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去海边,很多人都想在海滩上建一座沙子城堡。准备好挖沙子的水桶与铲子,圈好一块大沙地,就可以堆起城墙了,四个角或圆形倒置放上4桶或8桶沙子,形成城墙的大碉堡,中间自由发挥,做成自己喜欢的建筑模型。可以做一面旗帜,插在城堡顶上,让它随风飘扬。可以找来五颜六色的贝壳,点缀城堡的城墙。可以用石子铺好小路,再砌出精致的窗户。沙滩在阳光的照射下就像是遍地黄金,深蓝的海水不断地涌上来,一次次扑打你在建中的城堡。突然一个巨浪扑来,城堡可能就打得面目全非了。但没关系,赶紧把城堡重新修复好,让它比以前更加牢固。很快海水开始退潮,海水不会再进攻你的城了,松软的滩涂一点一点在海水中露出,你和你的城,安然无恙地伫立在夕阳的金辉中。
即使你的沙滩城堡被海浪卷走了,又有什么关系呢?就像俄罗斯女诗人茨维塔耶娃在一首可爱小诗里所写的:
《在海滩》
在细沙上
我要盖座城堡。
等涨水的时候
送给海潮。
她会对我说:谢谢!
我就说:不客气!
她会在城堡里
留下一条鱼。
在细沙上
我要盖座城堡。
海潮会将你的城堡变成游泳池,有时留下一条鱼,有时,可能留下一只小螃蟹。让小螃蟹钻进它可爱的新家,就算大浪打来,城堡倒塌了,小螃蟹也会安然无恙。那些不懂此中乐趣的乏味的成人,这样问一个用沙子堆城堡的孩子:“你在玩沙子吗?”你去听听孩子理直气壮的回答:“不,我是设计师,在建一座美丽的城堡。”
城市越来越缺乏色彩,钢筋混凝土淹没了一切想象,混沌的人流、车流、空气、建筑、思维、信息、情感……人们仿佛被困在一个标准格式里,要怪兽一样的大房子、要更大的车、要疯狂的购物,丧失想象,迷失自己。很多人已经不懂得建造海滩上的城堡的乐趣了。
来到海边,无边无际的大海就映入眼帘,你看到了大海的辽阔,大海的壮观。指缝里的细沙让你高兴,汹涌澎湃的大海让你凉爽、清透,你就像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待事物并理解眼前所见那样,层层波浪向你涌来,唤起了你心里对自由的渴望。是的,这是你的城堡,爬满了常春藤和金银花的城堡。住在这里,巨大的城堡从四面八方包围着你——但是这种包围是那般宽阔——里边要多少地方都有,而且可以到处行走,数不清的房间,无尽曲折的楼梯,在这一切之上,还有一个巨大的空空荡荡的回音响亮的阁楼,可以眺望东方的日出,或是西天的晚霞。飞舞的斑斓树叶,飘落在城堡深处鹅卵石的路面上。碎石镶边的一泊湖水平静如镜,一匹马,背托一抹斜阳,它静静地在岸边饮水。
转瞬即逝的沙堡中,有整晚的奇异睡梦,有白色窗帘荡漾,有灿烂开着的花,有围墙外的邂逅,有丢失的时光......你邀请喜欢的人在这城堡花园里共舞一曲如何?唱着欢快的la la la和他旋转,唱着忘情的da da da和他旋转。
其实不用到达海边,我用文字也可以砌成城堡,一一建造主堡、角楼、顶层塔楼,还有小径、门廊和固定吊桥,还要让石墙上蔓延着浓密的常春藤与金银花。
有人认为我应该到时代的风暴中心去写作,写伟大时代、伟大行动、伟大思想,如果不这样做,就是“商女不知亡国恨”,就是小情小趣的小资,想到此刻、无数正在敲字的如我一样的人,在知道自己终将一死、地球文明亦无可能永恒的前提下,孜孜不倦地书写我们所见到的短暂的真善美,不也是宇宙中可爱的过客吗?很多所谓的伟大事物,不过是喧嚣一时的速朽之物而已,任何天崩地裂、轰轰烈烈的时代,总能放得下一个安安静静的旁观者吧?不必把我拉入人山人海、敲锣打鼓的时代广场了,根本无意于头戴大红花、身披大彩带,我注定是一爿孤岛,袒露的,脆弱的,任由生活的暴风雨一遍一遍劫掠的孤岛。古往今来,有哪一个诗人不是一爿孤岛呢?在孤岛的风暴海滩上,有一直在建造的永恒城堡,默默屹立在低矮、狭窄、浅陋、芜杂的事物的对岸,那么天长地久,那么泰然自若。
其实每个人都有一个城堡。那个城堡就是你的对任何事情的独立和对自我价值的追求。我们经由绵长细腻的感觉和思维,始终固守着一座座内心的城堡。城堡里装着*还是渴望,通往城堡的小径被绿荫遮蔽还是被枯藤缠绕,这些都是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有时社会无从认同,有时别人无从进入,甚至有时,时代的大浪会席卷而过,将一切摧折得七零八落。但在风暴间隙的时间,还是有一些美好的时刻:在变易不居的渔灯和短暂阴影的海面上,一个个深夜和清晨,小小的城堡,有时吹风,有时下雨,有时是一弯柠檬黄的月牙,有时是一轮红通通的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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