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山日报
栏目:文棚
“告诉你,我最近在读毛选,而且读得激动万分,激情洋溢……”这是我和好久没碰面的闺蜜见面时,张口说出的第一句话。没想到,她竟然平静地告诉我:“最近,我也在读毛选。”然后,我又问她:“你为什么读毛选?”’孀居了十八年的她迟疑了一下,说:“因为需要。因为想搞明白婆婆这个人,更是为了自已今后的生活!”
她的婆婆,我见过多次。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并没有给我多么好的印象。这主要是与我婆婆相比。我婆婆是传统的中国女性,温良贤淑,安静端婉,总是静静地任劳任怨地忙碌着,时时刻刻体贴着一家老小的冷暖饥渴,是一个谁都喜欢谁都认同的母亲。而她的婆婆线条坚硬,脸上有着几分男人般的刚强,一看就知道是那种泼辣能*人。虽然七十多岁了,但是坐在人群中,一下子就能看到她专注直接的眼神里,闪耀着有一种锐利的光,那是一种经了岁月沉重的磨压,咬牙坚持下来的结果。如果两个老太太坐在人群中,两个都会很吸引人的眼球。我婆婆是因为内心安静吸引人,有她在,在场的一切都会安静下来。而闺密的婆婆则是因为她身上那种刚硬的气质,坐在人群中有冲击力,有压迫感,让人不能一下子接受她。
当然这和她们两个的家庭出身有关。我婆婆的父亲,是读书人,是一个庄子上有名的先生。因为知书达理,常被各家各户请去安排红白喜事儿,迎来送往。婆婆从小接受的教育是传统的妇德、妇容、妇功、妇言,教的是做为女人的婉顺,贞静,上孝公婆,下恤子女。而闺密的婆婆,因为家里穷,七岁那年被卖到一个贫穷人家,做了一个比她大十多岁的男人童养媳。新中国成立后,因为出身,经常做为忆苦思甜的典型上台发言。由于有切身体会,总是以她声情并茂地控诉引起全场对旧社会的激愤,收到了良好的效果。而她也由衷地感恩新社会带给她的幸福生活。她满怀激情地参加了扫盲班,用全身心学习毛选。由于底子差,她学习的内容也仅限于*语录和“老三篇”等内容,勤奋好学的她把《为人民服务》〈愚公移山〉〈纪念白求恩〉三篇文章背诵得一字不拉,烂熟于心。但就是这仅有一点文化底子,却被她全心全意地用在了她的生活和实践的方方面面,支撑起了她的精神世界。做为六个孩子的母亲,她不仅每天要照顾好他们的衣食住行,还要照顾丈夫的两个没有娶亲的兄弟生活,还要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和生产。也因为她满怀激情的投入和在工作中的出色表现,当上了妇女大队长,她像男人一样带领村子里的男女老少耕作在田间地头,‘吃苦在前,享受在后’这些话用在她身上一点也不过份。她充满了激情,好像有用不完的劲儿,建设自已美好生活的同时,怀着满腔热情赞颂新中国。老人的大儿子在部队当兵,老太太第一次到部队探亲,怀着一颗虔敬的心真情真挚地感谢部队对她儿子的培养和教育。她走后,由于受老太太的感染加上大儿子的努力,被认定为根正苗红的大儿子立即入了党;第二次探亲,老太太受邀做忆苦思甜报告,用她自已的亲身经历为战士们做了一次声泪俱下的报告会,嬴得了雷鸣般的掌声,又为她的儿子嬴得了提*机会……。这一切的一切,让她更加虔诚地学习、工作。
闺蜜说,婆婆爱学习,把*当做了她心中的神,把*语录和*选集当做了一种信仰,不仅用心的学习,还身体力行。她在生活中遇到的所有问题、难题都是用*思想解决。她甚至用阶级斗争的理论来挽救她儿子的生命。那是时闺蜜的丈夫——老太太的四儿子癌症晚期,我到医院里看他。闺密和婆婆都在。当时,他坐在病床上,因为了解了自已的病情,已经坦然地接受了现实。当时是初春,病房里,还有些寒意的阳光冷冷地从窗户里照过来,安静里透着一种绝望和恍惚。做为探病者,我只能努力鼓励病人坚持与病魔做斗争,树立活下去的勇气和信心。这时候,他的母亲,闺蜜的婆婆开口了。她说,“孩子,你的朋友说得多好!咱得提把劲,努把力。你记住,无产阶级不来占领,资产阶级就来占领。好细胞不努把力,坏细胞就会占领!”她的话说得严肃而铿锵。当时,我被惊呆了!惊呆了一个母亲用了阶级斗争的理论教导她的儿子向病魔做斗争!记得很清楚,我、闺密、还有她病床上儿子都笑了!但是,很快为她的镇静和坚决所感动,立即都变得严肃起来!是的,为挽救儿子的生命,无数次看到已经70多岁的她,穿着素朴的衣服,提着饭煲坚定而卓绝地奔向医院,无数次看到她抱着年仅一岁的小孙孙强颜欢笑,无数次给心灰意冷的儿媳提精神长信心……而今天,当着我们的面竟然把阶级斗争的理论搬来了!这句“无产阶级不来占领,资产阶级就来占领”是她用尽千方百计之后的最后一搏,是深思熟虑,也是殚精竭虑。我当时被震住了,久久回不过神来。虽然,她的儿子还是很快地走了。她虽然痛不欲生地放声痛哭,但是很快她就擦干了泪水,镇静而坚定地抱起了小孙孙儿,默默无声地为她痛不欲生的年轻媳妇支撑着日常事务。闺密说:“她抱着刚刚一岁的小孙孙,平静而安详。慈爱地和小孙孙玩游戏,无声无息地洗衣、做饭,干家务,从来没见过她在人前流过眼泪。”而在这一时期,一直沉浸在失去爱人的痛苦中的她,每天昏昏沉沉,像游魂一样,无心体会是什么支撑着这七十多岁的老人这么做的!而且自此之后,每年老人都要来家住上一、两个月,帮着做饭、洗衣,接送孙子上学,直到去世……“似乎从未感到她软弱过,动摇过,怀疑过,犹豫过,她的精神好像从来没迷惑过,思想她像永远是清晰的,好像总是那么坚决、坚强。
老太太在去世的前几年不甚摔断了腿,为了不过多麻烦儿孙,尽快康复。每天早晨就听老太太念念有词地背诵着什么,然后,挣扎着起床拄着拐杖艰难地做康复练习。有一次在阳台晒衣服的闺密无意间听到了婆婆正在背诵*的《愚公移山》,这时候她才明白老人每天是在用愚公移山的精神鼓励自己与摔断的腿做斗争……就这样硬是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恢复自理,虽然腿脚没有以前利索,走起路来还有点跛。
“即使在老太太去世前的一段时光里,住在医院里的她总是沉浸在幸福中不断地向儿孙讲述*的好,讲述她生在了一个好时代,讲述像她这样一个乞丐的女儿能过上现在的幸福生活,而且还子孙满堂,她很知足很幸福!”
“在她身上总能找到一种力量,一种支撑她前行,让她毫不畏惧的力量,让她的精神永远刚强永远篷勃向上,这也许就是她坐在人群中带给别人冲击力的真正原因”。闺密说;“我一直不知道这种力量是怎么产生的,所以只好去读毛选”。
听了她的话,我默默地在心里思考着:也许是时代使然,也许在那个时代里,一个没有文化没见过什么世面倍受压迫的最底层农民,在获得了认可和尊重之后,那种翻身得解放的松快感,会让简单而纯朴的她们真诚而真挚认定了一种思想为一种信仰,有了信仰的支撑,便有了改变命运的精神力量,就有了改变世界的勇气,就有了一颗清刚明亮的内心,时时刻刻关注目标,时时刻刻明确自已位置,时时刻刻为战胜自我和目标做斗争,所以才有她们的全神贯注,勇往直前,艰苦卓绝。
这时,让我想起了77岁的李海水。那是20多年前,一个晚春的周末,我们到宝丰县观音堂乡休闲。一路上坡坡岭岭光秃秃的,独独到了尖山坡就像从天上掉下来一坡绿一样,远远地就被这里的茂密和青翠吸引着。走进了更是觉得惊奇:这一片为柿林,那一片为苹果树,而那一片呢又是梨树和大枣,胳膊粗的杜仲树长在石砌的崖边,许许多多不知名的树密密地长在对面的山坡上。
我和两岁多的儿子坐在杜仲树下玩。这时候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颤巍巍地走了过来,坐在我的面前。他瘦小而佝偻,一张被岁月吹黑吹皱的脸,让我想起一枚被山风吹*山核桃。他坐在我的面前,坐在当年他亲手栽种的、如今已经长成绿荫的杜仲树下,让我怎么也无法和眼前这1000多亩绿坡、200多万株树联系起来。他是那么老,而这一坡树又那么生机勃勃。五月的风爽爽地吹着,五月的太阳静静地照着,五月的树林像绿色的金子闪动着耀眼的光。翠绿欲滴的林子蒸腾出薄薄的山岚,像一层轻纱,让人禁不住感叹这青春山坡的美丽。不是经人介绍,谁会相信是这名瘦弱的老人和他已逝的哥哥用了四十一年的时间缔造了这坡林地。谁会想到在他们栽种这片林地的时候,这里竟是光秃秃的只长石头不长树的荒坡秃岭。谁会想到这一片闪着哲学光芒的林子,是和一本书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而这书竟成年累月地一直揣在他的怀里,搁在他的心里。
说话间,他从怀里抖抖索索地掏出一本皱巴巴的64开的小书本,他说这本揣在他怀里32年了。这本书一直用方便面的袋子装着,随身携带着。老人的哥哥已经死了,哥哥活着的时候也有一本和这本书一样的书。这是怎样的一本书呢?因为翻得勤,封面已经没了,而封底的硬皮也已经变软,书的四边也发毛了。
我从他手里接过书,伸展后发现,这是一本1970年出版的《矛盾论》和《实践论》合订本。老人对这书奉若神灵,背靠着一棵胳膊粗的杜仲树说“你从这儿看,我背,错的地方你提醒”。我接过书。老人开始背诵,口齿清晰,眼睛里有一种光放出来。我盯着书听他背,竟然没有一个字背错。41年用心背出来的书怎么能够背错?41年用铁锨和撅头来挖的书怎么会背错呢?
听他背的一字不差,我不禁感慨万千:这可是一本红透那个时代的书,在那个轰轰烈烈的时代,千千万万的人高举着它山呼万岁,被大量没读或者没有用心读的人盲目地崇拜着。而真正用自己心灵去品读用自己的行动去实践的有几人呢?有谁还会像这个老人读圣经一般做为信仰去读这本书呢?如今,当这段历史轰然而过之后,当时在闹中取静用心去读这本书的人们,用行动去实践这本书的人们,静静地在历史的潮汐冲刷过的沙滩上闪着熠熠的光,让他们的人生无可推敲地耸立在人们面前。而李海水和他的哥哥李禄就是这样两位经的起推敲的人。
1960年,哥俩上了“毛选”学习班。在学习班上,他们满怀激动地听老师讲解矛盾论和实践论。当听说*就是用这两个理论领导着中国革命走向了胜利,他们就开始寻思:他们何不在这个理论的指导下来改变尖山坡荒山秃岭的面貌呢?于是他们就下定了一个决心,一定要在这两个方法论的指导下,让山坡都披上绿装。
一本哲学的书,就这样点燃了他们心中的理想。说来奇怪,只上过几天私塾的哥俩,斗大的字识不了几升,但是因为信仰而读书,书上的字不知不觉都认识了。为了植绿荒山的实践去读书,书本上的哲理不知不觉都理解了。1961年他们就这样怀揣着矛盾论和实践论,带着干粮和铺盖,背着撅头和铁锨上了山,在一个大石山洞里住下了。从此开始了用心和行动去读这本书的历程。从此,一个荒坡和一本哲学书、两个当时还是壮年的农民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
得了这本书,就得到了一本宝书,就得了一本翻耕思想的大锄。李海水老人说,当年这本书真成了精神食粮。当年他们上山时,有很多人不理解,常见俩人猫在山上,不知道是在干啥。当听说是植树,很多人就说他们是异想天开,就两个人顶啥用,全县有那么多荒坡,而且没有水源......。总之,说的都是困难,说的哥俩动摇了,几天都提不起精神干活。于是为了寻找思想支持,他们打开这本书,认真地研读后,他们的劲头又来了。即使在劳动间隙*没劲了,他们放下撅头和铁锨,歇一会儿,一读这书劲头又足了。茫茫荒山里,两个植绿人渺小如蚁,植树是个不见功的慢活儿,心理不免会产生一丝怅茫。为给自己鼓劲,他们用愚公移山的精神给自己打气;遇到了困难,两人从书中寻找克服困难的法宝。就这样这本书成了他们翻耕思想荒地的大锄。
他们用这把大锄翻耕着思想和意志的同时,也翻耕出了令人震惊的壮举:没有树种,他们跑上几十里甚至上百里去采,一年就采了上千斤。没有水,他们从十几里外的石板河、井沟、赵沟担水浇树。跑了多少路,担了多少挑水,磨烂了多少双鞋,哥俩没算过。就知道他们植下这片林的时候,磨秃了铁锨撅头锤子100多把,光打围堰就200多道,种下几十种、200多万棵树。仅果木树价值就达百万元。
让人叹服的是,当时无植树技术和经验的哥俩儿,就是凭着对矛盾论和实践论的认识和时间,在植树的技术领域里,找到了哲学的落脚点,给了今人学习哲学无用的论调一个惊醒。比如在老化果树的改良嫁接上,一窍不通的哥俩,再一次打开了矛盾论和实践论,从嫁接果木的兼容和不兼容上找出了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从种树的时令上找出了矛盾的互相转化。从树木的合理砍伐和栽种上体会出了新陈代谢的重要,从每一次失败后胜利中体会前进中的曲折和道路的光明。李海水老人佝偻着身躯,带我转着看他嫁接的果树。他指着一棵茂盛的梨树问我“你知道这树能结几种梨子?”我摇摇头。“这是我们通过实践嫁接的,一棵树上能同时嫁接大白梨、面梨、沙梨、棠梨和砀山梨。一棵阮枣树上能嫁接上甜柿子。但在橡树上无论如何也嫁接不上毛栗子。这就说明这对矛盾的不可转化性”。
老人的哲学术语不断地从嘴里溜出来,他佝偻着腰兴奋地领着我在果园里转着,满含怜爱地抚摩每一棵树。这树里渗透的都是他自己的生命汗水,渗透着他的哲学思想,可以这么说,这里每一棵树、每片叶子都闪着哲学的光芒。
我听着他头头是道的诉说,不禁感慨万千:‘深广’这个词,可以拆分为两个词“深”和‘广’。因其深了,便有了广。因其广了,也就有了深。深有时候能达到广,广有时候也能通向深.。看到李海水老人和他的哥哥李禄穷其一生读了这一本只有薄薄的几十页的小书,做出的如此惊天动地的事业,让这座荒山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让我相信了一个人一生一世真正读懂一本书的真正含义和巨大力量,而一本书真正读懂也要靠一生一世去实践去努力。这是一本书和两个老人、一坡林的故事,也是我们每个人值得深思和学习的故事:我们读了那么多书、上了那么多年学,我们真正读懂了哪一本呢?又有哪一本书成为了我们的信仰我们的精神支撑,成为我们改造世界、改变自已的依靠力量,又有哪一本书能让我们深信不疑地认定自已的方向勇往直前呢?我们有没有为了读懂的一本书挚着前行而不惧艰险呢?我一次次叩问自已,一次次对我的芜杂而羞愧,是的,我们现在的物质是丰富了,我们的生活是优渥了,我们有她们那义无返顾的精神追求吗?有他们的守一笃定吗?我们的精神世界有他们的富足有他们的清刚明亮吗?这是我们每个人都值得深深思考的问题啊!
(请勿微信投稿!文棚是一个以散文为主的共享平台,面向全球华人开放,供作者、读者转发推送。其“写手”栏目向全国征集好稿。凡当月阅读量达6500次,编辑部打赏100元/篇。请一投一稿, 并注明文体。投稿邮箱:2469239598@qq.com,1600字以内。非签约作家请注明真实姓名、联系方式及银行账户全称、账号。)
◆中山日报报业集团新媒体中心
◆编辑:徐向东
◆二审:蓝运良
◆三审:魏礼军
◆素材来源:中山日报
Copyright © 2024 妖气游戏网 www.17u1u.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