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 沈若尘
江南春早。迎春的梅花,每年都会在人们不经意间,三两天就在周边群山的梅林里,争奇斗艳,竞相怒放。爱梅、赏梅、意欲一睹寒梅初绽芳容的看客游人,在烟雨、雾霾山岚缭绕中,涌向梅林。
红、白、绿、蓝、紫、黑、灰各种色彩的伞,在黛色的山峦,在粉白色的梅林之间,时隐时现,像一条流动的彩带在山林间舞动、舒展、翻飞。在白色的梅花丛中,在山的黛绿怀抱里面穿行流动,隐隐约约,像白雪中跳跃的七彩圣火,装点了大山,装点了梅林,更像大山里神奇游动的蓬勃的生命之光。
梅林几乎成了七色花伞的海洋。
60多年以前,一把伞却是越地城乡高贵的存在。
那时候,普通居民家庭要想拥有一把手工制作的油纸伞,简直是一种奢望;在农村里,最好的雨具是笠帽蓑衣,还不能人人拥有。到了我们读书的年龄,雨天只能戴着一顶大笠帽到学校里去,教室后半部靠墙的一大块空地被笠帽堆得满满当当的,笠帽沥下来的水,可洇湿半间教室的地面。
“撑开一把伞,收拢一支竹”一把伞在我们的心目当中绝对是一种物化的文明。
精巧的油纸伞,在戏剧舞台上给我们带来过各种浪漫典雅的表演,越剧“白蛇传”中许仙与白素贞因伞结缘,相识、相恋、相爱的传奇故事,给我们留下许多美好的眷念,赞誉油纸伞是被遗忘的浪漫。
“油纸伞中凝怨黛,丁香花下湿清眸。”唐代诗人白居易的名诗《忆江南》中可以看到油纸伞的影子,盛唐时期已经以伞为媒,在演绎一段段的千古奇缘故事当中扮演重要角色了。
油纸伞是桐油纸制的雨伞,小小一把伞,它的制作工艺却算得上浩繁,业内有句话概括油纸伞制作的繁复程度:七十二道工序,搬进搬出还不算数。
纯手工制作油纸伞从选料开始,落料、剖竹、铲刮伞骨、钻孔、开槽伞头、扎伞头、扎伞骨、套伞柄、绕伞沿、糊棉纸、刷柿油、晾晒、上明油、装扣键等,还要自制柿油、熬制青桐油,从各种原材料开始,还有许多复杂的构件预制工序。
老家上虞古县城丰惠,有一家百年老字号“陈圣功”雨伞店,前店后坊专业制作各种规格的油纸伞。
陈圣功做油纸伞,舍得花成本,用料讲究,工艺精细。宣称他们的雨伞可当降落伞用,撑着他们生产的油纸伞,人可以从五六米高的古城城墙顶上跳下来,安全着地。
陈圣功的油纸伞真的可作降落伞?
年少时的我,生性顽皮好动。得知陈圣功的油纸伞有这样神奇的作用,好奇之心爆棚,萌生了找个机会去尝试一次的念头。
八字桥离我家不远,而且,夏日里我们也经常在八字桥下的河里游泳戏水,站在桥边沿上往河里跳水的。因此,并不惧怕雨伞代替的降落伞,在游泳跳水时试试,不成功,大不了在河里洗一个澡。问题是用什么办法把我爸因跑外地需要新买的油纸伞拿到八字桥头去?父母是不会容许我的胆大妄为的。
那年夏末秋初时节,天气晴雨不定,学校开学在即。我以为这个时机不可再失,假借去学校看看新教室在哪里的理由,说给祖母听。祖母听了非常高兴,还连连夸我有上进心:“关心读书是好事。开学之前应该去看看。”
祖母知道,我们原来的学校因为翻建教室,把我们分散安插在其他学校借读。其实她也在挂心这件事。所以马上接着说:“可能天要落雨,笠帽不要忘记带去!路上小心,早去早回。”我趁机提出要拿父亲新买的油纸伞去,让同学们长长见识。祖母爽快地答应了我。
油纸伞拿到手上,那一刻的喜悦,让我开心得直想跳起来。几乎没有来得及与祖母打个招呼,就兴致勃勃地拿着油纸伞蹦出家门飞奔而去。
一把中号的油纸伞,拿在手上油气,有一股刺鼻的清息扑鼻而来,我觉得很香,伞骨一棱一棱地紧紧地抱合在一起,结实得像一颗巨型的子弹。我左手紧紧地把油纸伞抱在怀里,生怕它突然从我的手里跑丢,又用右手轻轻地抚摸着闪着油光的纸伞,希望它在我带着它跳水的时候千万不要出岔子。
同学冬淼来了,与他同来的是他哥阳青。我有一点意外。因为我们之前商量这个事情时,没有说到邀请他哥也一起的。估计冬淼他哥可能知道了我们的跳伞方案,肯定是不放心我们两个小孩,才会跟着冬淼他来到这里。不过也好,至少阳青哥年纪比我们大,经验比我们足,知识比我们丰富。有他在,我们成功的把握更大。
夏末午后的天气说变就变了。三人站在八字桥桥顶平台上面时,冬淼抬手指着桥东北方向的天空,有一大片乌黑的雨云正在向我们这里快速漂浮过来,大声催促:“要快一点了,天可能就要落雨!”
我的兴致正高,从怀里抽出油纸伞,当着阳青哥的面,自豪地撑开。打开后的油纸伞,伞骨排列匀称,结扎结实坚挺,黑红色的伞面看似有些透明,浑厚而又富有弹性。我也学着大人们在选购雨伞时的架势,左手转动伞柄带动雨伞飞快旋转,右手在伞撑骨子上面拨动助力,那把伞发出“噔噔噔噔!”铿锵而有力地弹击声。嗨!真的太结实了。我高兴得有点忘乎所以。这时候,突然一阵大风从身后的河道上刮来,正面吹向我手中的油纸伞。一刹那,油纸伞脱手飞出,随风而去,翻滚在桥南的石阶上面,随着风的鼓动,来回跳跃,咚咚咚咚地往桥下滚。这个时候的我,受惊不小,好心情全被这一阵风给吹跑。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担心这把油纸伞在大风中毁于一旦。
油纸伞非常结实。它在滚下桥后,被风带到广泰杂货店西首与酒酱店交界的犄角旮旯,窝在那里不动了。我三步并作两步,跳跃着追下桥去,立即捡起躺在角落里的油纸伞,急忙里里外外地查看了一遍。还好。没有找到一处损伤。不禁如释重负,大大地吐了一口气。随即高高举起那把劫后余生的油纸伞,拉着随我一起跑到桥下的冬淼的手,兴奋地向他大哥高喊:“平安无事,平安无事啊!”
反身回到桥顶,我欣喜地看着阳青哥,希望能看到听到阳青哥的赞美和支持。冬淼则在一边高声大叫:“油纸伞已经经过考验,保证不会有事的,我们快点试降落伞吧!”说着,我们已经走到了桥边沿上。我蹲下身去,利索地伸出右脚,准备下去踏到做跳板的石螭头上面,让冬淼把油纸伞打开递给我,我先跳。说时迟那时快,阳青哥一把拉住我的右手连同那把我刚刚接过来的油纸伞,大声说:“先不要跳,听我说几句。”
阳青哥年龄比我们大了好几岁,在读高中二年级。感觉像个大人,这个时候他着急地说:“刚才一阵大风就把你们吓成了这个样子,冷汗直冒,脸孔刷白。真的跳下去了要先想想,好有个思想准备。”
我说风是意外,我们不怕的。阳青哥见我开口,慢慢走到桥沿,低头看了一眼伸出桥沿的石螭头,回过头来轻声自言自语念道:“不过三米的高度,不用降落伞也可以跳的。你们为啥要用油纸伞作降落伞呢?”他转过身来,提高了一点声调:“还是不用油纸伞作降落伞好,就这样跳下去,会游泳的人都不用怕,如果撑了油纸伞跳下去,人一沉入水中,油纸伞却不会沉,非翻斗破掉不可。”他接着说,“看你们刚才那样紧张一把油纸伞,万一跳下去以后油纸伞毁掉了,你们怎么办?”
我根本没有想过杨青哥所说的跳下去以后这把伞的结果。阳青哥果然有见识,看问题一针见血。我是真的服了。
说实在,我也怕油纸伞被我弄破,回家跟祖母交不了账。我转过身来和冬淼商量:“你哥说得有道理,今天就不要再跳了,而且天气也不好,还下着雨呢!下一次我们到西门那边找一个城墙段去试试。”
我回到桥上。阳青哥是听到了刚才我和冬淼所说的话的,就继续跟我和冬淼说:“我看这种试验不要再去做了,人受伤了,伞破了,没有人来赔你们的。因为没有一个人要你们去试验他们的油纸伞啊!即便人没伤伞没破你们也顺利跳下来了,那又怎样呢?陈圣功也没有委托过你们,会来感谢你们吗?”
我和冬淼被阳青哥问得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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