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感到无边的空寂，大概是我褪去了年少的轻傲。我再不因虚荣的满足而兴奋，或因一时的狂热而冲动，不会被光鲜的作品所吸引，不会去听那些已经预设了结论的说法，不会享受嘈杂的社交。我的生命多出了许多时间。”如果我不加说明，一定有人认为这句话出自我的某一篇文章，或者就是我的言说。这是一位年轻的诗人——90后，也不是90后，正是1990年出生的美女诗人袁恬《诗人的随笔〈心的修炼〉》的开篇语。
这句话，我喜欢，我就把它记下来。诚如里尔克所云，“从这寂静中我期待着良好而丰盛的时间的赠品”，我也喜欢，我也把它记在我的小本子上。
这样的小本子，50年前就有过，那是用来抄写《*语录》的，比如：为人民服务；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
上中学以后，这样的小本子又用来摘抄名人警句，如苏东坡的“发愤识遍天下字，立志读尽天下书”；司马迁的“士为知己者死”；《论语》中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礼记》中的“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教室墙壁上贴着的*、钱学森和培根等的警句，因为天天面壁，都已烂熟于心，就无须记在那个小本子上。
上大学以后呢？这样的小本子则有了不同的用途，差不多一半用来记日记，一半用来写读书体会。
今年回老家，没事的时候，我到阁楼上翻阅那些早已发黄的小本子，似乎只有大学和读研七年的小本子依稀尚存。那之前的小本子到哪里去了呢？不知道。
1988年参加工作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用过那样的小本子。重新再用起那样的小本子，已是二十九年之后，即2017年。50岁以后，再用那样的小本子，小本子的作用是我重新回到前50年的某些现场的记录，它既包含我的情感日记，也包括我的思想日记，当然，也会记录一些触动我的文字。
如今，人们常说“活在当下”。我则思考“如何活在当下”以及“如果不能重新回到曾经的现场，我们是否真的能够活在当下”。因为，谁都是从历史中走来，当下是历史的延伸，是时间的自然绵延，是空间的延展。只有内心真的沉淀下来，活在当下才有可能。
这就牵涉出一个问题，即灵魂的整理与锻炼。《半山文集》中有这样的一句话:“自然的情感、真诚的态度、质朴的简单、内在的富足，拥有这些特质，有没有才华已经不重要了。”半山，曾在多家知名企业任高管，亦曾多次创业，后厌倦都市生活，在峨眉山独居，潜心读书写作已六年。我想，如果半山不曾回到曾经的现场，整理自己的灵魂，他很难有此感悟的。
作曲家陈其钢最近接受上书房的访问，他们有以下的对话，颇耐人回味：
上书房：梅西安（作曲家陈其钢在法国留学时的导师）当年还与您探讨过“灵魂之问”——作曲家为谁写作？经过数十年的创作生涯，您有了怎样的答案？
陈其钢：为自己的良心，为自己的灵魂表达而写作，而不为任何外部需求和压力而写作，是创作成功的前提条件。这是一个被无数前辈大师和他们的伟大作品证明的真理，但同时也是最困难、最需要胆量、最需要真诚来实现的行为准则。在当今时代，这不仅需要勇气，还需要面对各种社会的、生活的压力。只有当自己对名利无欲无求的时候，才有可能实现。
上书房：真正伟大的音乐家都是从心出发，也引领听众找回真实的自己。
陈其钢：音乐创作是表达自己无拘无束的思想和精神的天地，写出的每一个和弦，每一种组合，都是达到“真我”的媒介，都应该在自由的精神状态下形成。 “真我”有一个前提，就是作曲家不能想着老师会怎么看、演奏者会怎么看、评委会怎么看，而只能想自己要什么、有没有胆量将自己要的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来。特别当自己要的不符合周边人的观念时，这种体现更为困难。如果有勇气不看他人的眼色行事，并且长期坚持下去，“真我”不但会显现出来，假以时日还会逐渐形成一种延续的风格。从某种意义上，“真我”是一种创新。人从童年起就多多少少有趋炎附势、明哲保身、趋利避害的倾向，因为这样最安全，而这恰恰是创作的大敌，它压抑着“真我”的呈现，最常见的表现就是风格和内容上的朝三暮四，在不同的社会风潮中没头没脑地开顺风船，以期迅速成功。
“真我”如何显现出来？诗人西川2004年《在“明天·额尔古纳中国诗歌双年奖”颁奖仪式上的答谢词》中说：“我常常自问：一个诗人除了要与自己达成有效的对话关系，如何才能与这个时代达成一个有效的对话关系？这既是一个文学问题，也是一个文化问题，也是一个政治问题。我既不愿意顺应这个时代的高端时尚，也不愿意顺应这个时代的低端时尚，那么我的写作应该建立在怎样的基础之上？也许我为自己设立了太多的写作难题。我认为，那种建立在反映论和表现论基础之上的写作毫无魅力。我需要一个文学的小宇宙，与生活的宇宙相称。在这个小宇宙里，日常生活应该被纳入历史生活，而历史生活应该找到个人化的表述途径。”
“在这个小宇宙里，日常生活应该被纳入历史生活，而历史生活应该找到个人化的表述途径。”西川替我们回答了重回曾经的现场对于活在当下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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