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坤兄逝世周年祭
宗树荫
廷坤兄走了,享年101岁。我初闻噩耗夜不能寐,如烟往事涌上心头——多年前与他朝夕相处的情景历历在目。初识廷坤兄是在1953年3月,那年我9岁,与5岁的五弟跟随父母亲来到河南焦作市,看望他和我大姐宗树坤(1944年2月参加八路军)。当时两人在河南军区干部疗养院任职。第二天大姐就把我送到市第一小学读书。我和廷坤兄有缘份,见面后互相喜欢,旋即以兄弟相称。
宗树坤,1944年2月参加八路军 荣获抗战胜利60周年、70周年纪念章, 建国70周年纪念章
杨廷坤时年30岁,长得文质彬彬,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像个儒雅的教书先生。平时沉默寡言,然而说起战争年代的经历时,却话语滔滔谈锋甚健。我父亲战争时期一直是村干部,两人抗战后期就认识了,自然有许多共同语言。我从小喜欢听战斗故事,一直是他的忠实听众(以后又听过多次)。当时他和大姐主张我们在焦作定居,以减轻大家庭负担。但由于当时部队实行供给制,加之他们已有两个女儿,全家八口人住房很拥挤,经济也不宽裕,1954年春天我们又回山东农村了。临行前几天,廷坤兄提出把我留下读书,将来供应我上大学,由于我生性调皮,父母亲怕增加他们负担没有同意。不久我三姐四姐先后高小毕业后辍学,此时廷坤兄已转业任郑州市卫生局领导,主动提出把她俩接去读书,当作亲妹妹一样精心照料,供应她们完成学业后,安排在郑州市工作。
1953 后排右起:杨廷坤、杨颖、杨颐、宗树坤;中排右起:父亲宗润岩、母亲刘立德; 前排右起:宗树荫,宗树磊
1953年,杨廷坤、宗树坤 与女儿杨颖(右2),杨颐(右3) 在焦作市合影
廷坤兄喜欢回忆战争,谈论战争,然而战争是残酷的;战争是考验人的试金石,它使懦弱者退缩,也使坚强者奋进。廷坤兄属于后者。1937年冬天,他——冀南平原一个瘦弱少年,带着国恨家仇,毅然请缨抗倭,在烽火硝烟中度过了青春岁月……
孤苦童年,药店糊口当学徒
杨廷坤,1937年12月参加八路军。荣获抗战胜利60周年、70周年纪念章, 建国70周年纪念章。
廷坤兄,河北隆尧县(原隆平)人。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是清末秀才。他年甫5岁即进入私塾攻读诗书。父亲对他寄予厚望,盼望他学成后增光门楣。然而造化弄人,命运多舛,后来家道中落门户萧条,父亲只有到外地教书,以微薄收入维持全家生活。不幸命运接踵而至——6岁时母亲因病辞世,11岁时父亲又撒手人寰。当时他正在读高小,为了谋生只有辍学,来到城关“爱民药店”当学徒,拜医师程清仁为师学医。据廷坤兄回忆,程清仁是隆平县人,毕业于北京一所医科大学,回到隆平开药店造福桑梓。他中西医都很擅长——不仅精通西医外科手术,还懂中医的望闻问切之术,其医德医术受到患者普遍赞誉。廷坤兄有幸“拜师程门”,从此勤奋学习,勤勉做事,深得老师钟爱,对他悉心教导,加上他天资聪慧,学习刻苦,立志学一门手艺改变命运。因此两年时间就学会了基本外科知识,能独立治疗一些轻伤患者,同时还背熟了中医的“汤头歌”和一些常用中药方。他当时希望将来当一个“悬壶济世”的郎中,既能治病活人,也能使家人衣食无忧。然而令他始料不及的是——他没有当成民间郎中,所学医术却在人民军队里派上了用场。
少年从军,初出茅庐显身手
1937年7月“卢沟桥事变”爆发,冀南平原成为日军觊觎之地。10月12日晚上,日寇一小股部队乘游艇溯滏阳河南下偷袭,攻破隆平县城。国民党县长闻讯逃跑。日军占领县城后,把机枪架在十字大街上四处扫射,打死了不少人。日寇还把县城四个大门锁住,不许老百姓离城逃难。强盗们烧*抢掠几天后向南撤离,城内百姓纷纷逃出城外避难。杨廷坤也随家人逃到离县城20多里的北闫庄姨母家。这是一个地势低洼的偏僻村庄,遇到大雨一片汪洋,相对交通便利的村庄比较安全。不久八路军的一支骑兵队伍来到北闫庄,一位首长就住在杨廷坤姨母家里。他看小廷坤有文化,长得也精神,就动员他当骑兵,廷坤兄满口答应。自从日寇侵占隆平县城那天起,他就对侵略者及其太阳旗恨之入骨。但是由于身材低矮爬不上高头大马,急得直想哭。首长安慰他说:“看来你当骑兵不合适,我给你写封信,你回县城找129师挺进队队长孙继先,在他手下当步兵吧!”又说孙是红军强渡大渡河十八勇士之首,现在是八路军智勇双全的团级指挥员,跟着他干准没错。
开国中将孙继先
此时已是隆冬季节,孙继先奉八路军129师师长刘伯承之命,与政委胥光义(开国少将,四川人时年21岁)率领挺进队抵达隆平县,听取当地党组织负责人和抗日游击队领导汇报,组建党组织和扩大冀南抗日武装力量。杨廷坤告别骑兵首长来到隆平县城。短短两个月,县城发生了很大变化——大街墙上贴着很多抗日标语,许多青少年参加了八路军和抗日游击队,其中有一些他的老师和同学。大家见他回来非常高兴。杨廷坤在县城见到了孙继先和胥光义,当时两位首长都是20多岁的年轻人,孙继先年龄略大。廷坤兄当即递上骑兵首长的介绍信,孙见他长得很机灵,用浓重的山东口音笑着说:“小家伙,给我当勤务员吧!”。杨廷坤嗫嚅着回答:“首长,我不想当勤务员,我想当个军医治病救人。”孙继先听了他的志向非常高兴,勉励他好好学习,争取早日成为八路军的一名好军医。于是廷坤兄留在挺进队当了卫生员,时年14岁。从此他跟随孙继先,有幸见到多位我军高级干部。1938年2月,部队奉命开赴南宫,见到了东进纵队司令员陈再道和政委李菁玉。以及宋任穷等首长。
1938年3月,挺进队改称津浦支队,隶属东进纵队。孙继先任支队长,政委王育民。部队中有不少隆平籍老乡,杨廷坤印象最深的是刘汉杰(原石家庄铁道兵工程学院副院长)。当月部队奉命入鲁,第一次战斗是夜袭德州南黄河涯车站,歼灭日寇50余人,我军阵亡3人、负伤18人。当时日军侵入河北山东不久,国民党政府和军队都逃之夭夭,医疗机构停业关门,我军伤员无处治疗。此时全支队略懂外科手术的只有杨廷坤一人,但他太年轻,支队首长们非常为难。关键时刻,孙继先果断拍板说:“杨廷坤,我相信你能完成这项艰巨任务!”廷坤兄临危受命,拿出了全部“看家本领”。在简陋的医疗条件下,对伤员们实施扩创、取弹、结扎血管、缝合皮肤等手术。其中有一位福建籍老红军战士,胃部及食管受伤出血,不能用外科手术,时刻有生命危险,杨廷坤大胆使用止血药“麦角汀”治疗。全支队指战员都替他捏着一把汗,但奇迹很快发生了,数日后这位重伤员居然痊愈了,不久与其他伤员一起归队。廷坤兄当年只有15岁,首长和战友们都很佩服他的医术,孙继先对他更是欣赏,提拔他当看护长。1938年7月,在卢沟桥事变一周年之际,他被批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从此孙继先经常把他带在身边,对他关怀有加,使他在革命队伍里锻炼成长。廷坤兄多次对我说,他一生多得贵人相助,童年时代的贵人是程仁清;入伍后遇到的两位贵人是孙继先和原山东纵队卫生部部长白备伍(见后文)。
1938年6月,八路军115师第5支队和129师津浦支队,奉命挺进山东德州附近的冀鲁边地区。7月上旬到达乐陵、宁津县,协同当地抗日武装开展游击战争,先后在庆云县西北黑牛王、宁津城歼灭伪军2000多人,打开了当地抗战的局面。津浦支队在津浦铁路沿线活动。1938年10月底,该地区部队整编为八路军东进抗日挺进纵队,肖华任司令员兼政委,下辖第5支队,第6支队,津浦支队。孙继先任津浦支队支队长,政委潘寿才(开国少将,河南人)。当年杨廷坤随部队参加了铲除恩先、乐陵、宁津等伪县政府及其地方武装的战斗,经历了我军袭击吴桥、清平、茌平县境的日寇等恶战。
亲历恶战,陆房突围记终生
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中,杨廷坤以年少瘦弱之躯英勇奋战,经历了生死考验,曾参战多次,负伤两次,荣立二等功三次,三等甲级革命残废军人。但他对自己的经历很少提及,却对他的战友和首长的英勇表现津津乐道。在他经历的诸多恶战中,令他铭记终生的是陆房突围。多年来他收集有关资料,几乎成为研究此役的专家。
我是个军史迷,对这场战役极感兴趣,但我收集的资料都语焉不详。2013年1月一个艳阳和煦的冬日,90岁的廷坤兄在郑州市寓所里,向我详述了陆房突围的始末。他说这次战斗中英雄人物众多,他最佩服的英雄指挥员是他的两位老首长——开国中将张仁初和孙继先。
1939年3月初,八路军115师代师长陈光,政委罗荣桓率领师部和第343旅第686团(团长兼政委杨勇,副团长张仁初)主力,以东进支队名义秘密进入山东郓城张楼一带,686团首战樊坝告捷,歼灭伪军500余人。战后陈光和罗荣桓决定杨勇率3营和教导队,留在该地区开辟运西根据地,张仁初和原3营教导员刘西元分别接任团长和政委,率领1营2营随师部继续东进。3月中旬进入泰西地区,先后与中共泰西地委,山东纵队第六支队,孙继先率领的津浦支队胜利会师。在地方武装配合下,连续拔除汶河两岸伪军据点,同时放手发动群众,扩大抗日武装,组建抗日民主政权,初步建立了泰西根据地。当地老百姓欢欣鼓舞,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侵鲁日军最高司令官尾高龟藏恨得牙痒痒,5月初,亲自率领8000多名日伪军,乘坐100多辆汽车和坦克步步为营,分兵九路向泰肥山区合围,企图一举消灭115师和地方政府机关。5月10日,日伪军合围圈缩至陆房山区——把115师师部、686团、中共鲁西区委、泰西特委及津浦支队3000多人,包围在肥城东南的陆房一带。这里四面环山形如铜盆,南北长五六公里,东西宽约二三公里。西边是肥猪山,北边是黄土岭、凤凰山,东边是常山、东山,南边是岈山、鸠山……这些山高低错落,海拔約三四百米;其中肥猪山高570米,地势险要,是整个陆房地区的制高点,为敌我必争之地。当时115师政委罗荣桓在东汶宁支队传达党的六届六中全会精神未归。10日晚上,代师长陈光在西陆房师部召集紧急会议,他面容严峻地说:“根据目前形势必须坚决打,部队指挥员都要树立必胜信念,坚决率部打退敌人进攻,一定坚持到明天天黑,然后寻机突围。”张仁初、孙继先等回到部队后,立即召集部队作了紧急动员。指战员们群情激愤,发誓守住阵地坚持到天黑,打到一人一枪也不失寸土。张仁初与刘西元决定:1营教导员王六生带领3、4连抢占肥猪山,1营副营长徐敬元带领2连抢占岈山;2营抢占鸿山、横山。686团指挥所由陆房村搬到肥猪山坳的簸萁掌。师特务营、津浦支队奉师部命令抢占凤凰山和陆房以北、以东的制高点。各部队占领有利地形,迅速做好了战斗准备。
1939年5月11日黎明时分,日军向陆房上空打了3发耀眼的信号弹,接着激烈的炮击开始了,敌我兵力悬殊,115师命悬一线。然而这支血战平型关的铁军毫无畏惧,沉着冷静地等待着出击命令。张仁初当即命令说:“注意避开敌人炮火,搞好疏散隐蔽,等待炮火停了敌人接近时再出来打!”刚打完电话,几发炮弹就在他身边爆炸了,震得电话机一蹦老高。十几分钟后炮火戛然而止,黑压压的日军朝着我军肥猪山前哨岈山等阵地蜂拥而至。遵照张仁初命令,686团前线指战员以岩石为掩体巧打狠打——敌人在山下大举进攻时不动如山,敌人接近阵地时动若雷霆:纷纷跳出掩体投掷集束手榴弹,或用步枪机枪扫射,大部分日军在阵前殒命,少数秉承武士道精神的鬼子冲上山来,我军指战员就用白刃格斗解决问题。就这样激战终日未失寸土。激烈战斗惊心动魄,感人场面扣人心弦。感人场面一:岈山1营2连阵地。连长龚玉烈手握匣枪一阵点射,一个日本军官应声倒地后滚下山坡,战刀甩出几米远,全连战士奋勇出击,一百多名日军当场报销,侥幸活命的纷纷滚下山去;感人场面二:2营7连阵地。董指导员头负重伤,强忍剧痛刺死了3个鬼子,接着躲过一个鬼子的刺刀,死死抱住敌人滚下悬崖同归于尽;感人场面三:1营3连阵地。身材魁梧的加强班班长跳上石顶,将一束5颗的手榴弹摔进下面敌群,接着不断投掷战友递上来手榴弹,炸的鬼子兵血肉横飞。正当他连呼过瘾时,一颗子弹击中他的胸部后倒在血泊中。战友们高呼着“为班长报仇”的口号用刺刀挑翻多名日军,剩下的抱头鼠窜而去。与此同时,孙继先的津浦支队也坚守阵地,打得极为顽强——指战员们嗷嗷叫着与敌人厮*,打退了敌人十几次进攻,大量*伤敌人。
日军对肥猪山狂轰滥炸,山下簸萁掌686团指挥所的电话线被炸断了。张仁初当即交代刘西元坐镇掌握全盘,然后跑向1营阵地指挥战斗。刘西元一把没有拽住,就用望远镜紧盯着他的行踪。突然发现他的身影被炮火掀起的土浪掩埋了。刘西元心想可能老战友又负伤了(此前负伤11次)。立刻打电话与1营指挥所联系,得到他已经平安到达后才放下心来。此时1营指挥所通往连队的电话线被炸断了。张仁初迅速来到连队前线阵地,指导大家利用地形优势近距离作战。战士们隐蔽在岩石后沉着应战,等炮火停止敌人接近时,突然暴起投掷手榴弹,用机枪步枪扫射,大量*伤日军,连续打退了日军9次进攻。山下阵亡的日军横尸战场,断裂的太阳旗陪伴着他们。
日军见各个山头打不下来,就派小部队突袭我军纵深。14时许,险情第一次来来临。一小股日军从686团和津浦支队阵地的结合部突了进来,距离115师师部只有五六百米,师参谋处长王秉璋当即命令师侦察科长李作鹏率师部警卫连将其击溃。几乎与此同时,约有200多名日军从黄土岭和凤凰山之间的一条山沟摸了进来,向师部驻地进攻,这时守在这里的只有一个排。情况万分紧急,支队长孙继先让政委潘寿才带着两个营留守凤凰山,自己立即带另外一个营前去救援。同时还精选出40名战士,每人发给8颗手榴弹,向敌人英勇冲锋,孙继先带部队与敌人白刃格斗。很快将这股日军*退,化解了师部险情。许多日军当场毙命,活下来的仓皇逃离。八路军指战员一直坚持到天黑,然后在当地老百姓带领下成功突围。5月12日夜,115师突围部队在东平县无盐村与罗荣桓政委会合,之后召开了祝捷大会。12号日军对陆房各个山头狂轰滥炸,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尾高龟藏率部占领了陆房村,没有见到一个共军人影,气得嗷嗷叫着说:“难道八路军飞上天了?!”
陆房突围是115师初到山东后,以弱势兵力和装备战胜日军铁壁合围的大型反击战,是该师继平型关大捷之后第一次大规模突击战,于险象环生中绝地反击跳出日军包围圈。八路军以伤亡300多人的代价,取得了毙伤日军1300余人的战绩,因而轰动全国震惊世界。连蒋介石都曾致电朱德彭德怀说“殊堪嘉勉”。等于承认了这支“先斩后奏”的八路军队伍在山东的合法地位。陆房突围使八路军在山东乃至全国造成极大影响。刘伯承在《我们在太行山上》一文中说:“经过陆房战斗,冀鲁豫抗日根据地迅速发展起来。”陆房突围也使张仁初、孙继先等将军名声大振。特别是张仁初可谓一战成名——使他在红军时期荣膺的“张疯子”外号在齐鲁大地不胫而走。若干年后,时任军委副主席张万年曾说过一段名言:“抗战时期山东有三员战将,他们是‘梁大牙’梁兴初、‘张疯子’张仁初、‘毛猴子’贺东生。”
陆房突围中,杨廷坤一直战斗在津浦支队最前线——他在枪林弹雨中奋勇抢救伤员。当地老百姓也纷纷伸出援手,给部队送饭送水,掩护伤病员。晚上,115师师部,686团,津浦支队和地方人员分别突围时,村民们冒着生命危险带路,使八路军及地方政府安然无恙脱离险境。尾高龟藏占领陆房后疯狂报复,枪*当地老百姓100多人,烧毁民房150多间,妄图找到八路军的去向。当地老百姓掩护八路军伤员70多人,许多妇女把八路军战士认作兄弟、丈夫,有几位老大娘把战士认作儿子,然后把他们在极隐蔽的地方藏起来,因而战后没有一个伤员被俘,伤愈后全部归队。由于杨廷坤在战斗中表现突出,战后荣立二等功。杨廷坤感慨地说:“*关于‘兵民是胜利之本’的论断无比精辟,陆房突围的胜利就是有力证明!”陆房突围时杨廷坤年仅16岁,2021年有记者来采访这场战役的幸存者。此时他已接近百岁高龄,虽然听力有所下降,但仍然依稀记得这场恶战的惨烈情景,他的叙述使记者听了感叹不已。
拜师“白菩萨”,战地学医记师恩
杨廷坤参军后,遇到的第二个贵人叫白备伍,是抗战时期名震齐鲁的八路军名医。杨廷坤曾“拜师白门”,受益良多。1940年8月29日,山东纵队进行第四期整军。孙继先任第二旅旅长,山纵政治部主任江华兼政委。杨廷坤在二旅医院当医生。由于他参军后表现突出,孙继先对他关怀备至,这年秋天,亲自点名让他参加山东纵队卫生部举办的“军医训练队”(后改为山纵军医学校)。
训练队由山纵卫生部部长白备伍亲自主持。白备伍1909出生于陕西佳县。是科班出身的陕北红军医疗专家。1938年4月,与一批陕北干部,跟随郭洪涛(后任中共山东分局*)由延安入鲁,临行前受到*亲切接见。白备伍先后被任命为山东抗日游击第四支队军医处政委、山纵卫生部部长等要职。由于他医术高超,待人接物和蔼慈祥,对待病人像家人一样关心温暖,加之面善如佛,为此“白菩萨”外号不胫而走。
白备伍成为山纵卫生部掌门人后,下辖几个支队的医疗事业迅速发展,但是奇缺医术精湛的军医。为此他决心组建“山纵军医训练队”,选调具有高小以上文化、做过医务工作的青年党员,进行为期一年的军医训练。他带领几位专家负责授课。杨廷坤参加的是第二期训练队,学员只有20人,时为1940年初冬。学员们陆续报到后,发现有些学员文化程度偏低。白部长了解情况后,认为这些学员都是由部队选送、通过敌人封锁线来校学习很不容易,决定全部收留培训。白部长的决定稳定了这些学员的情绪,学习热情普遍高涨。白部长对学员的教诲和爱护无微不至,受到学员们的尊重和愛载。
原八路军山东纵队卫生部部长白备伍
为了尽快改变部队缺医少药的落后面貌,白备伍煞费苦心:他把从陕北带来的《军医必携》翻印成教材给学员讲课,还因地制宜,创办了各种形式的战地医院;同时因陋就简,办起了简易的制药厂,研制医疗战伤常用的药物和医疗器材。杨廷坤追随白备伍一年多,亲眼目睹了这位老红军医疗专家的忘我奉献精神。这期间,经历了1941年11月开始的,日寇对沂蒙山区规模最大、出动兵力最多、时间最久的大“扫荡”。在沂蒙山区驻扎活动的“山纵医院”随部队不断转移——在途中及时抢救伤员。若干年后,杨廷坤对这次日军残酷“扫荡”、的情景依然铭记心扉。白备伍重任在肩:他带领医护人员把伤员转移到山洞里隐蔽治疗——用竹篮子提着药品去为伤员换药,需要手术时,就在老百姓家里支起白布单当做手术棚,用蒸笼当消毒锅,亲自主刀为伤员做手术,挽救了许多伤员生命。通过白部长的言传身教和战地实习,1941年冬天,全班学员都顺利毕业。杨廷坤年龄最小(时年18岁)学习成绩却最优秀。他从军医训班毕业后,即被白部长留在卫生部保健科工作,*医院成立后,又调到该院当了医生。孙继先旅长知道后有意见,曾两次亲自找到白备伍要人未果。不久,*医院成立了两个医疗所(两个分院)。杨廷坤调到女所长刘玉领导的二所当军医。该所驻沂水县西柳沟、柳洪峪一带。环境较为隐蔽,军民关系很融洽。但是由于日寇的封锁和“扫荡”,医院药品缺乏,医疗设备简陋,既无放射诊断,也无检验仪器;对疾病的诊断全凭体温,脉搏和体征观察分析。每个医生要负责20至30张病床的任务。杨廷坤是刚从医校毕业的新医生,对所长和老医生非常尊重,每逢遇到疑难病号,就请他们会诊。期间还曾三次给白部长写信请教。白部长都热情回信鼓励他,详尽答复他所问的问题。使他受益良深。当时卫生部随司令部行动,与后方*医院相距数十里,但是由于白部长的及时回信和耐心教导,使他心里感到好像仍在部长身边一样温暖和踏实。
由于得到白备伍的言传身教,杨廷坤医德医术进步很快,终于成长为部队的一名优秀医生,并且不断得到提拔使用,白备伍成为他参军后遇到的第二个贵人。廷坤兄出身书香门第,信奉“滴水之恩必涌泉相报”的古训,他说一辈子忘不了孙继先、白备伍的知遇之恩,但是他却无以为报,只能默默地记在心里。若干年后,两个恩人先后辞世,他在家里摆设灵堂,焚香祭拜。以后每逢过年过节(特别是八一建军节)必请出两位恩人灵位,虔诚祭拜后行以标准军礼。杨廷坤对白备伍尤为崇拜。解放后,白老长期在上海市任职,他曾利用出差机会两次登门拜望,白老特设家宴热情招待,还邀请他在上海工作的同学作陪。席间谈起当年艰苦学习的情景感慨良深。当时是“文革时期”,白备伍深受迫害,曾被开除党籍,但是他却毫不在意,席间依然谈笑风生。1986年6月13日,白备伍在上海辞世,享年78岁。杨廷坤亲赴上海吊唁,之后又写了情深意切的悼念文章。白老去世前留下遗嘱:捐献遗体留作医学研究。他也决心学习白老的高风亮节,百年后追随老师而去。
转战沙场,救死扶伤创奇迹
1939年秋天,杨廷坤随津浦支队参加了夜袭国民党蒙阴县府的战斗。该县县长郑小隐一贯反共,残酷*害抗日军民,盘剥百姓,民愤极大。我军当夜将其包围,即将活捉时,被他的爪牙救助而出。入冬后津浦支队进入沂蒙山南部山区。杨廷坤在沂南县见到了八路军第一纵队司令员徐向前,政委朱瑞,115师政委罗荣桓,代师长陈光等山东党政军首长。1942年6月,杨廷坤调到山东纵队第1旅医务所当主治医生,不久被任命为1旅卫生所所长,年仅19岁。1944年4月,他奉命在沂水县一带山区创办战地医疗所,他和两位战友曾在我村住过几天,是我父亲(时任村自卫团团长)给他们号的房子——找的房东。此时我大姐宗树坤刚在“宣大”(全称是“鲁中军区鲁迅艺术宣传大队)当文艺兵两个月。一天下午,杨廷坤得到 “宣大”在埠前庄演出的通知,三人带着我10岁的二姐宗树民去看节目。二姐看了大姐出场的演出后非常羡慕,这年10月,在父母亲支持下,也到“宣大”当了文艺兵。2006年,原解放军总政治部副主任华楠将军主编的《烽火中的文艺战士》一书出版,宗树坤、宗树民书中有名。
1947年5月孟良崮战役期间,杨廷坤任华野八纵24师医政股股长,奉命在我村组建战地医疗所。当时他年仅24岁,已是鲁中解放军小有名气的外科医生,亲自主刀给住在我村的几十名解放军伤员(其中有几人伤势沉重)做了手术,创造了抢救危重病人零死亡的奇迹,不久全部痊愈后重返战场。为此廷坤兄荣立二等功。我父亲仍任村自卫团长,负责支前工作,与他交往频繁,对这个青年军医的医德医术赞赏有加。
开国中将张仁初
解放战争时期,张仁初将军(1940年12月任副旅长时,在罗帅关怀下与我姨母刘浩结婚)先后任鲁中军区、华野8纵参谋长、8纵司令员、三野26军首任军长等军职。杨廷坤在其麾下从事医务工作。历任鲁中军区卫生部医政科科长助理,鲁中军区沂山军分区卫生处医政股股长,华野八纵24师卫生处医政股股长,河南军区陈留军分区卫生科科长等职。经历了莱芜战役、孟良崮战役、沙土集战役、睢杞战役、淮海战役和解放许昌、洛阳、开封、郑州等大仗硬仗恶仗。宗树坤改行当卫生兵后,主要从事卫生护理和司药工作,后随部队到达河南,曾任河南军区教导大队女生分队队长。1949年,杨廷坤宗树坤在河南鄢陵县结婚。解放初期,两人调到河南军区干部疗养院工作。1955年3月,夫妻二人同时由部队转业。宗树坤曾任郑州市妇幼保健院秘书、郑州市退伍军人安置办公室干事、河南剧院经理等职,1984年离休,副处级离休干部待遇;杨廷坤历任郑州市卫生副局长、河南省卫生厅防疫局副局长、医政处处长、工业卫生处处长等职。为河南省卫生事业的发展做出了贡献。
晚年寻乐,春风骀荡着吟鞭
1983年,廷坤兄以副厅级干部待遇离休,后来享受副省级离休干部待遇。曾荣获华北解放纪念章、华东解放纪念章、中华人民共和国三级自由勋章、三级解放勋章。2005年、2015年,先后荣获抗战胜利60周年、70周年纪念章,2019年荣获建国70周年纪念章。离休后的廷坤兄修心养生,曾将药王孙思邈的养生名言寄给我:“口中言少,心头事少,腹中食少,自然睡少……”我身体力行,受益匪浅。
1949年,杨廷坤、宗树坤摄于河南
廷坤兄出生于书香门第,自幼熟读诗书,有较扎实的古典文学童子功。离休后任河南老年诗词研究会理事,偕全省卫生界离退休干部诗友共创“杏林诗社”,任副社长,带头潜心诗词创作,曾荣获“嵩山杯”全国诗词大赛三等奖,著有诗集《逸兴吟稿》。他对多年的戎马生涯念念不忘。《逸兴吟稿》中,有多首记录其经历的战争题材作品,其中有两首极具真情实感。第一首是作于1991年的七律《忆故乡沦陷》:“三七重阳月渐升,倭寇溯水陷隆平。国军尸暴城关外,黎庶血流街巷中。破阵救亡陈再道,运筹抗战刘伯承。冀南遍地举烽火,夺寨斩关歼寇兵。”第二首是作于1985年的七律《重赴山东》:“天缘有幸到山东,故土风情喜再逢。据轼奔驰齐鲁地,凭窗远眺岱宗峰。徂徕岭上驱征马,孟崮巅前斩骜熊。父老缩食支火线,沂蒙黎庶尽英雄。”
《逸兴吟稿》所载百余首古诗词中,有不少歌颂共产党及开国领袖的作品,但他尽量回避标语口号的“老干体”写法,力求写出新意。如1997年*同志逝世后,他写出的《悼念*同志》五言律诗一首,评价邓公恰如其分,令人读后心悦诚服:“白色御红风,征途屡建功,辱荣犹坦荡,起落任从容。将启双辙路,才登致富程。旗开身竟去,举世祭英灵。”但我更喜欢诗集中的咏物诗,特摘录其中六首:“此花未晓是谁栽,数九寒天遍地开。玉蕊香融消旱崇,银妆汗淌灭虫灾。无须莺唱燕歌舞,其必蜂围蝶阵排。*客触情诗兴发,农夫对景愜心怀。”(七律《雪》);丛林莺啭俏枝芳,惊蛰绯红芒种黄。清肺核霜祛暑热,醒神果露益清凉。仲尼设帐浓阴广,董奉悬壶厚爱长。蓓蕾梢头春意闹,花村沽酒伴诗香。”(七律《杏》);“早雁鸣空丹桂荣,郑韩郊野遍林丛。叶垂万片琉璃绿,果缀千珠玛瑙红。嫩采颗肥皮翡翠,干尝肉厚味甘浓。不羡放蕊蜂成阵,只向人间献赤诚。”(七律《新郑枣》);“银装俏纺娘,织素业辉煌。首启丝绸路,继裁锦绣裳。辛勤操职守,尽瘁把名扬。得幸逢螺祖,恢弘技艺长。”(五律《蚕》);“曾言在涅必沾沙,出秽芙蓉品更佳。最是根茎豪气壮,埋头泥淖育琼花。”(七绝《荷》);曾伴陶潜笑雨风,绿荫却风庇苍生。最爱絮飞如蝶舞,别友辞枝拳拳情。”(七绝《柳》)。
2017年,杨廷坤、宗树坤与部分家人合影
廷坤兄还能写作回文诗。2013年1月,我在郑州逗留半月,与他探讨诗词创作终日不倦。他说中国诗词博大精深,遗憾的是对此道亦不擅长,学习作诗只是为了晚年寻乐;我说自己也仅仅是个业余作者,对古诗词格律也不内行,今后盼望老兄多多指教。廷坤兄时年90岁,但精神矍铄谈笑风生,由于得遇知音,兴奋得像个孩子,说很希望今后与我唱和(我由于水平所限,未能与他唱和)。临别前赠我《逸兴吟稿》诗集一本。春节前又寄来贺年片,祝我全家新春快乐,福寿康宁。上面手书唐代诗人李益的五言律诗《喜见外弟又言别》相赠:“十年离乱后,长大一相逢。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诗后注曰:“树荫四弟惠存,愚兄廷坤奉”另外又写了一首回文诗《咏春》:“融融日暖乍晴天,骏马雕鞍秀辔联。风细落花红衬地,雨微垂柳绿拖烟。茸铺草色春江曲,雪剪花梢玉砌前。同恨此时良会罕,空飞巧燕舞翩翩。”此诗倒读如下:“翩翩舞燕巧飞空,罕会良时此恨同。前砌玉稍花剪雪,曲江春色草铺茸。烟拖绿柳垂微雨,地衬红花落细风。联辔秀鞍雕马骏,天晴乍暖日融融。”
廷坤兄一生经历传奇,离休后寄情诗词创作,为他的晚年生活增添了许多乐趣,陪伴他安然度过百岁高龄。2021年7月5日,他99岁时又迎来了一件特大喜事——中央电视台“冀南抗战摄制组”一行四人,来到他郑州的家中慰问采访。他以参加革命84年、党龄83年,被隆尧县委确定为当时健在的隆尧籍参军最早、党龄最长的老干部。随行的县委一位工作人员,向他转达了县委领导的问候、宣读了县委的慰问信,赠送了寓意吉祥长寿的花篮。廷坤兄看到家乡来人和央视记者非常高兴,握着他们的手连声说:“谢谢县委!谢谢家乡人民!谢谢中央电视台!祝家乡繁荣富强,人民幸福安康,祝伟大的中国共产党永远年轻!”我得到喜讯后,作读廷坤兄《逸兴吟稿》感赋(七绝一首)祝贺:“青葱年华负芳时,铁马金戈度戎机。莫道人生无再少,悠悠百年写传奇。”
1949年,杨廷坤、宗树坤摄于河南
廷坤兄,1923年3月出生于河北隆平,2023年5月23日零时46分,因病在郑州市逝世。遵照他生前意愿,其遗体已捐献给国家医疗机构,供作医学研究。中共隆尧县委、县人民政府发来唁电,表示沉痛哀悼。我挥泪撰写了一幅挽联,对敬爱的廷坤兄辞世表达深切缅怀。上联:早岁沙场苦寒,耿耿丹心,无私欲情怀,救死扶伤,悬壶济世传后世;下联:晚年杏林春暖,朗朗红日,有闲情逸兴,遨游吟鞭,杏花灿发留芬芳。
2024年3——4月写于石河子
作者简历:宗树荫,笔名鲁蒙,号沂蒙山人,山东省沂水县院东头镇峙山庄人。1958年高小毕业后读农中半年即辍学,1988年5月,取得新疆首届成人自学考试“汉语言文学专业”大专毕业文凭。1995年5月,在师市庆祝新疆自学考试10周年活动中,被评为优秀毕业生(师市共30名)。
曾在家乡当农民,在吉林省汪清林业局当临时营林工、伐木工:1966年5月赴疆,先后在新疆兵团农三师45团、53团当农工;在石河子八一毛纺织厂当保全工,1976年10月任厂宣教科干事,1981年2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83年10月,调石河子广播电视局,历任广播电台编辑、记者,广电局宣传科副科长、局总编室主任,《绿洲声屏报》(《石河子广播电视报》)社长兼总编,石河子广电局副总编,职称:主任编辑。
个性坚强,愈挫愈奋,勇于攻关克难,开拓进取,被誉为“拼命三郎”。在45团当农工时,在修渠会战中,日挖土数量曾两次创全连个人最高纪录。当年某冬夜与战友抢修溃渠时,曾跳入一股急流,用新棉军衣置于身前堵住水口,使溃渠很快修复,那件用两个月工资购回的棉军衣瞬间报废。
当干部后,他喜欢事必躬亲,争创佳绩。1986年3月,主持创办《绿洲声屏报》(《石河子广播电视报》),艰苦创业,忘我工作,跑刊号、批扩版、报纸发行、广告创收,无不亲力亲为。在全疆首创报纸自办发行,每年秋后,亲赴全垦区数百个基层连队宣传征订报纸,取得卓越业绩。使创刊时只有8开4版的小报,发展成为4开16版、拥有国内统一刊号的国家正式报纸。1994年6月,他在新疆新闻出版局主办、《绿洲声屏报》社承办的“新疆报纸总编辑学习班”上作典型发言,介绍了报纸自办发行经验,这年底当选为新疆城市广播电视报理事会副会长。
出身世代耕读之家,自幼嗜读,博闻强记,酷爱古典文学。弱冠负笈远游,历经艰辛,但仍勤学不辍。继承祖上文化传统——节衣缩食购书、藏书、读书,2006年6月,以5000本藏书入选“石河子十大家庭藏书状元”。由于勤奋好学,逐渐成长为高级知识分子,兵团知名作家。从事写作50余年,共发表新闻和文学作品200余万字。荣获国家、自治区、兵团级大奖30多次。多篇作品入选国家正式出版社出版的各类文集。采写的当代诗坛泰斗艾青的三篇散文,入选《艾青纪念文集》(1999年作家出版社出版)。退休前4年,任石河子广电局副总编,率领电台、电视台记者深入基层采访,2003年,两篇20分钟上下的广播录音通讯一个月内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为建台20年来罕见。主创电视纪录片、专题片,电视散文多篇。其中电视散文《家住桃园》《塞外绿城》广受好评。《塞外绿城》荣获2003——2004年度“新疆电视文艺星光奖”一等奖。
写作之余,还致力于书画理论研究和书画创作,曾有多幅作品在国内参展并获奖。1992年,被聘为中国书画函授大学石河子分校名誉校长。
退休后,精力充沛,更加笔耕不辍。目前,正在写作长篇纪实文学《我的老兵哥姐》,可望于明年出版。
现为中国广播电视学会会员、中国纪实文学研究会员、新疆作家协会会员、新疆兵团作协,书协,美协会员。其业绩已载入《铭记同乡——天南地北沂水人》、《中华人物大辞典》、《科学中国人,中国专家人才库》、《中国离退休干部风采》等辞书。
1995年,宗树荫任《绿洲声屏报》
社社长兼总编时在办公室留影
编辑:侯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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