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生的貌美,父亲送我入宫选秀,被皇上挑中却要我去西域和亲

故事:生的貌美,父亲送我入宫选秀,被皇上挑中却要我去西域和亲

首页休闲益智冰冷的冰柱更新时间:2024-05-11

本故事已由作者:白玉京,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深夜有情”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

1

“女人到底为什么而活?”在遇见冯夫人之前,我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我生在南郡,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家境殷实,从小没吃过什么苦。作为女孩子,父亲对我没什么要求,只等我到了年纪,把我嫁出去,他的任务的就算完成了。他的精力用来培养我的哥哥们。

等我眉眼长开,居然成了南郡远近闻名的美人。

朝廷隔几年,就会举行一次宫女遴选:各地百姓只要家里有年龄合适的姑娘,都可以报名参加。之后有当地的地方官核实报名者的家庭背景,身家清白的“良家子”才有报名的资格。

通过海选的姑娘们被各送到长安,参加统一的选拔,最终获胜的女子会被选入掖庭。一旦获得皇帝的宠幸,那这个女子和她的家族就会获得做梦都想不到的荣华富贵。

本地的县官上门拜访,极力劝说父亲送我参选。

我就这样跟另外十几个被选中的姑娘,一起被送入了长安。

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在路上遇到了陈傥。

那天,我们赶了一天的路,到驿馆时,天已经擦黑了。驿丞知道我们是上京待选的,不敢怠慢,连忙吩咐厨娘*鸡做饭,招待我们。

厨房就在我们住的房子后面,厨娘*鸡的声音,能清晰地传过来。不一会儿,我们就闻到燃烧松柏的烟火气里,夹杂着阵阵肉香。虽说古代没啥调料,但胜在原汁原味,鸡肉的香味不断飘来,我本来就饿了,闻到这香味,更忍不住咽口水。

跟我同屋的几个姐妹也是如此,大家都满怀期待,就等着厨娘来叫我们开饭。

大约又等了一个多小时,天已经黑透了,香味更浓了,我们整装待发,迫不及待了。

就在这时,厨房里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厨娘的惊叫声中夹杂着愤怒:“快来人啊!有贼啊!”

大家往厨房里跑,就看到一个黑影正在翻墙。厨娘指着那个黑影,气得只顾哆嗦,话都说不清楚,从她连叫带骂的叙述中才明白了大概。

原来厨娘眼看着鸡要出锅了,想到我们人多,菜不够吃,她打算用鸡汤涮些青菜。

驿站里平时都是自己种菜,菜园子就厨房后面,厨娘让鸡汤在灶上煨着,自己拎着篮子去菜地摘菜去了。没想到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小贼就摸到了厨房里,把锅里的鸡捞得干干净净,一根鸡骨头都没给我们剩下!当天晚上,我们个个心怀怨念,只能用鸡汤涮青菜下饭。

第二天晚上,我们来到三十里外的另一家驿站,这里的驿丞用风干了好久,自己都舍不得吃的腊肉来招待我们。

腊肉的做法简单美味,用青菜包着腊肉,放到米饭上一起蒸。当腊肉的香味混合着米饭的香味飘过来时,在场的姐妹们还是忍不住咽起了口水。

然而,眼错不见,腊肉又被人偷走了。

这也太欺负人了!我们恨得咬牙切齿,发誓一定要抓住那个偷吃贼。

第三天,我们投宿到驿站,当天正巧有附近的猎户送来了一大块新鲜鹿肉。

晚上大家在室外烤鹿肉,一直等到深夜大家都快睡着了,那个偷吃贼才现身。

他很聪明,也足够有耐心,忍着饥饿,等着大家酒足饭饱放松警惕。要不是驿站里养着一条狗,在他溜进厨房时,扑倒了他,我们还真抓不住他。

驿站的那条狗甚是凶猛,把小偷扑倒在地后,咬住他的腿死不松口。小偷极力挣脱,用另一条没被咬的腿用力去踹狗,但收效甚微,他原本就破破烂烂的裤腿很快就被撕碎,鲜血淋漓,顺着他的腿上流到地上。

虽然这乞丐连着三天偷吃,罪不致死,眼看着要被狗咬死了,我于心不忍,替他求情。

大家诧异地看着我。

“先问问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偷我们的食物。”

驿丞打了个呼哨,那条狗不情不愿地松开了口,但依然虎视眈眈地守在一旁,等待着主人的指令,准备第二次攻击。

那个衣着破烂的男人勉强挣扎着坐起来,冷笑道:“还能因为什么?难道我是因为吃太饱,撑的?”

“你偷吃我们的东西,还有理了?昭君姐姐好心替你求情,你对她就这个态度?”男人这傲慢的态度把我的好姐妹汤萦惹恼了,她气愤地骂道,“早知道就不救你,让这条狗咬死你算了。”

“我没有偷吃!我吃的是我应得的。”男人轻蔑地说,“我是去长安做官的。”

在这个时代,做官不是靠考试选拔,而是靠官员推荐。

“那你的荐书呢?”驿丞问他,“驿站可以凭荐书招待,不用偷偷摸摸。”

“丢了!”男人理了理衣襟,理直气壮地说。

“丢了?”驿丞冷笑道,“做官就凭荐书,你荐书丢了还去长安做什么?我看你这衣着打扮,分明就是惯犯小偷!”

我打量着这个声称自己要去长安做官的男人,他衣衫褴褛,头发散乱,不修边幅,还又脏又臭,乍一看上去,活脱脱就一乞丐,怪不得驿丞不信他的话,这换成谁都不会相信。

“先抓起来,明天送官!”驿丞不想过多纠缠,不耐烦地吩咐手下。

“最近盗匪群起,四处劫掠,你们这十几个姑娘,就四个官差,三个马夫,再加上选官,八个男人保护。倘若遇到盗匪,你们觉得有几成全身而退的把握?”男人恐吓众人,但眼睛却看向我,“你带着我,我可以让你们全身而退。”

“就你?”汤萦看着被狗咬伤腿脚,不能动弹的男人,嘲笑道,“一个乞丐怎么保护我们?”

“我知道你们不相信我,但为什么不带上我试试呢?”男人不理会她的嘲笑,对我说,“带我一起去长安,你们付出的代价,只不过是每天供我吃喝。如果真遇到盗匪,我保你们全身而退,用一点点食物,就救了自己的命,这笔买卖不划算吗?”

“可是倘若真的遇到盗匪,你救不了我们呢?”

“真救不了你们,我跟你们一起死,把这条命赔给你们。”

我想了想,带上他似乎挺划算的。

“要不然咱们带上他吧,万一真遇到麻烦,说不定他能帮到我们呢?”我向负责的官吏贾大人说情。

贾大人沉吟了片刻,同意了我的提议,但是他一身血污,又脏又臭,没有人愿意靠近他。

我只好好人做到底,帮他包扎了伤口,又给他找了一身干净衣裳,让他洗干净换上。

整个过程中,他只告诉我,他叫陈傥,之后就再也不愿意跟我说话,径自闭目养神去了。

对于陈傥到底能不能帮助我们,我心里是不信的,只不过是因为动了恻隐之心,才收留了他。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救了我一次。

2

路过淮南,贾大人给我们放了半天假。

我和汤萦上街采购,正好撞上微服出行的淮南王。

淮南王是先帝最疼爱的儿子,曾经甚至有过要立淮南王为太子的念头,只是因为群臣反对,这才作罢。但他从小性格骄纵,看到我和汤萦,立刻指挥侍从把我们抓进王府,做他的侍妾。

“我们是去长安待选的良家子!”我告诉淮南王我们的身份。

“别说你们是良家子,就算是进了后宫,只要我想要,皇帝也照样答应!”淮南王嚣张跋扈地说。

我们就这样被抓进了王府。

汤萦吓坏了,我安慰她:“别怕,贾大人知道我们被抓了,会想办法来救我们的。”

“贾大人只是一个三百石的小官,别说觐见淮南王了,随便王府里一个人的官位就比他高,他怎么可能来救我们,怎么能救得了我们?”

我听汤萦这么一说,心里也没底了。

我们正在发慌,王府的管家忽然让人把我们带去大厅。

来找淮南王要人的陈傥。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说服贾大人让他出马的,他穿着选官那身黑色的官服,佩长剑剑,表情严肃,居然有种沉稳自信的气质,跟当日那副狼狈的模样判若两人。

“这个女人你带走。”淮南王指了指汤萦,随后又指了指我,“这个女人我要留下。”

“既然臣来讨还,这两个人都要带走。”陈傥没有妥协。

淮阳王平日嚣张跋扈惯了,根本就没把这个不入流的小官吏放在眼里:“人我看上了,就是我的。我是皇帝陛下的亲弟弟,别说我看上的只是区区一个女子,就算一百个,我也是说要就要!”

“陛下跟大王手足情深,倘若大王跟陛下亲自讨要,别说一个女子,就算是一百个,陛下自然也会给。”陈傥先拍淮南王的马屁,话锋一转,“但这女子是送去长安待选的,大王不问而取,这要传到长安,只怕郎官们要弹劾大王大不敬了。”

“那又如何?”淮南王冷哼一声,气焰比起刚才弱了一半。

“当年先皇属意大王,想让大王继承大统,是群臣劝谏这才作罢。当年易储之事,就算陛下不介意,陛下的外家难道不介意吗?如今他们在朝中掌握要职,一旦想对大王不利,大王觉得自己这王位还能保得住吗?大王应该修身养性才是,怎么还给他们手上递刀呢?”

“不过就是个女子!我还不信——”淮南王被陈傥激怒了,气得咬牙切齿,拔剑就要*陈傥。

旁边出来一个人把他拦住了,那人在淮南王耳边说了几句。纵然淮南王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还是按捺住了脾气,让人送我们出王府。

那人追出王府,叫住陈傥,似乎有话要说,陈傥让我们先上车,他跟那人说了几句话,随后也跟着上了车。

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话说的不错。

陈傥穿上官服,庄严沉稳,神采奕奕,精气神全都出来了。

“你怎么穿了贾大人的官服?”一上车,我问他。

陈傥依然坐得端正:“我问他,你有把握把人救出来吗?他说没有。我说,我有,他就让我来了。”

“你不怕你把淮南王惹怒了,他会*了你?”想到淮南王拔剑时凶狠的表情,我好奇地问他。

“他不会*我的。就算是真*我,那也没办法。”

他看了我一眼:“你好像并不怕?”

“谁说不怕,我们简直都要怕死了。”汤萦还没回过神来,“谢谢你来救我们!”

“你要是真想谢我,不如来点实际的。”陈傥淡淡地说。

“什么实际的?”汤萦疑惑地看着他。

听到汤萦这天真的问题,我替陈傥回答:“他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们,是想等我们被选进宫里,有朝一日,成了陛下的宠妃之后,再来报答他。我说的对不对?”

陈傥看了一眼,把头扭向一边,没有搭腔。

“你救我们,原来别有用心!”汤萦有些生气了,“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既然你不想领我这份情,不然我再把你送回去?”陈傥掀开车帘就要让车停下。

“陈傥,你太过分了!”汤萦没料到陈傥会来这一手,又气又恼,脸憋得通红,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好啦,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安抚着汤萦,“陈傥救了我们,我们本来就该好好报答他的。要不然等我们成了宠妃,把陈傥召进宫里,做个宦官怎么样?”

汤萦“噗嗤”一声笑出来,应和道:“我看行。陈傥这么聪明,又有谋略,有他在我们身边帮着出谋划策,我们一定会恩宠不衰。要是生下皇子,有陈傥的扶持,说不定还能冲一冲太子之位.......”

汤萦滔滔不绝地畅想着未来,我含笑看着陈傥,他沉着脸,可也没反驳,任由我们说下去。

回到驿站,大家都在等我们,看到我们安然无恙地回来,全松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驿站外又来了一队人马,自称是淮南王府的人。

我们吓了一跳,还以为淮南王反悔了,要把我们抓回去。

陈傥倒是镇定自若地接见了他们,我这才知道,这队人马是陈傥向淮南王借来护送我们的。

我们离开王府,陈傥落后跟王府里淮南王身边那个人聊的就是这件事。

虽然我们不知道陈傥跟那人说的什么,但他居然能从淮南王手里把我们救出来,还借他的人来保护我们,经过这件事,大家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有了淮南王府的保护,这一路上也没再出什么差错,我们安全到达了长安。

3

到长安之后,我们就跟陈傥分开了。

贾大人把我们带到了榆林馆,全国各地来长安的良家子,都被安置在了这里,等人来齐了,进行统一筛选。筛选以三个月为期限,分为初选(去掉那些身材不好的)、体选(去掉那些身体有缺陷的)、文选(去掉那些不会读写的)、医选(去掉那些身体不健康的)。

我们这一批算是来得早的,我们边准备,边等其他郡县的良家子到齐。

过了几天,榆林馆来了一批郎官,说是负责待选良家子的安全,为首的赫然就是陈傥。

第二天中午,我正在午睡,汤萦进来叫醒我,说陈傥在外面,说有事找我们。

正是四月的天气,榆林馆里种的榆树亭亭如盖,正午阳光晴好,照耀着翠色如玉的榆叶,在地上筛下星星点点的光斑,偶尔有一丝微风,吹着榆叶沙拉拉作响,枝移影动,光影闪烁,落在陈傥身上,就像一颗颗白光闪烁的星星。

“陈傥,”汤萦上前跟他打招呼,惊诧地笑道,“这是郎官的服秩,你当真做官了?”

“我说我来长安是做官,你们还当我来长安要饭。”也许是因为有了官职的缘故,比起之前,陈傥的表情轻松开朗了不少。

“你做官的荐书是哪里来的?”我想到初见时,他那狼狈不堪的模样。不就是因为没有荐书吗?怎么来到长安就改头换面,有了荐书呢?

“我的荐书,是博平侯给的。”他坦然地回答道。

“博平侯是谁?”

“淮南王的舅舅。”陈傥解释道,“你们还记得当日淮南王拔剑要*我,被一个人劝住,后来这人又说服淮南王派人保护我们来长安吧?这人是淮南王舅舅的心腹。是他写信把我介绍给淮南王的舅舅,之后我去拜访他,拿到了荐书。”

“这么说,你去淮南王府是为了跟淮南王府的人攀上交情,拿到荐书,为你的仕途铺路,并不是为了救我们?”汤萦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你不是不知道淮南王是什么货色,可你为了做官,居然原则都不要了。你溜须拍马到那种人头上了,恶心不恶心啊!”

“我恶心?”张傥冷笑道,“我就是拍马屁拍到这种人头上了。谁不想堂堂正正挺起胸膛做人呢,我有机会吗?让我来告诉你,在官位可以继承的大汉,普通人当官到底有多难!”

“要么,你家里有个女儿,得到皇帝宠幸,那你们这个家族就跟着鸡犬升天了;要么,你需要在朝的官员推荐你,如果没有这些人的推荐,不管你有多少能力,也不管你有多想建功立业,你根本没机会。你以为获得官员的推荐很容易吗?你跟他们非亲非故,他们凭什么推荐你?最好用的办法,就是给他们钱,给越多的钱,你获得的官位就越高。”

“可我要有钱,还需要去乞讨要饭,偷你们的晚饭,死皮赖脸让你们带我来长安吗?”

汤萦被他怼得哑口无言,哭着跑开了。

我叹了口气,想去追她,却被陈傥叫住了。

“我今天来找你和汤萦是有事要跟你们说。既然她走了,只能请你转告她了。如果你们不想入宫,我可以帮你们。”他往前走了两步,压低了声音。

“嗯?”我没懂,不解地看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们最好不要入宫。”

“为什么?”我更加困惑,“你当时把我们从淮南王府解救出来的时候,不是希望我们进宫,当了宠妃再回来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吗?”

“看来你对后宫,一无所知,只有无知的人,才能表现出如此无畏的态度来!”陈傥冷笑道,“当今国母王皇后,先帝在位时,就因为生了皇长孙,母凭子贵,被封为太子妃了,陛下登基后,又做了皇后,地位稳固。傅昭仪,深受皇帝宠爱,皇帝宠了她十几年,恩宠未歇,你以为她仅仅是靠美貌才把皇帝牢牢抓在身边的?还有冯婕妤,冯家世代公卿,权倾朝野,受到皇帝器重。”

“这三个女人,暗中勾心斗角十几年,都没有分出胜负,你以为凭你和那个动不动就哭鼻子的汤萦,就能斗垮她们三个,成为最后赢家?”陈傥鄙夷地看着我,“不是我看不起你们,就算你们俩加起来,也斗不过那三个女人中的任何一个!说不定还把小命给断送了。我不想看你们白白送死!”

“原来是这样。”我点点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既然如此,那你当时为什么要去淮南王府救我们呢?汤萦认为,你去只是为了利用贾大人的身份跟淮南王府攀上交情,顺利拿到荐书。我却不这么认为。你有别的企图。”

“我能有什么企图!”他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

“淮南王府你第一次救了我和汤萦,现在你又阻止我和汤萦进宫,我认为只有一种可能。”看到他越来越不自在的表情,我越想逗他,故意拖长语调,“你肯定是喜欢我们当中的一个,不是我,就是汤萦——”

“胡说八道!”陈傥武断地打断了我的话,耳朵却不受控制地红了。

看到他窘迫的模样,我逼得他更厉害:“所以,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汤萦?”

“你们南郡的女子都如此大胆妄为吗?”他冷着脸质问我,声音却带着异样的颤抖。

“我们再大胆妄为,也没有冒着生命危险,阻拦心上人进宫。”我笑着调侃他,“你要是再不说,我可就当你喜欢的人是我了。”

我步步紧逼,他退无可退,背贴到了一棵榆树上。

“你真喜欢我?”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眼神一直在逃,就是不敢看我。

我玩心大起,踮起脚吻了吻他的嘴角。

“大庭广众,你不要命了!”他吓得赶紧推开我。

“话说,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我给他抛了个媚眼,笑着问道。

“我还有事,过些天再来看你。”扔下这句话,陈傥仓皇而逃。

4

经过这一番明目张胆的试探,我可以确定陈傥是喜欢我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本来我对入宫就没有太大的执念,再加上陈傥给我分析过宫中局势之后,我就更不愿意进宫了。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顺水推舟,接受陈傥给我的安排呢?

如果不进宫,陈傥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因为负责榆林馆的安全警戒,陈傥有很多机会跟我见面。现在的陈傥,长相俊朗,干净斯文,真有几分潇洒倜傥的书生气,全然没了几个月之前因为偷吃,被狗撕咬的那副狼狈模样。

我从他的谈吐言辞中,发现过去是我低估他了,他其实是个学识渊博,很有智谋的人。

为什么像他这么聪明的一个人,却沦落到偷吃的地步呢?

我对他的过去感到好奇,但他却始终讳莫如深,我也不好直接问出口。

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宫女筛选也拉开了帷幕。

陈傥告诉我,他已经买通给宫女们体检的女医,让我不要担心。

但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我们的事不会这么顺利。

没想到,在医选前果然出事了。

那天是农历七月初七,在汉代这一天也是情人节,不过不是因为牛郎织女,是因为汉高祖刘邦的宠妾戚夫人(就是被吕后做成人彘的那一位)。据说刘邦带着戚夫人在某一年的七月初七,来到了百子池,许下了白头之约,随后彼此还交换了信物,用五彩丝缕编成的手环,意为“相连爱”。之后这个风尚就流传到民间,变成了汉代的情人节。

陈傥在这一天约我见面,说是有话跟我说,我猜测着他选这一天会不是告白什么的,心里也很激动,就买通了照看我们的女官,谎称身体不舒服,要外出求医。

这些天陈傥来来往往,暗地里不知给了女官多少好处,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乐得做人情了。

汉代民风开放,还没有什么所谓的“男女大防”,情侣在公众场合牵手也很正常。街上人流中明显青年男女更多,看来大家都是出来过情人节的。

我跟陈傥肩并肩走着,街上的人渐渐多起来,摩肩接踵,我被人潮挤着,越来越靠近陈傥,难免有挨挨蹭蹭的时候。

他拂开我的手:“你别拽我衣袖!”

“我没拽呀——”

我不知道他怎么转换了话题,正要辩解,他已经握住了我的手。

“你要是怕走丢,牵着我的手好了!再拽我衣袖,衣服都要被你扯开了。”

明白了他的小心思,我又好气又好笑:“正大光明牵我手很难吗?非得搞这种小动作。”

“不牵就算了。”他作势要放开我的手。

“我牵,我牵。”我牢牢握住他的手,没想到陈傥的属性居然是傲娇,我忍不住好笑。

他故作轻松地牵着我往前走,如果不是因为手心里的汗,几乎很难察觉到他的紧张。

“哎,我看看这是谁?”

我跟陈傥在大街上牵着手走了,正享受着温馨甜蜜的时刻,一群男人突兀地拦住了我们的去路,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酒气,看来是喝了酒。

“居然是陈傥哎,是陈傥!”为首的男人对着他的同伴夸张地怪叫。

“虽然说陈傥是咱们头儿跟前的红人,他的底细,你们不知道吧?”

听他们的对话,好像他们是同事关系,因为陈傥得到上司的垂青,被这些人嫉妒了?

“不知道,还真不知道。”同伴们纷纷应和。

“陈傥在我们家乡,偷鸡摸狗,借贷乞讨,为乡人所不齿。有一次,他因为偷鸡,被人打断了腿,要不是我吴如意出手相救,只怕那时候他就被人打死了。是吧,陈傥?”男人拍着陈傥的肩膀笑着问。

“是,那次多谢吴公子相助。”陈傥的语调轻松,似乎这些话不是侮辱,而是赞美,“当年没有你出手相助,也就没有今天的陈傥。日后必当报答。”

“哈哈哈哈哈,你看他还要感谢我的救命之恩呢!”吴如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未落,醉眼已经落到了我身上,“我也不要你报答,我要你身边这个小娘子陪我们哥几个一晚上。”

“这恐怕不行,她是小弟的未婚妻。”陈傥握着我的手在抖。

“未婚妻又怎么样?”吴如意一口啐道陈傥脸上,“别说她是你未婚妻,就算是你爹来了,我让他跪着为我们斟酒祝寿,他也得——啊!”

他话还没说完,就发出了一声惨叫。

陈傥一拳打到了男人的下巴上,那一拳力气很大,不知道是牙齿碰到了牙齿,还是牙齿咬到了舌头,那男人被打得踉跄倒退了好几步,吐出了一口血。

这一拳把男人激怒了,他和他的同伴立刻围上来,对着陈傥一顿拳打脚踢。

陈傥本来就不擅长打架,几个体格健壮、孔武有力的男人围攻,更是没有反抗的余地。

街上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但谁也不敢来劝架。我被人拉着,想要帮忙也不能够,急得不行。

“住手!”人群里忽然冲出一群人,把打架的人全都拉住了。

“哎吆,我当是谁,这不是博平侯吗?”

吴如意等人讪笑停住手,跟骑在马上的男人打招呼。

我明白过来,解围的人是淮阳王的舅舅,博平侯张勃,也就是当初推荐陈傥当官的人。

有博平侯撑腰,吴如意等人自然不敢再有别的举动,全都散了。

我想扶起陈傥,他却拂掉我的手,自己站起来,对着博平侯打了个招呼。

在大街上被人围殴,正好又遇到熟人,想来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吧。

博平侯装作没事人一样跟陈傥打招呼:“我在家里预备了酒席,打算请你赴宴。既然在街上遇到了,不如你就跟我一起回去吧。”

“侯爷的好意陈傥心领了。”陈傥拒绝道,“今天我还有事,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博平侯只好作罢,告辞而别。

看热闹的人慢慢散开了。

“我送你回去。”陈傥扔下这句话,径直往前走去。

“陈傥!”我在后面追他,“你先等等走,我看看你的伤口。”

但他并不愿意让我碰他,他在前面走得飞快,我只能尽力跟上他。

一直到榆林馆门口,我才气喘吁吁追上他。他依然没回头,转身就要离开。

我拉住他的衣袖:“你让我看看你的伤。”

“不用。”他挣开了我,仓皇离去。

我理解他的心情,他是觉得吴如意让他在我跟前颜面尽失,他没脸见我。可这只是他自己单方面的想法,我并没有因为这件事看不起他,他为什么不听听我的意见,跟我赌气呢?

他好几天都没来,我心里有气,同时又担心他出什么问题。

眼看着医选的日期越来越近,他说了要帮我买通女医,让她们故意诊断出我身体虚弱,把我从待选的良家子中筛掉。

但陈傥一直不出现,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买通女医,只好托人打听他的消息。

结果,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陈傥居然入狱了!

5

陈傥入狱的原因,是被人举报了:陈傥父亲去世,他没有给父亲守丧,却来长安谋求官位。

汉代推崇以孝治天下,对奔丧、守孝十分看重,丞相的父母死了,也要立刻放弃相位,回家守孝。连丞相尚且如此,更别说一个小小的陈傥。

这一举动惹恼了皇帝,把陈傥拘捕下狱,连举荐他的博平侯都受到了牵连,被皇帝惩罚了。

我求贾大人帮忙,能不能让我想办法见陈傥一面。贾大人只是一个负责选宫女的小官吏,没权没势,他帮不了我。没办法,我只好去求淮南王的舅舅,博平侯张勃。

张勃因为推荐了德行不好的陈傥,也被人举报,皇帝下旨谴责他,张勃惊惧交加,病倒在床。

不过,他倒是没有计较被陈傥牵连,愿意帮我打点,带我去狱中探监。

陈傥根本不愿意见我,躲在牢房阴暗的角落里,整个人都被黑暗吞噬了。

“陈傥,我马上要医选了。”我见他态度冰冷的像石头,忍不住着急了,“现在我要怎么办?”

“你回去吧。我答应你的事,全都不作数了。”他回答我。

“不作数了?”我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是你答应过我的——”

“我自身难保了,没有资格对别人负责。”他终于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借着山墙上开的气孔透进来的光线,我看清了他,他满身血污,脸上犹有血痕伤口,也不知道是上次被打没好,还是又添的心伤。更让我吃惊加心痛的是,他走路时,右腿很不利索,一瘸一拐的。

“你的腿.......”

“昭君,如果我生在小康之家,也许我们会有一个体面的相识。不是因为偷吃,被你们抓住,狼狈不堪。”他看着我,眼神冰冷,“也许我也不会像今日这般自私,答应了你,却又抛弃你。”

“但是我这个人,就是一个自私的人,为了吃一口饱饭,从来就没什么底线。”

“你的意思是.......”

他就这样抛弃我了?

他终于对我说了他的过去:“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听别人说,要想出人头地,就必须要读书识字。但是我们村里,都是一群大字不识的农民,村里没有一个人识字,我为了认字,每天赶着羊群走十八里山路到隔壁镇子上一个夫子那里偷听。有一次我听课入迷,没有看住羊群,有一只羊丢了,也许是被人偷了,被我爹打了个半死。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就是要读书,就是要做官,就是要出人头地。”

“在我十八岁那年,我爹病重,他想喝一口鸡汤。但是我们家穷得都揭不开锅了,哪里有钱买鸡?我不想让我爹临终带着遗憾走,就低声下气,挨家挨户借钱,但是没有人肯借钱给我。后来,我走投无路,偷了别人的鸡。”

“那你的腿.......”我想起上次吴如意当众说陈傥因为偷鸡被人打断腿,原来是真的。

“在我十八岁以前,我认为读书就要明礼,要以君子之道处事,要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陈傥低声笑起来,但那笑声在我听来,更像是绝望的悲鸣,“但我从偷那只鸡起,我的信仰就崩塌了,我知道,这辈子我都不可能做一个有气节、有骨气的君子。”

“我的行为让你不齿,我溜须拍马,花言巧语,为了得到荐书,我巴结淮南王的舅舅;我没有廉耻,被吴如意侮辱,毫不在意;我不讲信用,给了你承诺,却又亲手毁掉了.......”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

我想起小时候,到了冬天,房檐下会挂着一串像匕首一样锋利的冰柱,我跟小伙伴常常用石头瞄准冰柱砸过去,冰柱被砸落落到地上厚厚的积雪里,雪地上只留一个窟窿。

那时候我常常会想,这么锋利又冰冷的冰柱插到积雪里,积雪会不会疼?

今天陈傥的话,让我体会到了被冰柱穿心的感觉。

我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回去吧。”

我看着他的背影重新隐没在黑暗里。

从震惊到痛心,再到绝望,最后转为无喜无怒的平静,似乎过了很久,实际上不过是转瞬的功夫。

我定定地站在那里,觉得自己就像一棵被虫蛀空的、衰朽的树,被风一吹就能化成齑粉。

“那我回去了。”我对着黑暗轻声说,“你保重自己。”

6

跟陈傥分手后,我一下失去了生活的目标。

本来我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来参选的,选上或者选不上,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但陈傥给我分析过宫里的形势后,这种想法就改变了。

宫里有王皇后、傅昭仪和冯婕妤三足鼎立,就算进了宫,我也不会有出头之日。我不愿意让自己的这一生,就这样断送在宫禁之内。

可如果不进宫,我能去哪儿呢?

回家吗?

作为落选之人,我回家必然会遭到别人的嘲讽。那时候只怕父亲为了名誉,会迫不及待给我找一户人家,打发出门。这也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浑浑噩噩地参加了医选,毫无悬念地入选了。

入选的宫女还有一个月的培训期,培训地点就在鸿胪馆隔壁。鸿胪馆是接待外国使节的场所,因此经常有胡人出没,姑娘们没有见过胡人,闲暇时间经常偷看。

我因为失恋,情绪低落,没心情跟她们一起凑热闹,经常一个人躲在后院发呆。后院种着几株葡萄,藤蔓有婴儿手臂粗细,茂密翠绿的葡萄藤缠绕着葡萄架一层又一层,把整个院子都盖住了。八月正是葡萄成熟的季节,坐在院子里,抬头就能看到累累串串的葡萄。

一个鬓发花白的妇人出现在葡萄藤下,仰头看着院子里的葡萄。

我以为她是想摘葡萄够不着,就搬了凳子来,帮她摘了两串,她只用手指掐了一粒,放到嘴里尝了尝,说道:“这葡萄没有西域的葡萄甜。”

我一愣:“您还吃过西域的葡萄?”

“是啊,我在西域生活了大半辈子呢。”

我又是一愣,打量着眼前这位年逾半百的妇人:“您是?”

妇人微笑道:“我姓冯,未出嫁时的闺名叫冯嫽。”

冯嫽是谁?我正在纳闷,身后传来汤萦的惊呼:“您就是大名鼎鼎的冯夫人?”

冯夫人微笑道:“不过是些虚名罢了。”

我偷偷问汤萦:“冯夫人到底是什么人?”

“你连冯夫人都不知道?”汤萦也不管冯夫人在场,她嗓门这么大,会让我有多尴尬,滔滔不绝介绍道,“冯夫人可是咱们大汉有名的巾帼英雄。多年前,解忧公主和亲乌孙,夫人作为公主的陪嫁女官,一同去了乌孙,后来就嫁给了乌孙的右大将军。”

“夫人生性聪慧,到西域数年,就把当地语言文字、风俗习惯全学会了。后来她又持节,代替公主出巡西域诸国,安抚当地人民,为稳定西域做出了巨大贡献!就连先皇都下旨褒奖了夫人呢!”

“前些年,解忧公主给皇帝上书,想要回国,陛下同意了,夫人就跟随公主一起回来了。现在管理着鸿胪馆,接待外国使节呢。”

我真没想到,眼前这个女人居然是个能力超群的女外交家。

冯夫人性格温和,对人耐心,又没什么架子,我和汤萦都很喜欢她,得空就去鸿胪馆找她聊天。有时候看她用外语跟外国使节对话,处理事务,居然也很治愈。

这样一个事业型女强人,她的婚姻生活是什么样的呢?我产生了好奇,找到机会问她。

“夫人,你当年嫁给乌孙的右大将军,是因为爱情吗?还是为了让公主在乌孙站稳脚跟,才用婚姻帮公主笼络人心?”

“两者兼而有之。”回忆起自己的青春,冯夫人目光变得更加柔和,“我是跟他成亲后才爱上他的。”

“那夫人你想过没有,如果你嫁给他,却没有爱上他,这样用来交易的婚姻,不会痛苦吗?”我又问,“爱情可以牺牲吗?婚姻是一桩交易吗?”

“你要知道,从公主踏上和亲之路起,我们就不会再考虑爱情了。”冯夫人看着我,认真地说,“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共同的使命,尽最大的努力,维护西域地区的和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可是......女子和亲,不是把女子当成联姻的棋子吗?牺牲掉女子一生的幸福,值得吗?”

“对别的女子来说,和亲也许意味着悲惨的命运,但对我来说不是,对解忧公主来说也不是。”冯夫人捋了捋她那被风吹的有些乱的、花白的头发,“如果我留在大汉,没有去和亲,那我这一生,会跟很多平凡而普通的女人一样,生儿育女,我的世界永远都是我的丈夫和孩子。在西域有很多让我们大显身手的机会,可以像男人一样建立功勋。”

我被冯夫人的这番话震惊到了。

我不知道历史上历代和亲的女子是抱着什么心情踏上和亲之路的,但像解忧公主或者冯夫人这样把西域当成是自己施展才能的舞台的女子,我还是第一次遇见。

但这一刻,我对冯夫人产生了深深的敬佩之心,我心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萌动,连失恋带给我的打击都没有之前那么疼痛了。

没过多久,西域传来消息说,解忧公主的儿子去世,孙子星靡继承了王位。

冯夫人给皇帝上书说,星靡懦弱无能,只怕乌孙国内会有动乱,她主动请缨,请求再次回到乌孙,辅助幼主。

皇帝同意了她的请求。

但她已经年过半百,辅助幼主是一项重担,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有“但愿生如玉门关”的一天。

我也给皇帝上书,请求跟冯夫人同行,照料她的饮食起居。

冯夫人起初不同意我的请求:“西域的条件很艰苦的。”

我用她曾经答复过我的话回复她:“如果我留在大汉,那我这一生,会跟很多平凡而普通的女人一样。在西域有很多让我们大显身手的机会,可以像男人一样建立功勋。”

“去了西域,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你爱的那个男人了。”冯夫人用慈爱怜惜的目光看着我。

我想起陈傥诀别时,跟我说的话,心中依然一阵酸楚:“我和他不会再见面了。”

冯夫人肩负重任,年过半百,再次出使西域,在长安引起了轰动。

我们这一行队伍一路向西,走了将近两个月终于走到了大汉的边关,出了阳关,就离开了大汉。

离阳关不远处的龙勒置驿站,冯夫人跟我登上了驿站的角楼,往西不远处时阳关,往东则是敦煌县。

这里是我们在大汉的最后一站,西出阳关,无故人,只有黄沙和白骨。

“你知道大汉为什么能在西域建立都护府吗?”冯夫人问我。

“因为国力强盛?”

她摇了摇头:“不,是因为人心。”

“人心?”我一时没懂。

“匈奴残暴,把西域的人民,当成驱使奴役的奴隶;汉使在西域,安抚人心,维护和平,如果你是西域诸国的百姓,你会愿意拥戴谁呢?”

“你注意过没有,从长安到敦煌,一千七百多公里的路上,有八十多座驿站。”冯夫人指向东方,我看不到的地方,“这些驿站就是为了迎接外国使节而设立的。只要有外国使臣来朝,从进了敦煌开始,一直到长安,都有驿站提供免费的食宿,这才是天朝大国的威仪和气度。”

早晨空气很干燥,能闻到尘土的味道,干草的味道,还有马粪的味道,不好闻,有点刺鼻,可那些都是鲜活的生命,在这片土地上。

直到此刻,我才真正理解了冯夫人。

我的眼泪忽然落下来。

7

我在乌孙待了十年。

三年前,冯夫人病故了。临终前,她把辅佐幼主的重担交给了我。

我在冯夫人的刻意培养下,对处理西域事务也有了一定的经验,但形势却越来越不乐观。

匈奴部落四分五裂,连年征战。部落中最强大的两个部落,呼韩邪单于和郅支单于不断兼并分裂的部落,最后形成了南北对峙。

亲汉的呼韩邪单于主动把部落搬到了长城附近,欲与大汉和亲。

北匈奴的郅支单于则野心勃勃,想要重新控制西域。他把第一个目标对准了乌孙,联合康居来攻打乌孙。乌孙国力本来就不及匈奴,灭国几乎是毫无悬念的事。

国内人心惶惶,一部分大臣主张向匈奴投降。

国君星靡询问我的意见。

解忧公主和冯夫人牺牲了一生的幸福才把乌孙从匈奴的控制中解脱出来,我不能让她们的努力付诸东流,自然不同意投降。

“我们乌孙兵弱,跟匈奴对抗不是以卵击石吗?”星靡手足无措。

“也许,我们可以向大汉求助。”我提议道。

星靡还是认为不妥:“大汉在西域的兵力不多,就算他们来了,也无济于事。更何况,我听说大汉的兵力调动,需要听从皇帝的旨意,远水解不了近渴,等他们把消息传到长安,就算皇帝同意出兵,只怕那时候咱们乌孙也早被匈奴灭掉了。”

“我亲自去西域都护府一趟,说服他们出兵。”我对星靡说。

“你?”星靡不信我能搬到救兵,“你能说服他们?”

“我跟都护府的副校尉陈傥是故人。”

“是吗?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星靡没想到我居然跟掌握西域兵力调遣的校尉有交情。

我是三年前冯夫人去世,我写奏疏上报给汉廷时才知道,陈傥也来了西域,负责处理西域各国事务。但我没有去见他。

牢狱一别,他把话说得那么绝情,我以为我们不会再有见面的必要,谁承想还能有今日。

我带领一队人马从乌孙的赤谷城出发,半路却遭到郅支单于的伏击,人马死伤大半,我被活捉了。

“单于,就是这个女人。”有个男人出来指认我,原来我们队伍中出现了奸细。

“居然是个女人!”郅支单于用阴沉的眼神打量着我,“我万万没想到,我的对手居然是个女人。”

“女人又怎样?”我问他。

“我不*女人。”郅支慢腾腾拔出刀来,“不过你是例外。”

“不过呢,”他停顿了一下,对着我露出一个阴险的笑容,“你有一次活命的机会。”

“哦?”我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但还是想听听他的条件,“什么机会?”

“你是乌孙国主最信任的人,只要你劝说他投降匈奴,我就放了你。如何?”

“好。”

“你说啥?”他没料到我会痛快答应,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说好。”我又重复了一遍。

郅支看向那个奸细:“你不是说她宁死不屈吗?”

“这个......”奸细也是疑惑不已,建议道,“大单于,当心这女人耍花招。”

我笑道:“我知道你们的打算。你们是怕一旦乌孙和大汉联手,对付起来就困难了。倒不如趁我们不备,拿下乌孙,这样就算汉兵来救,也来不及了。如今你们抓了我,不正是拿下乌孙的大好时节吗?怎么反倒犹豫起来了?你自诩草原上的英雄,还怕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对你使诈?”

“就算你使诈我也不怕。”被我一激,郅支果然狂妄起来,“等我攻下乌孙,就割下你的头喝酒!”

他让人换上乌孙使者的衣服,假装成乌孙的队伍,押着我返回了赤谷城。

在赤谷城三十里外则驻扎了郅支的大部队。

他计划着用我骗得赤谷城的守卫开门,他们趁机*入,大部队随后赶到,打乌孙一个措手不及。

守城士兵看到我,果然大吃一惊:“王使君,你不是去都护府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路上遇到了一点麻烦,国君在哪儿?我要见他。”胁迫我的匕首就顶在我的腰间,我说的话只要错一个字,就有性命之忧。

“国君在宫城。”守卫给我们开了门。

我们这一行人马顺利进入宫城。

宫城中笔直的大路上空空荡荡,没有一个行人。

郅支正在疑惑,直到身后的大门缓缓关上,他这才意识到上当了!

“你骗了我?”

“你征服不了乌孙。”

他举起匕首朝我扎了下来!

那一刹那,我心中一片澄澈,我没有辜负冯夫人的嘱托,如果这就是我的归宿,我也就认了。

8

但我没死成。

我被一个箭法高超的男人救了。他用鸣镝箭射中了郅支的鼻子,郅支痛得惨叫,跌下马来。

这场大汉联合西域各国兵马对抗郅支单于的战争很快就结束了,陈傥扫平了郅支单于的部落,从此匈奴部落就只剩了一个对汉称臣的呼韩邪单于。郅支单于的人头被传到了长安,悬街示众,“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郅支单于扎到我后心的匕首,扎偏了,我这才得以活命,但还是养了大半年。

荡平郅支单于的部落,西域再次平服,皇帝得知我受重伤,褒奖了我,下旨让我回朝。

但我有伤在身,行动不便,只能留在乌孙养伤,等伤愈再回去。

在跟郅支单于交战前,我跟陈傥就见过面了,是我们秘密计划了这场“请君入瓮”的计谋。

算起来,我们已经十年没见过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

没想到在狱中一别,还有今天。

再次相见,过去有什么恩怨,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我们面对的是郅支单于这个共同的敌人。

但我们没空叙旧。

直到战争胜利,我在乌孙养伤,他来探望我,我们才有时间聊一聊这十年各自的生活。

“你竟然在乌孙。”十年不见,他变老了,憔悴沧桑,但言谈举止间,也比十年前更自信了很多。

“我出狱之后就一直打听你的消息,起初我以为你进宫了,就买通宫中的宦官,想知道你的近况,可没人知道你。我还以为你死了。我花了三年的时间,找到了汤萦,从她那里知道你来了西域。”

我把我遇到冯夫人的事情跟他说了。

陈傥感慨良久,才问我:“郅支单于已经被*,西域平定,陛下召你回去,你想过以后的生活吗?”

我摇了摇头。

“难道你就不想你的父母亲人吗?”他问我。

我一愣,那些关于家的回忆就像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了。我想起我在南郡的家,想到了我那温柔又懦弱的母亲,还有不苟言笑的父亲,以及哥哥们。

思念后知后觉,却又汹涌澎湃。

直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想家了。

“昭君,你跟我回去吧。”陈傥动情地握住我的手,“西域太危险了。我实在不忍把你置身在危险之中,当郅支把匕首插到你身体的那一刻,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我这十年来,为了能够坐上今天这个位子,经历了无数次惊险,却从来没有害怕过,我甚至都忘记害怕是什么滋味了:哪怕我孤军深入,被数十倍的敌人包围;哪怕我在沙漠中迷路,遇到狼群;哪怕我得罪权贵,下狱受刑.......我都没有害怕过。”

“可是,”他把我的手按到了他的胸口,心脏在他的胸腔里跳得很快,“我宁可代替你死了,也不愿意再一次经受这种失去你的恐惧。”

听到他这一番真情实意的告白,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可是.......

“我哪有你说的那样娇贵?”我笑起来,想缓和一下这凝重的氛围。

“你不信我吗?”陈傥见我转移话题,追问道。

我想到十年前,他在牢狱中说的那番话,他说:他为了活下去,没有什么底线。

这样的人,我能相信他吗?

更何况,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儿女情长对我而言,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我知道十年前,是我辜负了你。”陈傥惨然地笑道,“那时候,我自身难保,给你承诺,那是带累了你,也.......也......拖累了我。当时我想,我们的事就算了。等我出狱后,打听你,也是想求个心安,如果你在宫里过得很好,我也放心了。没想到你没进宫,而是去了西域。”

“如果你在西域遭遇什么不测,那我会内疚一辈子。我想找到你,确保你没事。等我真找到你了,这一找就找了十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在我心里生根发芽,变成了执念。”

“你来西域是为了找我?你不是要出人头地吗?”我真没想到,绝情如斯的陈傥会找了我十年。

“如果我想要往上爬,那留在皇帝身边不是升官升得更快吗?何苦要到西域来?”

见我心思动摇,他又继续游说我:“如今郅支单于已经被*,乌孙之围已经解了,乌孙的国主也已经长大,不需要再有人辅助了,冯夫人给你的交代,你也算完成了。回去之后,你就不要再回来了,我陪你到南郡,你的家乡,去看看你的父母,好吗?”

“好。”我被他说动,答应了他的请求。

9

我答应陈傥之后,他本来要留在乌孙陪我,但皇帝诏令他立即班师回朝。他跟我约定好了,他先回去,等我伤好了,他派人来接我。

我在乌孙等了大半年,也不见他来,正好呼韩邪单于要去拜见大汉天子,邀我同行,我欣然同意。

呼韩邪单于就是当初用鸣镝箭射中郅支的鼻子,救了我一命的人。

当初陈傥勒令西域各国发兵,共同征讨郅支,呼韩邪单于也领兵前来,没想到机缘巧合救了我。

回来之后,看着故土风物,恍若隔世。

皇帝以接待使节的礼仪接待我,把我安排在鸿胪馆里,这也是冯夫人曾经住过的地方。

知道我跟汤萦关系亲密,他还特意下旨,让我们见面。

十年不见,汤萦容貌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消瘦了很多,昔日眼睛里的光彩荡然无存。

她告诉我,这十年,她在后宫从来没见过皇帝,更别说被临幸了。

原来,后宫佳丽无数,皇帝不可能一一宠幸,他让画师们把宫女们的样子画下来,从中挑选。有钱的宫女们都贿赂画师,想让他们把自己画得美一些,汤萦没钱贿赂,她也不屑这么做。

如果不是因为我回来,她这辈子永远见不到皇帝。

我问她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她苦笑道:“还能怎么过?不过是在宫里等死罢了。”

从踏进长安起,我就到处打探陈傥的消息,这时候也终于得到了他的下落。

原来,皇帝让他班师回朝,立刻把他下狱了。

当初陈傥调集西域兵马攻打郅支,并没有征得皇帝的同意,他是假传圣旨,矫诏征兵。

按说他虽然假传圣旨,但战场形势千变万化,机遇稍纵即逝,这才有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说法,否则事事都要请示皇帝,等皇帝做出批示,黄花菜也凉了。

更何况,陈傥是打了胜仗的,他不但解了乌孙之围,还把郅支单于给灭了,结束了匈奴南北分裂的局面。就凭这份功劳,完全可以弥补他假传圣旨之罪。

然而,陈傥得罪了皇帝身边最亲信的宦官石贤。

皇帝身边有个红人石贤,是大臣们争相巴结的对象。

十年前,陈傥出狱后,经人介绍,认识了石贤,石贤对陈傥大为赞赏,推举他做了皇帝的近侍郎官。没过多久,石贤的妹妹相中了陈傥,想要嫁给他。

如果陈傥娶了石贤的妹妹,有石贤给他保驾护航,他的未来必定一路顺畅。

出人意料的是,陈傥拒绝了这门人人艳羡的婚事,却也因为这件事得罪了石贤。

这次他明明在西域立了大功,皇帝不但没有嘉奖他,反而治罪,也是石贤在背后挑拨,认为他假传圣旨,是有不臣之心,必须严惩。

就这样,打了胜仗的陈傥,再一次被关进了牢狱中。

我上书向皇帝求情,把陈傥矫诏的前因后果全讲了,希望皇帝能网开一面。

皇帝看到我的奏疏,单独召见了我。

“你写的奏疏,朕都看了。我也觉得陈傥需要嘉奖,但中书令说,如果朕奖赏了陈傥,那置朝廷的颜面于何地?如果有心怀鬼胎的人,想利用西域各国的兵力图谋不轨,是不是都可以先斩后奏呢?朕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因此万万不能奖赏陈傥。”皇帝对我说了陈傥下狱的原因。

毫无疑问,他口中的这位“中书令”,自然就是想要报复陈傥的石贤了。

“可是陈傥并没有心怀异心——”我想要替他辩解,皇帝却抬手止住了我的话,屏退了左右。

我疑惑地看着他。

“朕知道,你和陈傥有交情。”皇帝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汤美人都跟朕说了。”

“汤美人?”我听着这个陌生的称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汤萦?”

“对。她从鸿胪馆回来之后,朕召见了她,她把她知道的情况都跟朕说了。”

我明白了,原来汤萦用这个情报为自己换了一个“美人”的封号。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我没有怨恨,她在深宫里想要活下去,活得有点儿尊严,就必须要放弃些什么,牺牲些什么。很显然,她牺牲了我们的友情。这也是她唯一可以牺牲的东西,也是我对她来说,唯一有价值的东西。

很多东西,比如友情,比如爱情,在不知不觉间早就面目全非了,只是当事人不肯承认而已。

“朕有两件事,让你去办。如果你能办成一件,那朕不但会宽宥陈傥,还会加封他更多的赏赐。”

“陛下想让我做什么?”

“第一,中书令石贤的妹妹,钟情陈傥多年,年逾三十,尚未成婚。如果你能说动他娶石氏,那前尘往事大可不必再追究。”

“陈傥的为人,他愿意做的事,千难万险也做得;他不愿意做的事,哪怕斧钺加身也做不得。如果他想娶石氏,十年前就娶了,不会蹉跎至今日,甚至下狱。”我拒绝道,“这件事,臣办不到。”

“看来你是要选第二件了。”

“呼韩邪单于向朕求婚了,想让我们大汉的女子去匈奴和亲。我想着,要想去匈奴和亲,所有的大汉女子总也不及你,呼韩邪单于也指定要你和亲。你看这事你做得吗?”

生的貌美,父亲送我入宫选秀,被皇上挑中却要我去西域和亲

虽然我料到第二件事也是一件棘手的事,却没想到会如此棘手。

“如何?第二件事,你可做得?”皇帝问我。

“可以。但我不是为了救陈傥才去和亲。是呼韩邪单于来求亲,我上书自愿前往匈奴。”我纠正他。

这两件事都难办,皇帝没想到,我这么痛快就选了最棘手的那件,脸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可。”

皇帝答应我,只要我顺利远嫁匈奴,就释放陈傥。

但我不想让陈傥知道事情的真相,我不愿意让他后半生背负着对我的愧疚生活。

我要求去狱中探视陈傥,也被允许了,兜兜转转,我们又回到了原点。

“听说石贤的妹妹要嫁你,你怎么不同意呢?”我问他。

陈傥笑得有些无奈:“我拒婚是因为石贤是一个小人,我虽然出身卑微,但好歹骨气还在,我不可能为了巴结他,把我这一生都搭进去了。”

“所以,你去了西域吗?”

“对。去西域一方面是为了找你。另一方面,我得罪了石贤,不太可能在国内有一番作为,倒不如跑到西域来,天高任鸟飞,西域的环境虽然苦了一点,但却充满机会。我在这边更容易建功立业,封侯拜相。”

“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我勉强笑着对他说,“自从你消灭了郅支单于之后,匈奴就只剩下了呼韩邪单于一支,他们已经向大汉称臣,想要和亲。我已经给皇帝上书,自愿前去和亲了。”

“你说什么?”陈傥没听清楚我的话。

我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你知道你选的是一条什么路吗?你知不知道和亲之路,异常艰辛,危机四伏?”陈傥完全失态了,整个人气势汹汹,像一头被激怒的猛兽,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只要我们努力一下,就能在一起!”

“十年前,从你在狱中放弃我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回不去了。”

“难道你还在怨恨我?”陈傥绝望又悲伤地看着我。

“如果我还怨恨你,当初在乌孙就不会答应你,跟你一起回来了。”

“那你——”陈傥哀求地看着我,眼神中充满苦涩,“是为什么?”

“这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想要按照自己的心意过这一生太难了。纵然如此,可活了这一世,总得图点什么,不是吗?”我不忍心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宽慰他。

“你以后的路会很辛苦。”

”和亲是总得有人去的。我在乌孙待了十年,处理起西域的事务比普通的女子有经验。如果我都觉得辛苦,那普通的女子不是更接受不了吗?”

跟陈傥话别后,和亲的消息很快传遍天下,我又想起了冯夫人。

虽然说我的人生由不得自己做主的话,但至少我选择了,我认为正确的道路。

汤萦来鸿胪馆送我,跟上次的落魄不同,这一次,她衣着华丽,容光焕发。

“昭君,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你很可怜。”她神色自得,却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看我,“本来以你的容貌,进了后宫,一定会得宠,有着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可你两次栽到陈傥手里,第一次为了他远走乌孙,在那种蛮夷之地度过了艰苦的十年;这一次更是和亲匈奴,茹毛饮血。你也太傻了。”

“汤萦,你保重吧。”我没有反驳她,她自诩聪明,却没看出来自己早已经是明日黄花。

跟十年前一样,我再一次离开了故土,但是这一次跟前次不同,故乡遥遥,再无归期。

匈奴消息闭塞,辗转多年后,我零零散散听说了陈傥的消息。

他出狱后,起起落落,宦海沉浮,郁郁不得志。

但他始终没有娶石贤的妹妹,哪怕失去平步青云的机会,不断被打压。

我也是多年后才明白,当年陈傥在狱中说他没有底线的那些话,一半是为了骗我离开他,一半是为了自我鞭策、激励。陈傥是有骨气的,这些年来,一直如此。他一直都是那个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少年。

再后来听说,他上书请求皇帝允许他搬到边塞居住。

也许他就住在离我不远处的阳关、或者玉门关,但我们自狱中一别,再也没有见过面。(原标题:《美人攻略:昭君出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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