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国祥 | 我结识的热琼血战三战友

作者 袁国祥

1962年冬的中印边境自卫反击作战过去已60年了，回忆起那次在喀喇昆仑和阿里风雪高原上进行的英勇顽强、艰苦卓绝的激烈战斗，犹如一幕幕电影，历历在目，如同昨日。

值得庆幸的是最后一战，西线我军于11月18日晨一举强攻，拔除了设在莫尔多山口两侧的印军3个顽固据点，接着占领了山下3个据点，从而清除了印军43个入侵据点，收复了我国中印西段全部被印军侵占的领土，拉上了西线自卫反击作战胜利的帷幕。

我是随从某部三营九连上战场，参加了歼灭设在5150米热琼山脊上的印军8、9号两个据点的战斗。天刚亮，我拍下了高焕昌团长下达开炮的命令。接着带日土藏胞支前队进入九连已打下的印军8号阵地。

首先协同连队干部，处理了英勇战斗牺牲的几位烈士遗体，把他们用印军的黑毛毯包了，由藏胞的马匹驮下山去。而后冒着印军后方炮火袭击下走到七连已打下的印军9号阵地，并在八连强攻的那个印军最后炮兵阵地上，看到了舍身炸碉堡的九连二班战士王忠殿烈士的遗体，他面色安详，被担架队抬着送下阵地。战后，中央军委授予王忠殿战斗英雄称号。

通过这次战斗，我结识了三位终生难忘的战友：穆洪千中尉、艾买提·托乎提少尉、新兵翻译阿不都热西提。现将我们相识的经历简述于下。

穆洪千山东人，红军团3营九连指导员，曾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我当时是西线指挥部政治部组织处上尉干事兼摄影记者。在首战红山头印军中心据点时，我就跟随原359旅718团，现四师十一团三营夜围晓袭，拍下了炮击红山头，打印军飞机等照片。同时还在九连已打下的烟火缭绕阵地上，拍下了已缴获的英国大小汽车和战士们为三排长陈天东包扎脚伤的照片，并在几个战俘中找到一个上尉，用小汽车拉他到前线指挥部，由黎斌副政委审问，让他写了招降其他据点印军的信。其实当天上午，我军同时打下了附近3个印军据点，何家产司令员已上到雪莲山上，指挥部队转移，并向印军8号据点开炮，这些我都拍下了照片。不过当时战事繁忙，未能结识穆洪千。我俩真正认识是在转战阿里高原攻打印军侵占的碟木绰克战斗中。因为我又随九连行动，在深夜骑马涉渡过狮泉河，接着连续爬山，在艰苦行军中，我拍下了穆指导员召集支委员会研究炮击红山头。

加快行军速度问题，也拍下了战士们在雪地中紧靠着睡觉和吞冰块吃干粮情况。最终按照前指部署5路合围，于10月28日打下印军6个据点。涌现了战斗英雄司马义·买买提屹立车厢，用冲锋枪压制敌火力，掩护部队打垮了印军的羌山口据点。我和九连指战员曾共同见证了那场印军闻风而逃，夺取了印军巴里加斯中心据点，解放了碟木绰克我国大片领土的胜利情景。

中印边境自卫反击作战首战胜利后，我国曾提出停战、后撤、和平谈判三项建议，但遭印军拒绝，并调兵遣将要和中国战斗到底。为此，已转移到日土县休整的西线边防部队又进入了紧张的政治动员和战前训练工作。前指政治部干部大多深入部队帮助工作，我又到九连协助连长王乃文和指导员穆洪千做好战前准备工作。特别是我们共商量，针对战士中存在的问题，做过不少政治思想工作。

1963年，穆洪千受部队之托，曾到河南焦作报告过九连王忠殿的英雄事迹，慰问过他的父母，同时看望了九连6位牺牲战友的家庭，直到以后建立了王忠殿纪念馆，他还去那里访问过。穆洪千由于战斗立功，升任营职干部。1973年他奉调到阿里军分区当了作训科长，在边防线上又立新功，后调叶城留守处当主任，他管理好那里9个连队的边防营、汽车营和大量的家属娃娃。1981年他调任阿里军分区副司令员，和我这个老战友又共同战斗了两年，在三年边防建设开始时，他日夜辛勤，精心筹划，做了许多想不到的具体工作。可惜在下山时出了车祸，腰部受伤，住院治疗后被调往阿克苏军分区任副司令员。这位长期在风雪高原上战斗过的战友，临行前把他那养得花繁叶茂的一盆倒挂金钟送给了我。我又养到了1987年冬，才把那盆令人欣慰的红花和一盆紫罗兰交给了接我班的李志恒新政委。

1993年，我从南疆军区纪委副*岗位上退下，进入乌鲁木齐干休所时，因编写《雪山凯歌》，曾向穆洪千和已到乌鲁木齐市休养的艾买提托乎提请教，三位战友终于又走到一起，谈论30年前参加战斗的情况，仍激情满怀，并一起参加悼念1962年牺牲烈士的座谈会时，他更是积极发言："不忘历史，发扬我军卫国戍边、英勇战斗的革命精神！

"艾买提．托乎提是新疆莎车县人，军区某团机炮连维吾尔族排长。在中印边境自卫反击作战最后一战中我结识了他。当时我在某部三营九连帮助工作，临出发时指导员穆洪千说："前指给我们连配属了一个无后坐力炮排，你在南疆军区就熟悉这支民族部队，请你和他们一起行动，配合好这次战斗！"我立即答应并去找着了将要出发的那一汽车炮兵。排长艾买提·托乎提体格魁梧，勤奋憨厚。见我到来，高兴地让我和他坐进驾驶室后，便紧随九连车队出发了。我问他这次战斗的任务和意义，他说："团里让我们赶到日土，安志明参谋长说你们排赶快去九连参加战斗！我连个请示的机会都没有。"我吃了一惊，便拉他一起上了大车厢，幸好有个伊犁皮革厂来的新兵阿不都．热西提会汉语，我便给战士们讲了这次最后一战的意义，我们要爬上5200米下热琼山脊，穿插敌后，突然袭击，但又不能越出国界一步。我们要配合九连攻占印军8号碉堡据点，打好这次拔点战斗。排长艾买提·托乎提顺势引导大家讨论表态。战士们发言热烈，走了近百里公路，豪言壮语充满了车厢，排长最后表决心："我们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战胜一切困难，打好这次保国卫家的战斗，不负祖国人民殷切希望！"

我军车队到新张山湾的隐蔽处休息了半天，天黑后车队看前车白毛巾紧跟前进，因怕被印军发现，不准开车灯，也不准打手电。到热琼我军的哨所休整准备了一天。17日夜，车队依斯潘古尔湖前进并拐弯向5200米的高山开进。途中炮排汽车陷入山坡沙土，一下不见前面车印。我立即下车，用手电筒在袖筒中打开，迅速低姿奔跑，在50米外找到车辙。于是让炮车转向，猛开到了大雪山前，正好接上了九连队伍，开始爬向热琼山脊。山陡路滑，风雪交加，爬到山腰，巨石阻路，骡马难上，只好将人扛不动的75无后座力炮扔下。而艾买提排长的57炮分别让战士扛炮筒、炮架、炮弹向上爬。爬到雪线以上，我见战士米吉提一下摔倒，口吐白沫，我立即把他扶起来，他看了一下山头说："要路，把西，约克！"我听懂了他说："这山高得没有头！"艾买提排长也背上战士的枪，拉扯着战士，最后都爬上山头阵地和九连战士一起隐蔽在敌据点后。

当天色微明我军炮火准备开始，九连便发起进攻，先打下伙房，后攻下连部，但前面敌碉印军反过来向我军突击队扫射，战士郝贵堂、李志杰、赵少先先后倒下。炮排战士看到心急如焚，排长命两炮推入阵地50米处，向前面敌碉开火。因天寒霜冻炮弹一下填不进去，排长便一脚蹬进去，首发打响，连续开炮，28发炮弹先后命中25个目标，步兵高呼："打得好！"突击队也连续攻下前面环形阵地。接着一排下山坡去支援八连，打印军最后的顽固炮兵阵地，涌现了二班战士王忠殿舍身拉火、顶住爆破筒炸毁敌大碉堡的战斗英雄事迹。战后，九连荣立集体三等功，他们为"神炮排"请功，立集体二等功，艾买提·托乎提排长和班长阿布拉·麻木提各立一等功，给我当过翻译的阿不都·热西提也因战斗勇敢立三等功。

1963年，前线指挥部撤销，我仍回南疆军区政治部工作，更和这个住喀什的民族团来往密切，不仅去英吉沙访问过司马义·买买提的母亲伊帕尔汗，多年后还认识了他已当兵到十二医院的女儿阿娜尔古丽。当然还有老排长艾买提．托乎提和阿不都．热西提我们就有更多联系。1978年，我到阿里军分区任政治部主任和政委时，就多次在城留守处见过已任叶城武装部长的艾买提·托乎提，他还请我到他家中的葡萄架下吃过新鲜的水果。以后我到乌鲁木齐休息时，也找着退休的艾买提·托乎提，送了《雪山凯歌》等画册和书。他则请我和老战友穆洪千到延安路公园中参加了他大儿子的结婚仪式，并留下我们三位在喀喇昆仑山上共同战斗过的战友一张值得纪念的照片。

阿不都．热西提出生于伊宁市一个贫民家庭，因家境困难，初中毕业就到皮革厂当了工人。1961年他17岁时入伍到南疆骑三团当兵，由于他学习努力，训练刻苦，积极上进，表现良好，第二年就上昆仑山参加了自卫反击作战。1962年11月15日，我军从阿里日土出发，准备去打最后一仗时，我见到这位个头不高、额头较宽的年轻小战士，特别是在走向热琼山脊的战场上，我有幸和这个炮兵排一起登车前进，并通过他这位懂汉语的精干小翻译，在车厢中向全排讲了这次战斗的重大意义，介绍了敌情地形，以及可能遇到的困难和要爬上雪山夜围晓袭，一举攻歼印军顽固据点的战斗决心，同时也讲了严格的纪律，在行军战斗中绝不越过中印传统边界线一步。这样，我讲一句，他翻译一句，使这个被配属到主攻连队的炮排战士们一下清醒的认识到自己的责任和任务，并在排长艾买提托乎提的进一步动员下，大家展开了热烈地讨论，汽车走了几十公里，完成了一次战前动员准备会。

接着汽车沿斯潘古尔湖旁的山崖小道上行军，因在夜间大家很少说话，当汽车开到5200米雪山脚下，炮兵排正好跟着九连战士的队列往上爬。在那风雪交加，山谷陡峭，从无人走过的小道上，大家你拉我扶，不顾头昏气短的高山反应，终于爬上热琼山脊，并绕到敌据点后面潜伏。当天快亮时，高焕昌团长下达"开炮"命令后，九连和无后坐力排一拥而上，很快攻下敌伙房和连部，接着在57无后座力炮的轰击下，战士们扑向敌前沿堡垒，仅半小时，歼敌50名，打下了印军8号阵地，以牺牲7位战士代价，拔除了这个硬钉子。战后，各部队后撤下山，凯旋回家。我曾到这支民族部队调查过战斗英雄司马义·买买提的事迹。同时也看到艾买提·托乎提排长和小翻译阿不都热西提。数年后，我知道这些战斗功臣都被提拔重用，艾买提·托乎提当了连长，而被大家亲切称为"大头"的阿不都·热西提当了该团政治处青年干事，以后又到南疆军区当翻译，我曾当过青年处长，一见面常促膝谈心，鼓励他好学上进。果然他又在文化大革命中参加喀什联检部队，在制止武斗、开放交通、促进两派和解、成立革命委员会中做群众工作，显示了他的才能，做出较好成绩。

1976年，历经15年军旅生活锻炼，且在边境战斗和"三支两军"中立过功的阿不都．热西提转业回家。先任公安派出所所长，后在交警大队和政保科当领导。1995年起，历任伊宁市政法委副*、检察院党组*、政协副主席。他退休后又任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副主任和宣讲团团长。他不顾年大体弱，深入城乡群众，展开反对民族分裂，维护边疆稳定和促进民族团结的工作。他作报告上百场，公开揭露民族分裂子制造打砸抢、烧、*的罪恶阴谋和反对人民政权、破坏民族团结的违法罪行。他的讲话有根有据，掷地有声，入情入理，感动人心，受到了广大城乡人民和学生的热烈欢迎。2012年10月20日晚上，我在看中央电视台新闻节目中，突然看到40年未见面的阿不都．热西提向伊犁各族人民的宣传讲话的图像，心中十分高兴。这时他头发已白，身体已胖，但音容笑貌未变。他日有幸我到伊犁旅游，一定要去拜访这位令人尊敬的"民族团结模范"。没想到，第二年4月，阿不都·热西提应新疆自治区党委宣传部邀请来乌鲁木齐作报告，他还带了两瓶伊宁的果酱来看望我，表示了我们永恒的战友深情。