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冲虚心中一时又悔又气,但他毕竟是武当一派之尊,数十年练气修身,历经无数风浪的当代武学大宗师,稍一转念便立时又心思清明起来。此时此刻身当平生未遇之大险,稍有疏失便会万劫不复。一念及此,当下意守丹田,气凝山岳,一股股异样真气自周身数处大穴缓缓渗出,却不似寻常内力行大小周天之数,只是不住往四肢经脉中游走。
他一面暗运这奇异内力,一边已经收敛了脸上的焦虑之色。轻轻拭去嘴角血迹,转身似笑非笑道:
“左掌门果然是当世的枭雄,非我这迂腐老朽可比!只是你贵为一派宗师,如此行事,就算真的合并了五派,只怕未必人人尽服于你。”
左冷禅焉能听不出他话中讥诮,只是他仔细察言观色,这老道如此近距离吃了自己一记寒冰掌,眼见他口喷鲜血,转眼间又混若无事,脸色竟似又渐渐红润起来,一时不由得有几分吃惊。心想武当向来与少林并称武林泰山北斗,同执牛耳,底蕴之深厚果然不是我五岳剑派可比的。他一向志大才雄,心气又颇为高傲,今日先是输了剑法,又逼不得已以卑劣手段企图重创这位武林耆宿,心中不由一阵意气消融。他脸色阴沉,直直看向冲虚道人,高声道:
“少林武当恃强而立,占尽我正道香火,又有魔教横行霸道,咄咄逼人,我五岳几个小门派,如果不抱成一团,又如何在江湖立足?江湖之事,终需手下见高低,今日五岳剑派中,还有谁是左某二十合之敌?服与不服,左某又有何虑?”
冲虚呵呵一笑,道:
“左掌门才具过人,令人佩服,只是要说五岳剑派中没人胜得了你,恐怕就未必尽实了。那位令狐小兄弟剑法精绝,老道远非敌手,至于左掌门嘛……”
左冷禅听他言语中颇有轻视之意,自己刚刚败于他手,正自懊恼,此番又搬出令狐冲来挪瑜自己,不由心生怒意:“那个无行浪子,又能有什么作为?我……”他一言未定,紧接着这个“我”字,忽见冲虚抬手就是一剑,寒芒快逾流星,直刺胸前要害,不由得大吃一惊。他自负寒冰掌的威力,就算冲虚道家真气玄异,可以护住心脉,多活片刻,但无论如何今日已经是俎上鱼肉,必定命丧己手。这下变起仓促,他堪堪避过致命一击,手中没了兵刃,只得运起大嵩阳掌法,空手去接冲虚的武当剑法。
这大嵩阳掌法乃是大嵩阳手费彬成名绝学,费彬仅凭这路掌法便足以称得上一派宗师,今日在左冷禅手中使来,自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另有一番境界。只见他双掌边缘隐隐泛出红光,真如嵩山落日,神气内敛,真力似放未放,一掌推出,携风雷之势,初时似缓,悠忽已至胸前。冲虚却不去硬接他的掌力,刷刷刷三剑递出,一剑横削逼退左冷禅的手掌,第二第三剑直刺脖颈间要害。左冷禅每每间不容发处避开对方剑锋,回手就是一掌。他这大嵩阳掌法练至精微处与少林派大金刚掌法各擅胜场,走的都是阳刚沉稳一路。冲虚每刺出三四剑,他只回一掌,但每一掌都是攻中带守,刚柔相济的绝妙武学,片刻间,掌影重重叠叠,如同一张黑色的大网罩向冲虚。
但冲虚长剑在手,重伤之下,气势竟然更盛。他这路剑法左冷禅不仅从未见过,竟是连听都没听过到底是什么路数。但见冲虚双目精芒爆射,每一剑递出都凛厉迅猛之极,剑路简洁狠辣,招招不离要害,全不合道家以柔克刚,至静致虚之道。十招过后,左冷禅就渐感难手忙脚乱,不由嘲讽道:“你这老道修身养性几十年,怎么心里还藏着这许多戾气?冲虚冲虚,*气充塞,如何虚得?道号只怕要改改了。”手中仍是一掌掌拍出,丝毫不敢怠慢。冲虚呵呵一笑道:“道法本自无极,又何必拘于行迹,道号冲虚,虚实又何须定数?我老道今日亡羊补牢,免得身死名灭,连累武当一派沦为江湖笑柄,多些戾气*气又有何妨?”言毕掌中剑气更盛,凛厉狠辣之外,路数也更加飘忽不可琢磨。
左冷禅听他所言,心中不禁一凛,忍不住默念了两遍:道法无极!道法无极!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记不起来。二三十招过后,冲虚剑法令他越来越无法招架,大嵩阳掌法处处受制,慢慢打不出来了,他想换几路掌法拳法试试,竟然连变招的机会都没有。他一生历经大小无数战役,见识过不知多少高明的武功,就算一时不知如何化解,但是以他的才具武功,几招下来总能领略出几分精要,自保总是有余。但是今日冲虚这套剑法古怪之极,自己竟然是越打越糊涂,越打越不知如何招架,甚至连闪转腾挪的余地也被这老道的剑光逐渐封死。
终于,只听噗嗤一声轻响,剑刃已经划破了他的左边肩头。紧接着,右肩,双手,脖颈间也多了几道血檩子。在冲虚的剑光穿梭之下,此时的左冷禅已经丝毫动弹不得,似乎被剑光给捆绑了起来。他长叹一声,双手垂下,仰天而望,一副任君屠戮的架势。
“这是三丰真人的无极剑法吧?”他一生高傲,不愿轻易低头。此时虽然输得彻底,仍然嘴硬,认为自己只是输给了张三丰,不是输给了你冲虚老道。冲虚无声点头,他也自有大宗师的矜持,不肯沽这虚名,干脆也大大方方承认了。原来,武当创派祖师三丰真人晚年回顾一生所学所悟,灵感突发,自创了一套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武学。这套武学包含内功心法与各种外家拳脚兵刃招数,涉猎极广,而内容又极简。那内功心法就是道家无极神功,另外有无极剑法,无极掌法等等。取太极生于无极之意,将以往依太极生万物之理创造出的种种武学法门,反其道而行之,化繁为简,去除种种束缚,另成一门新的武学。这无极功无事则无用,遇强而取巧,遇险则搏命,随机应变,全无定数,是在绝境中绝地反击保命*敌的*招,向来只传掌门一人,而且立有严训,盖因太过狠辣,非困于极险恶的境地绝不可用。今日冲虚道长眼见要命丧奸恶之手,不得已运起无极内力止住伤势,又以无极剑法制住了敌人。
冲虚见他浑身是血,显然受伤极重,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只怕内心所受创伤尤甚于外伤,知道他再无反抗能力,实不忍再伤他性命。而且自己一生高傲,自认武当多年不遇的武学奇才,实指望能穷毕生之力,开创武学的新局面,让武当在自己手里发扬光大,更进一步。哪知道临危之时,还是要仰赖祖师爷余蕴,虽然大获全胜,但敌人武功本就略逊自己,胜得着实毫无滋味,反而有一阵阵空虚落寞之感。左冷禅这边却是另一番感慨,他也同样是嵩山派史上罕有的奇才,一向眼高于天,今日一战才明白,任凭你如何聪明勤奋,无奈别人祖上荫德太厚,武当尚且如此,又何况少林,魔教?就算五岳并派成功,自己一己之力如何能抗衡这几个底蕴深不见底的大派?
两人各怀心事,都已无心再争斗。冲虚撤了长剑,转身离开,连头也不再回,左冷禅呆立原地,久久不动,仿佛石化一般。残阳余晖洒下,远处大雁成行,微风过处,松林婆娑,两个人影一行一立,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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