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徐显强
图片丨来自网络
2009年的温布利大师赛，“火箭”奥沙利文故意折断自己用了许多年的旧球杆，带着一根从没用过的新杆上了场，他想用这种行为来表达对世界斯诺克协会的不满。
“大师赛竟然无人赞助，这项运动正在走向死亡！如果不是为了3万英镑的奖金，我才不会去爱尔兰、中国参加什么巡回赛，也不会去巴林打只有两个人的表演赛。”奥沙利文愤愤不平。
想起这则旧闻，是源于今天上午的一则重磅消息。世界斯诺克协会（WST）官网公布了针对10位中国球员假球案的调查和处罚决定，其中梁文博和李行被终身禁赛，两位“希望之星”颜丙涛和赵心童分别被禁赛5年和1年8个月，所有人都遭遇了不同程度的禁赛和罚款。
这是斯诺克运动历史上范围最广、情节最严重的一次处罚，“丑闻”已经无法定义它的恶劣。梁文博等人触犯了法律法规，按照相关规定付出应有的代价，无可厚非。身为职业球员，对法律法规缺少敬畏、对所从事的运动缺乏尊重，不管是组织假赛的梁文博，还是被动卷入的赵心童，都应该受到惩罚。
此刻之所以联想到了多年前奥沙利文的举动，是试图得到一个答案：是什么让这项运动在中国甚至全球堕入了至暗时刻？十几年来广受中国台球少年追随的“丁俊晖模式”是否值得延续下去？
斯诺克运动兴起已有近百年历史，因为彩电的普及，于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迎来了发展的黄金期。1985年的世锦赛决赛，大约1850万、占英国总人口三分之一的观众通过电视机收看了比赛，斯诺克在英伦三岛的发展达到了顶峰。
但与网球影响力遍布全球，板球在南亚生根发芽不一样，同为“贵族运动”的斯诺克并没有在其他国家引发太大的共鸣，直到丁俊晖的出现。可以说，丁俊晖是斯诺克“出圈”的关键人物。他出道不到两年就拿到了中国公开赛冠军，让台球这个“街溜子”项目一夜间登上了大雅之堂。小镇青年们不仅更频繁地钻进台球房，还大大方方地拿起了电视遥控器。
当时恰逢斯诺克在英伦举步维艰，2004年欧盟全面禁止烟草商进入体育比赛，包括大师赛在内的传统赛事都失去了赞助商。但因为丁俊晖的球星效应，职业斯诺克在中国飞速成长，很快就壮大成为英格兰之外的第二大市场，商家不断涌入，赛事层出不穷，中国的市场份额一度占到了世界斯诺克的30%左右。举个例子：2017-2018赛季，包括世锦赛在内的全部20项排名赛中，在中国举办的比赛就有5个，2018年的斯诺克中国公开赛，总奖金达到了100万英镑。中国市场的强大让斯诺克重新焕发了活力。
另一方面，靠家庭培养、卖房打球获得成功的“丁俊晖模式”在国内受到了热捧。尽管同时不乏争议声出现，但对于众多学习成绩欠佳、家庭条件平平的青少年来说，像丁俊晖一样练习台球不失为一条好的出路，而斯诺克又是台球中职业体系最完备、看上去最容易赚到钱的项目。尽管对于一个普通家庭而言，这是一场赌博。
许多少年追随丁俊晖，走上了同一条道路。今天遭受处罚的鲁宁就是其中之一，16年前他前往丁家的台球俱乐部学球，虽然交不起学费但由于天赋出众，被丁俊晖的父亲丁文钧减免了学费。
但斯诺克是一个精细度高、技术养成慢、培养周期长的项目，想要成为一名职业球员，须从8到10岁练起，如果有些天赋，至少需要专心练习十年，而在国内大城市练球的成本，全部加起来也要200万左右。
即便成功打进职业，面临的头号难题却是更高的支出。由于多数比赛在英国、更好的练球环境和进阶机会在英国，以丁俊晖为首的中国斯诺克球员，纷纷前往距离世锦赛举办地克鲁斯堡不远的谢菲尔德，并长期驻扎在那里。光是球房的使用费，每年就需要10万左右，加上其他七七八八的开销，在英国练球一年的成本就要30万。背井离乡，囊中羞涩，球员们吃泡面是常有的事。
而对于职业选手来说最重要的比赛奖金，却是一言难尽。世界斯诺克协会有个规矩：原则上，奖金是奖励优秀的选手，多数赛事中选手赢得比赛才能获得奖金。这意味着，在一般的排名赛中，首轮出局的球员没有任何收入！他们必须自己负担一切参赛费用，包括衣食住行。即便世锦赛这样最大的比赛设置了首轮奖金，但大多数人要经过几轮资格赛的重重考验。世界排名前16位保护又是一大槽点。
而同样诞生于英国的网球早已实现了首轮奖，只要你有资格参加，就有收入。相比之下，斯诺克这项规定对大量新入行、低排名的球员极不友好。这些年来，不少人呼吁为首轮出局的选手提供奖金，避免主要依赖比赛奖金的低排名选手在入不敷出的状态下参加巡回赛，奥沙利文就是其中的代表，但世界斯诺克协会并不理会。
如此“不公平”的陈规陋习，长期左右着这项运动的发展。2010年，全年赛事总奖金只有400万英镑、已经走入死胡同的斯诺克开始谋求改革，在足球、拳击、飞镖等职业体育领域获得成功的巴里-赫恩走马上任，成为世界斯诺克协会主席，他开始扩大赛事规模、提高奖金数额。表面上看，确实取得了一些成效，比如中国市场的开拓、亚洲赛事的增加、个别赛事奖金的上涨等等。但对于参赛球员来说，生存环境并没有得到质的改善，不管是英国球员还是中国旅英选手，都是怨声载道、苦不堪言。
鲁宁于2014年前往英国，前三年获得的奖金总数还不到7000英镑，算上后面旅英的5年，这位世界排名最高达到35位的中国球员，11年职业生涯总奖金是30.8万英镑，约合259万元。这是一个职业体系金字塔底层球员的真实写照。除了丁俊晖、梁文博、颜丙涛可以靠奖金实现盈利，肖国栋等老将勉强达到收支平衡外，大部分没有名气、缺乏商业赞助的年轻球员都是入不敷出。
行业中身处顶端的球员境况当然要好一些，但横向与其他项目对比，又完全不在一个级别。“台球皇帝”斯蒂芬-亨德利27年职业生涯的总奖金是878万英镑，包括广告代言、商业活动在内的总收入大约2500万英镑；7届世锦赛冠军奥沙利文迄今为止的总奖金是1297万英镑，“火箭”也是唯一奖金突破千万的球员。而英国网球名将安迪-穆雷2016年的年收入就达到了2880万美元，其中一半是奖金，一半是代言。要知道，斯诺克世锦赛的冠军奖金曾经长期维持在25万英镑，2019年才涨到了50万英镑。而2022年温网的总奖金是4035万英镑，冠军奖金是200万英镑。更别说欧洲五大联赛、NBA的球员了。相比之下，斯诺克球员赚得实在太少。
传统的条条框框太多、赛制不合理、赛事观赏度低，导致年轻群体无感、受众基数萎缩，这是造成行业收入偏低的主要原因，尽管这不是诱使违法违规的充分理由，但斯诺克确实是制造假球的温床。名将斯蒂芬-李被禁赛12年，中国球员于德陆被禁赛10年、曹鹏宇被禁赛6年，都是因为打假球。即便是希金斯这样的名人堂球员也不能幸免，2010年他故意输掉4场比赛，得到了25万英镑，数额刚好等同于赢得一个世锦赛冠军。
从根本上来说，官方的改革只是改了个寂寞，斯诺克运动的生存环境依旧堪忧。本次中国球员因假球遭遇大面积禁赛，对于中国斯诺克运动的发展来说无疑是一记沉重的打击，比赛环境可能会在短时间内有所改善，但从业环境只会变得更加恶劣。有不少极端的英国声音呼吁驱逐中国球员，殊不知一旦失去中国市场，斯诺克只会变得更加糟糕。最直接的一点是，许多有志于斯诺克的中国少年会被劝退。这项古老的运动终将会被时代淘汰，曾经获得成功的“丁俊晖模式”，还有继续被效仿的必要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