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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大集之日。
天才蒙蒙亮,县城门还没开,城外排着长队,队伍中人大多都推着板车担着货担,是进城做买卖的小商贩。
城门两旁的空地上,支着三两早点摊,热气腾腾的蒸雾袅袅攀升。
进城的人都是从附近十里八乡赶过来的,走了半宿,正是肚子饿的时候,而且一道城门之隔,城里的价格可要比外面摊子上的吃食贵个一两文。
所以城门口排队等候入城的人,大多都会选择在城外早食摊子上买些吃的应付两口。
虞意也是如此,她一到县城门口,就熟稔地到一个早食摊前,花十文钱买了十个大肉包子。
她自己吃两个,给跟在她身后的丹顶鹤吃八个。
这只丹顶鹤长得修长挺拔,足有人高,白羽如初雪,黑羽如墨砚,头顶上的一抹红更是鲜艳若朱砂,一看就不是凡鸟。
站在它身旁的姑娘亦是白裙飘飘,雪肤乌发,一双灵动的眼眸乌黑透亮,神光湛湛。一人一鹤站在一起,当真就如古画儿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姬一样。
——如果忽略掉她手里抓着的大肉包子的话。
在寻常百姓眼里,仙鹤属于仙家坐骑,向来都只在仙山福地出没,偶尔听到鹤鸣,也只能遥遥仰望一眼仙鹤凌空飞过的英姿,很少会有仙鹤降落在这么一座平凡的小县城里。
然而,这只仙鹤却是个例外。
众人已经不记得这只仙鹤和养它的小仙姑是何时出现在柔南县的,反正得有好几年了。
大家起初还对他们好奇,现在已经见惯不怪了,盖因为每逢初一十五的大集,大家都能在城门口看到他们。
小仙姑每逢大集就会带着仙鹤来县城里摆摊,售卖一些辟邪镇宅的符箓,帮附近百姓解决一些普通人解决不了的妖魅祸患。
她收价不高,要是银钱不够,也可用瓜果粮肉兑换,皆是明码标价,从不白拿别人的东西,全然不像别的修士那般目下无尘,高不可攀。
柔南县的人都对这位小仙姑颇有好感,每逢她来,集市都要热闹几分,有专程想来瞧她一瞧的,也有有事想请她帮忙的。
虞意在城门打开之后入城,一同入城的人都热情地跟她打招呼,一口一个“小仙姑”地叫着,询问她今天会在城中哪个地点支摊。
“我先带着鹤师兄四处逛逛,走到哪里便算哪里,这得听鹤师兄的。”虞意笑着应道,乌黑的眼瞳盈满朝阳的暖光,甜得像是融化的焦糖。
她容貌本就生得好,粉面桃腮,唇红齿白,修仙之人在寻常百姓眼中总带着几分疏离凡尘的气质,让人不敢亲近。可只要她一笑,这几分疏离便尽皆融化在她的笑里,让人瞧着就心生欢喜。
丹顶鹤在她旁边煞有介事地点点脑袋,当真有那么点“师兄”的威严。
众人都知道她这个规矩,没有继续追问,入城之后,大家各自分散赶往城中不同街道忙活生计去也。
虞意则和鹤师兄在城中闲逛,采买添置一些家用。
柔南县只是一座小县城,规模不大,她在这个县城里逛了五年,哪里有什么商铺都心里门清,很快就将该买的东西买完,塞进储物袋里。
这样的生活悠闲是很悠闲,但属实有点乏味了些。
虞意仰头望了望头顶辽阔的天空,百无聊赖地叹一口气。没有手机没有网络,连集市都再逛不出新花样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
要是早知道评论一句就会穿越,她看文的时候就该把自己的双手绑起来。
虞意每每想起来都忍不住打自己的手,叫你手贱叫你手贱,看文就看文,为什么非要留一句“女主也太惨了吧,我还和女主同名,该不会穿越吧?”
结果一语成谶,发完这条评论,她就被一阵电流击过,真的穿进这么一本恨海情天的狗血虐文里,成了里面被虐身虐心的小白花女主。
要知道,整本书加上番外,一共都才八十万字,她就被男主和各路男配女配狂虐了七十万字!剩下十万字里女主与过去和解,真爱无悔,和男主HE了。
HE了……
男主裴惊潮,书名《惊潮》,从这个书名她就该猜到作者根本就不爱她!
虞意至今都还记得原著结局时,上面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地写着:她笑着回首,可眼中再也没有了初见时令他惊艳的清亮神光。
这狗男人,就属他把女主伤得最深,到最后竟还嫌弃她眼里没有光了。
虞意穿入书中时,正好是小白花女主初遇重伤昏迷的男主,用树藤编成一个小木筏垫在他身下,累死累活地把他往家里拉。
眼看都已经拉到家门口了!
虞意一想到救下男主后,即将到来的七十万字虐身虐心剧情,当即就狠狠打了一个寒颤。
即便裴惊潮作为原著作者最爱的好大儿,生得是玉树临风,剑眉星目,就算狼狈得浑身染血,昏迷不醒,也还颇有几分姿色,虞意都对他生不出半分好感。
她左右一思量,从院子里找来把柴刀,在他脖子上来回比划半天,终究没敢下得去手,最后拉起小木筏掉头,将他拖进旁边的树林子里,挖坑埋了。
埋完后还在夯实的坟堆上面用力跺了两脚。
虞意冲回原主家里,收拾细软,当天就一把火烧了小木屋,选择搬家。
女主入道修行前,一直和爷爷相依为命,爷爷是猎户,去世之前教过她一点防身的拳脚功夫。虞意穿入这具身躯里,也继承了原主的技能点,小心机灵一些,倒也不怕途中会遇上匪徒。
她一心想着离开男主所在的宗门辖地,不想和男主有半分交集,紧赶慢赶走了一个多月,来到柔南县地界,因缘际会闯进一个散修的修炼洞府。
那散修寿元将尽,正遗憾此生没能收到一个徒弟,门下无人继承他的衣钵,就连身边养的仙鹤都无人照料了。
见到晕头转向闯进来的虞意,简直大喜过望,当场就威逼利诱着让她拜师。
虞意一朝穿入一个仙侠世界里,心中也十分向往上天入地的道法仙术,她在原著里面没看见过这名散修的名号,心想他应该是和原著剧情无关的路人甲,便爽快地答应下来。
散修收下她后,便为她灌灵洗髓,将毕生修为打入她体内,为她奠定灵基,之后又将积攒于洞府中的功法典籍、符箓法宝以及一直陪伴他的一只仙鹤都托付给了虞意。
虞意还没来得及了解她这个新师父,散修了却遗憾的第二日,就寿元耗尽,坐化而逝。
这之后,她便在洞府中安定下来,一边养仙鹤,一边研究散修遗留下来的功法修炼。
这一隐居,就是五年。
未免一不小心卷入到原著剧情中,五年间虞意很少外出,一月只出门两趟,靠自学来的剑术和道法赚一点自己和仙鹤的吃穿用度,顺便也打听一下外界的消息,尤其是裴惊潮的动向。
她当然不觉得自己当初将裴惊潮活埋,就能*了他,他可是男主,命大得很。
裴惊潮也确实没死,他是十二大仙门之一的离山剑派掌教座下首席弟子,不止是在修士当中赫赫有名,就连凡尘里普通民众都对他的大名如雷贯耳。
虞意在柔南县这样一个小县城里,都时常能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就算没有女主跟在他身边,也丝毫没影响到裴惊潮走剧情,他依然按照原著中所写的那般,先是在宗门大比里大出风头,之后又在秘境里获得绝世神兵。
在九州法会上,更是力压群雄,摘得魁首,成为了仙门当中年青一代修士的领头者。
裴惊潮的声望越来越高,当然,也如原著中一样,倾慕他的女修是一茬接一茬。
在原著剧情里,女主是唯一那个会被裴惊潮另眼相待的女子,她就像是个活生生的靶子,明里暗里被他的那些爱慕者们折腾得不轻。
女配们爱慕裴惊潮,嫉恨女主,男配们追逐裴惊潮,觉得天赋普通的小白花女主配不上他们大哥。
就连女主自己,也在不断被针对被贬低的处境下开始自我怀疑,变得自卑怯懦,卑微到了尘埃里。
现下,虞意跑了,裴惊潮身边的女主位置空悬,女配们为了成为他的身边人,使出浑身解数。虞意每回出来,都能听到他与不同的红颜知己的传闻。
只不过,都是一些暧昧不清的传闻,没有一个是确切定下来的。
这也导致虞意只能继续窝在这个小地方,都不敢走远了,生怕女主光环还挂在她脑门上,一走出去就碰上什么剧情人物,从而开启“被嫌弃的小白花女主的一生”。
“嘎嘎。”鹤师兄的叫声唤回了虞意的思绪,她顺着丹顶鹤伸长脖子示意的方向看过去,看到熟悉的小酒楼。
鹤师兄很喜欢吃这酒楼里的蒸鱼,虞意便顺了它的意,领着它往酒楼里走。
他们俩是这酒楼的熟客,都不用虞意开口点菜,小二就已熟练地朝后厨吆喝道:“鹤师兄来了,五盘蒸鱼,半生少盐。”
丹顶鹤欢喜地嘎嘎两声,虞意噗嗤笑出来,“有劳小哥。”
一人一鹤在食客们的打量下,坐到临窗的位置上,聚集在他们身上的视线很快转开。
虞意端起茶慢慢地饮,听到另一桌上的几个行脚商打扮的人交谈道:“以你那灵马的脚程,从这里还有几日才能到离山脚下?”
“也就两三日,最晚不超过三日,您尽管放心就是,我这两匹马可不是一般的马匹,保管能在道君大婚之前,将你们送至离山。”
听到“离山”两个字眼,虞意的耳朵竖起来。
她从窗边看出去,果然见酒楼后边儿的空地上栓着两匹黑马,那两匹黑马高大壮实,筋骨健硕,浑身灵气流转,一看就是用灵草灵丹喂养出来,与寻常马的品相截然不同。
同黑马一同停驻在空地上的,还有两大车货物,装在密封的红漆大木箱中。
“最好是越快越好,我们这些做小生意的就是想趁着人多热闹,多做几笔买卖,要是再晚一些,可就赶不上好时候了。”
“那是那是,我省得。”说话之人是灵马的主人,就靠灵马给人拉货吃饭,他张开一只大掌,说道,“距裴道君和毓秀仙子大婚还有五日,等我们到离山城的时候,来凑热闹的人估计也差不多到了,您老的这两车子货不愁卖不出去。”
“要我说,这么大一场盛事,四海九州的修士都齐聚离山城,您这才拉两车货去,还算是少了。”
行商道:“你是不知道有多少商贩正往那里赶,都想要分一杯羹,我们这些小生意人都是在薛氏商行的手指缝里捡漏吃,要是太贪心,货物砸在手里,那就得不偿失了。”
虞意捉着杯子的手一抖,兴奋地呼吸都变得粗重。
她听到了什么?裴道君和毓秀仙子大婚?
毓秀仙子不就是原文中那个因为爱慕裴惊潮,而疯狂嫉恨女主的恶毒女配吗?恭喜她终于如愿以偿。
裴惊潮和别人成亲,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之间的孽缘已尽?虞意恍惚都能听到自己脑袋上女主光环碎裂的声音,特别悦耳。
只有五日!等裴惊潮大婚之后,一切尘埃落定,她就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
作者有话说:
中华典籍那本写得太卡了,所以开了这本调剂一下思路,主感情线文
这本跟《我能听见你的系统音》是同一个梗,那一本因为切入点没有选好,核心梗跑偏,直到后期女主才开始听见系统音,所以重开了一本来写写这个核心梗。
大概就是个放松的小甜饼。
2 柳暗花明(2)
◎什么老婆不老婆的,她一点也不想成为反派的老婆。◎
虞意高兴地扑过去搂住丹顶鹤,用力拍了拍它的背羽,喜滋滋道:“太好了,鹤师兄,世界那么大,我们终于可以出去看看了!”
鹤师兄正仰头叼着一条鱼往肚子里咽,被她这么一抱,整条鱼卡在细长的脖子中间,差点没把它噎死。
虞意连忙放开它,双手握住它的脖子,帮它把卡住的鱼往下顺。
鹤师兄吞下鱼,愤怒地啄她一口,叼起桌上最后一条鱼,纤长的脚轻轻一跃,从窗口跳出去,几个助跑之后,张开翅膀飞走了。
虞意伸出手,徒劳地挽留它的背影,“哎,鹤师兄,我错了,你别生气啊……”
鹤师兄负气飞走,虞意也没急着去寻它。她留在城中又打听了一些关于裴惊潮大婚的消息。
离山剑派掌教千金和他座下首徒大婚,这个消息其实早就传遍了修真界,只是柔南县偏僻,消息稍微滞后了些,要不是恰好有这一队行商路过,可能还得等几日才能传到这里来。
虞意心情大好,帮城中一家商户解决掉偷财的小鬼,就提前收摊出城,打算回去清点一下洞府里的家当,准备好奔赴外面的花花世界。
那位散修师父留给她的洞府唤作竹里馆,乃是山坳深处一片竹林秘境。
青竹环绕中修建有一座两层竹楼,竹楼前是一汪幽深静谧的湖,湖上架着木桥,上面还放着垂钓的工具。
楼前院子里种着许多花草时蔬,院后还圈养着鸡鸭和两头白嫩嫩的小猪仔。
这里看上去不像是修士修炼的洞府,反倒像是普通的山野农户,充满了凡尘里才有的生活气息。
虞意在这处秘境里生活五年,积攒了不少东西,花去整整三日才将所有家当清点明白。
她将要带走的东西都装进储物袋中,剩下的都封存在秘境里。师尊去世前,专门教导过她如何封存秘境,秘境被封后,这里的时间就会静止,直到以后再次被打开。
虞意收拾停当,又等了两日,还不见鹤师兄回来。
鹤师兄闲云野鹤惯了,以前也时常三五日地不归家,虞意并不大约束它。
但这回不同,从听到裴惊潮大婚那个消息开始,虞意的心早就飞去了外面的花花世界,她几乎是掐着手指倒计时,等待裴惊潮大婚的日子。
……
吉时已过,外面日沉西山,月攀东天,想来裴惊潮都应该在享受自己的洞房花烛夜了。
虞意终究在秘境里坐不住,她封印好秘境,出门去找鹤师兄。
因着自由就在眼前,虞意心情前所未有地舒畅,御剑腾空的身姿都比平日里要轻盈洒然,用秘境千年竹削出来的青剑带着她,划出一道青光,遁入山林深处。
虞意循着鹤师兄可能会去的地方,一处一处找过去。
从鹤师兄藏鱼的洞穴往外走时,她忽然瞥见天边数十道流光往下坠来,看来势正是她身前的浅滩。
虞意精神一紧,立即缩进掩映在洞口的树丛里,她双手飞快掐出一个手印,周身灵力波动,身形与树丛完美地融为一体。
下一刻,流光急坠入这片浅滩,砸出哗哗水声。一个黑影落入浅滩水中,紧接着又有十来名修士落下,分围在他四面八方,有人大喝一声,“起剑阵!”
数十柄长剑飞到空中,结阵成型,剑光密集地交织在一起,将中间的黑影困住。
黑影四下张望一眼,发出一声非人般的怒吼,忽然回手掏入自己胸口,用力往两边扯开,顿时从身上剥下一张血淋淋的人皮。
人皮内赫然是一头长相奇怖的魔物,那魔物浑身血红,似人而非人,四肢匍匐在地,没有人皮包裹的脸上,眼睛和牙齿都森然地露在外面,眼珠子骨碌碌转动,獠牙尖锐。
它身体猛地一震,胀大数倍,与此同时,腋下二十四根肋骨从它背上穿透出来,猛地拉长,化作骨刀,朝着四面剑阵刺去。
铮铮铮铮——
骨头与灵剑相撞,竟撞出金石锐响,刺得虞意耳朵里嗡嗡响,她听到外面有人惊恐地大叫了一声,“是骨魔!”
话音未落,剑阵被破,骨魔的肋骨灵活得像是蜘蛛的步足,骨刀洞穿了几名修士的身躯,将他们甩上半空。
一个东西带着飞溅的鲜血,砸落到虞意躲藏的树丛前。她定睛一看,是一个浑身鲜血,尚还有气的修士,明亮月色下,那修士袖摆上银色的竹叶纹印分外显眼。
银丝竹叶纹。
虞意认出那纹印来,暗道一声倒霉。这一群修士竟然是离山弟子。
今日是离山剑派大喜的日子,他们宗门竟然还有人在外降妖除魔,真不愧是当世正道十二仙门之一。
虞意分神的这么片刻,浅滩上的打斗已经分出胜负,骨魔属于高级魔物,饶是这些离山弟子大多都是金丹修为,却也难以在它手下讨到好处。
追击而来的离山弟子横七竖八地躺在浅滩上,血流潺潺,只剩一个离山弟子还能全须全尾地站在那里,是一个看上去年纪尚轻的少年人。
虞意透过树丛枝叶,惊奇地打量着对方,那人的修为分明并不高,只不过堪堪筑基,比在场所有人都要低上一个大境界,却奇迹般地活到了现在。
在他身前不远处,一名被骨魔长骨钉穿在地上的修士仰起头,声嘶力竭地对他喊道:“师弟,快走,去找裴师兄报信……”
少年偏眸看向他,表情冷漠,瞳孔里不带一丝属于人的情感,闻言笑了一声,似平日向师兄耍混一样的语气说道:“报信?我才不去。”
那男修焦急道:“你在说什么,快走啊——”
直到看到那残暴的骨魔四肢并用地爬来少年身边,伏低身子,乖乖匍匐在了他的脚边。
男修才骤然睁大眼睛,醒悟过来,他口鼻之中往外溢出鲜血,颓然地倒到地上,僵硬的眼瞳里永远定格在了被背叛的惊怒。
骨魔的长刀拔出,修士金丹随着鲜血一起飞溅而出,少年伸手接住。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沾染着淋漓的鲜血,有什么东西从他袖中延伸出来,缠卷住金丹,吸收里面的灵力。
月亮暂时隐入云絮中,让虞意没能看到这些细节,她只看到金丹在少年手中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不见。
云絮飘散后,月光重新洒落,他舔了下唇,餍足地眯起眼睛。
先前还凶狠残暴的骨魔,此时乖巧地像一条狗,缩起浑身骨头,趴到少年脚边。
少年抬脚,一脚踩在它头上,用力地碾了碾,碾得骨魔头骨咔咔直响,说道:“这样都会被发现,真是废物。”
骨魔牙齿相撞,发出一连串有节奏的牙齿碰撞声。
“还敢狡辩?”少年说着脚下用力,将它半颗脑袋都踩进浅滩碎石里。
虞意听到旁边那位离山老兄激烈的喘息,他瞪眼盯着浅滩上发生的一幕,目眦欲裂,显然已经快要气爆了。
他顾不得屏息自保,撑起手臂,怒骂道:“薛沉景,你个狗娘养的小杂种,你竟然敢勾结魔物,背叛离山?!”
薛沉景。
虞意听到这个名字,心跳不由一滞,她对这个名字不要太熟悉。
毕竟他也算是原著当中一个举足轻重的男性角色,既是温柔体贴的男二,又是冷血残忍的幕后大boss。
黑化前,他差一点就将女主从裴惊潮身边拐走。黑化后,他差一点就送裴惊潮去见了阎王。
当然,男配始终是男配,他不论想做什么,都会差那么一点。最终在离山剑派的主导下,被十二大仙门联手围剿,死在封魔大阵之下,成就了裴惊潮“天下第一人”的美名。
月色下,白衣少年循声转头,从骨魔身上收回脚,踩着浅滩上潺潺流动的血水,朝这里走来。
他穿着和离山弟子一样的宗门服饰,只不过领口上夹着一层软绒,看上去要比别人穿得厚实些,白衣上绣纹的银丝竹叶纹随着他的走动,在月色下泛着水波一样的微光。
少年人身量修长,还未及冠,长发用一条赤金色的发带高高束起,发尾带着海藻一般卷曲的弧度,随着夜风飞扬。月光映照在他脸上,照出他精致的眉眼和英挺的鼻梁。
若不是白衣上被喷溅的血点,他看上去本该是极其赏心悦目的。
薛沉景走到近前,停在那咒骂的离山剑修一步远外,颇为乖顺地喊道:“原来是李师兄。”
那李姓剑修啐出一口血色的唾沫,手掐剑诀,想要召唤灵剑清理门户。应他所召,呼啸射来的灵剑,还没来到薛沉景身前,就被骨魔后背弹出的骨刀劈断。
他狂呕一口鲜血,气急怒骂道:“你不过就是一个低贱的凡商之子,要不是你爹卑躬屈膝到处打点,你根本就进不了离山剑派,你怎么敢……”
薛沉景弯下腰,伸手掐住他的下颌,“我当然不敢。”
夜风拂过,他额前碎发轻轻摇曳,发梢上沾染的血珠往下一坠,滑落到上挑的眼尾,撕开他温和的表象,露出狰狞的本质。
他眨了眨眼,理所当然地说道:“所以,你们今晚都死了,就没人知道了,对不对?”
薛沉景屈指用力,干净利落地了结了他性命,折身走到上游洗手。
骨魔还趴在原地,头被踩得半陷进浅滩石子里,撅着古怪而恐怖的身子一动不敢动。
浅滩上彻底静下来,只剩下潺潺流水声,鲜血将这一段溪流全染成了红色。
虞意缩在树丛里,盯着浅滩上这诡异的一幕。
薛沉景*人的手法实在残忍,再配上他脸上*人时那种自得其乐的笑意,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难不成,因为她这个女主跑路了,薛沉景也没有了男二的戏份,所以提前黑化了?
因一时太过惊骇,障眼法有了一丝波动,虞意立即察觉到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匆忙结印,重新施展障眼法。
她的身影只在树丛中短暂地显现了一瞬,又再次完美融入周遭枝叶。
虞意忐忑不安地朝浅滩望去,她这里紧贴山崖,崖壁上斜生的树枝遮挡了月光,她藏身的这片树丛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想来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她心中存着一丝侥幸,正在这时,一片死寂中,忽然响起一个聒噪的声音。
“我的天啊,主人快看快看!是你老婆耶!她终于上线了呜呜呜。她躲在树丛里缩成一团的样子也太可爱了吧!”
这道声音插入得实在突兀,语气欢欣雀跃,和当前场景格格不入,虞意刚刚落下的心脏又再次吊起来,惊疑不定地想,什么树丛?救命,该不会是在说她吧?
不光是虞意,就连薛沉景都被这突兀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搓洗手指的动作顿住,一时没反应过来,“谁老婆?”
“当然是你的啦!主人,她就是你找了五年的老婆啊!”那声音越发高昂,听上去甚至有些刺耳了,兴奋道,“你看,她还穿着红裙子耶,跟你是情侣装。”
虞意捏紧自己的石榴裙,这下算是可以断定那个声音说的就是自己了。
她看一眼薛沉景的衣摆,是个鬼的情侣装,他那不是被血染红的吗?
薛沉景被鲜血浸染的下摆叫人触目惊心,她一瞬不离地盯着薛沉景,紧张地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手伸入袖中摸传送符。
什么老婆不老婆的,她一点也不想成为反派的老婆。
就在她打算驱动传送符跑路时,忽然瞥见虚空中浮出朦胧的光晕,凝成一本书籍。
书籍上方冒出一个光团,光团中伸出一只爪子,用力拍了拍书封,语气坚定。
“主人,经本系统再三确认,她就是这本书的女主,是你如假包换的亲亲老婆,果然,你们的缘分是上天注定,不管怎么错过,终究都会相遇。”
虞意驱动传送符的动作一顿,震惊地往悬浮在光晕中的书本看去,只见那装帧精美的书封上,用烫金工艺落着一行金光闪闪的大字——《穿书后我和反派HE了》
什么玩意儿?这又是本什么书?她穿进的不是一本叫做《惊潮》的小说吗?
还有,那光团说自己是系统,反派竟然绑定有系统?
系统这种金手指不应该是她这种穿越人士才该有的标配吗?反派配系统,那还不得*疯了?
虞意满脑袋都被问号填满,直觉她以前的认知恐怕出了点差错,想要逃跑的动作便缓了一缓。
薛沉景甩甩指尖血,眸光不经意地往这片树丛扫来一眼,像是终于想起来了,恍然大悟道:“啊,是她。”
悬浮半空的书籍消失,系统发出叮一声响,语气骤然变得正式。
【叮——恭喜宿主,任务目标出现,主线任务正式开启。请宿主攻略虞意,用您的爱和温柔治愈她千疮百孔的内心,刷取好感度,达成百分百HE结局。拯救世界,你我同行,本系统将竭诚为您提供指导和帮助。】
虞意:“???”
用谁的爱和温柔?这么个原书中*人摸尸无恶不作、白纸黑字写着要毁灭世界的魔种,他身上真的有这两种东西吗?
还有她的心什么时候千疮百孔了,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意意:反派绑定系统,那他还不得*疯了。
系统:不不不,人家就是个恋爱系统而已啦。
ps:男主稍微有一点点克在身上,就只有一点点。
3 云山雾瘴(1)
◎喜欢我喜欢我喜欢我喜欢我——◎
073系统也知道自己方才发表的一番任务宣讲有多离谱,但它也实在没办法。
谁叫五年前开启任务的时候出了岔子,本来该在女主穿越的那一刻开始就绑定在女主身上的它,被错误地绑定到了反派身上。
它也试着向主系统上报纠错,主系统给它的回复是:
【任务已经开始,无法修正,073你啊,是诸天万界王牌辅助系统,当懂得随机应变,这点小问题,你就努力克服一下,对咱们系统来说,这也是一种修行。】
然后,主系统就再不搭理它了。
073只好努力克服,随机应变了下,决定把本该发布给女主的任务,都发布给反派。
反正只要达成最后的HE结局,让该世界能够脱离剧情独立运转就行,那谁来进行攻略任务又有什么差别呢?
不过,措辞方面,它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掩饰一下:“这个任务用词套的是系统常用模板,我还没来得及修改,主人不用在意,总之主线任务可以概括为:攻略虞意,达成HE结局。”
对着这么离谱的任务内容,那位灭世大魔种看上去却没什么反应。
少年蹲在水边,散开束发,神色淡然地俯下身,鞠水清洗头发上沾染的血污,完全看不出他究竟在想着什么。
虞意紧紧捏着手里的传送符,飞快在心里梳理了一遍自己听到的信息。
她一开始以为自己穿入的是一本叫做《惊潮》的小说,结果没想到她只是在书里穿了个书。
据系统所说,她是这本《穿书后我和反派HE了》里的女主,从这个书名就不难想到,她一直以为的触电后穿入书中,其实只是这本《穿书后我和反派HE了》小说里的剧情。
搞了半天,她自己也是一个纸片人。
若是刚穿书时,让虞意知道这个真相,她大概会崩溃。
然而现在,她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五年。五年里,她遇到的所有人,不论是鹤师兄也好,还是小县城里的商贩也好,哪怕是书中没有名姓的路人甲,都是有血有肉的人。
在她眼中,这个世界就是真实的世界。
所以,虞意一秒就接受了自己本来就是纸片人女主的这个事实。
听系统的意思,她成了薛沉景的攻略对象,最后还得跟他HE,那小命应该是有保障的。
虞意想要从对方那聒噪的系统声音中多探听点消息,一时便也不忙着逃跑了。反正薛沉景看上去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敌不动我不动,先观望看看。
虞意打定主意,手捏传送符,继续静静地蹲在树丛里。
系统见薛沉景不动,忍不住焦急地催促道:“主人,女主销声匿迹了五年,您的感情线进度已经整整落后五年,现在好不容易与女主相遇,趁着她还没被吓跑之前,快勇敢地上前亿步,开启您甜蜜蜜的感情线吧!”
虞意紧蹙的眉头稍微松开些许,这本书是甜文啊,是甜文的话……
她扫了一眼旁边惨不忍睹的尸体,心里的庆幸顿时烟消云散。
就算薛沉景长得再好看,就算这本书是本甜文,她也绝不可能跟手段这样残忍的人HE。男人的爱是靠不住的,这要是以后跟他吵架了,他还不得一怒之下捏碎自己的脑壳?
【系统:叮——现发布主线任务,请宿主在三十日内完成“与君初相识”任务,将攻略对象好感度提升至10%,主线任务未完成,副线剧情将暂时冻结。】
薛沉景已经洗净头发上的血,正双手插入黑发中,拢发束带,闻言顿了顿,问道:“副线剧情冻结是什么意思?”
系统期期艾艾地解释道:“主人不完成主线任务的话,您就无法打开离山镇剑石。还有,下一个神器也不会继续现世。”
书本里面,剧情线和感情线是相辅相成,互相推进的。这五年间,因为男女主的感情线一直处于停滞状态,所以剧情也推进得很艰难。
光是这一枚镇剑石,就花费了薛沉景许多工夫才得到。
他这才皱起眉,有些暴躁地捏碎了河边的石头,“你不早说!”
难怪这么多年他四处找寻,都只发现了一个离山镇剑石,全然找不到其他神器的下落。
薛沉景倏地站起身,虞意心中一惊,在他往自己的方向偏头看来时,灵力冲出指尖,驱动了一直捏在手里的传送符。
符光将她笼住,在被传送符带走的前一刻,她看到薛沉景朝她瞬移而来的身影。
少年人英俊的五官一瞬逼近,在虞意眼中却像是夺命的恶鬼,那只尚带着溪水湿气的手插入她的传送符光中,将传送符文扯开一道缺口。
虞意抬起头,视线近距离与他相撞。
薛沉景阴沉的眸盯着她,瞳孔在她眼中一寸寸拉长成尖锐的长针,包裹它的虹膜漆黑,那条竖直的瞳孔却是银白色的,透出令人窒息的非人感。
虞意不受控制地与他对视,好似从那双竖直的银白瞳孔里伸出了无数透明而黏稠的细丝,细丝爬入她眼中,冰冷滑腻的触感遗留在她眼梢,从她双眼里渗透进去,牢牢扼住她的神经。
虞意听到自己脑海里冒出一道声音,诱哄着:“乖乖的,不要跑。”
这个声音在她脑海里分裂,增殖,一变二二变三,越来越多,最后仿佛有几万个人在她脑海里念叨,窸窸窣窣,重重叠叠,一浪接着一浪,几欲将她淹没。
乖乖的不要跑听话听话听话听话,喜欢我喜欢我喜欢我喜欢我——
虞意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大睁着眼,神情逐渐呆滞。
就在这时,另一个尖锐的声音猛地扎入她耳中,痛心疾首地大叫:“啊啊啊你不可以这样对她!她是女主,不是你想要驯化的魔物!”
那种神经末梢都被人攥在手中的感觉骤然消失,虞意脑海里的声音潮水似的退去,她狠狠打了一哆嗦,一掌朝薛沉景劈去。
薛沉景侧身避让,却仍然被她带着剑气的掌风割伤脖颈,一线血红渗出,浸入他的衣领内。
传送符最终还是生效了,将虞意的身影从树丛里带走。
“啧。”薛沉景捂住脖颈,不高兴地啧声,竖直的瞳孔缩小成圆点,又变回成正常的人类的眼珠。
系统绝望道:“好不容易遇上女主,你又将她吓跑了,这下人海茫茫,大海捞针,又要去哪里找她?”
系统错误绑定男主后,就催促过薛沉景去找虞意,但薛沉景对它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东西并不感兴趣,也对它的建议充耳不闻。
直到系统提前向他剧透,预言离山镇剑石会在何时现世,并且预言实现后,薛沉景才对它上了一点心。
只是等到薛沉景照它说的,找去那一座山野小屋中时,那里早已人去楼空,连房屋都被付之一炬,没留下一点东西让他们追踪女主的去向。
薛沉景到底是书里的大反派,他的踪迹还有迹可循,系统如果绑定的是虞意,还可以根据薛沉景的踪迹向虞意发布任务,指示方向。
可它现在绑定的是薛沉景,虞意没有系统约束,她的踪迹就变得不可控。五年来,就连裴惊潮那里都没有她的丝毫线索。
好好一个女主,穿越之后就彻底消失了,连一丝动静都没有。
现在好不容易碰到她,又让她跑掉了,系统忍不住噫呜呜噫地哭起来。
它就算是系统,那也是诸天万界老祖们创造出来维护世界稳定的系统,是顶级的神器器灵,它也是有感情的!
薛沉景被它嚎得脑仁疼,不耐烦道:“闭嘴!她的传送符被我撕碎,传送不了多远,还在这座山里。”
他脖子上的伤口愈合,却又从地上捡起一柄断剑,抬手撩起袖袍,从手臂上削下一块巴掌大的肉来。
系统:“嘶,主人还是要节省一点啊,你这身子也不是你一个人的——”
不管看了多少遍,它都不习惯宿主动不动就削自身血肉喂养魔物的举动。虽然他现在的武力值的确有点低,不靠魔物好像确实谁都打不过。
但是像他这样肆无忌惮地削下去,到最后还不得只留下一个骷髅架子给女主了?那怎么能行?
薛沉景疼得抽气,没空搭理它。
一直撅屁股趴在原地的骨魔嗅闻到薛沉景的血肉气息,头骨倏地从地面抬起来,暴突在血红面颊上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涎水从牙齿缝里哗哗往下流。
牙齿碰撞的咯咯声,表达出它也想吃一口的迫切愿望。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吃个屁,滚。”薛沉景斜睨它一眼,蘸血在地上画出一个阵法,他手臂上的伤口边缘如同活物一样蠕动起来,长出一些肉须,两边肉须相连融合到一起,很快就将这处伤口愈合。
地上阵纹波动,从法阵中心爬出一团黏稠的白色浆汁。
白浆如一团软体的脓水,时不时地冒一个气泡,气泡破裂后吐出一些雪白的迷雾。
它出来后,就兴奋地蠕动到薛沉景面前,从身体里探出两根触手,一同裹住他捻着肉的右手。
白浆包裹住他的手,挂在他手腕上黏黏糊糊地晃荡片刻,将他手里的肉吞食干净,满足地滑落到地上,如同沸腾的开水一样咕噜噜地冒起泡来。
气泡里吐出的迷雾很快和森林里的寒雾连接成片,将这一处浅滩彻底笼罩。
薛沉景遥望一眼漆黑的天幕,“去吧。”
白浆沉入地底,不到一时半刻,山中的雾气越来越浓,遮天蔽日,将一整座庞大的山脉都吞入浓雾当中。
……
另一边,虞意从传送符光中跌出来,这一枚传送符是定向传送符,应该将她传送回竹林秘境,就算竹林秘境封闭了,也应该出现在秘境入口处。
可是,在传送符生效时,被薛沉景扯破。传送符的效果大打折扣,虞意掉落在一片密林里,也不知被传送到了何处。
她的脑袋还在一跳一跳地胀痛着,薛沉景那一双竖直的瞳孔,实在让人瘆得慌。
脑海里一句又一句的“喜欢我”让她头皮发麻,简直就是精神污染。
幸好她没有被洗脑。
虞意掏出一片炮制过的薄荷叶含入舌尖,清凉刺激的气息直逼脑门,她盘膝打坐,将清心静神的法诀在体内运转完一个周天,才彻底涤清脑中的污染,神思清明起来。
林中夜雾越来越重,到最后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可林子里却又不黑,仿佛月光能穿透迷雾照入山林。
奶白色的浓雾沾染上她的衣发皮肤,浓雾里析出点点亮粉一般的物质,吸附在她皮肤上。虞意对此毫无所觉,她又取出一枚定向传送符。
虞意的散修师父是剑符双修,她继承师志,修的也是这两道。只不过,比起符术,她似乎在剑道上要更有天赋一些,手里的传送符是她为数不多成功的几枚中级符箓,用一张就少一张,虞意心疼得滴血。
她纠结片刻,还是驱动了手中的传送符,试图传送回竹林秘境。
毕竟命和自由更重要,符箓以后可以再炼。
符光裹住她的身影,消失了一瞬,片刻后,她又出现在原地。
虞意迷茫地扫视一眼四周,内心一阵麻木,传送符竟然没有效。
她又尝试踩住青竹剑,御空往天上飞,飞了很长一段时间,四周皆是一片白茫。
“迷障?”虞意心中猜测,小心翼翼地压下青剑,落回地面。她明明御剑往上冲了很久,回落时却只不到半刻钟就碰到地表树冠,可见这迷雾当中确实有古怪。
迷障遮蔽视野,也迷惑神识,在林中御剑穿梭很容易发生事故,虞意只好摸索着树丛前行。
她行了没多久,找到林中一座破败的山神庙,看到这座庙宇,虞意才算是搞清楚自己的位置。她还在这座山里,距离方才的浅滩并不远。
前不久她实在无聊时,还跟鹤师兄来这座山神庙里玩过,专门从镇子上采买了一些颜料,重新涂绘庙中风化黯淡的石像。
虞意还没走近山神庙,就听到里面有打斗的声音。
这附近几重大山都属于穷山恶水,除了一座建立在一个小灵眼上的竹林秘境,这周遭方圆千里都没有什么灵脉,平常根本就见不到修士。没想到今夜却这么热闹。
她刚经历浅滩上那一出戏,也不管山神庙里是什么人在打斗,根本不想参合进去,转身就想离开,另择去处。
却在这时,山神庙内忽然轰隆一声巨响,猛地炸开,爆炸的气浪冲开浓雾,一瞬间扑到虞意身后。
她反应极快地执剑回首,青绿色的剑光结为一道屏障,将飞射而来的砖石绞碎。
砖石之后,紧跟着是一个人影被气浪冲得倒飞出来,眼看就要撞上她的剑气屏障,虞意只得匆忙收剑,伸手扶住来人的腰,随着横冲的气浪,往后飞掠。
掌下的腰肢细软,身子也轻盈,是一个穿着一身粉裙的姑娘。
姑娘看上去受伤极重,面容惨白,柳眉紧蹙,眉心点着殷红的花钿,虚弱地呕出一口鲜血,软软的就要倒在她怀里。
虞意急忙托住她,张口正要询问,便听一道熟悉而聒噪的声音突兀响起,“对,主人,就是这样,你快点晕过去,女主乐善好义,菩萨心肠 ,绝不可能抛下你不管,这样你们就有相处的机会了。”
虞意:“???”
她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怀里娇弱无比的女子,倏地缩回手,一脚将她踹飞出去,然后飞快遁入迷雾里,不见了踪影。
薛沉景灰头土脸地从地上坐起来,按住自己被人狠踹一脚的腰,气笑了:“乐善好义,菩萨心肠?”
系统:“……”
不应该啊,它可爱善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甜心女主,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一定是薛沉景把她污染了!
没有它陪伴的五年,她一定吃了很多苦,才会变得这样警觉不愿再相信别人。呜呜呜这一切都是它和男主的错!
作者有话说:
薛薛:喜欢我喜欢我喜欢我喜欢我喜欢我——
阿意:滚呐!
4 云山雾瘴(2)
◎主人,你不要摆烂啊主人!◎
为了让虞意更快接受他,薛沉景特意扮了女装。
据他所观察到的,人们对于漂亮的姑娘,都更容易卸下心防,尤其他还故意身受重伤,柔弱可怜,对她造不成任何威胁。
结果,她竟然将自己一脚踹飞了!
薛沉景从地上站起来,阴沉着脸,他朝着虞意逃走的方向看了一眼,慢悠悠地隐入迷障中。
这座山中又相继来了几波人,都是追着离山镇剑石的线索而来,地浊的迷障笼罩住整个山林,让踏入其中的人都迷失了方向。
迷障中的一景一物都在薛沉景的掌控之中,他知道虞意的去向,轻易就可以再找到她。
甚至,不需要他去找她,只需要驱使地浊动一动迷障,就能将她引回自己面前。
……
另一边,虞意从山神庙狂奔出来,很快四面又只剩下遮天蔽日的迷障。一眼望去,前后左右皆是茫茫白雾,白雾当中只能看到隐隐绰绰的树影,虫鸣鸟叫声稀疏不闻。
虞意往外跑时,并不是乱跑。这座山神庙让她知道了自己当前的方位。
这里有庙,那自然曾经有人迹。有人迹便就有路。虽然那条道和山神庙一样荒废很多年了,道上早已经生满杂草,很少有人走动,但依稀还残留着人工开凿的痕迹。
沿着青石山道走,至少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比在迷雾里到处乱跑强。
她踹飞薛沉景逃跑时,便有意寻找神庙右边的山道。浓雾模糊了空间和距离,虞意只能在心里数着自己的步子,在记忆当中该出现山道的地方停步。
果然在一片乱糟糟的树丛和杂草下发现了青石阶梯。
她沿着阶梯往下走了一段路,忽然听到一声低弱的呻丨吟。虞意手上握紧青竹剑,又听到两声“哎哟哎哟”的痛哼从前方一株树影下传来。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倚靠在山阶旁的大树下,右手边摆放着一个装满草药的小背篓。
是采药农?
云山虽没有灵脉,不是仙山。但对普通百姓来说,这座山却物藏丰富,时常会有些附近山民上山打猎或者采药。
虞意经历过方才那一遭,心中对这个采药老人有些怀疑。但她思忖片刻,还是主动走上前去。
毕竟如果他真的是一个受伤的采药老人的话,将他丢在这里一夜,要是遇上那个魔头,老人很可能活不下去。
老人听到她的响动,抓住手边镰刀,又惊又怕地抬起头。
虞意连忙出声道:“老人家,别害怕,我是鹤仙姑,就是经常带着一只丹顶鹤在附近转悠的小姑娘。”
鹤师兄在这一带,还是挺出名的。连带着,她也得了一个“鹤仙姑”的美名。
老人听完她的话,果然放下了手中镰刀,感激地说道:“鹤仙姑,太好了,幸好遇到了你,不然我这把老骨头,可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虞意走上前,一边打量他,一边询问他的情况。
老人佝偻着背脊,微微仰起脸来,枯瘦的脸上生满皱纹,身上的粗布麻衣被寒雾浸湿,哆哆嗦嗦抱紧手臂。
他压抑地低咳一阵,缓过劲儿来,说道:“我本来已经采完药,打算去半山腰的棚屋休息一夜,第二天就下山,结果走到半路上雾气越来越重,我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腿摔断了,动不了,一动就痛。”
在这条山道下方,云山的半山腰处有一个小屋,上山打猎的猎户或采药的药农偶尔会在那个小屋过夜。
虞意看一眼老人用树枝简单固定的右腿,伤口处已经敷了一层碾碎的草药,她心中的怀疑消去大半。
“这雾有点古怪,容易迷失。老人家,我先送你去棚屋,等天亮雾要是散了,我再送你去县城医馆。”
老人点点头,不住感谢。
系统看到这一幕,无比欣慰,喜滋滋道:“我就说嘛,女主心地善良,助人为乐,绝不可能见死不救!之前那次肯定是个误会。”
虞意扶起老人的动作微妙地一顿。
系统声音!又是系统声音!
那自己面前这个采药老人想来又是薛沉景假扮。这个魔头还真是阴魂不散。
虞意定了定神,假装毫无所觉,将老人扶上自己的青竹剑,御剑轻轻托起他,然后带着他往山阶下行。
青竹剑柄冒出明亮绿焰,散发出一股暖意,照亮山道崎岖的台阶。
系统在薛沉景耳边聒噪,苦恼道:“主人,虽然这个办法让你成功接近女主了,但你看看你现在一副黄土埋到脖子的样子,要怎么刷女主好感度?来一段忘年恋吗?”
系统幽幽叹气,哎,要不是最开始相遇的时候,薛沉景把女主吓到了,他也不至于要改头换面才能接近她。
他们怎么就这么倒霉,要在那种场合下遇上女主。
薛沉景无声勾唇,他可没打算刷什么好感度。
“小姑娘,我的腿好疼。”薛沉景哀嚎道,偏过头直视着身旁的女子。
在摇曳不定的青焰下,那双生满皱纹的眼睛逐渐清亮,瞳孔中溢出银白色的光,无形的细丝从他眼中伸出,末梢摇曳地吸附上她光洁的脸颊,迫不及待想要将她的意识吞噬,沦为自己的傀儡。
只要虞意转头看他。
咚——
一声巨响在耳边炸开,薛沉景脑袋一痛,被震得整个脑髓都在晃荡,他没等来虞意的回视,先等来脑袋上的重重一击。
薛沉景从青竹剑上栽倒下去,不受控制地沿着陡峭的山阶往下滚。
虞意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眼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湿漉漉的,被什么东西爬过的触感,让她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她看一眼滚下山阶被浓雾遮盖的人,抓住自己的青竹剑,借助灵剑之力,沿着山道来路往反方向狂奔。
系统大惊失色,尖叫道:“主人!”
骨魔飞快从树冠里窜下去,挡到山阶上。薛沉景滚入骨魔怀里,终于停下来。
他身上的幻术伪装散去,褶皱的皮肤恢复光滑白皙,五官重新变得立体而俊逸,身上的粗布麻衣也眨眼变了模样,变作白衣锦袍。
薛沉景捂住自己还在持续震荡的脑袋,下巴在山阶上磕出一条深可见骨的血口,他偏头吐出一口血沫,整个人气得面目狰狞,恶狠狠喊道:“地浊!”
白色的浆汁应声从浓雾析出,如同落雨一般射来薛沉景身上,将他整个包裹住。片刻后,白浆化雾,薛沉景的身影也随之从原地消失。
这条山阶上的迷雾一下散去不少,晨光从头顶枝叶间透下,天已经亮了。
被丢在原地的骨魔趴在地上,细致地舔掉薛沉景洒落在山阶上的血,它惊喜地捡起主人掉落的一颗牙齿,顿时高兴得手舞足蹈,浑身骨头咔咔响,抬手丢进嘴里嚼得嘎嘣脆。
……
虞意也发现浓雾变淡了,晨光洒落下来,将山林雾气染成金黄的蜜糖色。
她握紧青竹长剑,剑上光芒猛地大炽,如一团燃烧的烈火,火中又缠绕蛇形流光,一剑挥下,空气中都是哔啵的细幽爆炸声响,青焰剑气携着劈山斩海之势,撕开迷雾。
迷雾剧烈动荡,如同被斩破的幕帘,豁开一道裂口。
裂口背后是晴朗的,明澈的天空。
虞意纵身跃上青竹剑,往那一处裂口飞驰,试图冲出迷障。
就在这时,头顶的空间一阵波澜,有什么东西从空气中蠕动出来,重重叠叠地堵在了裂口处,就连阳光都在那东西体内变得扭曲。
虞意来不及反应,一头撞入一个柔软而又滑腻的物体中,彷如陷入了什么动物生满柔软肉须的腔丨道内。周身迅速有东西缠绕上来,紧紧箍住她的腰和四肢,冰凉湿滑的触感爬过她浑身皮肤。
她睁大眼睛,灵力入眼,用上了灵视,却依然看不清捆住自己的是什么东西。
破开的迷雾在她眼前缓缓阖上,浓雾重新淹没她。
虞意被拉拽着回落,从摇曳的雾气中,她隐约瞥见了一点模糊的轮廓。
那东西看上去像是无数蚺结的藤蔓,不,不是藤蔓,应该说是透明的触手要更贴切一点,柔软滑腻,湿漉漉地在空气中蠕动。
虞意脖子上一凉,一条腕足攀爬上脖颈,吸附上下颌,托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脑袋往后扭转。虞意眼角余光看到站在后方石阶上的身影。
少年白衣束发,仰头望向她,乌黑的碎发黏在苍白的皮肤上,浑身都透出被雾气濡湿的潮润,像一幅笔墨未*水墨画,唯有唇上鲜红的血是画上唯一一点颜色。
虞意被无形的触手捆束着,扭转过身子,从半空拉拽下去,距离他越来越近,直至两人鼻尖相触,呼吸相交。
薛沉景抬手捧住她的脸,手心和缠在脖子上的腕足一样湿冷,连吐在她脸上的呼吸都是湿冷的,眉目如同染着霜,没有一点人的体温。
自下而上仰视她时,乌黑的眸子犹如两口深井,而她正在往深井中坠落。
虞意咬一口舌尖,疼痛激得她清醒过来,立即闭上眼睛,拒绝与他对视。
耳边传来薛沉景的笑声,他没有逼迫她睁眼,但虞意的眼前还是浮出了那双诡异的瞳孔,黑如点漆的虹膜里包裹着尖锐的银白色竖瞳,竖瞳里有着令人无法抵挡的魔力。
即使她用力地紧闭着眼,那双眼睛还是出现在她眼前,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虞意脑子里又开始涌出无数细碎的声响,窸窸窣窣地蔓延上来,试图将她整个意识吞没。
——不要跑,你想留在我身边,你什么地方都不想去只要留在我身边喜欢我就好
——喜欢我喜欢我喜欢我喜欢我喜欢我
虞意满脑子都被这样强灌入脑海的念头塞满,每一根神经都被他冰冷的触须包裹,拿着一个大喇叭呐喊:喜欢我喜欢我你现在必须立刻马上就要喜欢上我……
她脑袋快要炸开了,忍无可忍地睁开眼,怒目而视:“你烦不烦?!”
脑海里的声音一顿,薛沉景似乎被她吼懵了,神情微怔。
不过,他只怔愣了片刻,那双眼中的银光更甚,更加逼近她面前。
虞意脑海里的人声浪潮再次翻涌,比前一次更加汹涌澎湃,试图篡改她的认知,让她和其他魔物一样,沦为他脚边的俘虏。
虞意渐渐发现,这个魔头,他只知道拿大喇叭在她脑子叫,却根本就不知道“喜欢”是什么。
就好比,他拿着笔疯狂地在她脑子里写“解”,却连这道题的正确答案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他虽然很卖力,却只能得零分。
虞意被吵得厉害,但却并没有被他洗脑,她不耐烦地对着薛沉景的脸,吐出一口口水,“呸,我才不会喜欢你。”
除非她疯了,才会去喜欢这样一个怪物!她是纸片人女主又如何,书里面写着她就应该和反派HE又如何?她才不会让别人的笔左右自己的命。
她可以甩掉裴惊潮,当然也可以甩掉薛沉景,凭什么她就非要在垃圾桶里选男朋友?
薛沉景眨了眨眼,竖直的银白色瞳孔收缩成一个圆点,眼中流露的困惑让他看起来有了几分人味儿。
他不明白,这个方法为什么对她无效。
但薛沉景不是个会轻言放弃的魔头,比起费尽心思去博取她的好感,就这样将她洗脑到对自己情根深种,以完成系统任务,要更加简单快捷一点。
他单手掐住她的脸,另一手拇指抹掉脸上的水痕,指尖勾起一缕银丝,将她吐在自己脸上的口水尽数擦回她脸上。
虞意:“…………”
一截冰凉滑腻的腕足抵开她的唇,往她嘴里钻。
虞意睁大眼睛,呜呜地挣扎,她虽然看不见那透明的触手,却能清楚地感觉到它的存在。
它吸附在她脖颈和下颌,撬开她牙齿,在她舌头上蠕动,尖端几乎伸进她喉咙里,粗大的腕足将她的嘴撑开再严丝合缝地堵住。
薛沉景略微垂了眼,透过腕足透明的软肉,看到她口腔深处因为异物入侵而本能地抽搐干呕。
系统已经看呆了,它难以置信地劝说道:“主人,你们这才是第三次见面啊,这么做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太不礼貌了?”
它其实更想说,是有点太变态了。
薛沉景没理它,他复抬眸,死死盯着虞意的眼睛,瞳中延伸出的无形细丝如同蘑菇喷涌出的孢子,从她七窍渗入,再在她的识海深处扎根,裹住每一根神经。
虞意脑子里的大喇叭又开始叫,薛沉景大有不把她洗脑成功便不罢休的架势,以至于到最后,就连虞意都快不知道“喜欢”这两字是个什么玩意儿了。
青竹剑在触手包裹下,不住地鸣响,剑上青焰在拥挤的触手内染出渐变青色,细微的电流四处窜行,勾勒出盘缠在空气中的腕足的形状。
薛沉景被她剑上流光电得骨肉生麻,一种奇怪的感觉在他身体里越累越高,将他推向无形的浪潮顶端,他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每一根触足都在流窜的电流中战栗。
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双眸睁大,瞳孔涣散,眼尾沁出泪花,红痕从那双上挑的眼尾蔓延至耳根,脖颈上鼓出青筋,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系统震惊,这也能兴奋起来吗?它的主人真的有点过于变态了。
薛沉景这一分神,叫虞意从洗脑中彻底挣脱出来,她莫名地瞥一眼不知为何突然喘息起来的人,趁着薛沉景失神之际,手深陷在透明的触手软肉内,艰难掐出一个剑诀。
青竹剑气猛地暴涨,化作展翅的丹顶鹤,每一根翎羽都带着锋利的剑光,剑光上又裹燃烈火,切割开紧缚在虞意周身的触手。
丹顶鹤剑影双翼大展,长啸一声,扬起爪子,用力踩上薛沉景的脸,尖锐的指甲直接划破他脸上的皮肉,甚至抓穿了面骨,传出骨骼碎裂的咯咯声。
空气中响起一连串“嘭嘭嘭”的微响,像是气泡嘭一下破裂的声音,无形的触手爆开,山阶上下起了一场咸湿的小雨,浇在虞意的脸上,身上。
虞意挣脱束缚,那条腕足从她嘴里扯出去,拉出一缕银丝。被人体温度温暖的触手尖端竟透出了淡淡的潮红,挂着亮晶晶的津液,看上去像一块可口的水晶果冻。
但她却知道那东西有多韧,根本就咬不动,实际上,她也有点不敢咬。薛沉景看上去像是一只水母怪,而她记得,水母大多都是有毒的!
刚才的剑诀,耗尽了虞意体内所有灵力,她浑身虚软地往后倒下。
恰在这时,鹤师兄从树林里冲出来,驮住她,再次冲入林中,不见了踪影。
薛沉景浑身颤抖,虚软地跪坐在地,流淌在骨子里的酥麻被剧痛斩断,就像是从浪潮顶峰骤然堕入深海,他双手捂住脸,痛得匍匐在山阶上,呜呜低咽,指缝里渗出淋漓的鲜血,成线地往下淌。
“主、主人,你还好吗?”系统焦急地询问。
薛沉景的声音闷在手掌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含着恨不得生啖其肉的狠劲,“卑鄙无耻,手段下作。”
系统茫然:“???”
好半晌后,薛沉景才停止颤抖,他直起腰身放下手来,脸上的爪痕已经愈合,残留的血迹也被涌来身边的地浊舔舐干净。
系统噤若寒蝉,一句话都不敢说。
薛沉景呆坐在原地片刻,站起身来,沿着山道慢慢往上走,重新走回那座崩塌的山神庙中。
地上的碎石随着他的脚步翻滚,重新堆叠镶嵌,崩塌的庙宇一点点复原,仿佛时间倒流了一般。
但仔细去看的话,却能看到砖石之间黏稠的胶状细丝。这里并不是时间倒流,只是倒塌的砖石房梁,被这些细丝牵引,重新黏合在了一起。
庙宇中的山神像摔得粉碎,色彩斑斓的碎石落了一地。
薛沉景站在神龛前,脚下的阴翳里探出蠕动的透明的肉足,捡起神像碎石一块块搬上神龛,再用细丝黏合。
很快的,神像眨眼成型。浑圆的身躯,绞缠的四肢,脑袋上缺了一大块。
但地上已经没有彩绘石块了。
系统小心翼翼道:“主人,我觉得你应该没拼对。”
何止是不对,简直是面目全非,从薛沉景养的那几头奇形怪状的魔物来看,系统真的深切怀疑自己宿主的喜好。
他的喜好好像跟人就不沾边。
系统这么想着,顿时更加忧愁了。
薛沉景盯着神像沉思片刻,虚空中响起呜呜的风声,腕足飞快舞动,神龛上的山神像被飞快拆解成碎石,片刻后又重新拼凑成型。
这回有点人样了,但没有哪尊神像会在肚子上豁开一个大口,祂身上的色彩乱七八糟,一看就很不和谐。
“祂原先真的不长这个样子。”系统说道,具象出神像被破坏前的样子给自己宿主看,“祂被风化得厉害,轮廓都已经模糊了,但色彩还很鲜艳,主人可以根据祂身上的色块来拼。”
薛沉景接受了它的建议,将神像重新拆解,按照石块上的彩绘颜色将碎石整理分开,然后按照彩绘线条重新拼接。
“对对对,就是这里,这块拼对了。”系统开心地围观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叫道,“不对不对不对,我们现在应该是去追女主,刷取她的好感度,而不是在这里玩什么拼图。”
“主人,你不要摆烂啊主人!”
作者有话说:
薛:你竟然是这样跟人打架的?卑鄙无耻!
意:黑人问号.jpg
统统:主人,不要摆烂啊主人!
薛:没摆烂,现在是贤者时间,咻咻后忧郁,难过,想哭。
5 云山雾瘴(3)
◎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相公。◎
薛沉景低垂着头蹲在地上,左右手各拿了一块带着颜料彩绘的石头,看上去是在很认真地辨别碎石上残留的彩绘,专心拼接神像。
但系统听到了他吸鼻子的声音。
系统:“……”它虽然急得跳脚,但犹豫片刻,终究忍住了没有再催他。
它的宿主真的被女主揍得很惨,脸皮都被她的剑灵挠烂了,看上去就很疼——虽然宿主被打,实属活该。
但系统全程围观下来,确实有点怀疑,到底谁才是反派。
可恶,它的甜心小可爱女主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骨魔从山神庙残破的围墙外探头探脑地爬进来,它歪着脑袋,突出的眼珠子来回转动,不解地看向埋头蹲在地上的薛沉景。
它耸动塌陷的鼻孔,在空气中来回嗅闻,牙齿缝里又开始往外流口水。
骨魔经受不住诱惑,慢慢挪动四肢,朝主人靠近。
它四肢匍匐在地上,爬到薛沉景身旁,俯低身子,脑袋扭转了一百八十度,伸头到他下方探看,看到睫毛上那晶莹垂落的水珠,它顿时兴奋地伸出舌头想要去舔他的脸。
薛沉景抓起石头咚一下砸在它脑门上,抬袖胡乱擦一把脸,没好气道:“滚开点。”
骨魔被砸得一下缩回脖子,动作飞快地叼住他抹过泪的袖摆,唰一声撕裂,然后四肢并用退回到院中杂乱的草丛里,抱着断袖沉迷地吸起来。
薛沉景被这狗东西气得不轻,抓起石头发泄地朝骨魔身上砸。
骨魔浑身被砸得咚咚响,却半点都不知道闪躲,这点痛对它来说,就跟挠痒痒无异。
薛沉景砸完它,还要指使它将石块叼回神龛下,继续拼未完成的山神像。
因为他这一通砸,石头碎得更厉害了,拼接的难度也直线上升。好在,最后山神像还是在神龛上逐渐成型,细丝将它们牢牢黏合在一起,看不出一点曾经碎裂过的痕迹。
时间恰到好处,在薛沉景拼完山神像的下一刻,神庙外传来了人的脚步声,很轻微,很谨慎。
薛沉景最后欣赏了一眼山神像,绕过神龛,从山神庙后方的破墙翻出去,隐匿入浓雾中。
……
山神庙前门,来的是三个修士,两男一女,都是万喜门门下弟子。
走在最前的中年男修身背一柄宽背大刀,名为赵汀鹤,乃是万喜门大师兄,金丹初期修为的刀修,身后跟着胞弟赵乘风,筑基中期,师妹阮秋棠,炼气期。
现如今大部分修炼资源都掌握在十二大仙门手里,别的门派都只能依附于它们存活。能够跨入金丹期的修士已算难得,也几乎都出自大仙门当中。
像赵汀鹤这般能依靠自己,凝结金丹的修士,算得上凤毛麟角。但他结丹之时,早就过了体壮之年,自然也没办法同那些仙门里年轻的金丹弟子相提并论。
天下玄门以十二大仙门为首,剩下的皆是些青黄不接,名不见经传的零散门派,都可统归入二流门派。
这一次离山剑派大喜,像万喜门这样在二流门派当中都排不上号的小门派自然不在受邀之列,但也不妨碍他们来离山城凑个热闹。
这一凑热闹,还真凑到了好时候。
妖魔趁着离山大宴,闯入后山禁地,窃走离山剑派至宝镇剑石。
离山掌教绝尘子公开向四方传音,承诺谁找回镇剑石,就可让其入镇剑石内挑选一样神兵利器。抑或是,送自身法器入石淬炼。
传闻,离山镇剑石内有一座淬器台,含上古神明之力,乃是两千年前,岐山第一仙族姬氏淬兵炼器的炉台。姬氏统领修仙界五千年,就算后来彻底覆灭,遗留下来的东西也尽是现世修士难以企及的神器仙宝。
就连当今的十二大仙门中德高望重的老祖,细溯其出身,也大多出自姬氏门下。如今如日中天的姜,姚,云这三大世家,当年也不过是姬氏门下家臣。
是以,绝尘子此话一出,天下修士,无不心动。
万喜门三人自然也难以抵挡此等诱惑,他们是尾随一个离山剑派的弟子踪迹找来这里。
那离山弟子看上了阮秋棠的美色,万喜门也想攀上他的关系,两人一来二去,互相都送了对方一些贴身物品,正好用来施展追踪之术。
他们三人追踪到这里后,遇上山雾迷障,没找到离山剑派的人,反倒幸运地捡到了离山剑派的萤石。
这块萤石可以感应镇剑石,在一定距离内,萤石就会发光。
赵乘风嘀咕道:“这鬼地方竟然有座庙?云山神?”
赵汀鹤看一眼手中微亮的萤石:“当心一点,我们离镇剑石已经很近了,它很可能就在这间庙里。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我进去探探情况,没有危险你们再进来。”
阮秋棠紧紧挨着赵汀鹤,不安道:“师兄,我们还是一起进去吧,这浓雾诡异得很,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分开。”
赵汀鹤想了想,点头同意,“师妹所言甚是。”
三人担心庙内有魔物潜藏,十分谨慎,各自都紧握自己法器。先使用窥探的符纸折成纸鹤,将山神庙内巡视了几个来回,确认里面没有任何异动,才有所行动。
赵汀鹤推开山神庙歪斜的院门,在咿呀门响中谨慎地踏入庙中。
庙里的迷障比外面淡了很多,天色更加亮堂,能看清周围的景致。
这座庙很是残败,院中生满杂草,看上去已经被荒废许久。神庙屋顶都是破洞,阳光从破洞里照进来,正好打下一柱光束,照亮庙堂中央的山神像。
山神塑像许多细致的线条已经被风蚀磨平,但大体轮廓还在,上面的彩绘却是鲜艳无比,与整座庙宇的残败之景格格不入。
三人都被正中鲜艳得诡异的神像吸引目光,脸上神情逐渐变得呆滞,不自觉走到神龛前,同时仰头望向矗立在神龛上的彩绘神像。
这神像五官轮廓模糊,但那一双眼睛却被彩绘得栩栩如生,在昏暗的天光下,清晰无比地映入每一个人眼中。
神像双眼细长,眼眸半阖,彩绘的漆黑眼瞳深处渐渐亮起一抹诡异的银光,带着怜悯世人的神圣的慈悲,从上而下俯视着他们。
三个人保持着一模一样的姿势,头颅高高往上扬起,神情痴妄,一眨不眨地盯着神像,仿如最虔诚的山神信徒。
这样诡异的画面持续了近一刻钟,静止的三人才突然一下收回目光,又同时动了。
赵汀鹤一手抱着刀,一手拿萤石,在庙宇内四处走动,探测镇剑石的方位。
赵乘风从储物袋里翻出水囊递给阮秋棠,阮秋棠伸手接过,目光上下打量神像,疑惑道:“这山神像的彩漆像是才绘上去没多久。”
三个人神色自然,仿佛都不记得刚刚发生的一切。
“可能是附近的山民做的,这种穷乡僻壤地方的人就喜欢搞这些。”赵乘风说道,注意力转移到赵汀鹤手中的萤石上。
他皱起眉,“这破石头到底准不准,怎么从捡到它之后,它就一直亮着,总不能这整座山到处都是镇剑石吧?”
赵汀鹤捧着萤石在庙中寻了一圈,也觉得疑惑,他问阮秋棠道:“师妹,这萤石真的可以感应到镇剑石么?”
“反正李新海当初是这样说的,这萤石也跟他之前偷偷带出来给我看的一样。”阮秋棠道,“萤石是从镇剑石取剑道上撬下来的,它感应的不是镇剑石,而是镇剑石内的剑气。”
她嘴里的李新海便是那心仪她的离山剑派弟子,是后山守石弟子之一。
“萤石一直亮着,说明我们一直就离镇剑石不远,要是抓紧时间,一定能比其他人先找到。”一个少年的声音自然而然接话,破败的庙堂中,不知从何时起,多了第四个人的身影。
这多出来的第四人就站在赵乘风旁边,却并没引起他任何警觉,他反而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重新振作道:“师弟说得对!”
阮秋棠喝完水,偏头朝无声无息出现的第四个人问道:“师弟,你要喝水吗?”
“我不渴。”薛沉景摇头,目光缓缓在他们脸上扫过。
三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一声一声亲昵地叫着他“师弟”,仿佛这个少年自始至终就在,是他们的同伴。
薛沉景盯着他们问道:“你们喜欢我么?”
他这个问题问得没头没脑,赵汀鹤和赵乘风两人愣了一下,一左一右地搭在他肩膀上,嬉笑道:“这个迷雾难不成真的有什么问题,小师弟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大男人之间问什么喜不喜欢也太奇怪了。”
薛沉景道:“回答我。”
赵汀鹤二人见他神情认真,收敛起嬉皮笑脸,点头道:“我们当然喜欢你了。”
“阮师姐呢?”薛沉景看向阮秋棠。
阮秋棠到底是个姑娘家,被这么直白地询问,脸颊上漫上一抹红晕,嗫嚅道:“你是我们师弟,我当然也喜欢你啦。”
得到了想要的答应,薛沉景却不见丝毫高兴的模样,他眉间微蹙,抬手抚摸自己的眼睛,指腹直接碰触到了乌黑的眼球上。
——所以,他的功能没有障碍。为什么就对她无效?
另外三人在商量继续去寻找镇剑石的事,薛沉景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听到阮秋棠喊他“师弟”的声音,他忽然明白过来。
阮秋棠说,他是他们的师弟,所以他们理所当然会喜欢他。
然而,他先前在试图“驯化”虞意时,却忘记给自己添加一个身份。
薛沉景嚯地从地上站起来,大步踏出庙堂,头也不回地往迷雾中走去。赵汀鹤三人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追出去,却哪里还能找到他的身影?
系统见自己宿主终于振作起来,连忙问道:“主人,你是要去找女主了吗?”
薛沉景点头:“嗯。”
系统欢喜道:“太好了!但是,我建议主人在刷取攻略对象好感度时,还是需要循序渐进,咱们要从相遇,相识,相知,再相爱,这么一步步来,不可操之过急啊。”
薛沉景仰起头,目光似乎透过迷雾,看到了振翅飞翔于上空的仙鹤,他信心满满道:“我明白。”
系统欣慰地夸赞,“主人真棒。”
……
云山雾瘴结成了一个结界,将所有活物都困在山中,只进不出。
不管是裴惊潮也好还是薛沉景也好,虞意都不想掺和进他们的剧情里,她现在只想和鹤师兄找个地方躲起来,等迷雾散尽,然后跑到一个反派找不到她的地方继续苟。
苟到头上的第二个女主光环碎裂。
可恶,她为什么就不能穿成一个随心所欲的路人甲?!就算非要她成为女主,给她包办婚姻的男主人选就不能正常一点吗?
虞意躺在鹤师兄身上恢复灵力,破罐子破摔地说道:“鹤师兄,你说说你明明就是只仙鹤,怎么就不能修炼成人形,你要是化作人形,我就跟你在一起得了。”
鹤师兄闻言,忙不迭发出一连串急促的叫声,表明自己喜欢的伴侣,是拥有和它一样洁白美丽的羽毛和鲜红亮眼的头顶,双腿修长,叫声洪亮的鹤。是虞意那柄青竹剑中的仙鹤剑灵。
丹顶鹤是忠贞的鸟儿,不管是剑灵的前任主人青玄道人,还是现任主人虞意,它都看不上,唯爱他们的剑灵。
鹤鸣声在山峦之前回荡,可以看出鹤师兄多么急于保住自己的清白鸟身。
虞意害怕它的叫声引来那个变态,连忙伸长手臂掐住它的嘴,安抚它道:“是是是,我知道,我就是开个玩笑,师妹长相粗鄙,哪里配得上您。”
鹤师兄天天在这附近几座大山里转悠,方向感比虞意好太多,就算云山大雾笼罩,它也能凭感觉找到自己常去的栖身之所。
一人一鹤降落在一处极为隐蔽的山坳里,两边山峦夹出一道极为幽深的山谷沟壑,山谷里的树木生长得格外好,树冠如云,在雾气当中显得黑压压一大片。
鹤师兄驮着她降落入林中,密集的树冠底下,竟然隐藏着一汪幽深的小湖,四周萦绕着淡淡的硫磺气息,这竟是一池温泉湖水,水边盛开着许多细碎的小花。
这是鹤师兄洗澡的秘密场所,就连虞意以前都没有来过。
他们出不去迷障,就只能暂时呆在这里。鹤师兄跳入水中梳洗羽毛,虞意只掬水洗了脸,就盘膝坐在一棵树下,想要尽快恢复自己的灵力。
以她现在刚刚结丹的修为,强行召唤出师父遗留给她的元婴境界的剑灵,还是勉强了点。单单只是唤出剑灵那么片刻,就将她的丹田掏空了。
每当这种时候,虞意就会深切怀疑自己的女主光环。为什么别的主角就能一年炼气,两年筑基,三年金丹,四年五年就直奔元婴化神去了。
而她有师父毕生修为奠定的灵基,直接从筑基境起步,在竹林秘境辛辛苦苦修炼五年,每天挥剑一万次,都快把秘境里的那个小灵眼吸干了,才好不容易爬上金丹。
难不成她的女主光环,全都点在那些奇形怪状的烂桃花上了吗?
然而,她哪里知道,五年就结金丹,已经是多少修士想都不敢想的妄念。
虞意心中悲愤,却不得不摒弃杂念,静心打坐,循环周天。可她打坐半日,体内竟没有丝毫灵力恢复,她的经脉干涸得像是沙漠。
世间灵气流动,这云山中虽没有灵脉,到底与天地互通,虽然引灵难了点,却也不可能丝毫都引不来。
虞意正焦头烂额之际,忽然灵感震动,感觉到一股极强的威势从头顶压迫而下。
周围树冠响起哗哗的声响,犹如被狂风拂过,鹤师兄骤然发出尖利的鹤鸣。
虞意睁开眼睛,就看到一片血红色的阴影从头上罩下,那东西体型庞大,似人而非人,胸腔从中豁开成两半,肋骨撑开身上血红的筋肉,犹如粗壮的宫柱,深深扎入她两旁的土地里,将她裹入腹腔中。
是骨魔,薛沉景的骨魔!
虞意睁眼看到它的瞬间,下意识想要挥剑出招,但她灵力枯竭,激发不出青竹剑气,光是竹剑与骨魔体内骨头相撞,无法给它造成半点伤害。
鹤师兄急得飞上骨魔身躯,对着骨魔的背脊一下一下用力地啄。丹顶鹤的鸟喙锋锐程度不输给任何一柄利剑,它喙下迸发出耀眼剑光,啄得骨魔背脊咚咚直响。
震动声传入它腹腔内,仿佛闷雷一样炸响在虞意耳边。
能让离山剑派数十名金丹弟子全军覆没,很显然,虞意和鹤师兄都不是它的对手。
她整个人都被骨魔的腹腔吞入,再次陷入那种拥挤的软肉当中,她起初以为这是骨魔的内脏,直到熟悉的腕足攀爬上她的脖颈,冰凉黏湿,贴附在她皮肤上。
与腕足同样湿冷的手捧住她的脸,黑暗中浮出一双熟悉的眼睛,那眼睛仿佛是黑夜中的猫眼,亮着幽幽莹光。
虞意的目光立即被裹挟住,薛沉景温柔的声音响在她耳边,亦响在她脑海。
他道:“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相公。”
系统:“………………”
说好的循序渐进呢!!宿主你不是说你明白了吗?你明白个鸡毛!
作者有话说:
薛:我不要循序渐进,我就想一蹴而就。
系统:我看你是还被揍得不够狠,哭得不够惨。
薛[信心满满]:我现在成为你的老公,你总该爱我了吧!
阿意:又有哪条法律规定老婆就一定要爱老公了呢?
6 云山雾瘴(4)
◎她怎么有脸叫他相公!◎
大雾封山之下,云山的地理环境变得诡谲多变,这么一座普普通通的凡山,竟然困住了许多修道之人。
大把的修士踏入山中后,在山林中打转了数日,却连一小片树林都没能走出去。
就连修为已至元婴中期的裴惊潮,都在这一场迷雾当中栽了跟头。
他们一行六人,皆是十二大仙门弟子,修仙界新一代的翘楚。其中四人为离山剑派亲传弟子,另两人分别为赤阳宗和山阴照花宫门下,这两宗与离山交好,特派遣弟子协助离山找寻镇剑石。
可他们踏入这迷障中整整七日,用尽了各种办法,却始终未能破开迷障。
“这种迷障我曾经在一本古籍书中看到过。”沈情之说道,他出自山阴照花宫,照花宫人主修符阵,自然对迷阵比其他人更为了解,“书中记载有一个名叫十魔阵的,顾名思义,是有十方大魔布十方绝阵,其中一个魔阵,便是这样的迷阵。”
“能布下这种迷阵的魔名为‘地浊’,是世间浊气汇集于深渊沟壑中而诞生的魔物,所以地浊体内自含千山万水之势,在它的迷障笼罩下,能化砂成山,化水成海。”
沈情之说着俯身从地上挖起一捧土,用手指碾碎,“我们在山中奔波这么多日,说不准就只是在几粒小土堆里打转而已。”
“我记得书中记载,这迷障断绝灵气,雾气中都是污秽恶浊,被困在这里日久,灵根退化,我们也会逐渐变成无法修行的凡人,然后早衰而亡。”
那赤阳宗的体修张狂烦躁地撸了一把自己手臂上的筋肉,粗声粗气地说道:“可恶!难怪我这两天,感觉自己经脉越来越凝滞了!”
其他人也相继点头附和,他们踏入迷障中这几日,总觉得自己周身灵力运行不畅,修为流散,原来并不是错觉。
“我也是感觉到自己修为倒退,才突然想起书中记载。”沈情之说到此处,不断搓揉着手里的砂土,非但没有忧虑,脸上反而流露出几分难以掩藏的兴奋,打量起四周的一草一木。
地浊这种魔物,千年都不见得能诞生一只,所以,沈情之也只是在书中见过关于它的记载,初初进入这片迷障中时,他完全没有往地浊身上想。
直到到了现在,众人都明显感觉到自己修为倒退,他这才有了这般猜测。
姚毓秀见他竟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像是遇上了什么罕见宝物,不由气急道:“你说了这么多,到底能不能破开?”
裴惊潮伸手拉住她手腕,皱眉道:“毓秀,你别着急,不得对沈师兄无礼。”
“师兄……”姚毓秀转眸瞥向他,眼神幽怨又委屈。
这些该死的魔物在她和裴惊潮的大喜之日时,闯入离山夺走镇剑石,还利用卑劣的手段伤了她爹,她怎么可能不急?
她期待了这么久的婚宴,亲力亲为筹备了好几个月,熬了无数个日夜一针一线亲自绣出来的嫁衣,她连穿都没能穿上,连喜堂都没能踏入,就被这一场变故搅黄。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笑话她。
她怎么能不急。
姚毓秀双眼微红,眸中含泪,现在恨不得生吞了这些该死的魔物,将这些阴沟里的老鼠碎尸万段。
“毓秀。”裴惊潮又低声喊了她的名字,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手腕,对她不赞成地摇头。
他的目光温和包容,透出令人信服的沉稳,口气坚定道:“我们一定能找回镇剑石,扫除这些霍乱世间的魔物。”
姚毓秀在他的注视下,深吸了几口气,压抑下自己内心翻涌的情绪,不情不愿道:“抱歉,沈师兄。”
沈情之摆摆手,并没有放在心上,继续道:“要想破开此迷阵,必须要先找到地浊的本体所在。”
“这里到处浓雾弥漫,看不见日月,罗盘也失效,我们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知道,这要如何才能找到它的本体?”离山剑派另一名剑修急迫地问道。
他的修为不比其他人稳固,呆在这里几日,元婴境界已经开始松动,快要压不住体内紊乱剑气,若是再在这迷障中继续待下去,怕是就要从元婴境界跌落下去了。
浓雾遮蔽视野,也观测不出周遭山势地形,沈情之只能借助身边草木的种类长势进行辨别,他埋头研究地面土石和草植,众人都尾随在他身后。
沈情之道:“地浊是深渊之魔,就和水一样爱往低处流,我们只要找到这片地界中,最低洼之处,它的本体一定就在那里。”
裴惊潮闻言思索道:“这地貌虚虚实实,不知真假,又有浓雾遮掩,怕是不好找到。”
“是啊。”沈情之叹息,“但只有这么一个破阵之法,不论如何都只能试试。”
……
两峰相夹的谷地里,这一处罕见地没有多少白雾遮掩,初春的阳光暖融融地洒落下来,在热气氤氲的温泉湖上照出粼粼波光。
这一汪湖并不大,但却极深,呈青绿色,中心地段的水下幽深不见底,因光线无法照入而显得幽黑。
一只羽毛鲜亮的丹顶鹤站在浅水处梳理羽毛,虞意挽起裤脚踩进温暖的泉水里,捧起水往它身上浇,然后看鹤师兄展开翅膀,扑扇得水花四溅。
虞意抬手挡住飞来的水花,双眸弯成了一双月牙,笑颜比天上的阳光还要灿烂。
女子银铃般的笑声飘入温泉湖边的小木屋中,木屋正对着湖的那一面窗前站立着一道修长身影,窗棂的阴影笼罩在他面上,将他双眼都掩入阴翳里,但那双瞳孔深处却隐约闪过诡异的银光。
薛沉景右手握着菜刀,左手修长的五指下按着一条肥瘦相间的五花肉,他一大清早便驱使骨魔从山上叼回来一头小野猪,这是刚从它身上割下来的。
——就因为虞意说,她今天想吃回锅肉。
他阴沉的目光死死盯着湖中与仙鹤嬉戏的人,将手里的五花肉切成均匀的薄片。幻想着这刀刃是切割在虞意身上,将她那身白皙的皮肉一片一片削下来。
“啊啊啊主人,你切菜的时候眼睛也看看砧板啊,你切到自己的手了!”系统突然在耳边大叫。
薛沉景手指剧痛,低头看见自己食中二指的指节上被切开的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疼得喉中呜咽一声,又硬生生咽回去,紧抿起嘴角。
骨魔嗅闻到他血的气息,猛地从小屋后院的窗口跳进来,撞得屋里摆置哐哐乱响,狂奔到薛沉景面前。
但有一缕白雾比它更快地从窗外飘入,仿佛一团雪白的云,整个覆盖住砧板,将砧板上的鲜血舔舐干净,转瞬又弹到薛沉景手上,猛地收束凝聚成一团柔软的流动的白色团子,裹住他受伤的手指。
骨魔连一点血花都没捞到,眼珠子瞪得几乎要从脸上掉下去,气得十指挠地,牙齿咯咯乱响。
虞意的声音从湖畔传来,扬声道:“阿湫,怎么了?我好像听到什么声音。”
薛沉景咬着后牙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没事。”
他挥手甩掉裹在手指头上的地浊,指上的伤口生出娇嫩的肉芽,很快长合到一起。
骨魔依依不舍地盯着他愈合的手指,又扬起脑袋盯住他的眼睛。
薛沉景一看它那副愚蠢的表情,就知道它在期待什么,抬脚踩在它脸上,说道:“都滚,别被她看到了。”
骨魔脸上带着一个新鲜的脚印,耷拉下脑袋,垂头丧气地从后窗翻出去,重新缩回树林里。
薛沉景的目光落回砧板上切到一半的肉片,扬起手一刀劈在砧板上,声音冷得如同含了碎冰:“回锅肉?我为什么要在这里为她做回锅肉。”
系统连声安抚:“主人,主人,攻略对象的好感度已经提升到6%了,您再忍耐一下,很快就能达成系统任务了。”
“百分之六。”薛沉景一字一顿地重复,系统的话非但没有安抚到他,反而叫他更加生气。
他玉白的面颊上浮出恼怒的薄红,如笔墨一笔勾勒而成的眼尾透出红痕,眼睫湿漉漉的,气息沉重地讥讽道:“呵,她对她相公的好感度就只有百分之六。”
不,还不到百分之六。
当日,虞意从他怀里醒来时,乌黑的眸子定定盯着他许久,环住他的脖子凑上来,在他脸侧轻轻蹭了蹭,少女的嗓音又软又娇,甜甜地唤他,“相公。”
薛沉景那一刻心花怒放,紧接着,系统就在他脑子里叮了一声,告诉他女主对他的好感度为百分之四。
系统话音刚落,哐当一下,好感度立即掉到了百分之三。
百分之三。
她怎么有脸叫他相公!
现在的百分之六,都是他这几日有求必应,任劳任怨,好不容易才提升上来的。
系统无语:“…………”你这个“相公”是怎么来的,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依靠坑蒙拐骗的手段,是换不来真心的!
温泉湖里,虞意已经从水里上岸,不过她还蹲在水边,伸长脖子往水里张望。丹顶鹤则跑去了水中央,正翘着屁股,埋头扎入水里,往幽深的湖水底部探看。
就在刚刚,他们从湖心的黑洞里看到了一大团白影晃过,水中咕噜噜地冒出许多气泡,气泡里飘出许多水雾,笼罩在湖面上。
鹤师兄在湖心徘徊许久,没发现什么异常,反倒有些头晕脑胀,不知道是不是泡得太久了,它晕晕乎乎地从湖里飘回来,整只鹤如同一滩烂泥趴到岸边石头上,有气无力地嘎嘎两声。
虞意急忙仔细查看它,确认它没什么事,才松了口气。
她往湖水中心看一眼,忧心匆匆地返回木屋,对薛沉景道:“阿湫,我们屋前的温泉湖底好像有什么东西。”
薛沉景顿了下,含糊道:“你肯定是看错了,水里能有什么东西?别胡思乱想。”
【系统:叮——现触发临时攻略任务,请宿主注意,攻略对象玩水的时候把衣服弄湿了,请宿主把握好时机,半跪到她身前,温柔地托起她的裙摆,为她烘干衣裙。】
薛沉景听到系统声音,余光往虞意扫去一眼,果然见她衣裙半湿,淡绿色的裙摆黏贴在腿上,勾勒出她纤长笔直的腿部线条。
他背对着虞意,嘴角恶狠狠地扯了一下,转过身走向她,依照系统指示半蹲下身,双手拢住她滴水的裙摆,用灵力烘干湿透的布料。
虞意低头看着半跪在自己身前的少年,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甜甜地笑道:“阿湫,你对我真好,我好喜欢你呀。”
薛沉景仰起头,乌沉沉的眼珠直直盯住她,问道:“是么?有多喜欢?”
“很喜欢很喜欢,在这个世上,我最喜欢你啦。”虞意笑盈盈地说道,手指顺势滑落到他脸上,轻轻抚摸他上挑的眼尾。
少年的皮肤微凉,眉眼浓黑,仿佛水墨描成,眼尾点着一抹未散的红晕,像是哭过了,像这样自下而上仰望她时,看上去透出一股楚楚可怜的味道,分外惹人怜爱。
这副皮相,是真的很好看。
薛沉景被她摸得半闭上一只眼,在心中问道:“好感度。”
系统:“……”
它过了好一会儿,才战战兢兢地回答:“百、百分之五。”
很好,嘴上说得这么甜,好感度竟然还下降了!
薛沉景气得胸腔起伏,眼尾更红,好似下一刻就要忍不住流下泪来。
木屋空旷的半空中荡起阵阵涟漪,透明而黏腻的触手从空气中挤出来,笼罩在虞意身后,摇摆着粗大的腕足,恨不得缠住她的身躯,收紧,蠕动,绞缠,一寸寸揉碎她的骨头,再吞掉她的血肉,将她吃得一丝不剩。
系统尖叫道:“主人你冷静点啊!想想镇剑石,你很快就能打开它了!”
虞意无辜地眨眼,疑惑道:“相公,你怎么不高兴了?你不喜欢听我说喜欢你吗?”
薛沉景皮笑肉不笑道:“我喜欢,我可太喜欢听了。”
作者有话说:
几天前:
薛: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相公。
几天后:
薛:她怎么有脸喊我相公!
阿意:相公相公相公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地浊:外形就是史莱姆属性
7 云山雾瘴(5)
◎她怎么就捡到了这么一个可爱的相公。◎
透明的触手在她身后疯狂蠕动,空气中都响起了黏答答的水声。
“我好像听到什么声音,阿湫,你听到了吗?”虞意问道。她疑惑地转头,眼眸与垂落到眼前的一条触手对上。
那触手的尖端就悬停在她一寸之外,垂挂的黏液凝聚成珠,越来越沉,最后拉出一线银丝,滴落到她脸颊上。
虞意抬手摸了摸脸颊上的黏液,奇怪道:“哪里来的水,摸起来怎么这么恶心啊,阿湫,我们屋顶是不是漏雨了?可是外面也没有下雨啊。”
她看不到那些触手,那些焦躁的,张牙舞爪的,想要将她包裹碾碎的透明触手。
薛沉景站起身,捏住自己的袖摆,一下一下温柔地将她脸颊上的黏液擦掉,嘴角勾起一缕笑,眼瞳中却不带笑意,说道:“可能是昨夜下雨后,积聚在瓦片里的水,等吃过午饭,我好好检修一下屋顶。”
虞意点点头,立即从他手下退开,坐到一旁去,一脸乖巧地等待薛沉景做饭,夸赞他道:“南有龙兮在山湫,阿湫就是这山湫里的龙,什么都会。”
薛沉景还悬在原地的手微顿,垂下手走回灶台前,重新拔起菜刀切那一块五花肉,漫不经心道:“我爹确实是据此给我取的字。”
“字?”虞意面露惊讶,她一直以为这是他的名,“那阿湫的大名是什么?奇怪,我们都成亲了,我为什么不知道你的大名?”
薛沉景:“……”
系统“咳咳咳”地狂咳起来。他的大名可不兴说啊,女主作为穿越人士,她手里拿着的是《惊潮》的剧本,在她的认知里,“薛沉景”可是个无恶不作的大反派。
说了,这出戏就没法演下去了。
薛沉景明白它的提醒,不动声色道:“薛湫,这就是我的大名。”
反正“湫”这个字只是薛行止给他备选的表字,他尚未及冠,还从未对外使用过这个字。
虞意立即被他说服,双手交叠在身前,趴在桌子上看他做菜。
薛沉景生在豪商之家,从小到大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少爷,哪里会洗手作羹汤,偏偏系统发布的任务,非得让他亲力亲为才算数,大少爷一边气得摔盆砸锅,一边又不得不忍辱负重。
这几日全靠系统给他指挥,偷偷练习了数次,才勉强熟练一些。
这栋山间的小屋是地浊所化,但要吃进肚子的食物却不能依靠地浊,否则他们俩吃上两口,就得双双殉情于这破山沟里。
厨房里的这些菜油、调味和大米,都是他给地魔套上一层人皮,连夜去镇子上采买来的。
然而,虞意要的吃食一日比一日刁钻难做,薛沉景每每为了做出她点的菜,都要遭受不少折磨,心中的憋闷自是难以言喻。
今日这道回锅肉更甚,薛沉景在系统咋咋呼呼的指挥下,滚油飞溅,手上被烫出好几个泡,身后的触手几次三番都想将这屋掀了,又在系统苦口婆心的劝说下,冷静下来。
——镇剑石,他必须要打开镇剑石,拿到里面的淬器台。
在薛沉景又一次被滚油溅上手背而忍不住想要掀锅时,系统叫道:“主人冷静!冷静!马上就可以出锅了!你做得很好,简直就跟菜谱上一模一样,肯定很好吃!”
薛沉景紧蹙的眉头能夹死苍蝇,一脸苦大仇深地忍住了。
虞意托腮看着他在灶台前,明明手忙脚乱,却偏还要装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耳边听着系统声嘶力竭的呐喊,就跟打仗似的。她紧抿唇角,好辛苦才没有笑出声。
薛湫,她怎么就捡到了这么一个可爱的相公。不,不应该说是她捡的,应该是他主动贴上来的,毕竟他身上还带着一个攻略系统,而她,是他的攻略对象。
虞意最开始睁开眼睛看到他的脸时,还有些发懵。
不过很快,脑海里的信息就告诉她,在她穿入这本叫做《惊潮》的小说中后,为了避开和男主裴惊潮的交集,她烧毁原主居住的小木屋,跑到了这一处偏僻的凡间小镇。
她在隐居于此的时候,邂逅了镇子上的商户之子,为了彻底打碎自己的女主光环,虞意和他成了亲,并成功地将大少爷忽悠到这深山老林里,与她一起隐居。
他们已经隐居于此三年。
虞意摩挲着下巴,根据这几日从系统里听来的信息,她总觉得这段经历有些奇怪。
首先,他们已经在此隐居三年,薛湫为她做了三年的饭,却还这般手忙脚乱,需要系统指导才知道如何下厨。
其次,他们都在一起三年了,薛湫攻略了她三年,她竟然都毫无所动。就算明知他是带着目的接近自己,以她的脾性,她大概会有意控制自己不让自己动心。
但薛湫这一身皮相,实在长在了她的审美点上,虞意深知自己的德性,不可能这般坚如磐石。就算不会爱上他,但好感度也绝不可能这般低。
最后,也是最让虞意在意的是,方才薛湫为她擦拭脸上的水,抬手碰到她脸颊的那一刻,她身体的第一反应,不是想要与他亲近,而是感觉危险。
她后脊发凉,立即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身体里每一寸肌肉都不由绷紧,尖叫着要离他远一点,差一点就忍不住一脚踹到他身上去。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虞意觉得古怪。可脑海里的认知,又切切实实地告诉她,眼前的男子就是她成过亲拜过堂的相公。
成过亲拜过堂么?虞意视线无意识地追逐着薛湫的身影,若有所思。
……
薛沉景这一顿饭虽然做得艰难,但好在在系统手把手的指导下,出来的成品味道还不错。系统见虞意吃得双眼笑眯眯,一脸满足,总算松了口气。
“看吧,我就说主人做的很好。”系统鼓励自家宿主道,“要抓住一个女人的心,就要先抓住她的胃,主人你已经成功一大半了!”
薛沉景为虞意夹了一筷子菜,温柔一笑,心里冷冰冰地问道:“好感度。”
系统:“……”
系统顿时不做声了。
等虞意用过饭,薛沉景把盘子里剩下的饭菜都吃光了,虽然下厨的时候被烫得惨了些,但成品的味道的确不错。
何况这菜是出自他手,岂有浪费之理。
薛沉景收拾完碗筷,还得去给她那只丹顶鹤蒸鱼。这不像是只鹤,更像是头猪,一顿能吃八条鱼,生的它不喜,太熟的它同样不喜,咸了不行淡了也不行。
而且,鹤师兄很不喜欢薛沉景,找到机会就想要冲上来啄他一口。这畜牲也懂得趋利避害,不会在两人单独相处时攻击他,只会在虞意在时,偷偷摸摸地啄他。
薛沉景每一天,从睁开眼睛到他夜里入睡,可能会动八百次念头想要*了虞意,但绝对会动八百零一次念头,想要*鹤师兄这只扁毛畜牲。
但他不能*,系统说,如果他*了鹤师兄,虞意对他的这点可怜巴巴的好感度肯定会瞬间清零,且难以挽回。
所以,为了完成那该死的系统任务,打开镇剑石,薛沉景只能继续忍辱负重。
薛沉景给丹顶鹤送鱼,又被那畜牲逮着机会啄了两口,偏过头,果然见虞意正从屋里出来,朝他们走来。
鹤师兄知道,他不敢当着虞意的面揍它。
连一只畜牲都敢这么堂而皇之地欺负到他头上了!
“主人!主人!好感度百分之六了!你要珍惜啊!”系统慌忙大叫。
薛沉景*心微微一滞,忍住了掐断丹顶鹤脖子的冲动,在系统的唠叨下,扼住满心*念往回走。
“阿湫,我看你手背上好像被烫伤了,我帮你擦点药吧。”虞意走到他面前,手里托着烫伤膏,仰起脸对着他微微笑道。
薛沉景愣了一下,立即将手背到身后,他手背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疯狂蠕动,片刻后,在那原本光洁的手背上,挤出两个红通通的水泡来。
虞意催促道:“把手给我呀,你别藏着,我先前都看到了。”
薛沉景听话地将手递给她,少年的手掌修长,骨感分明,手心一如既往地冰凉,如同冬天的晨雾,从骨子里透出一股湿冷,被烫到泛红的皮肤下能看到青色的血管。
虞意捧住他的手,在唇边轻轻吹了吹,仰起来脸瞪向他,又责怪又心疼地说道:“你以后受了伤不要自己藏着忍着,擦点药很快就好了。”
她的双眸艳若桃花,睫毛纤长卷翘,眼中映着明媚的阳光,像含着一池温泉水,温暖又甜蜜。
薛沉景不由在她甜蜜的双眼中失神了一瞬,然后清醒过来,在心里问道:“好感度。”
系统:“……”好感度好感度,你一天要问八百遍好感度!每次问完都要生气,还要它来哄,到底有完没完了?
现在气氛这么好,系统不想破坏,没有理他。
系统不回,薛沉景也能猜到。这个女人惯常都只是嘴里说得好听,长着一副柔美甜蜜的眉眼,望着他时,好像全副身心都挂在他身上,一副好喜欢好喜欢他的样子,其实心比谁都硬。
哼,铁石心肠说的就是她。
薛沉景一直都觉得,人虽然很聪明,但也很好骗。他只需要在他们心里植入一个牢不可破的认知,他们的大脑就会自动为这个根深蒂固的认知,完善和合理化它的存在。
就像离山剑派后山那群守石弟子,就像万喜门那三个人。
他把“自己是她相公”这个认知植入到虞意心里时,虞意也自动为他编织了一个合理的来历,且听上去还不错。
但是,她对她的相公好感度却只有百分之三。
薛沉景盯着她头顶的发旋,眼中的神色越来越阴沉,心中又开始躁动。
虞意浑然不觉,埋头在他身前,指上蘸取烫伤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他烫红的手背,边涂还边轻轻地呵气,小声道:“不疼了不疼了。”
鹤师兄吃完鱼,迈着长腿走过来,不屑地“嘎”了他一声。
薛沉景阴沉的眸转过去,*气腾腾地看它一眼,丹顶鹤被他看得浑身一凛,羽毛全都炸起来,扑腾翅膀奔到虞意身后,嘎嘎嘎地告状。
虞意推了它的脑袋一把,轻斥道:“别捣乱,阿湫怎么可能会凶你?”
薛沉景眯起眼睛,还敢恶鸟先告状,简直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不经意地往上抬了抬手,袖摆内腕足蠕动,墨色的袖口从他手臂上滑落一截,露出手腕上两条鲜红的血愣子,血愣的边缘呈现密齿划过的痕迹,一看就是丹顶鹤的杰作。
虞意大惊失色,将他袖子又往上推去一截,露出更多的血愣,“你手臂上怎么这么多伤?”
薛沉景连忙把袖摆拉下,遮掩住伤口,抽回手背到身后,垂下眼睫低声道:“我没事,一点也不疼,我知道鹤师兄不是故意的。”
在虞意身后,丹顶鹤大张着嘴,一双小小的鸟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嘎?”
它明明啄的是他左手,而且根本没有用力!伤口怎么可能跑到右手去?
虞意转过身,抓住鹤师兄的鸟嘴批评它,罚它晚上不准吃饭。
薛沉景嘴角扬起,突然之间,心情大好。
作者有话说:
看把孩子逼的,终于无师自通,学会该怎么正确地撒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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