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晋鞌之战发生于公元前589年。晋、鲁、卫、曹四国,发兵攻齐。以晋国胜利而告终。认真研读“春秋三传”的相关内容,综合前人的研读成果,总结如下,权作读书笔记。
战争时间
公元前589年(周定王18年、晋景公11年、齐顷公10年、卫穆公11年、曹宣公6年、鲁成公2年)
涉及地点
隆 巢丘 莘 鞫居 新筑 鞌 华不注山 丘舆 马陉
参战国家
齐国
联军:晋国 鲁国 卫国 曹国
参战将领
齐国:齐顷公、邴夏(为齐侯驾车)、逄丑父、 高固(高宣子)
晋国:郤克(郤献子)、解张(解侯)、范燮(范文子 士燮)、韩厥(韩献子)、栾书(栾武子)、郑丘缓
卫国:孙良夫(孙桓子)、石稷(石成子)、甯相(宁成子)、向禽、 仲叔于溪
鲁国:成公、季孙氏(季孙行夫,季文字)、臧孙许(臧宣叔) 叔孙乔如(叔孙宣伯)、公孙婴齐(子叔声伯)
曹国:公子首(曹国大夫)
战争过程
公元前589年,齐顷公率齐军讨伐鲁国及卫国,鲁国及卫国派使者至晋国求援,晋国出兵讨伐齐国。
开端:齐鲁龙之战;齐卫新筑之战。
二年春,齐侯伐我北鄙,围龙。顷公之嬖人卢蒲就魁门焉,龙(左传为龍,史记为隆)人囚之。齐侯曰:“勿*!吾与而盟,无入而封。”弗听,*而膊诸城上。齐侯亲鼓士陵城,三日,取龙,遂南侵及巢丘。
鲁国欺人太甚,在齐侯央求并许之以结盟,撤军的条件下仍然*了齐侯的宠臣卢蒲就魁并且暴尸城墙,导致齐国负气而战且一鼓作气、攻城略地,鲁国损兵折将,丢掉了龙邑(今泰安南)齐军顺势南侵占领了巢丘(今泰安附近)。
卫侯使孙良夫、石稷、甯相、向禽将侵齐,与齐师遇于新筑(卫地,今河北魏县)
石子欲还,孙子曰:“不可。以师伐人,遇其师而还,将谓君何?若知不能,则如无出。今既遇矣,不如战也。”石成子曰:“师败矣。子不少须,众惧尽。子丧师徒,何以复命?”皆不对。又曰:“子,国卿也。陨子,辱矣。子以众退,我此乃止。”且告车来甚众。齐师乃止,次于鞫居。
新筑人仲叔于奚救孙桓子,桓子是以免。既,卫人赏之以邑,辞。请曲县、繁缨以朝,许之。仲尼闻之曰:“惜也,不如多与之邑。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名以出信,信以守器,器以藏礼,礼以行义,义以生利,利以平民,政之大节也。若以假人,与人政也。政亡,则国家从之,弗可止也已。”
卫国趁着齐国伐鲁之际,派孙良夫、石稷、甯相、向禽伐齐,趁火打劫。不巧与伐鲁回师的齐军相遇,双方在新筑交战,卫军大败。单从战前统帅们之间的意见分歧便可以看出卫国没有充分的心理准备,与齐军相遇纯属“遭遇战”。
卫齐开战之前,卫国将军之间意见不统一,发生了争执。
主退派:石稷想撤退。面对强敌,石子认为,如果不稍微迟缓一下,仓促撤退将导致全军覆没,无法向国君复命。
主战派:孙良夫不同意。孙认为:起兵讨伐敌人,遇到敌人后畏缩而退无法面对自己的国君。既然知道战胜不了敌人就不该出兵,既然出兵了就該血战到底。
主战派的意见最终占了上风:“皆不对”,大家都不同意石子的意见。
石稷无奈之下只有对孙良夫说“您,是国家的卿。损失了您,就是一种羞耻了。您带着大家撤退吧,我就留在这里。”同时通告军中,说援军的战车来了不少这样可以振作大家的气势。
齐国的军队见卫国军队不再后退,又听闻他们的援军即将到来,也就停止前进,不再进攻,驻扎在鞠居(河南封丘县)。
另据贾谊《新书》之“审微”篇记载:齐国人向卫国发起了攻击,新筑大夫叔孙于溪迎战齐军并大败齐军。《左传》没有记载这个事情。卫军很显然败的很狼狈。
齐鲁龙之战当为鲁国的自卫还击战,而齐卫之战应为两军遭遇战,齐国是“搂草打兔子”顺势惩罚了图谋不轨的卫国军队。
发展:齐晋靡笄之战
孙桓子还于新筑,不入,遂如晋乞师。臧宣叔亦如晋乞师。皆主郤献子。
晋侯许之七百乘。郤子曰:“此城濮之赋也。有先君之明与先大夫之肃,故捷。克于先大夫,无能为役。”请八百乘,许之。郤克将中军,士燮佐上军,栾书将下军,韩厥为司马,以救鲁、卫。
臧宣叔逆晋师,且道之。季文子帅师会之。
及卫地,韩献子将斩人,郤献子驰,将救之,至则既斩之矣。郤子使速以徇,告其仆曰:“吾以分谤也。”
师从齐师于莘。六月壬申(16日),师至于靡笄之下。
齐侯使请战,曰:“子以君师,辱于敝邑,不腆敝赋,诘朝请见。”对曰:“晋与鲁、卫,兄弟也。来告曰:‘大国朝夕释憾于敝邑之地。’寡君不忍,使群臣请于大国,无令舆师淹于君地。能进不能退,君无所辱命。”齐侯曰:“大夫之许,寡人之愿也;若其不许,亦将见也。”齐高固入晋师,桀石以投人,禽之而乘其车,系桑本焉以徇齐垒,曰:“欲勇者贾余馀勇。”。
卫国的孙桓子孙良夫回到新筑之后并没有进城,转而向晋国求援。鲁国的臧宣叔也就与齐作战之事来到晋国,他们都找到晋国主持政事的中军师郤克,并请求晋国出兵,郤克欣然答应。郤克之所以主战有一个主要原因,那就是宣公十七年被齐顷公的母亲萧书同子嘲笑过、曾发誓要报仇。
为了自己国家势力和影响力,晋侯很爽快答应了出兵作战,并且派战车七百乘。中军师郤克认为战车太少了,他对齐侯说:你这是按照当年城濮之战水平给我配的兵力,那些前辈可都是高水平将领,我这个水平,七百乘战车太少了。晋侯最终答应派战车800乘。(古代称四马一车为一乘,车上有三人,中为主帅,掌旗鼓;左为“戎御”,掌驾驭;右为“戎右”,掌戈盾,为勇力之士,负责保卫主帅并充当各种役使差事。一般民车上三人,中为“御者”,掌驾取:居左者掌弓矢,称为“车左”;居右者掌戈盾,称为“车右“。有时会在三人之外在车后部增加一位车右助手,称为“驷乘“。车后有徒兵跟随,一般一车配徒兵十人。平日驾马车亦为三人,御者居中,尊者居左,又有一人居右陪乘,以应付车辆故障等事,称为“骖乘”。)。
晋国的作战指挥系统配置如下:郤克率领中军,士燮辅佐上军,栾书率领下军,韩厥做司马。
鲁国的季孙行夫(季文字)帅鲁军与齐军会师。并追踪齐国军队通过了莘地(齐、卫之间的交通要道),六月十六日两军在靡笄(济南的千佛山)摆开阵势准备开战。
齐国顷公性急主动要求开战。
双方的外交辞令如下:
齐侯:您带领国君的军队光临敝邑,敝国的士兵不强,也请在明天早晨相见决战。
晋国:“晋和鲁、卫是兄弟国家,他们前来告诉我们说:‘大国不分早晚都在敝邑的土地上发泄气愤。’寡君不忍,派下臣们前来向大国请求,同时又不让我军长久留在贵国。我们只能前进不能后退,您的命令是不会不照办的。
齐侯当仁不让:大夫允许,正是齐国的愿望;如果不允许,也要兵戎相见的。
两个插曲:
联军大军到了卫国发生这样一件事:韩厥要*人,郤克驾车疾驰赶去想制止,打算救下那个人。可惜晚了一步,等赶到人已经被*了。郤克赶快把尸体放在自己车上拉着示众,并且告诉他的车夫说:“我得用这样的做法来分担别人对韩献子的指责。”
这足见郤克善于做统战工作,格局之大。
齐国的高固(高宣子)不顾一切地冲向晋军,他拿起石头扔向晋军,抓住晋军战俘,然后坐上他的战车,把桑树根子系在车上(以示此车被俘),巡行到齐营大喊:“想要勇气的人可以来买我剩下的勇气!”。
齐军急不可耐地迎战心情从将领身上可以看出,骄兵必败之势很明显,这也为下文齐师大败埋下伏笔。
至于高固之所以如此急着表现自己,另外还有原因。
宣公十七年夏季,为了讨伐有二心的国家,晋国在断道这个地方召集会盟,但是拒绝了齐国人参加。齐国派宴桓子,高宣子,蔡朝和南郭偃前去一探究竟。结果晋国找个理由将晏桓子,蔡朝和南郭偃扣留。听到找个消息,高固(高宣子)到达敛盂这个地方就跑掉了没有再去会盟之地。因此,高宣子在齐国名声受到了影响,有怯懦之名(胆小鬼)。此时急着出战有以勇武之举洗刷耻辱之意。
高潮:齐晋鞍之战
癸酉,师陈于鞌。邴夏御齐侯,逢丑父为右。晋解张御郤克,郑丘缓为右。齐侯曰:“余姑翦灭此而朝食。”不介马而驰之。
郤克伤于矢,流血及屦,未绝鼓音,曰:“余病矣!”张侯曰:“自始合,而矢贯余手及肘,余折以御,左轮朱殷,岂敢言病。吾子忍之!”缓曰:“自始合,苟有险,余必下推车,子岂识之?然子病矣!”张侯曰:“师之耳目,在吾旗鼓,进退从之。此车一人殿之,可以集事,若之何其以病败君之大事也?擐甲执兵,固即死也。病未及死,吾子勉之!”左并辔,右援枹而鼓,马逸不能止,师从之。 齐师败绩。逐之,三周华不注。
韩厥梦子舆谓己曰:“旦辟左右。”故中御而从齐侯。邴夏曰:“射其御者,君子也。”公曰:“谓之君子而射之,非礼也。”射其左,越于车下。射其右,毙于车中。綦毋张丧车,从韩厥,曰:“请寓乘从左右。”皆肘之,使立于后。韩厥俛,定其右。
逢丑父与公易位。将及华泉,骖絓于木而止。丑父寝于轏中,蛇出于其下,以肱击之,伤而匿之,故不能推车而及。
韩厥执絷马前,再拜稽首,奉觞加璧以进,曰:“寡君使群臣为鲁、卫请曰:‘无令舆师陷入君地。’下臣不幸,属当戎行,无所逃隐。且惧奔辟而忝两君,臣辱戎士,敢告不敏,摄官承乏。”
丑父使公下,如华泉取饮。郑周父御佐车,宛茷为右,载齐侯以免。
韩厥献丑父,郤献子将戮之。呼曰:“自今无有代其君任患者,有一于此,将为戮乎!”郤子曰:“人不难以死免其君,我戮之不祥,赦之以劝事君者。”乃免之。
齐侯免,求丑父,三入三出。每出,齐师以帅退,入于狄卒。狄卒皆抽戈楯冒之,以入于卫师。卫师免之。遂自徐关入。齐侯见保者,曰:“勉之!齐师败矣。”辟女子,女子曰:“君免乎?”曰:“免矣。”曰:“锐司徒免乎?”曰:“免矣。”曰:“苟君与吾父免矣,可若何!”乃奔。齐侯以为有礼,既而问之,辟司徒之妻也。予之石窌。
六月十七日,两军移师至鞌地(今济南历下区)战争一触即发。
双方指挥系统配置如下:
邴夏御齐侯,逢丑父为右。解张御郤克,郑丘缓为右.按照当时的规矩,主将均居中。
齐军急不可耐、求胜心切,齐侯说:先让我暂且消灭了这些人再吃早饭。”于是,早饭不吃,马也没有披甲便率军冲向晋军,大战随机爆发。
结果可想而知,因为结果早已被历史记在那儿了:“齐师败绩。逐之,三周华不注”。齐侯被晋军追赶绕着华不注山(千佛山)跑了三圈。要不是逄丑父暗中与齐侯换个位置,差点齐侯也被人家活捉了。
当然,在交战过程中,双方战将均有可圈可点的表现。
先看看同仇敌忾,奋勇*敌的晋君。
主将郤克被箭所伤,血流不止,直至染红了自己的战靴依然抱着鼓槌不停的击鼓进军。解张安慰他说:从一开始交战,箭就射穿了我的手和肘,我折断了箭杆仍驾车,左边的车轮都染成黑红色,哪里敢说受伤?您忍着点吧!
负责格斗和掌握戈盾的郑丘缓说:“从一开始交战,只要有不平之地,我必定下车推车,您难道了解吗?不过您真是受伤了!”
解张说:“军队的耳目,在于我的旗子和鼓声,前进后退都要听从它。这辆车子由一个人镇守,战事就可以完成。为什么要为了一点痛苦而败坏国君的大事呢?身披盔甲,手执武器,本来就抱定必死的决心,受伤还没有到死的程度,你还是尽力而为吧!”
终究中军师郤克伤势太重,无法继续指挥战斗。于是解张就左手握着马缰,右手抢过鼓槌继续击鼓。战马奔跑不止,晋军如潮水一般冲了上去。
战前韩厥做了一个梦,梦见他父亲子舆对他说:“明天不要站在战车左右两侧。”韩厥记住梦中父亲的嘱托,第二天在中间位置驾战车而追赶齐顷公。结果位于车左,车右两个人均被顷公射死在车下。邴夏认为当中那个人是君子,曾建议顷公先射他。可顷公拒绝了,他认为,明知道是君子,而射*是不符合礼仪的。(一个梦求了韩厥一条命)
綦毋张丢失了战车追上韩厥说:“请允许我搭乘您的战车。”上了车之后,准备站在左边或右边,为了保护他(韩厥又想到那个梦了)韩厥用肘把他推到了自己的身后。韩厥弯下身子,把车右的尸体放稳继续战斗。直至追上齐顷公。
再看看齐军。
“代其君任患者”逄丑父名垂青史。
就在韩厥俯身放平左右尸体的瞬间。逄丑父乘机和顷公换了个位置。战马一直飞奔,直到华不注山下的泉边被树木绊住了才停下来。
这儿有顷公不知道的一件事情。头几天,逢丑父睡在栈车里,有一条蛇爬到他身边,他用小臂去打蛇,小臂被蛇咬了一口受伤了,由于这样,此时逄丑父不能下车用臂推车前进,否则,韩厥可能追不上。
顷公君臣被围,韩厥勒马站在了齐顷公面前。
面对着即将被俘敌人——齐国国君(韩厥不认识齐顷公),韩厥牵着马缰走向马前,跪下叩头,捧着酒杯加上玉璧献上。并客气地说:“寡君派臣下们替鲁、卫两国请求,说:‘不要让军队进入齐国的土地。’下臣不幸,正好在军队服役,不能逃避服役。而且也害怕奔走逃避成为两国国君的耻辱。下臣身为一名战士,谨向君王报告我的无能,但由于人手缺乏,只好承当这个官职。”这是当时通行的对待被俘国君的礼仪。
处在国君位置的逢丑父命令齐顷公下车,让他到泉边去取水喝。于是郑周父驾御副车,宛茷作为车右,趁机带着齐顷公逃走而最终免于被俘。
韩厥最终带着逢丑父——假齐顷公去面见主帅郤克。郤克大发雷霆,但最终“人不难以死免其君,我戮之,不祥。赦之。”
齐顷公免于被俘以后,整顿车马,极力搜救逢丑父。他在晋军中三进三出。每次出来都被齐军簇拥着保护起来。即使进入狄人军队中,狄人的士兵也都抽出戈和盾保护齐顷公。就算是进入卫国的军队,卫军也对他们不加伤害。
最终,齐顷公从徐关败回到了齐国临淄。他黯然地面对着守城的士兵惭愧地说:“你们努力吧!齐军战败了!”
结局:齐师败绩
晋师从齐师,入自丘舆,击马陉。齐侯使宾媚人赂以纪甗、玉磬与地。“不可,则听客之所为。”
宾媚人致赂,晋人不可,曰:“必以萧同叔子为质,而使齐之封内尽东其亩。”对曰:“萧同叔子非他,寡君之母也。若以匹敌,则亦晋君之母也。吾子布大命于诸侯,而曰:‘必质其母以为信。’其若王命何?且是以不孝令也。《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若以不孝令于诸侯,其无乃非德类也乎?
先王疆理天下物土之宜,而布其利,故《诗》曰:‘我疆我理,南东其亩。’今吾子疆理诸侯,而曰‘尽东其亩’而已,唯吾子戎车是利,无顾土宜,其无乃非先王之命也乎?反先王则不义,何以为盟主?其晋实有阙。
四王之王也,树德而济同欲焉。五伯之霸也,勤而抚之,以役王命。今吾子求合诸侯,以逞无疆之欲。《诗》曰:‘布政优优,百禄是遒。’子实不优,而弃百禄,诸侯何害焉!不然,寡君之命使臣则有辞矣,曰:‘子以君师,辱于敝邑,不腆敝赋,以犒从者。畏君之震,师徒桡败。吾子惠徼齐国之福,不泯其社稷,使继旧好,唯是先君之敝器、土地不敢爱。子又不许。请收合馀烬,背城借一。敝邑之幸,亦云从也。况其不幸,敢不唯命是听。’”
鲁、卫谏曰:“齐疾我矣!其死亡者,皆亲暱也。子若不许,仇我必甚。唯子则又何求?子得其国宝,我亦得地,而纾于难,其荣多矣!齐、晋亦唯天所授,岂必晋?”
晋人许之,对曰:“群臣帅赋舆以为鲁、卫请,若苟有以藉口而复于寡君,君之惠也。敢不唯命是听。
很显然,这段文字为我们记录并展现了一个不辱使命的外交官光辉形象。
国君侥幸逃脱,但是战争并没有因此停止。晋军追着齐军并从丘舆这个地方进入齐国,即将进攻马陉,大军兵临城下,齐国危在旦夕。
作为一国之君的齐侯不得不妥协并派人带着纪甗(齐灭纪时得到的宝贝)、玉磬和土地送给战胜诸国以求结束战争。他沮丧地对前去求和的宾媚人说:“如果他们不同意讲和,就随他们怎么办吧。”。
正如齐侯预料那样:晋国人并不想答应讲和。如果讲和,则必须答应两个条件:第一、把齐顷公之母送到晋国作为人质;第二、要求齐国所有的田垄方向改为东西向(这样利于从西而来的晋军车马通行)。
好在宾媚人有三寸不烂之舌,凭着一腔爱国热血,最终不辱使命,舌战晋臣、感动了鲁、卫两国并最终与交战各国达成了城下之盟。
七月,晋军和齐国宾媚人在爰娄结盟,让齐国归还鲁国汶阳的土田。鲁成公在上鄍会见晋军,把先路和三命的车赐给三位高级将领,司马、司空、舆帅、候正、亚旅都接受了一命的车服。
至此,战争结束。
战场之外
第一、皆为“美人一笑”
鲁宣公十七年春季,晋景公派遣郤克到齐国征召齐顷公参加盟会。齐顷公的老婆萧同叔子爱看热闹,于是顷公用帷幕遮住老婆,让她偷偷的看郤克。郤克跛足,走路姿势自然不同常人,他登上台阶的时候姿势更显滑稽,萧同叔子在帷幕里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笑声惊动了郤克,顿时郤克有受辱之感,无地自容。
他出来发誓说:“不报复这次耻辱,就不能渡过黄河!(誓不回国)”。于是郤克先回国,让栾京庐在齐国等候命令,一再提醒说:“不能完成在齐国的使命,就不要回国复命。”
郤克回到晋国,立刻请求进攻齐国,晋景公没有答应。他又请求带领自己的家族去进攻齐国,晋景公也不答应。终于,成公二年,郤克等到了这个机会。郤克强力主战,这应算是重要原因之一。
后来齐国请求讲和,晋国要求把齐顷公的母亲——萧同叔子作为人质,(羞辱齐国)不能不说没有郤克的暗示和要求。
第二、孔圣人有话要说
新筑人仲叔于奚救了孙桓子,桓子得以免去被俘之辱。不久,卫国人把城邑赏给仲叔于奚。可仲叔于奚不要,他请求得到诸侯所用三面悬挂的乐器,并用繁缨装饰马匹来朝见国君。卫君最终还是允许了。
孔子听说这件事,说:“真可惜啊,还不如多给他城邑。惟有器物和名号,不能假借给别人,这是国君掌握的。名号用来赋予威信,威信用来保持器物,器物用来体现礼制,礼制用来推行道义,道义用来产生利益,利益用来治理百姓,这是政权中的大节。如果把名位、礼器假借给别人,这就是把政权给了别人。失去政权,国家也就跟着失去,这是不能阻止的。”
第三、齐地有大格局的女人
狼狈不堪的齐顷公从徐关回到了自己的国家,刚进城,车前便闪出了一个女子,车夫让她让路,这个女子问:“国君没事吧?”同行人回答说:“国君没事。”她又问:“锐司徒没事吧?”同行人回答说:“也没事。”这时这个女子说:“如果国君和我父亲都没事,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说着就跑开了。
齐顷公认为她知礼(先关心国君然后才关心家人),事后派人一查,才知道是辟司徒的妻子,于是顷公就赐给她石窌地方作为封邑。
第四、看看宾媚人是如何舌战“晋儒”的
前文说了,宾媚人受国君之托,前往敌国以求结城下之盟。面对强敌,最终凭着智慧完成了使命。维护国家尊严,保护国家惨遭战火蹂躏。历史为我们记下了这个外交家光辉形象。
看看他精彩的语言。
面对晋国的无理要求,宾媚人说:萧同叔子不是别人,是寡君的母亲,如果从对等地位来说,那也就是晋军的母亲。您在诸侯中发布重大的命令,反而说一定要把人家的母亲作为人质以取信,您又将要怎样对待周天子的命令呢?而且这样做,就是用不孝来命令诸侯。《诗》说:“孝子的孝心没有竭尽,永远可以感染你的同类。”如果用不孝号令诸侯,这恐怕不是道德的准则吧!
先王对天下的土地,定疆界、分地理,因地制宜,以获取应得的利益。所以《诗》说:“我划定疆界、分别地理,南向东向开辟田亩。”现在您让诸侯定疆界、分地理,反而只说什么“田垄全部东向”,不顾地势是否适宜,只管自己兵车进出的有利,恐怕不是先王的政令吧!违反先王的遗命就是不合道义,怎么能做盟主?晋国确实是有缺点的。
四王能统一天下,主要是能树立德行而满足诸侯的共同愿望;五伯能领导诸侯,主要是能自己勤劳而安抚诸侯,使大家服从天子的命令。现在您要求会合诸侯,来满足没有止境的*。《诗》说:“政事的推行宽大和缓,各种福禄都将积聚。”您确实不能宽大,丢弃了各种福禄,这对诸侯有什么害处呢?
如果您不肯答应,寡君命令我这个使臣,就有话可说了:“您带领国君的军队光临敝邑,敝邑用很少的财富,来犒劳您的左右随员。害怕贵国国君的愤怒,我军战败。您惠临而肯赐齐国的福,不灭亡我们的国家,让齐、晋两国继续过去的友好,那么先君的破旧器物和土地我们是不敢爱惜的。您如果又不肯允许,我们就请求收集残兵败将,背靠自己的城下再决最后一战。敝邑有幸而战胜,也会依从贵国的;何况不幸而败,哪敢不听从您的命令?”
总结一下大概有以下几个意思:辱人国母视为不孝;抢占人土地视为无德;如此,晋国何以面对诸侯,凭什么做盟主?齐国如果不灭亡,齐晋两国会继续友好下去;晋如果非逼着齐国决战,齐国会决一死战,就算是齐国胜了,结果还是会服从晋国的命令,所以打和不打结果一样。(最好不打)
作为外交官,可谓不亢不卑,有理有节。难怪最终连鲁、卫两国都极力劝阻晋国罢兵。
鲁、卫两国劝谏郤克说:“齐国怨恨我们了。齐国死去和溃散的,都是齐侯亲近的人。您如果不肯答应,必然更加仇恨我们。即使是您,还有什么可追求的?如果您得到齐国的国室,我们也得到失地,而缓和了祸难,这荣耀也就很多了。齐国和晋国都是由上天授与的,难道一定只有晋国永久胜利吗?”
晋国最终人接受了鲁、卫的意见。
作为外交使者宾媚人不输于后来的宴婴、不输于后来的蔺相如,难怪《左传》浓墨重彩的记下了这一笔。
战争之外
第一、齐、晋何来矛盾
晋、楚邲战之后,楚国西联秦,东北联齐,东联吴越,灭江、六、舒、蓼,控制了中原,声威赫赫,较之城濮战前有过之而无不及。晋国势力则一落千丈,不仅受到来自西方秦、南方楚联盟的威胁,而且北有白狄之患,东有赤狄之祸,陷于秦、楚与赤狄、白狄四面包围之中。
齐在桓公以后,虽然失去霸权,但仍不失为东方大国,独立于晋、楚、秦三强之外,屡次兴兵侵卫、侵鲁,在东方扩张势力。晋、楚双方出于争霸战争的需要,都想结好齐国。在邲战之后,晋国势力削弱,这就助长了齐国称霸东方,欲与晋国一较高下的野心。
周定王十四年(公元前593年),晋在消灭赤狄以后,想在断道(今山西省沁县东北)召开诸侯大会。次年春,晋侯派大夫郤克出使齐国,征召齐国赴会。齐顷公侮慢郤克,郤克回国则时刻准备报复,而齐顷公又拒绝参加断道之会,这就为晋国伐齐找到了借口。
周定王十六年,晋侯、卫太子臧伐齐,兵进阳谷(在今山东阳谷县北)。齐顷公被迫在缯地(在阳谷附近)与晋景公结盟,并派公子强到晋国做人质。这时,晋国的主要意图还在于联合齐国。但是,周定王十七年(公元前590年),楚遣使通齐,“齐、楚结好”齐顷公又背叛晋、齐缯之盟约。
终于导致两国兵戎相见。
第二、战争:贵族的游戏
春秋时期,当贵族的基本功首先便是会打仗。贵族们为上级效力,主要是打仗,是驾着马拉战车,打车战。战车都是四匹马拉着,车厢很小,一米见方,赶车的驭手站中间,拿弓箭的站左边,拿戈的站右边,跑着打。一场大仗,双方投入的战车有几百辆、上千辆。这么多车列队跑起来,浩浩荡荡非常壮观。普通百姓是没有驾战车的资格,他们跟主人出征,都是当苦力干活,伺候主人的人和马。打仗轮不到他们出风头,那是贵族们的专利。
春秋时候国家间打仗,是国君(或者大贵族们)闹意气、要威风的成分居多,不是非你死我活不可。所以,春秋时打仗,都是贵族自己玩的游戏,规模小,跟老百姓没关系,战争也不太伤害老百姓。不像战国,举国动员全民皆兵,旷日持久你死我活。翻翻《春秋》,那时候的国家差不多年年打仗,但对老百姓过日子影响不大。
打仗时,见了对方国君的战车,要有礼貌地打招呼问候。哪怕要俘虏敌人的国君,也要行着礼说客套话。这样才算是“君子”,在贵族圈子内才被瞧得起。玩阴谋诡计不光敌人、外国笑话你,自己国家的贵族也不愿和你混贵族打车战,最推崇的是勇气。那时玩阴谋诡计,打赢了也不光彩。
孔子之前一百多年,有过一次“曹列论战”,曹刿不是什么大贵族(但也不是农奴),爱玩点小花招。他给鲁国国君当参谋,和齐国的齐桓公打仗。齐国人很有(欧洲中世纪的)骑士风度,战车列完阵,先敲鼓,自己不进攻,请鲁军先动手。这是很高尚的风格。但曹刿不让鲁军动,等齐国人敲了三次鼓,将士们都麻痹大意了,才下令出击,把齐国打败了。这在那时算是特例。原来大家只知道夸曹刿聪明,但没想过,这是齐国人风格高,没趁你冷不防直接冲锋。
另一位尽人皆知的宋襄公,和楚国人打仗,风格更高尚,结果吃了败仗,自己也受伤而死,成了后世的笑柄。其实宋襄公那套观念,在当时大家都理解。楚国人这一仗打赢了,也就班师回国,不肯继续进军把宋国给灭了。为什么?因为楚国人也尊重宋襄公的表现,这是双方起码的底线。所以我们不能拿后世打仗的观念去衡量春秋时代,因为后世没有贵族们的那套讲究。那时贵族在战场上,偶尔还会发生“单挑”,有点像欧洲骑士的决斗,两辆马车对面停好,你射我一箭,我射你一箭,两边轮流来,直到一方被射死为止。还有风格更高、更自信的,先让对手射三箭,都没射中,自己这才还一箭,把对手射死了。
——李硕《孔子大历史:初民、贵族与寡头们的早期华夏》
第三、胜败皆“贵族”
1、意气之战
兵临城下,冲冠之战为“宠臣”。
为了自己的宠臣,国君便能提出条件:放人,结盟,不入城。然而对方不买账,依然我行我素:*人,暴尸。于是冲冠为“宠臣”一怒。*,冲……
长鞭在手,我的战争我说了算。
大军袭远,早饭不吃,马不披甲,全凭主帅心情:“余姑翦灭此而朝食”。
没有得到主帅允许,齐高固入晋师,桀石以投人,禽之而乘其车,系桑本焉以徇齐垒,曰:“欲勇者贾余馀勇。”。
和国君一样,这也算我的战争我做主。
2、义气之战
战火是由鲁,卫国两国燃起的,卫国本想趁着齐、鲁之战趁火打劫,坐收渔人之利。然而忽视了自己的实力最终兵败。结果为了“兄弟”之托,晋国扯起了大旗。战争的主力一下子就变了,晋国成为联军中最大的力量在战场上与齐军大战一场。
这到底是为己乎, 为人乎,为义气乎?
3、 君子之战
战友的生命第一
……綦毋张丧车,从韩厥,曰:“请寓乘从左右。”皆肘之,使立于后。
……石成子曰:“师败矣。子不少须,众惧尽。子丧师徒,何以复命?”皆不对。又曰:“子,国卿也。陨子,辱矣。子以众退,我此乃止。”且告车来甚众。齐师乃止,次于鞫居。
国君的生命高于一切
……逢丑父与公易位。
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齐侯免,求丑父,三入三出。每出,齐师以帅退,入于狄卒。狄卒皆抽戈楯冒之。
……女子曰:“君免乎?”曰:“免矣。”曰:“锐司徒免乎?”曰:“免矣。”曰:“苟君与吾父免矣,可若何!”乃奔。
君子喻于义
……韩厥献丑父,郤献子将戮之。呼曰:“自今无有代其君任患者,有一于此,将为戮乎!”郤子曰:“人不难以死免其君,我戮之不祥,赦之以劝事君者。”乃免之。
……鲁、卫谏曰:“齐疾我矣!其死亡者,皆亲暱也。子若不许,仇我必甚。唯子则又何求?子得其国宝,我亦得地,而纾于难,其荣多矣!齐、晋亦唯天所授,岂必晋?”晋人许之,
夫战,勇气也
……齐侯亲鼓士陵城,三日,取龙,遂南侵及巢丘。
……齐高固入晋师,桀石以投人,禽之而乘其车,系桑本焉以徇齐垒,曰:“欲勇者贾余馀勇。”。
……齐侯曰:“余姑翦灭此而朝食。”不介马而驰之。
……郤克伤于矢,流血及屦,未绝鼓音,曰:“余病矣!”张侯曰:“自始合,而矢贯余手及肘,余折以御,左轮朱殷,岂敢言病。吾子忍之!”缓曰:“自始合,苟有险,余必下推车,子岂识之?然子病矣!”张侯曰:“师之耳目,在吾旗鼓,进退从之。此车一人殿之,可以集事,若之何其以病败君之大事也?擐甲执兵,固即死也。病未及死,吾子勉之!”左并辔,右援枹而鼓,马逸不能止,师从之。
……射其左,越于车下。射其右,毙于车中。綦毋张丧车,从韩厥,曰:“请寓乘从左右。”皆肘之,使立于后。韩厥俛,定其右。逢丑父与公易位。
……丑父寝于轏中,蛇出于其下,以肱击之,伤而匿之,故不能推车而及。
4、礼仪之战
……齐侯使请战,曰:“子以君师,辱于敝邑,不腆敝赋,诘朝请见。”对曰:“晋与鲁、卫,兄弟也。来告曰:‘大国朝夕释憾于敝邑之地。’寡君不忍,使群臣请于大国,无令舆师淹于君地。能进不能退,君无所辱命。”齐侯曰:“大夫之许,寡人之愿也;若其不许,亦将见也。”
……韩厥执絷马前,再拜稽首,奉觞加璧以进,曰:“寡君使群臣为鲁、卫请曰:‘无令舆师陷入君地。’下臣不幸,属当戎行,无所逃隐。且惧奔辟而忝两君,臣辱戎士,敢告不敏,摄官承乏。”丑父使公下,如华泉取饮。郑周父御佐车,宛茷为右,载齐侯以免。
……不然,寡君之命使臣则有辞矣,曰:‘子以君师,辱于敝邑,不腆敝赋,以犒从者。畏君之震,师徒桡败。吾子惠徼齐国之福,不泯其社稷,使继旧好,唯是先君之敝器、土地不敢爱。子又不许。请收合馀烬,背城借一。敝邑之幸,亦云从也。况其不幸,敢不唯命是听。
……晋人许之,对曰:“群臣帅赋舆以为鲁、卫请,若苟有以藉口而复于寡君,君之惠也。敢不唯命是听。
第四、齐顷公的后来
鞌之战,齐师大败,齐侯归,吊死视疾,七年不饮酒不食肉。晋侯闻之曰:“嘻!奈何使人之君七年不饮酒不食肉,请皆反其所取侵地。”《公羊传 成公八年》
顷公有卧薪尝胆之势,晋侯为之惊骇(感动、震惊),最终让各国把鞌之战收回的齐国侵略的领土返给齐国。
战启示录
1、鞍之战是构成晋景公争霸事业的一部分。经过鞍之战,晋国成功地打破了齐、楚联盟,把齐拉到了自己一边。
2、晋君胜利除了君臣同仇敌忾以外,还与晋国的农耕经济较为发达有关。另外,晋处于齐国以西,地势相对较高,在军事作战上具有“俯冲”优势。(个人以为,俯冲优势应该来自于晋军一贯的作战训练习惯)
录《历史天空》歌词作为结尾:
黯淡了刀光剑影
远去了鼓角铮鸣
眼前飞扬着一个个
鲜活的面容
湮没了黄尘古道
荒芜了烽火边城
岁月啊 你带不走
那一串串熟悉的姓名
兴亡谁人定啊
盛衰岂无凭啊
一页风云散哪
变幻了时空
聚散皆是缘啊
离合总关情啊
担当生前事啊
何计身后评
长江有意化作泪
长江有情起歌声
历史的天空闪烁几颗星
人间一股英雄气
在驰骋纵横
湮没了黄尘古道
荒芜了烽火边城
岁月啊 你带不走
那一串串熟悉的姓名
兴亡谁人定啊
盛衰岂无凭啊
一页风云散哪
变幻了时空
聚散皆是缘啊
离合总关情啊
担当生前事啊
何计身后评
长江有意化作泪
长江有情起歌声
历史的天空闪烁几颗星
人间一股英雄气
在驰骋纵横
2021.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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