余财,确系正厅官员。授徒传道,幸未自欺欺人;交友忆旧,安于喝茶谈天。只爱拳茶书画,不会麻将棋牌。买买菜扫扫屋,自炊自饮;写写字拉拉琴,且歌且欢。

幸老妻尚在,喜小女成材。退休月薪半万,物价涨也可温饱;老来疾病一身,太极拳尚能苟延。夕阳黄昏,无限好乎?明月清风,信可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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