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世界杯(下)

在刚结束的国际足联五人制世界杯上，本刊总编辑安然以执法裁判的身份登场。作为这届大赛唯一的中国足球代表，他的世界杯之旅收获满满。

上篇说到：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经过三次中转、近40个小时的旅程，我终于到达了本届国际足联五人制足球世界杯的举办地——立陶宛，顺利地从维尔纽斯国际机场入境。

虽然名义上是国际枢纽，但其规模可能只相当于我国一个三线旅游城市的机场：行李转盘只有3个，从下飞机到出航站楼区区两三百米的距离。在这里，我们遇上了其他国家的裁判员，有的是老相识，也遇到了新朋友。随后，我们坐上组委会的中巴车前往本届赛事的裁判员驻地——一个叫做布里斯托纳什的立陶宛小镇。

立陶宛是个东欧小国，总人口只有270万，总面积6.5万平方公里。这里1/3的国土面积都被森林覆盖，绿化率很高。我们入住的酒店四周同样是绿树环抱，酒店的设施完备，水疗、桑拿、游泳池和健身器械一应俱全。

之前有个参加过世界杯的老裁判跟我讲过，“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去世界杯，那会是完全不同的体验”。等真正到了这里，我才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作为国际足联最高水平的赛事，世界杯的组织接待和竞赛工作都有严格的流程和周密的安排。

到达驻地后，一个主办方配发的装备包，已经提前放到了我们的房间内。里面有裁判服、训练衫、POLO衫、比赛鞋、跑步鞋、拖鞋和大小背包。在后来的日子里，包括一日三顿自助餐、会议茶歇、洗衣服务以及从酒店到训练场和比赛地的车辆安排，都被安排妥当。

当然，比赛前后的流程同样是有条不紊，负责人会在裁判休息室提前张贴好比赛的倒计时流程，以及写有双方队服、替补背心颜色和裁判员服装颜色的竞赛单。

待到赛前，技术人员会协助裁判佩戴对讲系统，中场休息时，按摩师会为裁判员提供放松按摩，而在赛后，裁判员还可使用休息室内准备好的浴巾和香波进行冲凉。

要知道，上述提到的流程、工作和服务，在国内或是其他赛事中大多需要裁判员自己完成。而在世界杯的赛场，裁判员只需要把全部精力集中于激烈的比赛，其它事情完全不用操心。

今年5月，国际足联批准了本届五人制世界杯启用视频辅助系统的提议，科技辅助手段也在五人制足球世界杯上首次应用。

由于受到疫情的影响，世界各地的裁判员已经很久没有机会集中培训，连最终选拔的流程都是通过线上考核完成的。所以，为了更好地进行准备，参加世界杯的各个裁判员都是提前10天抵达赛地，特意参加了视频辅助系统的专项培训，并进行了实战演练。

裁判员的身体状态将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执法表现，国际足联对裁判员的体能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到达赛地后，全体裁判员都要参加体能测试，并每天按照体能讲师给出的计划进行训练——大家每周都要进行一次体重监测，确保个人的身体状况。

在这些日子里，体能训练和每天的技术总结会议一般在上午完成，等到下午来临，裁判员就要奔赴各个赛场了。整个赛事期间，裁判员的日程安排都非常满，每个人必须要对时间进行合理的规划，并以最好的状态出现在赛场上。

为了保持好的身体状态，我还特意带上了瑜伽垫，每天在房间里做一些加练。整个比赛下来，我一共参加了4次体重监测，每次的数据都相差不到0.3公斤。在餐厅伙食很不错的情况下保持这样的数据，算得上很理想了。

参加本届五人制世界杯执法工作的裁判员共有39人，来自亚足联的总计8人——包括了伊朗(2人)、阿联酋、巴林、吉尔吉斯、澳大利亚、日本和中国。

裁判员中年龄最大的46岁，最小的32岁，有16人有过世界杯经验。而且，本届赛事还选拔了5名女性裁判员，分别来自伊朗、俄罗斯、意大利、阿根廷和智利。

能和业内诸多的顶级裁判相互学习和交流，这无疑是我世界杯之行的最大收获。如果要进行总结的话，他们真的给我留下了很多深刻的印象。

首先，他们的沟通能力和交际能力很强，虽然来自世界各地，很多裁判员都是第一次见面，但大家很快就打成一片。国外裁判的主动沟通意识很强，平时生活中见面都会主动打招呼，甚至每天早上给你来个拥抱——幽默、风趣是他们共有的特质。而且，裁判团队中的不少人都有多种语言沟通的能力，有几位裁判可以在英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法语和德语中来回切换，让人非常羡慕。

第二，良好的时间观念。从训练课、培训课到外出比赛，几乎所有裁判都会提前10至15分钟到达指定地点，从没有出现迟到的现象，大家会自觉带齐各种装备，在课上认真做好记录。

第三，优秀的执法能力。来到这里的裁判员都经过了层层筛选，他们对规则的理解力和执行力，以及身体条件和体能状况，都是世界五人制足坛顶级的存在。在比赛进行中，他们非常善于进行管理，能够顺利引导比赛的进行。

在这里，团队意识的培养被提升到一个很重要的高度。到达驻地的第一天，来自西班牙的裁判主讲师发现餐厅的桌子都是分开的，便立即组织大家把餐桌拼在一起，形成一个大长桌。这样大家在用餐的时候就能紧邻而坐，交流起来也更加方便。

比赛期间，共有三名裁判度过了自己的生日，国际足联的工作人员也为每个人安排了小型的庆祝仪式。大家分享着生日蛋糕，一起唱歌欢笑，来自西班牙的裁判员还多次展示了自己的舞蹈才华，那扎实的功底绝对是专业的。

9月13日，国际足联裁委会主席科利纳先生专程赶到裁判驻地，跟大家交流沟通。当天的会议上，他还宣布了小组赛第四比赛日的裁判安排——我被委派为吹罚哥斯达黎加与委内瑞拉的比赛。就这样，我的“世界杯首哨”，以一种特别的方式揭晓了。

这是小组赛第二轮的比赛，也是事关小组出线形势的关键战役。两个队的实力接近，胜负难料。

当地时间9月15日19点50分，我和自己的裁判团队听着国际足联竞赛曲《七国军团》，从考纳斯的绿林体育馆的球员通道处进入比赛场地。

在畅想了20年的特别时刻来临之际，我的心里却没有想象中那样紧张。看到看台上有球迷专门打出了给裁判员加油的标语，我一边步入赛场，一边兴奋地笑了。

比赛踢得很激烈，在半场结束时，我一度有些喘不过气的感觉。好在一切都很顺利，委内瑞拉最终以1比0获胜。

赛后，我与日本搭档击掌相庆，西班牙的裁判一个劲儿地跟我说：“安，这是一场很好的比赛！” 俄罗斯的女裁判更是主动送上了拥抱：“安，祝贺你，你的表现太好了！”随后，比利时的裁判监督来到裁判休息室，与我们每个人击掌致意，表示祝贺。

那天晚上回到酒店，我的精神一直处于亢奋状态，直到凌晨四点才勉强睡着。第二天，我把自己的失眠过程告诉了日本搭档，已经有过一次世界杯经历的他笑了笑说：“我特别能理解你的感受！”

整届世界杯下来，我一共参与了6场比赛的执法工作，每一次都有巨大的收获。临别前，四位裁判讲师都对我的执法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国际足联裁判部的负责人对我说:“你的表现非常职业，祝贺你出色地完成任务，希望能在下一届世界杯再次见到你！”

在立陶宛的这段日子，我感受到了裁判大家庭的幸福和温暖，同时也有一点点“失落”。这届五人制世界杯的前后，我是中国足球的唯一代表。除了裁判员之外，球队和赛事的竞赛官员中也没有任何一个同胞，这让我感到有些孤独。

由此，我真切地体会到——虽然我们在很多方面已然强大，在很多领域都走在了世界前列，但在国际足球的板块上，“中国足球”还缺乏必要的话语权和存在感。

所以，当我在私下和其他裁判接触，亮出《足球周刊》总编辑、国际足联年度最佳球员中国区媒体评委的身份时，他们都感到非常惊讶。我带去的几本近期发行的《足球周刊》，也成了他们“争抢”的对象。这些裁判兄弟们感叹着，他们无法想象在中国能有这样一本国际化、专业化的足球杂志。

洋洋洒洒地写下这些文字时，我还在上海的酒店进行隔离，且刚拿到北京的健康绿码。从离家到返京，前后经历了50多天，这是我人生中最难忘的“旅行”。

中国足球真的要更多地走出去，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让外面的世界看看我们。

本文作者：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