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柳镇最出名的不是镇老爷大宅前的石狮子，也不是镇子最东边那屹立千年的城门楼子，而是两家戏班---陈家班与李家班家班。其中又以陈家班更为出名，班主陈妙云音色朗润,唱腔婉转妩媚,扮青衣端庄稳重,扮花旦活泼伶俐,刀马旦英姿飒爽,武旦英武矫捷，只要他一上台,台下无不如醉如痴。
这天,戏迷们得知陈家班的陈妙云要上演《桃花扇》,兴奋极了，开场前几个时辰就把戏院外挤得水泄不通。在他们看来,只要陈妙云登台,等上几个时辰算得了什么?
一如既往,一出《桃花扇》演完,台下掌声雷动,喝彩声声不绝耳。陈妙云回到后台,老耿慌忙一瘸一拐地迎了过来。
老耿是勒头的师傅,跟了陈妙云多年,平素卸妆也由他负责。陈妙云刚刚卸完戏妆,就见李家班的班主李金秋一边摇头一边微笑着走了过来:"妙云啊妙云,你叫我怎么不服你呀!你的戏牌子一贴出去,戏迷就往你这儿赶!今天我在台下看了半天,发现你的功力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怎么着,今晚不请客?"陈妙云笑着应是
古话说同行如冤家,但陈妙云和李金秋二人却惺惺相惜,亲如兄弟,常常在一起切磋技艺,取长补短。李金秋的拿手好戏是《穆桂英挂帅》,唱功身段皆属一流。
吃过饭后,二人在大街上闲逛,突然,一声美妙的苏州评弹把二人吸引住了。那唱腔细腻婉转、琵琶琮铮悦耳,把二人都惊呆了。循声望去,原来是从"燕环楼"里传出的,他们本来从不出入这种场所,但这次却是连商量都没有,同时迈步走了进去。
他们都是出了名的腕儿,老鸨自然不敢马虎。不多时,一个脸蛋十分清秀的女子款款走来,李金秋愕然叫了声:"朵儿!"
姑娘微微一笑,说:"小女子秀娘,不叫朵儿。"此时,陈妙云突然泪如泉涌,冲上前去抱住秀娘号啕大哭,叫道:"朵儿!你让我想得好苦啊!"
说起朵儿,这里边还有一段凄美的故事。她和陈妙云青梅竹马,同门学艺,陈妙云学旦角,朵儿则学生角,这对金童玉女配合默契,红极一时,最后如愿结为夫妻。后来,朵儿居然跟一个商人跑了。那商人是薄情寡幸之徒,玩腻之后便把朵儿弃之如草芥。朵儿最后苦闷交加,郁郁而终。陈妙云一度精神崩溃,颓废了许久,最后才慢慢好了起来……
自此之后,陈妙云每日都去"燕环楼"听秀娘弹词,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整日沉溺在秀娘的温柔乡。他每次和秀娘在一起,总觉得朵儿还活着……
因为秀娘,陈妙云登台少了,即便登台,精气神也不足了。陈妙云置整个戏班于不顾,不久,大家只得另谋生路。李金秋的戏班便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去处,就这样,好好一个陈家班说散就散了,仅剩一个瘸腿老耿依旧守在陈家班内。
李金秋得知老耿不愿过来,便亲自登门拜访,对陈妙云之事也很是惋惜,同时希望老耿能过去帮忙。
老耿提着烟斗,眯着双眼看着李金秋,缓缓说道:"李班主,我跟随陈妙云多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心地单纯如蒙童赤子,不谙世事。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也清楚,别在这掉鳄鱼眼泪了!陈妙云不知道,我老耿还能不清楚?朵儿的事我知道,那个叫秀娘的,我也知道!"
李金秋顿时一惊,定眼看了看老耿,冷笑道:"你知道?可惜已经晚了!"
老耿淡淡一笑:"记住,坏事做多了,会遭报应的。"李金秋听了,咬了咬牙:"我是为你着想,如今陈妙云已成废物,你无处可去,没想到还这么不识抬举,总有一天你会来求我的!"话罢拂袖而去。
没了陈家班,李家班便火了起来:李金秋一演《穆桂英》,戏场内外必是人山人海。
虽说生意很火,但李金秋心里却还有苦恼。因为,他无论怎样努力用功,却依然取代不了陈妙云。
这天,散场之后,李金秋紧皱眉头,一个人在台上走来走去。忽然,只听得一个声音说:"李老板是不是觉得和陈妙云相比,少了几分精气神?"
李金秋一转身,发现老耿竟然坐在台下,不觉仰头哈哈大笑:"老耿,你还是来找我了!"
老耿低头片刻,叹道:"早已无米下锅,我总不能为了陈妙云饿死吧。"李金秋冷冷一笑,问道:"如今你来找我,你觉得我会收留你吗?"
老耿并不辩驳,只是淡淡地说道:"李老板,何不到后台去上个妆,我跟你勒头,你再站到这台上感觉一下,如何?"李金秋盯着他看了半晌,点了点头。
等老耿给他勒好头后,李金秋往台上一站,一连摆了好几个身段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对老耿道:"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本事!难怪陈妙云把你当宝贝一样!好!你留下了!"
之前,戏迷们觉得李金秋和陈妙云差了些许,可自从老耿来了后,他们惊奇地发现,如今的李金秋赫然就是当年的陈妙云!再加上李金秋收容了陈家班,使得李家班规模不断扩大,每晚有几出戏上演,一时无人能敌。
一天,"燕环楼"的秀娘和陈妙云同床共枕,结果却离奇身亡!衙门检验后发现秀娘竟然是中毒而死,接着又发现桌上的酒壶乃是一把阴阳壶,壶里另一边装的是毒酒,壶上有机关控制,
好在后来衙门查出酒壶乃是秀娘常用之物,并未过多牵涉陈妙云。秀娘之死,使得陈妙云也渐渐清醒过来,可惜当年的陈家班早已一去不复返。或许是上天助他,恰巧这时有一个小戏班来到此地献艺,陈妙云名气尚存,小戏班便决定跟着他讨生活。
这时,正是如日中天的李金秋,却慢慢发现自己患了怪病,常常无缘无故地流鼻血,请大夫诊治却又皆说并无异样。虽然他四处求医问诊,却还是无济于事,半月之后便不行了,他非但登不了台,甚至连吃饭都要人搀扶。
这天,李金秋正有气无力地对仆人发脾气,老耿拖着条瘸腿缓缓地走了进来,并示意仆人退下。
看着躺在床上的李金秋,老耿凑上前去,盯着他说道:"既然你快死了,那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你其实没有病,而是我帮你勒头时动了手脚,是我要你死!"
李金秋顿时张大了嘴巴,颤抖地指着老耿:"你……你说什么?"
老耿淡淡地看着他:"因为你该死!你表面上和陈妙云称兄道弟,暗地里却一直在害他!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朵儿的事我知道,如今这个秀娘的事,我也知道!"
原来,一直以来李金秋对陈妙云就心存嫉妒,他一直在找机会整垮陈妙云。几年前,朵儿的事,李金秋是幕后推手,那商人便是他为朵儿介绍的。他知晓陈妙云对朵儿的感情,也看出朵儿厌倦了戏班的生活,便以此为契机从中作梗,好让朵儿离开陈妙云,以此来打击他!他本以为陈妙云必定不堪打击而荒废技艺,但没想到最后陈妙云还是站起来了。他表面喜笑颜开,内心却无时无刻不在琢磨再次陷害陈妙云的法子,
有一次在苏州,李金秋偶然遇见了唱弹的秀娘,竟然和朵儿有八几分相像,顿时计上心头……这次他怕陈妙云又来个东山再起,便索性叫秀娘把他毒死!
李金秋交给秀娘一把阴阳壶,里面装着两种酒,由壶把上的机关控制……但他没想到竟然出了意外,陈妙云没死,却把秀娘给毒死了。本来他还要再次下手,没想到自己却得了怪病,迫不得已才暂时停手。
老耿淡淡一笑,道:"我还可以告诉你,为什么原本该死的陈妙云没死,不该死的秀娘却死了。那也是我老耿做的手脚!我一直在盯着你,知道你终究会对他下毒手……唉,我原本不想做伤天害理之事,然仔细一想,那秀娘不死,妙云便永无东山再起之日,我便偷偷进了'燕环楼',把那阴阳壶里的酒调了一个位置……"
李金秋有气无力地指着他,说:"原……原来……是你!"
老耿"哼"了声:"本来之前朵儿的事,我便想把原委告诉陈妙云。但仔细一想却不可。一来,他很难相信;二来,若是相信,本就受痛失朵儿那般打击,若再发现自己情同手足的兄弟如此恶毒,必会一蹶不振、再无等台可能,我不忍再打击他,只想让他感觉这世间还有些许美好,只得忍了下来……如今见你又这般加害于他,我已是忍无可忍,为了陈妙云,只有至你于死地了……"
李金秋不明白,老耿是如何加害于他。其实很简单,老耿在勒头时动了手脚,他或许只知勒头仅是种化妆手法,却不知道,勒得好,能提起一个人的精气神,勒得不好,却能要人命!
人脑袋上有近百个穴位,其中有数个穴位可轻巧置人于死地!老耿勒了一辈子头,对此了如指掌.
李金秋悲愤地说道:"你吃我的饭,还要害我,你这不忠不义之徒,实在奸猾可恶!"
老耿叹道:"虽然耿某如今被世人看作是弃主之奴,已无可能再回到陈妙云身边,但我却依然可以帮助他。现今他这个班底,便是我吩咐师妹带来的,如今便由她负责帮陈妙云勒头卸妆……"
至此,老耿神色不觉有些悲凉,接着话锋一转:"我相信,不久后,大家还会在台上看到当年的陈妙云的!"
话罢,他缓缓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房门。背后李金秋"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