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源：竹隐陈溪
距今510年前的1513年，明朝第十个皇帝明武宗朱厚照是登基做皇帝的第八个年头。这一年的农历六月中旬，知了挂在树上不停地喧叫；此时，贵州龙场悟道后的王阳明升任南京太仆寺少卿差不多刚半年时间。这位正四品的明朝官员时年41岁，负责掌管军队车马，相当于是军队后勤保障部运输局局长，工作地点在距离南京80公里处的安徽滁州市明光县。老家慈溪市横河镇马堰村（旧属余姚）的弟子徐爱也在去年同期升为同一单位的科长。王阳明看中这个小他15岁的老乡，几年前王阳明做媒将妹妹王守让许配给了这位弟子。
王阳明很早之前就有游览奉化雪窦山的想法，这年暑期，师徒兼舅爷妹夫正计划着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数年前贬谪贵州龙场驿的苦难岁月，仿佛缥缈远去了。事实上，1513年的这个暑假，确是王阳明在数年前的贵州龙场磨难与数年后江西平叛宁王的颠沛生涯之间，挤出来的一段殊为难得的静好时光。
旅行的消息在群里发出后，在绍兴越地的师长、朋友、弟子们在群里积极响应，纷纷回复 1。他们是许半圭、王世瑞、蔡希顔、朱守中。
下面请允许我介绍这四位越地大佬：
A.许璋，字半圭，王阳明的老师，丰惠东门外人，是上虞“三仙六奇人”之一，深谙奇门遁甲之术、诸葛亮军事之法。
B.王世瑞，又名王琥，王阳明朋友兼学生，山阴县人、幽逼型儒士，以诗见长。
C.蔡宗兖，字希渊，王阳明学生，山阴人，进士、官员。曾任白鹿洞书院洞主，一日王阳明在庐山游玩，邀请他到白鹿洞书院讲学。
D.朱节，字守中，王阳明学生，山阴人。进士，曾任山东巡按道监察御史。
王、徐两人从外地过来，其他四位哥们按照约定地点在余姚清风亭集中，大家一起游览了客星山、烛溪湖（今为慈溪横河镇，旧属余姚）。六人在余姚丈亭镇龙南村的永乐寺宿了两夜，拜过了菩萨。后来，黄宗羲作《永乐寺碑记》亦载有王阳明等一行人在此赋诗唱和之佳话。
大家问路人雪窦山怎么走法？路人甲说，指指手欠长；路人乙说，话话108个弯。路人丙说，没有卫星导航，吃陌生食料哉。于是，六人见山路搞不清方向，只好雇船前往。刚上了船，蔡宗兖直喊“肚皮痛得熬勿牢哉！”。王老师一摸小蔡的肚子，病症像是阑尾炎发作，于是决定调转船头，送小蔡回城治病。
大家待余姚江潮水涨起，方便通行之时，命艄公快桨长橹，于是船行岸移，河畔松风萧萧，皓月当空，翌日抵达上虞通明坝头，翻过堰坝，经十八里河，过了九狮桥，来到上虞县城（丰惠）。此时见县城东、西大街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小蔡上了岸说，肚子经老师的一番推拿按摩稍微缓和点了，自己在丰惠城里鹤年堂配点药服下，再坐船往绍兴山阴老家，上医院拍个片再说，请大家放心，祝旅途愉快！王老师说：“小蔡，你路上一定要小心，医院有结果了，请马上发信息告知。祝平安！”
许半圭说，丰惠东门是我家，大家先上岸，我请徒子徒孙们在九狮桥头吃煨鸭煲，再弄点女儿红老酒啧啧。因自己年纪也大了，下面的旅途不再作陪了：祝大家玩得开心！
师徒四人酒足饭饱后，与许先生作别，问了路人：余姚四明山羊额岭哪个走法？当大家得知“羊额岭”这条岭，险阻无比，需要往梁弄东首绕路，四人只好连夜从九狮桥步行出发，走过东门探春桥，过花园畈、至车畈、越孟闸、经夏王、翻金沙岭（今丰惠盛茂村），讫黄竹岭（今永和镇），在第二天晨曦微露时，叩响了徐爱好友、余姚梁弄汪巷村汪克章家的大门。
汪克章，正德三年与徐爱为同榜进士，广东按察司佥事，相当于广东检察院科长职务。他此时省亲在家，正百无聊赖地打呵欠剥手指甲。汪请他们吃饱喝足后，陪同前往游览梁弄东南首的白水冲瀑布。几人被白水冲惊呆到了，开始以为是“白鼻冲”的普通地方，想不到此地巨瀑震撼，周边又幽静深远像是神仙住的地方。徐爱又问汪克章，去“羊额岭”方便哇？汪说，前段时间台风刚登录象山县，这里山路冲毁，只有麻雕才能飞得过，靠一双脚，太南（难）了！现在去奉化，大家都绕行往上虞陈溪方向走的。
从余姚到上虞，再从上虞到余姚梁弄，现在再需从余姚到上虞，兜兜转转，把师徒四人已经搞得鸡头晕了，但王老师还是很淡然：陈溪是俺们老祖宗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此地真当是熟过里熟，饭焐萝卜。
这时候王世瑞有点打“赖皮脚”了，进退两难之际，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梁弄的汪同志说，偶既然来了么，就奉陪到底。于是，大家就从梁弄横坎头村上山翻越大岭顶到下管新庄村下山，再经管溪老街，过了眠狗山，见下管南首宝干山上的宝盖寺已经坍废了。
过了下管就到了陈溪地界，前面远看以为两座塔，近看却是两颗石笋。“石笋山”南边是象鼻洞，大家感觉这个地方凉风习习实在不错，游览了很长时间。王阳明还赋诗一首，《咏钓台石笋》：
云根奇怪起双峰，惯历风霜几万冬。
春去已无斑箨落，雨余唯见碧苔封。
不随众卉生枝节，却笑繁花惹蝶蜂。
借使放梢成翠竹，等闲应得化虬龙。
中午时分，一行人在王氏宗亲的新屋里吃饭，宗亲们来了不少，大家嘘寒问暖，很是热情。王老师说，今天像是童年时，清明时节来此扫墓，宗亲相聚一般的热闹。傍晚时分，大家又沿着达溪而上，到了王氏宗族祖居。溪山优美，大家一起在溪中洗脚、溪石上眯眼睏觉、写诗作乐。汪同志感叹道：“幽静的如世外天地”。王老师也认为这里与世隔绝，像是桃花源。王世瑞说，这里环境好，这条溪又文脉悠远，改名“文溪”好了；王老师则说，溪水出于黑龙潭，还是叫“龙溪”吧。大家齐声说，王老师，高！实在是高！
第二天，汪同志、王世瑞肚子吃坏生毛病，但大家还是一鼓作气，向黑龙潭进军。大家穿着草鞋，脚底板起泡，上气勿接下气，当中央都快要断气了。山道阴郁，苔藓丛生，湿滑难行，徐爱已是大膀骨栗栗地抖，还是王老师脚劲最足，如履平地，似有轻功一般，大家也都只好咬紧牙关跟着老师的脚步。黑龙潭有三潭，风景优美，虽是暑日，寒气逼人。嘴渴时，掬水而饮，牙齿都被惊痛。
第二天到了王阳明祖先自陈溪迁到余姚龙潭村隐地的老屋，当时王老师也发痧了，朱守中的脚也受伤了。三弟子商议，伤病员打堆了，还是放弃雪窦山之旅算了，但唯独王老师不同意。朱守中犟脾气上来了说，“游玩要快乐才有意思，现在带伤旅游又学不到什么东西”。王老师笑了笑说，你们勿要给老师吃套路，我问你们：坐滑梯、玩碰碰车味道好，还是历尽磨难打怪升级玩游戏味道好？我反正不管你们去不去，我是一定要去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要回去的，GAME OVER；要跟我去的，Continue！朱守中说，新伤加陈伤，真当吃勿落哉；王世瑞说昨天拉肚子拉到现在都拉水便了，真当力气扭哉。于是，两个绍兴人结伴而回，只剩下徐爱和汪同志两人陪王老师一起COME ON！
三人向西考察余姚大岚的石林、上虞太平山等名迹，望见了余姚大岚上马村的走马冈，想去四明山心脏的四窗岩，结果迷路到了大岚大俞村的韩采岩。此地，相传这里曾是韩湘子的采药地。又见一处溪流两旁的石壁是红色的，原来是到了丹山赤水。大家正兴高采烈，忽见一个樵夫对着大家唱山歌：“群鹜之飞飞，不如我栖栖。女行烁火中，我在霞天湄”。大家招手示意想要与他对话，他竟勿理睬，独自走远了，真当是前生前世，碰见“贝趣”哉！
三人在四明山上迂回行进，一日见夕阳落山，渡过小溪，山高林密，台风过后的泉水声像龙吼一般。爬到山顶，便是宁波海曙区章水镇杖锡村的杖锡寺。一个叫文江的僧侣迎门出来，留大家宿夜。夜里刮风降温，睡到冻煞。早晨，依和尚引路到达通往奉化溪口镇直岙村的蜘蛛岭，在雪窦寺西十多里处的徐凫岩休息了一下，向东望去即是雪窦寺，再由牧童指引过桥到了目的地。游毕，王阳明一行在宁波等地逗留数天后，于农历七月二日，从宁波乘船返余姚，整个行程历时半月余。
王老师说，游雪窦寺的愿望终于满足。我游历名山无数，但我要告诉你们四明山可以作为居住之所，上虞陈溪可以作为隐居避世之地。这次你们跟随我游玩，山水草木只是菩萨的化相而已，关键要领悟山水背后的深意。
徐爱与汪同志醍醐灌顶，共同发表游学感言：我们正在深刻反思这次游学活动，艰苦的山水旅程已经点化了我们。人生只贪图安逸坐滑梯，过不了险峻之关隘，后面必定会经历大难。要不是王老师坚定意志地引领，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去雪窦山看风景。所以做学问，是一样道理，关键是志向，在实践中修炼是人生成长的唯一通道，在艰难中学到的，必然更有价值和意义。这次翻山越岭、越陌度阡、趟溪过桥，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圆满注脚。今后不管山高水长、道阻且险，无论是访山水之奇美，还是探人生学问之深邃，都能在天地宇宙之间获得真知灼见的学问。
王老师点了点头，微笑着说，你们终于长大了！人非要经历一番寒彻骨的劫难才能脱胎换骨，成为真正能解决问题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